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帝再次召见曾国藩,同时被召见的还有恭亲王奕、大学士接替穆彰阿首揆位置的祁寯藻、大学士兼管内务府及吏部的文庆、协办大学士管理工部及刑部的杜受田、大学士管理户部的卓秉恬以及内阁学士肃顺。

一次召见这么多大臣,曾国藩断定,咸丰帝是要变更朝廷的章程了。心下不由一喜,脚下也就来得快。

几位大臣几乎同时赶到御书房。

众大臣跪下请圣安毕,恭亲王奕也施了大礼。

咸丰帝把曾国藩递进来的两个折子递给首席军机祁寯藻,道:“你们先在这看一看,议一议,朕用完了晚膳,还回来。”

咸丰帝扔下这句话,便由太监扶着一颠一颠地走出去用膳。

众大臣急忙低下头替皇上遮羞。

这两份折子便开始从祁寯藻、文庆、杜受田、肃顺手里轮转,最后停留在恭亲王的手上。恭亲王慢慢地斟酌,脸上呈现喜悦之色。

奕看完折子,笑着道:“难得曾国藩这么心细!”

曾国藩忙道:“谢过王爷。”

杜受田则道:“曾侍郎细心固然细心,只怕有些夸大吧。老夫前几天出使山东、河南赈灾,两省尽管遭了大灾,可人们脸上倒也看不出有多少菜色。两省的巡抚衙门,还陪老夫吃了顿西洋人大菜。至于提前收取地丁一项,这是皇家体恤臣子的一片苦心,也算超常措施了,否则,哪个还愿意做外任?恭王爷,老夫说得不错吧?”

文庆这时道:“杜大人哪,您老到山东、河南吃了顿西洋大菜,怎么就说两省的百姓不苦呢?说句笑话,像杜大人这种年纪,看没看到百姓恐怕都难说哟。”

“你……”杜受田气得脖粗脸红,他争辩道,“老夫为朝廷视察灾区,不见百姓怎么行!老夫离开济南那日,光百姓就送了十几把红灿灿的万民伞。老夫没见到百姓,百姓怎么能送伞给老夫!”

恭亲王笑道:“杜师傅快不要认真啦,文中堂无非说笑话。杜师傅啊,你是有了年纪的人,以后,还是少出去吧。”

杜受田只得道:“谢王爷体贴。”心里想的却是:“不出去,让老夫拿什么养家口?”杜受田想的是实情。

京师官员已经三个月没发俸禄了,文武百官都在靠吃老本的吃老本、借债的借债混日子。大清户部的库银连十万两都不到。这个时候,不要说京师人人恐慌,连地方上,也是各省找各省的出路,各地想各地的辙。

湖北巡抚衙门,福建巡抚衙门,早在月初就已经奏请自制铜钱,用以维系本省的正常开支。怕引起银、钱混乱,折子在咸丰帝的手里一直压着。

又等了一会儿,咸丰帝才用完晚膳走进来。

恭亲王带头再次恭请圣安。

咸丰帝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都别整虚招了,朕把各位召来,专门讨论曾国藩上的这两道折子。今天晚上,朕就是要当着曾国藩的面儿,看看该给他定个什么罪名?以后,无论是谁,只要他犯了法,咱就当着他的面儿控罪,让他心服口服!”

曾国藩一听这话,头嗡的一声响,扑通便跪倒在地。

咸丰帝看也不看曾国藩,继续道:“曾国藩仗着读了几本圣贤之书,竟然教训起朕来了。朕已经窝了一天的火了,今晚上,朕才算喝了口燕窝莲子羹。恭亲王,你先说。”

恭亲王低头答道:“回皇上话,臣以为,曾国藩身为大清侍郎不为朝廷分忧,却替百姓着想,该重重处罚才是。祖宗的基业来之不易,如在我等手里丢掉,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啊!”

咸丰帝被恭亲王说得眼圈一红,道:“恭王啊,难得你一片忠心哪……你说该给曾国藩治个什么罪呢?”

恭亲王答道:“像曾国藩这样愿意操劳的人,让他当侍郎太便宜他了。臣认为,像他这种不知深浅的人,应该让他当大学士,让他管理六部,让他为广西筹款剿匪……”

咸丰帝打断恭亲王的话道:“恭王,朕找你来是说正经事的,你怎么倒保举起他来了?难道他无罪反倒是有功了不成?明天还不得指着鼻子骂朕!”

恭亲王道:“皇上息怒,皇上误会臣了。皇上想啊,臣是想把姓曾的活活累死呀!姓曾的自己累死又不干皇上的事,皇上还有了纳谏的美名。看以后谁还敢多管闲事,曾国藩就是下场!”

咸丰帝气得一屁股坐下,转脸问祁寯藻:“祁寯藻啊,你现在是首席军机,你说说吧。”

祁寯藻答:“回皇上话,奴才以为,皇上根本用不着跟曾国藩这样的人生气。想怎么治罪,奴才照办就是。别说他是小小的二品侍郎,就是穆彰阿,还不是皇上一句话,就把他撵出京城了!”

文庆这时道:“禀皇上,奴才以为祁中堂越说越糊涂。穆彰阿是结党营私误国误民坑咱大清,是犯了大清律例才被革职的,曾国藩仅仅是上了两个折子,怎能一样呢?”

咸丰帝道:“文庆啊,你认为曾国藩有没有罪啊?是应该罚,还是应该奖呢?”

文庆答:“回皇上话,奴才以为曾国藩的确有罪。他光想到百姓苦,却忘了皇上也苦啊!广西的乱子越闹越大,姓洪的不仅占了全广西,听说现在正领着大队粤匪杀奔湖南。现在的京师是人心浮动,谁还有心思为朝廷办事啊!皇上急,奴才等也急呀!”

咸丰帝眼圈一红,道:“文庆啊,你是真知道朕的心哪,难为你了!”话锋一转:“肃顺,你怎么一言不发呀?”

肃顺道:“回皇上话,奴才位卑,不敢发言,怕一言不慎,被皇上治罪。”

咸丰帝愣了愣,终于长叹一口气道:“曾国藩哪,你已知罪,朕就不深究了,你起来回话吧。你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曾国藩站起来,低头答道:“臣谢皇上开恩,臣回皇上话,广西剿匪,平定银价,整顿吏治,均为大清头等大事。”

咸丰帝许久才道:“唉,先皇在日,就和英吉利开了几战,费了偌多银两,还丢了香港。朕自登基,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难道朕真的是薄命天子吗?”

杜受田道:“禀皇上,皇上与其自责,不如择吉日到天坛祭天。乾隆三年,天下大旱,草焦树死,乾隆爷亲自登坛祭天,感动上天,得雨三天三夜,此后一直丰收。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先是顿了顿,马上便脸呈悦色,他站起来道:“通知钦天监,选个吉日,朕先祭天后祭祖。杜师傅啊,多亏你提醒朕,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哪!”肃顺这时道:“禀皇上,奴才有个想法,一直没敢与皇上提。”

咸丰帝道:“肃顺,你尽管讲就是。”

肃顺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现在当务之急是剿匪赈灾,而剿匪和赈灾都需要有大量的银子来支撑。奴才以为,不妨效法列祖列宗,在丰饶省份开开捐输,等渡过危机,再停止。”

咸丰帝这时却话锋一转,道:“杜师傅啊,闵浙总督刘韵珂整日请病假,最近又给朕上了个头晕目眩不堪久坐的折子;福建巡抚徐继畬身体倒好,可他在福建也不知是真卖官鬻爵,还是诬他清白,天天都有御史参他。花沙纳的头都快被徐继畬搞昏了!你给朕说说,这两件事如何处理才算合适?”

杜受田道:“回皇上话,圣人云:君子以德治人治国为上上。臣以为,刘韵珂虽久病,但闵浙也没有生出什么乱子,皇上不仅要准他假,还应该赏他人参,让他感皇上的大德;就算他真有病,也会带病支撑局面的。事实胜于诡辩,闵浙不出乱子,就说明皇上把刘韵珂放到闵浙总督任上是对了的。至于徐继畬嘛,老臣倒在三年前和他打过一个照面,倒像是个忠厚人,先皇还夸过他能办事呢!”

文庆一声不吭,仿佛皇上和杜受田谈论明朝的人物。

卓秉恬这时道:“禀皇上,肃大人刚才所奏开捐输一项,微臣细细想来,倒是可行之策。最近两月,各省的地丁漕粮均直接运到了广西兵营,国库再无进项。长此下去,不要说在京供职官员的俸禄无着,连内廷所需也无从支出。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被卓秉恬转换了话题显得有些烦躁,却又无可奈何,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忽然愤愤地说道:“朕现在是越来越不明白,咱大清的白花花的银子都去哪儿了?你们都说说。”

曾国藩跨前一步道:“禀皇上,恕微臣直言。微臣以为,银子的流向,四成在贪官污吏手上存放,三成在兵营,三成在百姓手中活命。民间有云: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想断不会是空穴来风。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站住,两眼直视曾国藩,道:“曾国藩,照你所言,我大清的官员都是些贪官污吏不成?什么十万雪花银,简直是污蔑!你在京城十几年做官,这话你信吗?”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臣自然不信。但臣以为,百姓的愿望是好的。请皇上明察。”

“你说得好听!”咸丰帝愈发恼怒了,“你还说愿望是好的?什么愿望?”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百姓希望我大清官廉吏清,国富民强!”

一句话,说得咸丰帝低下头去,久久才自言自语道:“朕做梦都想国泰民安哪!”说着说着,忽然滴下泪来。

众人急忙跪倒,道:“请皇上宽心,我等告退。”

御书房的灯光直亮到夜半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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