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没待皇上问话,恒春就当先把一个折子递上去。

咸丰帝展开折子看了一遍,忽然问跪着候旨的恒春:“恒春哪,照你说来,琦善还是不服气。不过,你让朕撤换主审大员,朕可不能答应,你是刑部尚书啊!”

恒春低头回答:“回皇上的话,奴才近日头昏脑涨,实在是不堪繁剧呀!”

咸丰帝把头往上抬了抬,忽然道:“穆彰阿呀,琦善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啊?”

穆彰阿出班奏道:“回皇上话,奴才昨日监审,看琦善的样子,好像的确有些冤情。奴才以为,不召回宁夏将军萨迎阿,事情不能水落石出,请皇上明察。”

“嗯……”咸丰帝沉吟了许久,说一句,“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把两眼扫向众大臣:“你们都是怎么看的呀,只能召回萨迎阿了?”见两班沉默不语,又加问一句:“你们怎么不讲话呀?”

曾国藩见王公大臣们都把头低下故作耳聋状,只好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千万不可召萨迎阿回朝!”

咸丰帝一愣,反问:“曾国藩哪,你说说,怎么不可以召萨迎阿回朝啊?”

曾国藩大声道:“皇上圣明,新疆事急,臣想那萨迎阿剿匪正酣,如此时被召回,不止前功尽弃,势必要酿成新疆大乱!广西的乱子已闹得够大了,新疆、宁夏、甘肃等偏远地区是怎么也不能再出乱子了啊!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点了点头,接着反问道:“可琦善不认罪伏法呀?萨迎阿已奉朕的旨意查明琦善确曾滥杀无辜,可琦善却一口咬定萨迎阿是栽赃陷害!”

曾国藩答道:“禀皇上,依微臣想来,押琦善进京的兵丁必然知道内情,问他们和召回萨迎阿有异曲同工之妙!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摆摆手:“你下去吧。杜师傅啊,你认为呢?”

杜受田出班奏道:“回皇上话,老臣以《四书》《五经》为主课,于刑律不甚精通,老臣不敢妄言。请皇上明察。”

几名大学士都开始捂嘴笑,杜受田答非所问。

穆彰阿一步抢出来奏道:“禀皇上,奴才深知,杜大人学贯古今!奴才向皇上举荐,琦善一案,非大德大才之人不能主审,杜大人做主审官最合适不过!请皇上恩准。”

杜受田急忙抬高音量,大叫:“皇上圣明,老臣昨夜思虑了许久,老臣以为琦善有爵位在身,由刑部主审不合情理,该由吏部主审。”

吏部和户部是大学士穆彰阿的管理范围。

咸丰帝愣了半晌,问杜受田:“杜师傅,琦善已被革职你不知道吗?”杜受田不敢言语。

穆彰阿这时却道:“启禀皇上,杜大人饱读诗书,却讲出如此不伦不类的浑话。奴才恳求皇上,将满嘴胡言乱语的杜受田开缺回籍,永不叙用!”

咸丰帝却不耐烦地拦住话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再斟酎斟酎。”众王公大臣跪安,依次鱼贯退出。内阁学士肃顺却被当值太监召进御书房。

曾国藩回到礼部办事房不久,咸丰帝圣谕便下到礼部:“着曾国藩即日起兼署刑部右侍郎,望该侍郎忠诚为国,一心为公。钦此。”

曾国藩此时的职衔与署衔有:实授礼部右侍郎,署兵部侍郎,署工部侍郎,署刑部侍郎。

到了午后,曾国藩依老例到勤政殿具折谢恩,得蒙召见。

咸丰帝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几名当值的太监规规矩矩地在四周站着。

曾国藩谢恩毕。

咸丰帝叹一口气道:“曾国藩哪,朕让你兼署刑部侍郎,是想让你主审琦善。你说的有些道理,萨迎阿这个时节怎么能离开新疆呢?曾国藩啊,明天就重新审琦善吧!”

曾国藩低头答道:“回皇上话,微臣不敢接旨!”

“怎么……”咸丰帝立住脚不动。

曾国藩道:“皇上圣明,琦善虽被革职,但爵位尚在。恒大人官居一品,琦善尚不把他放在眼里,微臣一介侍郎,如何审得了侯爷!”

咸丰帝怒道:“朕下特旨审他,如何就审不了他!他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曾国藩道:“皇上圣明,按我大清官制,公、侯犯法,只能由皇上钦判,或革职,或流放,或杀头,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刑部能管得民,就能管得官,就能管得公、侯!曾国藩哪,你是先皇比较倚重的老臣,朕交办的事,你就办。”

曾国藩边磕头边道:“禀皇上,臣不敢抗旨不遵。但臣以为,皇上对琦善,完全可以依老例。如证据确凿,或革职、或充军,下道谕旨就行了,何必非要三法司会审不可呢?”

咸丰帝想了想道:“琦善祖辈有功于大清,琦善也是本朝的老臣。像他这种年纪又有爵位的人,早该回京享清福了!可琦善仍然替朕镇守着边关。像这样的享大位有大功的人,只凭朕的一旨决断,不是太草率了吗?你领旨谢恩吧。”

曾国藩大声道:“谢皇上!微臣还有话说。”

咸丰帝道:“你讲吧。”

曾国藩道:“皇上让微臣审琦善,臣遵旨,但须请皇上格外开恩。明日微臣在刑部大堂主审琦善,请皇上赏恩,臣请借皇冠一用。只要皇冠供奉在大堂,就等于圣上在侧为微臣壮胆。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沉吟了一下道:“朕明日早朝过后,即着人将皇冠送到刑部大堂。你跪安吧。”

曾国藩退出大殿,径直来到刑部。依老例,他要向恒春请安,要和刑部的侍郎以下官员见面。

恒春此时偏偏没在刑部,到军机处去找穆彰阿办私事去了。

曾国藩和刑部的官员见了礼,当值的官员热情地领着曾国藩到各办事房转了转。

在刑部侍郎办事房,曾国藩品了口当值郎中李文安端上来的茶水,忽然道:“李大人,琦善现在押在刑部大牢,不知押解他的解差在哪里?”

李文安恭恭敬敬答道:“回大人话,押解琦善的解差共是十二名,现在兵部京师驿站歇息;拿到刑部回文,他们才能回转复命。”

曾国藩“嗯”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道:“烦李大人开张火票去兵部驿站,传那十二名解差来刑部一趟,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他们。”

李文安道:“下官这就去办,请大人稍候。”

过了两刻光景,李文安带着十二名解差依次走进来。

众解差一见曾国藩的红顶戴,就一齐行礼问安。

李文安这时道:“大人但请问话,下官先行告退。”便退出去,到自己的郎中办事房去喝茶。

曾国藩笑着道:“本部堂传几位来,是想问几句话,望实话实说,不得有半点隐瞒!琦善是如何革职的?萨军门是如何奉旨查办的?请几位复述一遍。”

一名解差大声道:“琦善本是去围剿萨拉回匪,却险些被萨拉围剿,于是就拿其他部落的回民出气,一下子就杀了上千人!回民们如何咽得下这口冤气?就写了联名状子,告到宁夏将军府。可萨将军本是受琦善节制的,如何敢管这事儿?只好用八百里快骑传递进京。”曾国藩静静地问:“你们几位原在总督衙门供差还是在将军府供差?”

有六名解差道:“我们几个是督标的人,他们几个是军标的人。琦善剿萨拉因准备不足确是吃了败仗,而杀无辜的回民确是打了胜仗,还从各回民部落掠获了上万只羊、几百头牛,全军吃了三天的羊肉和牛肉也是真的。”

另外六人道:“萨将军接护陕甘总督关防那天,怕琦善回京翻供,就从督标营和将军营各拨了六名解差,说是到了关键时刻,也可做个活见证。”

曾国藩在心里赞叹一句:好个心细的萨迎阿!沉思了片刻,曾国藩道:“明日公审琦善,还要劳几位当堂出证。你们督标来的几位,可会怕他?”

六个人一齐道:“一个革职的总督怕他作甚!”

曾国藩道:“琦善虽被革职爵位尚在,他可是一等侯爵啊!比总督的品级都大呀!”

一个高个子笑道:“咱一个兵丁供大人们差遣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何况咱是给皇上当的差,又不是谁的家奴。”

曾国藩站起身道:“好,各位先回驿站歇息,明日需要各位的时候,自会传唤你们。”

解差们走后,曾国藩把解差们的证言整理了一下,便让李文安拿到兵部驿站找十二名解差挨个画了押。

李文安回来后,曾国藩把画过押的证言袖起来,这才乘轿回府。

是夜月明星稀,朔风骤起,气温陡然下降,为历年来最低;太仆寺的皇家马场,一夜冻伤差官四人、冻死战马五六十匹,时人称奇。莫不是琦善位列公侯,不应该在刑部大堂公审?咸丰帝这次做错了?

这一天早朝,众王公大臣虽被召进大殿,但咸丰帝却还没到,曾国藩见几名大学士凑在一处悄悄地在议论什么。从几位大学士的脸部表情看,肃穆里透着诡秘,悲哀里透着胆怯,好像又有一件什么大事情发生了。

咸丰帝红肿着眼睛走进来,王公大臣们一齐跪倒请安,谁也不敢抬头。咸丰帝冷漠地坐下,摆摆手,口谕平身。

文武大臣都爬起来,互相看看,谁也没言语。

咸丰帝愣了许久,终于叹口气道:“朕昨晚收到周天爵由广西巡抚衙门发来的折子,称广西会匪洪秀全于昨天公开宣布成立太平天国,自封天王,另立朝廷。广西除省府桂林尚安稳外,各州县已无一处完整。广西已闹到这个样子,林则徐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穆彰阿呀,下朝后,军机处用八百里快骑给福建发个兵部火票。广西不能一误再误了!”穆彰阿答应一声“奴才下去就办”。

当值御前太监这时宣布圣谕:琦善一案,着礼部右侍郎、署兵部侍郎、署工部侍郎、署刑部侍郎曾国藩牵头主审,监审为大学士祁寯藻、文庆,副主审是刑部尚书恒春、都察院左都御史花沙纳、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肃顺及大理寺卿倭仁。各部、院侍郎以上官员陪审。

祁寯藻此时是体仁阁大学士署礼部尚书,是道光帝年间的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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