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进了行辕,文庆已于早一天赶回。两个人交流了一下查赈的情况,还都满意。曾国藩尤对老知府黄亮赞颂不已,称此翁为大清国上上人物。说到两个人互相扶轿一节,文庆也大笑不止。

最后,文庆忽然反问:“适才涤生说的黄亮,可是浙江分水县训导黄以周黄元同的父亲?父子俩的考据学,可称得上我大清一绝了。”

曾国藩让李保拿出黄亮赠送的文丞相碑拓,两个人又围着文天祥的字谈论了半宿。

文天祥的字不如岳武穆飘逸,比较方正,圆润,传世较少。当时的文人墨客都知其《忠孝匾》,而不知还有《曹州将军庙题记》。

回到卧房,曾国藩又对《曹州将军庙题记》玩味了半夜,才让李保收起来。

早饭后,李保通报汶上县署理知县李延申求见。曾国藩当时正独自一个在小客厅品茶,闻报后急忙传见。

李延申进来施完礼后,道:“下官按大人的吩咐,已将那辞幕的原县衙钱谷师爷艾夷点由奉天请回,正在门外候着。”

曾国藩一喜,道:“李观察,辛苦你了!可曾和他对质?”

李延申道:“回大人话,艾夷点一问三不知,把册账上的疑点全部推到已故的张典史身上,下官没办法。”

曾国藩反问:“艾夷点分明是抵赖!你如何不用刑?”

李延申回答:“回大人的话,艾夷点是在旗的人,下官不敢对他胡乱用刑。”

“嗯……”曾国藩点点头,正要讲话,李保忽然走进来禀道,“文大人请曾大人到大厅接旨。”

曾国藩只好对李延申说一句:“李观察,你稍候,本部堂去去就来。”说完兴冲冲走出去,到大官厅接旨,不料却接到两道圣旨。

一旨曰:照查赈大臣文庆、曾国藩所奏,叶子颂违律可恕。着继续署理东平县知县。经吏部查报,李延申确系道光七年进士。着该员毋庸署理汶上县,实授济南道。洪财着巡抚衙门派员押赴进京,由三法司会审。钦此。

二旨曰:着查赈大臣文庆、曾国藩从接旨日起,即刻回京。山东查赈事宜,朕已另简派大臣办理。钦此。

刚送走传旨的人,曾国藩正想把李延申抓捕艾夷点的事向文庆讲明,和春已大步流星走进来。两个人急忙站起,放座。

和春坐定后说:“本部院特来向二位大人辞行,刚接的旨。”

曾国藩道:“和大人莫不是升授总督了?”

和春道:“广西战事吃紧,匪乱成患,朝廷调我去带兵剿匪。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本部院是在马背上过来的人,这巡抚的差事岂是我能干得了的?”

文庆忙道:“和大人高就可喜可贺!”

和春道:“高就倒是还谈不上,皇上赏本部院的,是二品顶戴,参将衔。”

文庆和曾国藩一听,不觉一愣:这哪里是高就?分明是降职了!尽管皇上赏了他二品顶戴,可参将是正三品武官。

曾国藩问:“不知鲁抚放了何人?”

和春道:“暂由布政使署理。”

几人又谈了一阵话,和春兴高采烈地辞去,没几日,便到广西参将任上去了。

文庆和曾国藩也收拾行装,起程回京。山东布政使以下官员送到城外方回,山东抚标派了一队亲兵护送。

回到京师,文庆因“山东查赈敢于负责,老成谋国”,被补授为大学士、军机处大臣,解内务府府事;曾国藩亦因“带病办差,精神可嘉”而交吏部叙优。

道光帝先召见文庆,然后召见曾国藩。这次召见,道光帝已离了病榻,还胖了一些。曾国藩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精神霎时好了许多。道光帝道:“曾国藩哪,山东的事办得不错。广西闹匪事,朕已让和春去了。当此匪乱之秋,像和春这样的人,朕不忍心重责。皇上无福民遭难哪,朕没福,让天下百姓都跟着吃苦了!”

曾国藩忙道:“天灾原非人力所为。皇上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子,天下百姓已是感激涕零了!皇上如此自责,臣等如何心安!”

道光帝没有再说话,许久,摆了摆手。曾国藩悄悄退出去。

回到府邸,正巧李鸿章来访。从李鸿章的口中得知,梅曾亮已放了外任,邵懿辰也离开了京师丁艰,国子监学正刘传莹已告病假,皇上赏其回籍养病。

曾国藩眼见身边的朋友愈来愈少,心中不禁一阵难受。

当夜,他留李鸿章吃了顿豆腐,便拿出黄亮亲拓的文天祥的《曹州将军庙记》,和李鸿章两个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赏玩起来。曾国藩边看边向李鸿章讲解,兴致颇高。

很晚,李鸿章才回京城李府歇息。

早饭后,曾国藩刚要乘轿上朝,一封讣告帖子却送了过来。曾国藩心头一跳,忐忑着接手一看,两眼不自觉地便流下泪来:刚刚四十岁的刘传莹没了!

刘传莹虽只是个国子监正八品学正,但在大清却是一等一的怪才。

据传,他六岁时曾参加童试。他的父亲背着他入考场。考官见了问他:“你这小小顽童,为何将父亲当马骑?”他朗声答道:“父望子成龙嘛。”考官边点头边说:“嗯,说得是。你读了几年书?”刘传莹道:“十二年。”考官大吃一惊:“啊,你才六岁年纪,怎么说读了十二年书呢?”刘传莹笑道:“我日读六年,夜读六年,不就是十二年嘛。”

刘传莹专攻古文经学,精通考据,善绘地图,能够将一省的山川河流一都一甲的位置准确地绘出来。刘传莹是道光十九年中的举人,转年即入国子监任学正专攻地理测绘,不辞辛劳足迹遍布千山万水,十六行省的地图,有十省出自他手,直至累到吐血走不得路才止。

曾国藩在城南报国寺养病时,与刘传莹就汉学、宋学多次深入研讨。二人互相切磋,取长补短,成为挚友。听闻传莹离世,曾国藩的痛惜自在情理之中。

当天晚上,曾国藩在府里设灵位祭奠刘传莹,又连夜派了一名侍卫,携了亲笔题写的挽幛,去刘传莹家乡吊丧。同时又给刘传莹的家人写了一封信,询问刘学正还有什么心事未了。

侍卫收拾齐整,临出门,忽然又被曾国藩叫住,让唐轩支了一百两银子送给刘传莹的遗属。曾国藩知道刘传莹一直清贫度日,没有什么积蓄,刘家的丧事肯定办得挺难。

侍卫吊丧归来,带回来一大包刘传莹所作的手稿和刘传莹生前写给曾国藩的亲笔信。

曾国藩一边叹息一边读信。读着读着,眼泪便流出来。

刘传莹离京时,曾国藩正在山东查赈,但刘传莹自知自己将一去不返。长年勘察地形绘制图册,把刘传莹累出了咳血症;熬夜写作,又让他休息不好。他希望曾国藩能把他的手稿刊刻出来,也算是自己对后人的一个交代。信的结尾,希望曾国藩能为自己撰写墓志铭。

曾国藩把信放过一边,拿过纸笔,略一沉吟,便写将起来;近千字的墓志铭,几乎一挥而就。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又拿过墓志铭看了看,见无甚改动,便打发侍卫起程,将墓志铭给刘传莹的家人送过去。

曾国藩在墓志铭的结尾处这样写道:“并吾之世,江汉之滨,有志于学者一人!其体魄藏于此土,其魂气之陟降,将游乎在天诸大儒之门。敢告三光,幸照护乎兹坟。”

侍卫走后,曾国藩开始整理刘传莹的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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