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谢恩后,曾国藩急忙来到吏部尚书办事房向花沙纳请安报到。

花沙纳原本对曾国藩有气。

曾国藩来请安时,他便有意地不理不睬,想给曾国藩来个下马威。

曾国藩以下属官身份请安时,口称“下官曾国藩来给天官请安”,花沙纳不仅未起身扶,反倒用鼻子哼了一哼,阴阳怪气道:“本部堂不敢受你的安……”说着就端起茶杯意思是送客。

曾国藩急匆匆地碰了一鼻子灰,无可奈何地直起身,自己找个台阶道:“天官如此繁忙,下官就告退了。下官今晚去兵部办一件案子,明日再来听天官大人教诲。”又深施一礼,这才转身欲走。

花沙纳忽然站起身,说道:“曾侍郎慢走一步。”

曾国藩止住步,回过头来望了望花沙纳,不知这花天官又要耍什么花样。

花沙纳近前一步,问:“本部堂位在吏部,原本不该动问兵部的事情。曾大人要办的案子,可是奉天护军花守备狩猎伤人一案?”

曾国藩被问得一愣:“怎么,花天官也知道这个事情?”

花沙纳又近前一步,拉着曾国藩的衣袖道:“涤生,你先坐下,老哥有话和你讲。来人哪,给曾侍郎摆茶来。”坐下又道:“涤生啊,老哥是豹子脾气,你是京师公认的理学大师,涵养比我高,多担待老哥一些!老哥给你赔不是中不中?”

曾国藩被花沙纳的变化给弄得一时不知头尾,他正要讲话,偏巧值事官捧茶进来,曾国藩只好把要说的话打住。

值事官先给花沙纳请了安,又向曾国藩问了声好,这才放下茶杯走出去。

花沙纳当先说道:“涤生,你我同在京师十几年,老哥对你还是敬服的。明人不说暗话,老哥也不瞒你,你要办的那个花守备,就是犬侄啊!不知是革职还是充军?不会是杀头?”

曾国藩这才恍然大悟。他沉吟了一下道:“天官大人,你久历京师,做过总宪,又做过大司寇。花守备这件事情,你心里,总应该有个定算吧。”

花沙纳捋一把胡须道:“涤生说得不错。但老哥膝下无子,就过继这么一个侄子能接香火。咳!竟惹了这么大的祸!”

曾国藩道:“天官大人,这些实情,下官自会如实禀告皇上。不过,令侄也太胡闹了些,您老知道他猎伤的是什么人吗?是回籍养老的郡王府的格格呀!”

“什么?”花沙纳放下捋须的手,“不是说一名丫环吗?怎么成了格格!”

曾国藩道:“格格和丫环同时受伤。令侄的功夫着实了得,一箭伤了两个人哪!”

“麻烦了!”花沙纳木呆呆地讷讷自语,“怪不得老哥和王广荫王大司马谈起犬侄,大司马除了叹气就是摇头,不发一言。敢则大司马是特意让老弟办的?自己图个清静。这个王大司马呀!”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下官兼署兵部侍郎,职分所在。不过,令侄这件事,皇上也许……”

花沙纳拦住话头问道:“涤生,你想怎么处置犬侄啊?”

曾国藩道:“按花守备所犯的事情,革职和充军都不为过。不过,下官考虑到花守备一身武功,又是正途出身,不想浪费了这个人才。所以,下官拟断他个广西军营戴罪效力。”

花沙纳急忙离座,双手一抱拳道:“唉呀呀,老哥谢过曾侍郎!”

曾国藩笑道:“天官大人快不要如此!这只是下官的一厢情愿,还不知上头能不能准呢?”

花沙纳一捋胡须道:“老弟圣恩正隆,老弟定的章程,上头什么时候驳过?今日午后,老哥请你到前门吃西洋大菜如何?”

曾国藩站起身道:“下官谢过天官大人。不过,大菜就免了吧。非常时期,一旦撞见熟人传将出去,有碍天官大人的官声。下官就此告退,明日再来请教。”

花沙纳顾不得身份,一直把曾国藩送出门外才乐颠颠转回。

在回去的路上,曾国藩心道:“以后,不管是谁有求于我,如果不能答应,就要当面说清原因。切莫含糊,以致误事。”

花守备名阶,号一刀,武举出身。做过门千总直隶河营协守备、奉天护军守备。因武艺高强,使得一手好刀,深得府台信赖。一日高兴,携弓带人去辽阳的南山狩猎,不想却误伤了郊游的郡王府格格和丫环,被老郡王一纸告进了兵部。因这花阶是花沙纳的侄子,兵部尚书王广荫不大敢管,就把状子转给了刑部。老郡王、花沙纳,他两头都惹不起。而刑部尚书周祖培更会做事,竟把状子转手交给了内务府,说花沙纳是满人,理应由内务府受理。状子进了内务府,文庆感到莫名其妙。最后,状子还是转回到兵部。因那花守备是军营中人,理应由兵部受理。王广荫一看实在躲不过,就只好拖,一直拖到恭亲王奕也知道了这件事。眼看就不能再拖了,偏巧曾国藩从山西核捐回京,王广荫就急忙把状子交给了曾国藩,又说了一大堆奉承话,便再不过问这件事,随曾国藩怎么决断,权当与己无关。

王广荫时年已近花甲,他犯不着眼看要致仕了和花沙纳过不去;周祖培是有名的老油条,自然更不能把自己的头往刀尖上碰。

曾国藩因职分所在,毫不犹豫便把状子接过来。别人对满人是碰也不敢碰,曾国藩倒好,不仅敢碰,还喜欢碰。恭亲王奕、文庆、肃顺,都对曾国藩这种不怕硬的劲儿敬服。

其实,曾国藩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满人的事也好,汉人的事也好,总归都是大清的事。身为五部侍郎,除了钱粮(户部),方方面面不管都是失职啊!

很快,兵部便将花阶箭伤无辜一案审理清楚,御旨也随后下达。

照主办大臣曾国藩所请,咸丰帝果然御准箭伤无辜的花守备戴罪赴广西军营立功,并罚处花守备纹银一千两给郡王府的格格疗伤。

只这件事,整个儿征服了花沙纳。花沙纳自此以后,索性把吏部的事一股脑儿推给了曾国藩,曾国藩成了真正的吏部尚书,他开始放开手全盘整顿全国吏治。

广西的形势对大清朝来说是越来越不好了。

首先是钦差大臣李星沅在广西军中病卒。洪秀全趁着官军为李星沅发丧的机会,带了十几万太平军,猛力攻打广西首府桂林,以期把广西全盘拿下。

广西巡抚邹鸣鹤,动员全城百姓配合官军守城;又调江忠源和他的两千楚勇,星夜绕到洪秀全的后边和蓑衣渡,欲打他个首尾不能相顾。

江忠源星夜赶到蓑衣渡,人困马乏,带领两千楚勇冲进太平军营,太平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邹部院在城头看得分明,一见江忠源得手,便急令大开城门,两万军兵呼啸着冲出城去,来了个前后夹击。

洪秀全迫不得已丢下上万的尸首,放弃占据桂林的念头,引军退去,旋直扑湖南道州。

江忠源因累累积功,已被保举到四品的知府衔;蓑衣渡一战,对朝廷来说更是大功一件,不仅解了桂林之围,还斩杀太平军万余人。

广西巡抚邹鸣鹤感于江忠源的搭救之恩,再一次保举江忠源为从三品的都转运盐使司盐运使。诏准。

对地方督抚保举的这些虚衔空职,咸丰帝从来都是一一照准。国库无银,缺分又少,只能靠保举些空顶戴来奖励这些有功将士,别无他法。就是这样的空头顶子,内阁学士胜保仍然觉着不能随便乱赏,还郑重其事地上了个折子,认为朝廷对督、抚的保单应该谨慎处理,一旦保举过滥,势必人浮于事。

胜保的折子到最后才提到邹部院的保单,曰:“臣查江忠源出身一榜,诏令其署理知县已是破格拔擢。后广西事急,诏令其带勇助剿,已累累被保举到四品顶戴,已创史焉。文职带军本就不伦不类,如再按地方督、抚保举,拔擢至三品衔,恐伤各地武员之心。臣以为,该员既已带军,又在前线,应诏令疆臣,但凡保举带兵都按武职衔保举为宜。我圣祖开国不易,缺分亦有定数,岂可视顶戴如儿戏,乱保乱准矣!”

胜保文采原本有限,加之对邹鸣鹤保举江忠源已窝着气,就一气写成,读也没读,便直呈上去。

胜保此时想的是,反正已广开言路,就算说错一两句话,又有何大碍焉。

咸丰帝看完折子,拍案而起:胜保分明是讽刺皇上拿顶戴作儿戏呀!一句“乱保乱准”,险些把咸丰帝的肺气炸!

他当即召见奕、祁寯藻、花沙纳、文庆。

各王公大臣到后,咸丰帝先把胜保的折子一摔,愤愤地说道:“这个胜保,可不是反了吗!祁寯藻啊,是你给朕上的折子,说胜保是能员,应该委以重任。花沙纳呀,你好像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你们俩保举的好能员?!”

祁寯藻与花沙纳一前一后先后跪倒,只顾边叩头边连连自责:“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除此之外不敢说别的话。

文庆这时道:“胜保这等糊涂,重办就是了,皇上不必跟他一般见识。皇上要保重身子骨才是。”

这时奕道:“皇上,胜保出身军功,文字功夫原本有限,也许是笔误也未可知。”

“胡说!”咸丰帝气得脸色煞白,“能说出这等混话,办出这等糊涂事,怎么能当内阁学士!文庆啊,你说该怎么办胜保才好?”

文庆道:“回皇上话,奴才刚才想了一下,胜保是由太常寺卿的任上升调到内阁学士的,给他降一级,还让他当太常寺卿好了!”

咸丰帝愣了愣,道:“那不是和没办他一样吗?”

祁寯藻与花沙纳异口同声道:“皇上圣明,奴才以为,再将浑球胜保降三级也不为过啊!这个狗东西,也太不识抬举了!不重办他,天理难容!”

“好!”咸丰帝点点头,“就这么办!下去拟旨去吧。”

“臣等遵旨!”几个人慢慢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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