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们前脚退出,道光帝后脚便开始派兵遣将,连夜去直隶,捉拿安格等人,又用八百里加急,给宁夏将军格伦发去一道密旨,着格伦接旨日起,发重兵包围回王府,不得走脱一人,将回王的家产悉数抄没,军械着人押送进京云云。又往奉天府发去密旨一封,着奉天府立即将安格的弟弟安广等人缉拿归案,不得走脱一人。真正叫雷厉风行。

办理完这些,已是拂晓,道光帝这才离案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向院内不远的内务府走去。侍候在门外的太监们急忙跟随。

到了关押皇四子、曾国藩、长顺的地方,道光帝停下脚步,对跟随的太监道:“传谕御膳房,熬三碗人参莲子汤,赏给四阿哥、曾国藩、长顺压惊。喝完了汤,就让他们回去歇息吧。告诉他们,谁要是把昨天的事泄露出去一个字,朕割他的舌头砍他的脑袋!去吧。”

道光帝则朝内务府的西偏房走去,王爷们都在那里歇着。

曾国藩被拖进内务府的小耳房时,才苏醒过来。只感觉周身经气逆转,遍体奇痒,挽起袖子一看,已有密密麻麻的红点子生出来了。一会儿,四阿哥与长顺也被送进来,曾国藩才稍稍有些心安。

但那奕一进来就冲曾国藩大发脾气,又狠狠地踹了曾国藩一脚,曾国藩被踹得趴伏在地,一声也不敢出。

奕骂道:“曾国藩哪,曾国藩,你掉脑袋不打紧,把我也给绕进去了。从一开始我就说这涉及王府的勾当不是好玩的!你和小顺子全然不把我这个四阿哥当回事,这回出了事不是?”骂完了就抹眼泪,抹够了眼泪又接着骂。先骂曾国藩,又骂长顺,骂完长顺,再骂安格。长顺也被骂得不敢吭一声。

奕混闹了大半夜,闹得自己也觉着讪讪的,才让侍卫给铺了垫子,歪着睡过去了。

忽然,三名御膳房的太监捧着三碗参汤走进来,嘴里说道:“奉皇上圣谕赏四阿哥、曾国藩、长顺参汤。”碗就端到每个人的面前。

奕一骨碌爬起来,两眼把那参汤端详了许久,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喝鹤顶红,我要见皇阿玛!”

捧碗的太监一声不响。

曾国藩跪着磕了一个头,嘴里说着“谢皇上”,便双手接过参碗一口一口地喝了进去。

长顺也说了句“谢皇上”,也把参碗接过来,一仰脖子倒了进去。

两个人视死如归的气概,倒把奕狠吓了一跳。

来传谕的太监这时见曾国藩、长顺二位把参汤喝完,便道:“传圣上口谕,准曾国藩回府,准长顺回府,谁敢把这事漏出一个字,割舌头扒皮砍脑袋!”

两个人急忙叩头谢恩。但曾国藩突发的癣疾已把他折磨得浑身颤抖起来,几乎要把持不住,恨不能有把铁挠子,拼着性命不要,大挠上一场才舒服。他哪里知道,参汤是热性的补品,是各种皮癣的大敌,得癣疾的人最忌热、忌腥、忌补,这碗参汤下去,他岂能把持得住!

他站起身,忙不迭地冲四阿哥和长顺说一句“下官先行告退”,便快步走出内务府。

到了街上,叫了乘二人小轿,吩咐一声,抬上他飞也似地回府。

曾国藩走后,长顺冲奕打了个躬,说一声“奴才也先行一步了”,也走出去。

奕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接过碗,一口一口喝了小半碗,便独自回了后宫。

曾国藩一下轿,周升便从门房飞跑了出来搀扶。周升感觉老爷浑身都在颤抖。

一进厅堂,曾国藩大踏步迈进书房,口里嚷着“可痒死我了”,让周升快翻出从四川带回的膏药,先结结实实地贴上。

周升掀起曾国藩的衣服,见老爷的全身已是通红的了,周升脸色顿变。

“爷,咋这么重?”周升心痛地问,眼圈红红的。

曾国藩喘息了半天才道:“周升啊,我抗不住了,你快过来给我挠挠吧!”

周升答应一声,便一下一下地挠起来。挠了好大一会儿,曾国藩的全身还是抖个不停,无奈之下,曾国藩才道:“周升啊,通知张妈烧一锅盐水吧,你给我拎进来。告诉老太爷和太太,我歇息一会儿再出去,这回癣疾来得太猛,我实在受不住了!”

周升赶忙走出去找张妈烧水,又到上房告诉老太爷和太太欧阳氏,说老爷回来了。

回到门房,周升才发现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已血迹斑斑,这才又赶忙到厨房去洗手。

国华、国潢听说大哥回来了,就急忙过来请安,正瞧见大哥赤裸着满是红点的上身,两手在膀子上拼命抓挠,其痛苦之状,不忍视睹。

这时,周升正提着一大桶温盐水走进来。放下桶,又跑出去把曾国藩专泡身子用的大木盆拎进来。见周升把水倒进盆里,曾国藩顾不得许多,几下便除掉长裤,只着一条短裤就蹲进盆里,两腿无一处不是红斑累累。

曾国藩泡进水里好大会儿,才对国华道:“大哥这次癣疾尤重,几乎失态。我泡一会再去跟爹请安。爹这几日可好?你们两个费心了。”

国潢、国华边擦眼泪边道:“大哥尽管泡吧,爹挺好的,吃得、睡得,就是爱一早一晚站在门外望大哥的影子。”

曾国藩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温盐水给他带来的惬意。已经懂事的儿子纪泽也悄悄地走进来,偷偷地问两位叔父:“爹怎么了?”国潢、国华谁也没有言语,一人握了他一只手,慢慢退出书房。书房里只剩周升一人站在盆边,侍候着。

曾麟书知道儿子回来了,也想进书房看看,正迎着国华、国潢领着纪泽出来。

曾麟书小声问:“你大哥要紧不?”

国潢叹了一口气道:“大哥的癣疾这回可是不轻,全身都长满了。爹,您老得想想办法,大哥这身癣疾时好时坏的,多影响前程哪!”

曾麟书重重地叹口气,许久才道:“你大哥这身癣疾怕是一辈子也治不好了。你大哥生下来就有这身癣疾,为这,你祖父特地卖了五斗高粱请陈火眼给看过。陈火眼一见就说你大哥是蟒蛇转世,是注定要受这癣病磨难的,怎么能治好呢?不要说爹出门遍访名医,就是你大哥,找的名医还少吗?难道你大哥真的就该遭这身癣的磨难?咳!”想了想又对国华道:“到用功房告诉少荃几个,说他们的先生回来了,都来问个安。他们几个整日在我面前唠叨,也是惦记呢。”

国华答应一声“是”,便向用功房走去。又等了两刻光景,曾国藩才更衣走出来。

曾国藩先向曾麟书叫了声“爹”,又问了问饮食起居,恰巧这时李鸿章等十几名举人走出来,都一齐向老师问了安。曾国藩随便问了问近日的功课,又一面解释近几日没有归府的原因,无非是公事忙云云,便约定晚饭后要看他们的功课。这才一步步走进内室看夫人欧阳氏,见了欧阳氏,才知老泰山欧阳小岑已于一天前到苏州访友去了。欧阳氏照例称丈夫为夫子,叫着夫子,又掀开衣服看他癣疾,见前后心都贴了膏药,知道已不甚痒,这才放下心来。又让黑妮通知厨下加个菜,就也无甚话说。曾国藩略坐了坐,便起身来到举子们的用功房,认真地批阅起弟子们的功课来。

第二天,曾国藩照例坐轿去翰林院办公。一上正街,却见街面两边黑压压挤了无数的人,说是看钦犯的。曾国藩的轿子挤不过去,就只好也停下来看。忽听得“来了来了”,曾国藩急忙掀起轿帘,见一队八旗兵先走过来,都背着崭新的洋枪,气昂昂地约有四五排,过后是四五排背大刀的人,背大刀的过去后就是马队,马队的后面便是木笼囚车,当先一人身材胖大,头发已散开,光着脊梁蹲在囚车里,两个眼睛溜溜地转,后面跟着的几十辆囚车里有男也有女,囚车的后面,却是用绳子连在一起的人,头发也都披散着,百余名的样子,密密麻麻看得不分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人群才慢慢散开,意犹未尽。

曾国藩赶到翰林院时,很多官员的轿子也都刚刚到,想必也是被那围观钦犯的人群困住了的,所以来得都有些迟。

曾国藩进了办事房,才从当值官的口中得知,今天押解进京的钦犯是直隶提督衔总兵安格等一府的人。

曾国藩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一喜,知道安格的案子已成定局了。

曾国藩佯作不知地问:“不知安军门犯的是什么案子?”

当值官答:“回大人,下官也是听其他官员这么讲的,至于犯的什么案子,想必也快有旨了。”

这时,编修官邵懿辰走进来,一见曾国藩便打了个愣,道:“下官天天来找大人商量公事,大人如何才来办公?”

曾国藩道:“奉上头旨意,到内务府公干了几天。莫不是翰林院有了什么大事不成?”

邵懿辰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詹事府少詹事齐大人昨天被撤任了。齐大人不知犯了何事,刚才宫里来人把齐大人押到宗人府去了。昨天说降三级使用,罚六个月的薪俸,照今天看来,可能是一撤到底了。听掌院文大人说,能不能保住脑袋,尚在两可之间呢。敢则齐大人和安格的事有关?”

曾国藩一边沉思一边道:“谁能说得准呢?”

午后,又从宫里传来消息,刑部满、汉尚书,都察院的一名满左都御史,大理寺的满、汉寺卿,均被革职处分。

这一来,满朝上下开始不安,连京师洋教堂里的夷人,也诧异了。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是大清最高层的狱案审理机构,时人惯称三法司,是苍生最最怕的衙门。像都察院的都老爷们,除了皇上、王爷不敢弹劾,还有不敢弹劾的人吗?

一天把三法司的掌印几乎全部换掉,大清开国以来尚属首次,连许多王爷、皇亲都莫名其妙了。

转天,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发生了:顾郡王被削去封号,并举家由大内侍卫们护送到盛京原籍定居养老,无旨不准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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