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回到府邸,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百姓们一两银子买一筐的鸡子,到了皇上那儿就要一两银子一个呢?”

曾国藩翻来覆去半夜不得入睡,几次起床把那建筑类的书籍看过,却寻不出一丁点的答案。恍恍惚惚地刚要睡着,却又见周升从门外跑来,嘴里连连说着:“大人接旨,大人接旨。”他急忙坐起身,听曹公公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齐相奏称,为修缮文庙事,查第二副总监、翰林院侍讲学士曾国藩知赃不举,同流合污,盗取国家库银……”曹公公刚念到这里,就见周升不知从哪里拿出把明晃晃的刀子,对着曹公公当胸一刺道:“我家大人为这满人江山呕心沥血,上头却处处不把他当人。不反怎地!先送你去见康熙,再进宫送那道光去见乾隆!”

曾国藩大叫一声:“周升不得胡来!”

急睁眼看时,哪有什么传旨的曹公公,更不见什么造反的周升。原来却是南柯一梦。他披上衣服下床,想给道光上份折子,连同自己拟就的原始条陈一起递上去,却忽然想到这样的折子文庆怎么能替自己上奏呢。按大清律例,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资格单独奏事的,有条陈或折子须由二品以上的上宪代奏,外官则由督、抚代奏,没人敢破此例。

曾国藩反复思索,又联想到刚才的梦境,忽然有所启发,何不转呈给都察院由都老爷们代奏呢?真是一点小思路惊醒梦中人。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在八行纸上刷刷点点地写起来。

天亮后,他先到公事房处理了公务,然后就袖上昨晚写就的折子和原始条陈——已是密封在一个大信封里了——直奔都察院而去。

到了都察院公事房,当值的门房是不认识他的,但却认得他的顶戴,就照例地询问大人到此何干。曾国藩从袖中拿出信封递过去:“烦请将此信转交当值御史大人。”

那时的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及左、右副都御史采取的是每日轮流当值制。尽管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但左、右都御史及左、右副都御史一职却没几个是专职的,大多由大学士,各部、院尚书或侍郎及外省督、抚兼任。所以,有的大学士既是某部的尚书,又兼着左或右都御史,而侍郎们大多兼的是左或右副都御史。这就出现有的官员一天要到几个衙门里去当差的事情。

离开都察院,曾国藩的心情霎时开朗起来,仿佛完成了一件使命,又好似成就了一番大事业,身轻体健了许多。

一连三天,翰林院平静得死水一般。曾国藩倒有些奇怪。

这时,国华、国潢因为要参加县学年考,准备和父亲曾麟书一同离开京师。曾国藩把诰命轴子专打了个包让爹带回去,挂在黄金堂里,又在京师为湘乡族亲好友买了诸多礼物,专雇了车子,又为爹雇了顶小轿。打点齐备,又亲自护送出京。望着父亲与弟弟们远去了,才回转,心情竟几日不得开朗。

这一日,曾国藩一走进公事房,就发现当值的官员正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一见他走进,就打住不说。更让他奇怪的是,往日下属们向他请安的程序今日也没有了。正不明就里,忽然看到案面上放着一张吏部的咨文,就急忙拿起观看,正是写给他的。

文曰:“奉皇上旨意,据工部侍郎匡正奏称:曾国藩居京以来,一贯以结交满大臣为耻,尤其修缮文庙期间,更是专权跋扈,不把上宪长官放在眼里,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着即日起,革去翰林院侍讲学士一职,降四级处分,授翰林院检讨……”

曾国藩把那咨文拿在手里,一言不发,静静地收拾了一下案面上属于自己的用具,用一个筐子盛着,走出詹事府公事房,向检讨公事房走去。

检讨公事房里走出编修官黄子寿、检讨陈公源,他们想必已看到吏部的咨文了。

侍读学士赵楫从右首向曾国藩走过来,想必是检查庶吉士们的课业归来,一见曾国藩,远远地便道:“曾检讨,你且慢行一步,本官有话说。”

曾国藩赶忙站住,深施一礼:“下官见过赵大人。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赵楫板着脸道:“你遗下的掌印缺,文大人暂让本官署理。你一会儿就同本官接交一下吧。”他有意不说交接而说接交。

曾国藩答应一声“下官知道”,就同黄子寿、陈公源昂然走进检讨公事房。

一进公事房,黄子寿就先冲着赵楫的背影唾了一口:“呸!小人得势!”陈公源也不屑地说道:“一只好犬!”

回到府里,曾国藩让欧阳氏把身上的四品补服、头上的四品顶戴收起来,让周升从旧竹箱里翻出从七品的顶戴,又连夜给轿夫算了工钱,声称自己已是七品芝麻官,用不起轿夫了,把轿夫说得哭将起来。

其中一个名叫苟四的,先扶轿,后又抬轿,当先说道:“大人,我们哥几个是跟定您老了。从今往后,哥几个不要您老一文的工钱,只赏口饭吃就行。如果您老辞官回乡,哥几个就跟着您老种田去。”

另外三个马上附和:“就是苟四哥这话,就是苟四哥这话,大人随便赏些零用钱就中,哥几个绝不挑剔。”

曾国藩想了想道:“你们既然这么说,本官也没有理由强迫你们离开。那就麻烦你们把轿呢换一下,或者再盖上一层花呢布也使得。你们就专侍候少奶奶吧,我是不能坐轿了。工钱还照旧,有时免不了要晚给几天。”

轿夫们答应一声“是”,欢天喜地地到下房去了。

管家唐轩不待曾国藩讲话,抢先说道:“大人,唐轩也和苟四哥几个是一样的,小的是注定要跟大人一辈子的。”

曾国藩没有言语,独自一个踱进内室,却见欧阳玉英正抱着小女儿纪芬搂着儿子纪泽,在默默地落泪,另外两个女儿想是被奶妈领到别处去玩了。

见曾国藩走进来,欧阳氏忙推开纪泽,擦干眼泪,安排黑妮通知厨下摆饭,又和曾国藩聊了几句闲话,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曾国藩知道欧阳氏是为自己担心,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问纪泽的功课,就出了内室,缓步向后堂走去。

在曾府学习的举子们很快便知道老师被降职的事,有些人便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曾家,另投师门了。最后,只剩下李鸿章一个,另一个郭嵩焘尽管也没另投师门,但他已是早早搬出去住了的。曾国藩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对这李鸿章和郭嵩焘格外地看重了。

因为支出大,吃饭的人又一个不少,曾国藩的收入又开始大打折扣,曾府上下的生活很快便陷入了窘迫的境地。在笔记中,曾国藩如此写道:“不为大府所器重,则耐冷为要;薪米过时迫窘,则耐苦为要;酬应不胜其扰,则耐劳为要;以声气得利,以干请得荣,则耐闲为要。”

怕玉英疑心,曾国藩脸上照常挂着笑,心里却盘算着,从哪家钱庄能借出钱来。

玉英不想让夫君过分为难,便背着曾国藩,偷偷让黑妮打点行装,准备回湘。

刑部郎中李文安从鸿章的口中得知曾家的窘境,当先送到曾府五百两银子,说是为曾国藩加的束脩,其实李鸿章的束脩是早就交过了的,无非是为曾家解燃眉之急找的借口而已。黄子寿因无家小在京,支出比较少,又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求字的人无论贵贱是都要奉上润格的,所以也给曾国藩二百两银子,并让曾国藩打了借据,言明有利息的,其实是怕曾国藩不好意思收这银两才故意这么做的。

曾国藩又开始步行去翰林院办公事了,头几天还有人指指点点,做新闻传播。不久后的一天,掌院学士文庆单独把曾国藩召进自己的密室。文庆道:“涤生啊,听说你这次革职,是匡侍郎上的折子。你如何惹上了这个人物?穆中堂也是要让他的呀?”

曾国藩思索许久才道:“回大人话,下官实在没有惹匡大人的地方。”送走曾国藩,文庆不由自言自语:“可不是活见鬼了?凭空里竟然冒出来这么个折子,真是……”

几天后,曾国藩去给穆彰阿请安,穆彰阿也对他说道:“涤生啊,那匡正的顶子正好,祖上又是立过大功的人,以后还须小心才是。”

曾国藩诺诺连声,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总不会是送到都察院的折子送到匡正手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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