特里莫·华尔兹左手抱着电话,右手食指摸着上唇唇沿,噘起嘴,食指慢慢地擦着牙齿和牙龈。他看着桌子对面穿格子西装的大块头黑人,眼神迷离苍白。

“好啊,”他死气沉沉地说,“好啊,警察没抓到人,让他给跑了。鲁夫,干得‘漂亮’。”

黑人拿下嘴上的雪茄烟头,用巨大扁平的拇指和食指掐灭。

“他妈的,那时他还睡得跟头猪一样,”他咆哮着,“我到中央大道前看着警车从我身边开过,妈的,他不可能逃得了的。”

“可他是皮特·安格里斯啊。”华尔兹无力地说,一边打开他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拿出一把沉重的狙击枪,摆到桌前。

黑人看着那把狙击枪,眼睛呆滞,像黑曜石一样黯淡。他咬咬上嘴唇又咬咬下嘴唇。

“那婊子和三四个人一直找我的麻烦。”他抱怨道,“就该把她解决了。行,就这样吧,现在我去叫些帮手。”

华尔兹正准备起身,两根手指就要摸到枪把儿了,这时他摇了摇头,黑人重新坐下了。

华尔兹说:“鲁夫,皮特·安格里斯要是逃走了的话,他就没法成替罪羊,你就是嫌犯,因为你当时在那儿。你打电话报警说在那发现一具女尸,除非警察抓到皮特,而且枪还在他那儿——但这几乎不可能,他怎么会留着拿把枪,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嫁祸他了。”

黑人露齿而笑,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把狙击枪。

他说:“听着怎么让人瘆得慌,真是吓出我一身冷汗,那我应该带上一把枪,对吧?”

华尔兹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嗯,你最好离开一段时间。现在从格兰岱尔市去还能赶上去弗力斯科的晚班列车。”

黑人一脸怒气,“老板,去弗力斯科?!我才不去,我摸过她的鼻息,她都死了,老板,我不去弗力斯科。”

“鲁夫,你现在有自己的主意了啊,”华尔兹平静地说,“一看你那棕色的大眼睛就知道,骗不了我。别想那么多,我会好好罩着你的。去把巷子里的车开过来,我们现在去格兰岱尔市,路上再商量。”他摸了摸他那可以看到脉纹的鼻子,又将白发向后捋平。

黑人眨了眨眼,用他的大手擦掉下巴上的雪茄烟灰。

“你那把亮闪闪的枪最好留在这,”华尔兹补充道,“它也需要休息。”

鲁夫把手伸向后面,慢慢地从臀部的口袋里拿出枪,伸出一根手指,把枪推到打磨的木头桌面的另一端,疲惫地微微一笑。

“好吧,老板。”他呓语般地说道。

鲁夫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华尔兹站了起来,走到壁橱,穿上一件轻便大衣,戴上黑毡帽和黑手套,把狙击枪装进左口袋,把鲁夫的枪装进右边口袋,走出房间,来到大厅,向伴舞乐队走去。

特里默·华尔兹走到舞厅尽头时管弦乐队正在弹奏一曲华尔兹,他将窗帘拉开,露出一条缝隙,刚好可以瞥见外面,中央大道上人头攒动,但并不吵闹。华尔兹叹了口气,看了一会儿跳舞的人,又将窗帘拉上。

他沿着大厅往回走,穿过他的办公室,来到最里头的一扇门前,这扇门后面是楼梯,楼梯尽头是另一扇门,门后通向大楼后的一条幽黑的小巷。

华尔兹轻轻关上门,靠墙站着,周围一片漆黑。远处传来低速空转的马达声和松散挺杆轻轻的哗啦声。巷子的一端是死胡同,另一端直角转向大楼前面。巷弄尽头的砖墙上灯影斑驳,是中央大道那儿停着的一辆车照过来的灯光。那辆车的另一边停着一辆小轿车,即使夜色中望去也是又破又脏。

华尔兹右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鲁夫的手枪,用大衣挡着。他悄悄地走到轿车旁边,绕着车跑到右侧,打开车门,钻进车里。

汽车里伸出一双巨大粗壮的手,那双手紧紧扼住华尔兹的喉咙,华尔兹虚弱地格格叫,头向后仰,眼睛几乎翻白了,无力地向上张望着。

华尔兹的右手动了动,右手灵活得好像与他那僵硬紧绷的身体,扭曲的脖子和凸起的翻白的眼睛不是同一个人的。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直到手里的枪口抵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他小心地摸了一下这个柔软的东西,不慌不忙,像是要确信那东西的真身。

华尔兹·特里莫看不清,几乎也什么没感觉,呼吸也很微弱,但他的手就像一支分遣队一样听从他的大脑指挥。鲁夫可怕的手也拿它没办法,华尔兹扣下了扳机。

扼住华尔兹喉咙的手松开了,华尔兹向后仰,肩膀撞到对面的墙上,差点躺倒在小巷上,他慢慢挺直身子,饱受折磨的肺大口喘着气,身子开始发抖。

他几乎没有注意到那“大猩猩”掉下了车,啪的一声,摔在了他脚下的水泥地上。黑人的尸体躺在他脚下,软绵绵的,庞大的,但再也不能威胁他了,也不再重要了。

华尔兹把枪扔到横躺着的尸体上,轻轻摸了一会儿自己的喉咙,呼呼地喘着粗气,舔了舔嘴,舔到了血。他疲惫地抬起眼,看着小巷上方一抹狭长的靛蓝夜空。

过了一会儿,他沙哑地说:“鲁夫,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你看,我早料到了。”

他笑了下,打了个哆嗦,整了整衣领,跨过横躺的尸体,钻进车里,把车熄了火,然后沿着小巷回到主宰俱乐部的后门。

车后面的暗影里走出一个男人,华尔兹左手立马伸进他的大衣口袋。闪亮的枪口正对着他,华尔兹无力地垂下双手。

皮特·安格里斯说:“特里莫,猜到那个电话会让你出马,就知道你会来这,干得好啊。”

过了一会儿,华尔兹沙哑地说:“他掐我,我这是自卫。”

“当然,你的脖子痛,我的也痛,不过我的是枪伤的。”

“皮特,你想要怎样?”

“你杀了一个女孩,却想嫁祸于我。”

华尔兹突然像疯了一般笑了起来,平静地说:“皮特,我要是逼急了你知道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最好别管那个图肯·韦尔的事。”

皮特·安格里斯移开枪,光照在枪管上熠熠发光。他走到华尔兹面前,将枪瞄准他的肚子。

“鲁夫死了,”他轻声说,“现在方便多了。那个女孩在哪儿?”

“关你什么事?”

“别耍滑头,我没那么笨。你就是想敲约翰·维多力一笔,但那个包裹我替图肯去拿的。接下来你来告诉我剩下的事情。”

华尔兹站着一动不动,枪抵在他的肚子上,他的手指在手套里拧来拧去。

“好吧,”他干巴巴地说,“你要多少封嘴费,给多少你会给我永远保密?”

“等几个世纪吧,鲁夫可拿走了我的包裹。”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华尔兹慢慢地问。

“不只这一件破事儿,还有放了那个女孩。”

华尔兹轻轻地说:“五个大洋,但那个女孩不能给你,五个大洋对于一个住在中央大道的小阿飞来说已经够多了。放聪明点拿钱走人,别的就不要多说了。”

皮特·安格里斯把枪从他肚子上移开,敏捷地绕着他,拍拍他的口袋,拿出那把狙击枪,左手握着枪,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成交,”他不情愿地说,“为了一个女孩伤了朋友间的感情多不合适是吧?交给我吧。”

“我要上办公室一趟。”华尔兹说。

皮特·安格里斯应声而笑,“特里莫,最好乖乖合作,带路。”

他们回到楼上大厅。隔着远处的窗帘,传来舞蹈乐队哀号艾灵顿公爵的挽歌,那是一曲充满绝望情怀的单音调,由沉闷的黄铜、沉郁的小提琴和轻柔的击打葫芦的声音演奏而成。华尔兹打开办公室的门,啪地打开灯,走到桌前坐下。他将帽子往后戴,笑了笑,用钥匙打开抽屉。

皮特·安格里斯看着他,向后伸手把门上的钥匙转了下,沿着墙走到壁橱,往里看了看,又来到紧掩的窗帘前,仍然拿枪指着华尔兹。

皮特回到桌子尾端,华尔兹将一叠松散的纸币推向他。

皮特·安格里斯没有拿钱,而是伏在桌子的一端。

“特里莫,这钱你留着,把女孩交给我就行。”

华尔兹摇了摇头,继续笑着。

“特里莫,勒索维多力的人要1000美元——或者说1000美元才不过是个开始。午街几乎就是你的地盘,你有必要恐吓女生去做那种肮脏的工作吗?你肯定是威胁她什么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对你听之任之。”

华尔兹眯起眼睛,指着那一叠纸币。

皮特·安格里斯慢慢地说:“她穿得那么寒酸,一个人无依无靠,胆子还那么小。可能她只住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也没有朋友,要不她怎么会在你的俱乐部工作?除了我,没有人会在意她。特里莫,你不会逼她卖身了吧,没有吧?”

“拿钱走人吧你,”华尔兹细声说,“像她那种低贱的人,在这种地方待着,你觉得还能有什么结果。”

“这谁知道,他们要在夜总会做。”皮特·安格里斯轻声地说。

皮特放下手中的枪,作势去拿钱,拽紧拳头向上一挥,手肘跟着上扬,拳头一转,几乎是刚刚好打在华尔兹的下巴上。

华尔兹瘫倒在地,嘴大张着,帽子从后脑勺掉下去了。皮特·安格里斯盯着他,嘟囔着:“她对我很重要。”

房间异常安静。舞厅那边,舞蹈乐队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像音量调低的收音机。皮特·安格里斯走到华尔兹背后,弯下腰伸进他外套的胸前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从钱包里抖出一些钱,驾照,警局发的携带手枪许可证和一些保险卡。

他把东西放回钱包,愁眉苦脸地盯着桌子,拇指指尖摩挲着下巴。他面前放着一个闪亮的浅黄色便笺,最上面那页空白纸上显示着字印。他将便笺拿到一旁对着光线看,然后拿起铅笔,开始在纸上轻轻描下字印,笔记马上模糊地出现了。整页纸被描完时,皮特·安格里斯看着上面的字:午街4623号,找雷诺。

皮特把那页纸撕下,折好,放进口袋,捡起枪,走到门口。他反扭钥匙,从外面把房间锁住,走下楼梯,回到小巷。

黑人的尸体躺在他跌落的地方:小轿车和那堵黑墙之间。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皮特·安格里斯弯下腰,摸摸黑人的口袋,掏出一卷钱。他划了根火柴,借着火柴的微弱光线数了数钱,从里面拿走87美元,然后把剩下的一点钱放回去。一张撕裂的纸飘落到人行道上,但那张纸只有一边是撕裂的,撕裂的地方呈锯齿状。

皮特·安格里斯蜷缩在车旁,又划了一根火柴,看着从浅黄色便笺撕下的那半页纸,第一个字是:——号,找雷诺。

他咬咬牙,任火柴掉在地上,轻声说:“更好。”

然后上了车,将车子发动,开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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