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夫,字作人,满洲人,嘉庆年的进士。从内阁中书做起,在京里做到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然后才外放到顺天府。在顺天府又从府丞做起,便不再升官,开始降官。王正夫做京官时,是属于能员一类的,吏部年年的考评也都是好或优。从王正夫的面相来看,该员也算有主见、有正义感的那类。

放下王正夫的履历,曾国藩随手端起茶碗,这时,值事官领着一名老者走进办事房来。

老者一进屋里,先扑通跪倒,口称:“奴才王老三叩见大人!”

曾国藩随口说道:“王老三,你抬起头来,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许撒谎。”

王老三答应一声“是”,便抬起头来。

曾国藩一看王老三,当下打个愣怔:这王老三好生面熟!

王老三干干瘦瘦,小眼睛,塌鼻子,虽有六十上下的模样,下巴却一根胡须也没有,左脸颊上一块铜钱大的肉瘤赫然入目。就是这块肉瘤,让曾国藩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曾国藩盯着这肉瘤想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便问道:“王老三,你是哪里人氏?以前做过什么?”

王老三答:“回大人话,奴才是顺天府大兴县人氏,一直给大户人家看门当下人。”

一听大兴二字,曾国藩霎时想了起来,曾国藩到大兴核查礼制、县学时,在大兴县学里,见过这王老三。

曾国藩问:“王老三,你在大兴县学做过什么?”

王老三答:“奴才给大兴县学做过门房。大人如何知道?”

曾国藩问:“你如何又到了宛平?”

王老三答:“朝廷派一个姓曾的去县学考核,斩杀了十几名秀才。姓曾的走后,朝廷便派了专人整顿县学,一次撤走了好多大人,门房也不用专人了,奴才就没得干了,便被人介绍到宛平齐别驾家,去看门扫院子。”

曾国藩心下道:“这倒是个熟人了。”

曾国藩又问:“王老三,齐别驾是怎样一个人?你细细说与本部堂来听。”

王老三道:“齐别驾的名讳是砖岩,是顺天府的通判大老爷……”

曾国藩见那王老三要滔滔不绝,便截住话头道:“王老三,你是王正夫行奸的唯一证人,你且把那王正夫行奸的过程说一遍。”

王老三道:“回大人话,那日正赶上别驾老爷休假在府里。是午时左右,王正夫来敲门,说是别驾约他来赏菊。奴才便把他领到大老爷的书房,让他候着,奴才便去通报。哪知奴才再回到书房,却不见王正夫的影子。奴才当时还想:这王正夫上哪儿去了呢?就四处找,这一找就找到小姐的卧房里。奴才听屋里声音不对,就闯进去,却见我家小姐一丝不挂,王正夫就站在旁边!大人哪,这王正夫真是……”

曾国藩打断王老三的话,问道:“王老三,本部堂今日传你来,只是希望你说实话,你难道不认识本部堂吗?”

王老三道:“奴才不认识大人。”

曾国藩道:“到大兴县学办案的曾大人你也不认识吗?”

王老三道:“曾大人奴才是见过的,可也没看清。不过,奴才听说,那姓曾的大人回京就被皇上革职砍头了。”

曾国藩道:“王老三,今日本部堂的话就问到这里。你听清楚,本部堂就是到大兴县学办案的曾大人。你下去吧!”

王老三一愣,边往外退边小声嘟囔:“曾大人原来没被革职砍头啊!”处理完事情,曾国藩回到府里,已经很晚了。

周升悄悄地告诉他:“老爷,湘乡来人了,又给您老带了三坛腌菜和五双布鞋。好像其中有一坛是老太太亲手腌的。”

曾国藩急忙下轿,到方厅一看,见管家唐轩正陪着南家三哥在喝茶。南家三哥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急忙过来见礼,被曾国藩一把抱住。唐轩则走出去安排开饭。饭桌上,曾国藩特意把母亲亲手腌制的那坛菜揭开封口,小心地夹出两筷子,又小心地把坛口封上。

曾国藩望着腌菜,忽然问南家三哥:“老太太已几年不亲手腌菜了,如今怎么又……”

南家三哥回答:“不光大少爷奇怪,府里上上下下都奇怪呢!”

曾国藩呆了呆,便不再言语,埋头吃起饭来。

他让南家三哥多吃豆腐和猪杂碎,而自己却只吃那腌菜。

南家三哥见曾国藩只吃腌菜,便道:“大少爷,您也吃菜呀!京师猪杂碎的味儿蛮好哩!”

曾国藩嘴里说着“吃、吃”,筷子却仍然只夹腌菜,那眼圈却是红了一次又一次,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伤感。

终于,南家三哥见曾国藩的双眼里流出了两颗亮亮的东西,一直流到饭碗里。饭后,曾国藩亲自把母亲腌制的那坛菜抱进书房里,又让李保沏了壶茶端进来,这才和南家三哥坐下来谈话。

曾国藩静静地问:“三哥呀,高堂老母已经几年不再亲手腌菜了,如今忽然亲自动手操劳,莫不是老太太有什么不适吧?你只管如实讲,不要瞒我。”

南家三哥犹豫了一下道:“老太太上个月的确病了几天,发高烧,说胡话,口里乱喊大少爷的名字。吃了长沙湘字号的几服药,病势便减弱了,却偏偏要亲手腌制一坛菜,说久已不动手了,看手法是不是生疏了。一家上下都以为是老太太一时兴起,也就没有过分地阻拦。哪知道却是为您老腌的!不仅一盐一醋都是自己料理,连泥封也是自己动手的。上完泥封后,便同着几房太太把久已腌制好的另外两坛,一起打了包装,让小的进京送过来。小的临上路,老太太还一再嘱咐,让小的别忘了问大少爷吃得可顺口?盐放的是不是重了些?酸度够不够?老太太说,大少爷尽管吃,她还能腌呢!”

曾国藩的双眼一下子涌出泪水,他哽咽着说:“高堂老母年已花甲,如何还能做这些事情!我乍见这坛腌菜,便知老母之心。我与老母自上次省亲一别,悠然已历六载。老母那时已老态毕显,白发多于黑发,我无一日不把老母的康健挂在心怀。而老母,又多么希望晚年能与儿子日夜厮守啊!古人云,‘生儿育女防年老’啊!”说着,那泪流得愈急。

南家三哥道:“大少爷,您老也不用那么伤心啦。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老太太也知道这个理呢!”

曾国藩慢慢止住哭声,喝了一口茶,才道:“三哥呀,照常理,我是三年可以省一回亲的。我几次想向皇上告假回籍与母亲厮守几日,却因为事繁而打消了念头。我回湖南办差,湘乡虽近在咫尺,因怕惹人议论,不得已面对家门而不敢入!连老爷到省城我都没敢去见哪!我下轿听周升说,老太太亲手为我腌制了一坛咸菜,我就知道,母亲是思儿心切,又无法说出。母亲天性言语不多,她虽不说,做儿子的又岂能不知母亲之心!三哥呀,你明日回乡,将我这几年得的恩赏的人参及先皇的遗物全部带回去。告诉老太太,我办完手头的一个案子就向皇上请假,回家去看她老人家。”

南家三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大少爷呀,全家都盼您老这句话呢。乡下这几年收成不好,要不,老太太早就来京啦!小的盼出您老这句话,明日回去就好和家中上下交代了!”一句话,又说得曾国藩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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