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满洲正黄旗人,博尔济吉特氏,字静庵。道光帝二十年,在直隶总督任上对林则徐禁烟产生不满,并上奏道光帝,诬林则徐在禁烟一事上措置失当,力主妥协投降。

道光帝迫于英军的坚船利炮,只好将林则徐革职遣戍新疆,同时调琦善为钦差大臣,赴广东与英军议和。琦善为了讨好英军,一到广州,首先遣散水勇,拆除海防,使英军更加肆无忌惮地大行恐吓威逼等手段,逼他瞒着道光帝,私与英军侵略者签订了《穿鼻草约》,并私许割让香港,开放广州,赔偿烟价六百万银元,给大清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尽管这私订条约一事终被广东巡抚怡良揭发暴露,琦善被革职拿问,但香港被英人拿去还是成了事实。就是这么一个丧权辱国的东西,革职两年后,因向穆彰阿送了十万两白银,竟然又被道光帝起用,并且很快委以驻藏大臣、四川总督等重任。

道光帝二十八年,琦善更是春风得意,不仅恢复了世袭侯爵,还调任陕甘总督、署青海办事大臣,把他全身媚外的本领施展了个淋漓尽致,真是夷人要地皮给地皮,要银元给银元,把青海、新疆、宁夏、西藏,弄得个乌七八糟。偏偏这时候,道光帝病魔缠身,有时连看折子的气力都没有,国事全部依赖穆彰阿来办理。于是琦善又因为“番事”办得得力而升授协办大学士,堂而皇之地登堂入阁拜相了。

偏偏琦善这人有个特点,在洋人面前他是一点精气神全无,而对百姓,他不仅狠,而且是恨;百姓因为偷了洋人的猫三狗四或是拔了一棵大葱,他不仅杀这百姓本人,还务必要灭那人的九族。当地百姓在他心目中是一丝地位也没有的。新疆萨拉回民百姓被他逼得没有活路,只好聚众起义。这正应了官逼民反那句老话。琦善起始很是不把这些当做一回事,只让辖下的将军、提督们带了一两千人去“征剿”。往来“征剿”了几次,哪知不仅没有剿灭,反而越“剿”越多,连带得整个新疆都动摇了。他这才怕起来,亲自点了五千人马,也不报告皇上,径自去“追剿”了。哪知第一仗就被打了个屁滚尿流,所幸人员伤亡不大,但琦善是不甘心背个吃败仗名声的,两手空空地回去也不好看,就一声令下,杀起无辜的回民来。连着洗了三四个村庄,人也杀了上千,牛羊也掠了一些,这才回营声称凯旋。

一连几天,又是摆庆功酒,又是给皇上开具长长的保举单,很是热闹。新疆的无辜回民百姓气不过,就联名告到宁夏将军萨迎阿那里。萨迎阿是归琦善节制的,他如何敢惹琦中堂呢?就一封折子,夹着万人联名状,用八百里快骑送进了京城。咸丰帝一见萨迎阿的折子,仿佛一下子掉进冰窟里,全身都打起颤来。广西已闹得人仰马翻,新疆不能再出乱子了。就立时下旨,着萨迎阿严查密访,如属实,立马报京。萨迎阿不敢耽搁,连夜行动,很快就将此事查实:琦中堂凯旋是假,乱杀无辜是真。于是飞马报京。咸丰帝接折大怒,下旨将琦善革职,所遗陕甘总督一缺,由萨迎阿暂署,着萨迎阿差人将琦善押解进京,候审问罪。

咸丰帝决定通过会审琦善,把已经陷入低谷的朝纲重新振作起来。

当是时,咸丰帝对王公大臣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跛子皇上,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但曾国藩还是通过咸丰帝对待琦善的态度,看出了大清重新崛起的希望。

晚饭后,曾国藩写完《过隙影》便早早进卧房歇息。

他要养足精神,明天好观看大清国没爵位的刑部尚书是怎么审有爵位的协办大学士的。

这一晚他睡得特别沉也特别香,皮肤也没有一丝的刺痒。

一早,曾国藩的轿子直奔刑部大堂而来,刑部大堂外边果然加了无数的军兵、侍卫把守。

曾国藩步入大堂,见只有大理寺卿倭仁坐那里喝茶,别的大臣尚没有来。两个人见过礼,归座,曾国藩小声问倭仁:“大人如何来得这般早?”

倭仁愤愤道:“昨日下朝,穆中堂特嘱我等务必早来刑部,中堂有话下官焉敢含糊。可这几位中堂却一个都不肯早来,搞得我只喝了一碗燕窝粥。这不是耍人吗?”

曾国藩刚要接口,却见恒春步履蹒跚地踱了进来。曾、倭二人急忙离座见礼。

恒春是满洲正白旗人,两榜出身,历任天津知府、陕西布政使、察哈尔都统。刑部尚书陈孚恩擅审大臣被咸丰帝勒令去职归籍,恒春于是由都统任上改授刑部尚书。这是恒春到刑部尚书任上审理的第一个大案子,所以显得踌躇满志,很有一显身手的意思。

曾国藩知道恒春是个于大清律例不甚明白的人,也是个一贯不把汉官放在眼里的满员。恒春和大学士祁寯藻处得比较近,和杜受田、文庆、倭仁也不错。

不久,各部院尚书、侍郎陆续来到,刑部大堂两侧坐得满满的。人们互相交流着对广西“匪事”的看法,但对即将审理的琦善“番案”,却闭口不谈。

琦善非比寻常,既有爵位在身,又曾经位列将相,一言不慎,便给自己惹来祸事;大清的官员办事的能力不强,明哲保身的本领却个个不弱。穆彰阿最后一个才走进大堂,众大臣们一齐站起来问安。

穆彰阿表情肃穆地挥了挥手,便在监审席当中坐下,冲恒春点点头,意思是开始吧。

恒春做作地挺了挺腰身,又干咳了一声,这才说一句:“传琦善到堂。”刑部值事官押着大腹便便的琦善摇摇摆摆地走进来。

琦善时年已六十岁,留着长胡须,胖胖大大,一双鱼泡眼睛,骨碌碌转。琦善先向穆彰阿深施一礼道:“琦善见过老中堂。”

穆彰阿点点头,没言语。

琦善便面向恒春,作了个平行礼道:“老夫见过大司寇。”

恒春却大喝一声:“琦善,你如何见了本部堂还不下跪。你藐视公堂吗?”

琦善却眯起眼睛把那故作威严的恒春看了又看,道:“大司寇,老夫已向你请过安了,可你不仅不让老夫坐下,反倒让老夫跪下?你敢是糊涂了不成!”

恒春道:“琦善,你是革职的官员,你难道忘了吗?”

琦善大笑道:“老夫知道已被革职,但你别忘了,老夫还没被革掉一等侯爵呢!你恒春才仅是个刑部尚书,有多大的能耐,敢和老夫这样讲话!”

恒春一愣,半天做声不得,大堂静得鸦雀无声。

琦善这时却一指恒春道:“恒春,你藐视国法吗?快搬张凳子来让本爵坐!”

恒春的头上冒出一层细麻麻的汗珠,他边掏出汗巾边冲外面气急败坏地喊一声:“来人,快给琦善侯爷搬张凳子过来!”

外面答应一声,飞快地给琦善搬了张凳子过来。

琦善两腿一劈,大模大样地便坐下去。

肃顺偷偷望一眼恒春,见恒春只顾擦汗,已窘迫得不行,而穆彰阿的脸上已明显露出得意之色。杜受田、文庆只是木木地坐着,事不关己的样子。花沙纳和穆彰阿一样面呈喜色。

曾国藩气得在下面牙关紧咬,他真想冲着恒春大吼一声:恒春,你窝囊!你这种胆小如鼠之人,如何配当大司寇!

琦善坐得不耐烦,忽然问:“恒春,老夫问你,你把老夫请到刑部大堂来就是来陪你坐着?”

恒春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对花沙纳道:“总宪大人,您老来问吧。”

花沙纳摇摇头道:“大司寇,这是刑部大堂,你是主我为次,皇上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恒春无奈,只好壮起胆子说道:“侯爷,萨迎阿参你滥杀无辜,征剿萨拉不力,治理地方无方,西藏乱民叛乱全因你一个激起,这都是真的吗?”

琦善站起身,理直气壮道:“老夫受皇上指派,坐镇陕甘两年。保得外夷不侵、百姓平安!新疆、西藏乱民叛乱,全因萨迎阿不理军事,一味在府中饮酒行乐,他现在反诬老夫一身不是,老夫如何得服?皇上听了他的蛊惑,就信以为真。老夫要同那萨迎阿老匹夫到皇上面前对质!”

恒春道:“侯爷,萨迎阿正在陕甘总督衙门护印,剿匪也正酣,他如何得脱!”

琦善道:“这个我不管!老夫几代精忠报国,尽管也有处置失当惹皇上生气的时候,可哪回不是很快就起用了。恒春,老夫说的可对?”

恒春道:“侯爷说得不差,可谓句句属实!可是侯爷,皇上今天交办的事,怎么了结呢?恒春也知你劳苦功高,但总得对上面有个交代不是?”

琦善道:“这是你大司寇的事,老夫管不着,老夫只要和萨迎阿对簿公堂!”

恒春小声问穆彰阿:“中堂大人,琦善说的也有些道理。”

穆彰阿想了想道:“依老夫看来,也不能全听萨迎阿一面之词。就算琦善滥杀无辜,他萨迎阿如何不阻止?他可是宁夏将军啊!”

恒春沉思了一下,大声道:“退堂,请琦侯爷暂在刑部大牢安歇,待本官禀告皇上,再作处理。”

琦善大摇大摆地跟着刑部值事官走出刑部大堂,对听审官员理也不理,如入无人之境。

琦善走出后,穆彰阿咳了一声道:“各位大人听得都很明白,琦善这件事,只能由皇上亲自处置了。”说完冲百官点了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曾国藩哭笑不得,这哪叫三法司会审,分明是三法司受审!皇上要体现的是司法的公正,可偏偏暴露出大清律例的种种弊端。

大清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公、侯、伯均为超品,子为正一品,男为正二品。除非皇上,其他大臣根本无权审理公、侯。尽管爵位没有实际职务,只是官员身上的加衔,但自大清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敢轻视爵位。以往有爵位的官位犯了法,皇上须先下旨革掉该员的爵位,然后再革职。但这次不知是咸丰帝忽略了老例,还是有意这么做,琦善虽被革职,偏偏爵位尚在。

恒春这个一品的尚书,来审琦善这个超品的侯爷,如何能不出怪露丑呢?恒春的尴尬,自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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