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盛夏,山东来了父女二人进京卖红伤药,三个无所事事的满族子弟围着药摊不买药却要买女子;这个拧一把,那个掐一把,小女子羞辱得呜呜直哭。

老头子虽会些功夫却不敢惹满人,只能一味说好话,却是越说好话越不依,硬要把人弄走玩玩。曲子亮这日逛街正巧碰见,不假思索,便站出来替父女俩开脱。三个阔子弟是骄横惯了的,满人尚且不大敢惹,如何肯把汉人放在眼里?何况曲子亮又是个年过半百的人,着的又是常服。三个阔子弟便发声喊,撇了父女二人倒把曲子亮团团围住,声称要揍扁曲子亮。哪知这正搔到曲子亮的痒处,三两个回合,便把三个人打得抱头鼠窜。曲子亮打得兴起,哈哈大笑道:“曲子亮的武郎中可不是叫着玩的!”

这一句话泄了天机,三个阔子弟于是知道打他们的这个人叫曲子亮,外号叫“武郎中”。

你道被打的三个人是什么人物?说出来还真不算什么人物,是一个早已致仕的大学士的家奴的子弟。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兵部尚书知道了,后来又传到一个满御史的耳朵里。那满御史就一个折子把曲子亮参到皇上那里,说他不顾体制,临街打斗,有伤国体。所幸道光皇帝没有全听一面之词,着人查了查,知道是抱打不平,于是就斥责了事,再没深究。曲子亮由此在京师出了大名,可他也再没有得过缺分。

顿了顿,李文安道:“子亮现在是想孝敬大人都孝敬不起呀!”

曾国藩道:“曲子亮不了解我,李年兄该了解我。不过嘛,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上。虽说我现在可以单衔奏事,但终归是四品衔,总不如军机大臣们名正言顺。不过,都察院山西道监察御史倒有个缺分,只是品级低些,有些委屈曲子亮。只有这个缺分,我可以试着保举一下,还未必能行。”

李文安急忙道:“曾大人肯保举,还有不行的!还说什么委屈,曲子亮不喜疯才怪。他已经快两年没得过缺分了!当不上主考能有个缺分也好。那可是个敢于做事的人哪!”

曾国藩却道:“年兄切记先不要跟曲子亮讲。本官是刚受处分的人,哪能一举就纳。真保举不成,让曲子亮空欢喜一场,我俩这两张脸可就丢大了!”

李文安连连点头称是,随后留下曲子亮的履历,乐颠颠地离开。

第二天上朝,曾国藩以“都察院山西道监察御史王道中告假日久不归请求补缺”为题,给道光帝上了个折子。在折子的最后,曾国藩写道:“臣查兵部郎中曲子亮敢于任事,于监察御史一职比较相宜。”

折子的后面,依例附上由李文安转交的曲子亮的履历。

上折后的第二天,吏部的咨文下达:“奉圣谕:着兵部郎中曲子亮兼署都察院山西道监察御史。望该员恪尽职守,不负众望。”

曲子亮到任没过几天,曾国藩依老例,开始带着稽查库藏御史及相关的人员,到户部稽查银库。

一到银库,司库便带着属下各官差,将曾国藩等人迎进办事房。银库由户部的司库掌管,司库为正七品衔。以往一年一次的稽查户部银库,都是由稽查库藏御史直接办理,左都御史及左副都御史照例都是签字由六科掌印给事中用过印后,便报到皇上那里了事。

但今年,执掌印信的六科掌印给事中曾国藩亲自来银库稽查,却大出银库司库的意料之外。那司库的额头显见有密密的汗珠渗出来。

曾国藩问话时,司库一边回答,一边拿眼偷偷地给站在曾国藩背后的稽查库藏御史来达玛马传递信号。

曾国藩警觉起来。

银库因是大清的命脉所在,司库照例由满人担任,属官里则有满人有汉人。司库劳那米,是户部的老官员,管过缎匹库、颜料库,很得户部尚书及侍郎们的赏识。按大清律例,司库一年一换,劳那米却连着干了两年。今年稽查完毕,他就必须离任了。因为司库官员不得连任三年,这是皇上万万不许可的。

劳那米早已把银库大账捧过来,曾国藩让来达玛马打了收执,便将大账包在一起打上了印封。这是要拿回都察院审核的,也是依的老例。

劳那米带着属员把曾国藩等人送到门外方回。

曾国藩带着属员把账簿带回都察院,分派给三名记账的老夫子,又让三名御史坐在旁边复核。这才坐进自己的办事房,让属员沏上一壶茶,想歇一歇。

这时,新上任的山西道监察御史曲子亮快步走进来。他先叫上一声“大人”,然后便把两个大卷宗放下来,接着道:“大人,这是下官刚刚审核过的兵部及翰林院的开支。”

曾国藩问道:“没有违制的款项吧?”

曲子亮道:“禀大人,兵部有大小官员三十二人,有衔无缺的四十三人,就像下官在兵部,虽挂着郎中的衔,但已两年无缺分了;兵部全年领俸禄十二万三千两,恩赏等也不过七万二千两,拢起来才十九万五千两。但今年兵部所开具具领俸禄的人数是三十五人,从户部支银二十五万两,等于多支了一倍。下官已把疑点一一指出,待大人用印后,就请呈到皇上那里,由皇上定夺。”

曾国藩边翻卷宗边道:“曲大人,你做得很好。各衙门虚开冒领俸禄的事皇上也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手整顿。户部存银越来越少,这固然与军饷过大有关,但也与我官员靡费虚支相关联。匪乱天灾,国库进项一年少似一年,我大清官员再不从国家大局着想,如何得了!曲大人哪,坐粮厅、大通粮仓、通州仓,已是两年没有核查,今年的核查务要认真。御史品级虽小干系却大,非其他官员可比。御史认真虽有时遭人嫉恨,但只要操守好,本着一个公心,定能有好结局。御史办的全是良心差事,你不要辜负了圣上对你的期望。你下去吧。”

曲子亮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先润润发干的喉咙,准备用午饭,正要传人备轿,来达玛马笑嘻嘻地走进来。

“大人,”来达玛马近前一步道,“户部司库劳大人差人给大人递口信,说请大人到翰林胡同的‘清香馆’吃大菜,是今晚的席,请大人务必赏光。”

曾国藩淡淡道:“这个劳那米,他忘了都察院是干什么的了!稽查期间,两处官员决不能私下往来!你着人转告劳那米,请他自重!”

来达玛马愣了一下,微笑着道:“大人大概忘了,‘清香馆’是新开的一家大菜馆,是没有局子的。大人误以为劳那米是请大人吃花酒吧?大人可是错了,谅那劳那米有多大的能耐,敢到虎嘴里来拔牙!大人的清名那可是远近都知道的。”

曾国藩道:“传话给劳那米,看好银库的银子是他的职分。本官吃惯了自家的小菜,吃不惯馆子的大菜,他就不要破费了。本官奉旨到山东查赈,洪财的下场相信那劳大人该有所耳闻!”来达玛马诺诺退出,羞得满面通红。

银库账册明细当天即审核完毕,户部银库现有库银一千九百万两,库金三百九十二万两。

曾国藩早早用过早饭,到了都察院便带上来达玛马等相关的御史及二十几名侍卫,拿上审核完的账册,再次来到户部银库。

接报后,劳那米带着官员将曾国藩等人接进办事房。

曾国藩一边把账册让人交给司库夫子,一边对劳那米道:“劳大人,国库是我大清的命脉,想我乾隆爷的时候,库银是何等充盈,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天灾人祸呀!”

“可不是!”劳那米垂手回答,“下官接印那日起,库里就没见多进过银子。如今已是两年,仍是花的多进的少。咳!”

众人也跟着感慨一回。

略歇了歇,曾国藩站起身,道:“我们清点现银吧。”

劳那米赶紧道:“这种事情何劳大人费力,由来大人进库不就行了。来人哪,引来大人进库查点现银。”

外面应一声“嗻”,便进来十几个差官。

曾国藩笑道:“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本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银库是个什么样子呢?劳大人前边带路,即刻盘银。”

劳那米执拗不过,只好先引曾国藩等人到更衣房更衣。说是更衣,不如说成脱衣更确切。进库的所有人等全部脱到只剩个短裤遮羞,银库的大铁门才吱溜溜被打开。众人依次向里走时,还要经过验身官验看一遍。当人全部进去后,铁门“哐当”一声,复又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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