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麻木地跟着曹公公走进御书房,听见里面喊出一声“宣曾国藩进见”,曾国藩就一步跨进去跪倒在地,口里麻木地喊出一声:“臣曾国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光帝看了曾国藩一眼,嘴里却喊道:“曹公公。”

门外的曹公公急忙进来跪下,朗声道:“奴才在。”

道光帝道:“来人,送曾国藩回府。传御膳房,赏曾国藩早膳。朕该上朝了。”

曹公公急忙爬起来扶起道光帝,口里对侍立在侧的太监们喊:“送曾国藩回府。传御膳房,赏曾国藩早膳!”扶着道光帝旁若无人地走出去。

当值的太监这时走到曾国藩面前道:“曾大人,奴才着人送你回府吧。御膳房的早膳一会儿就到。”曾国藩嗯了一声,刚想站起,却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当曾国藩被当值太监着人用轿子抬回府里,周升被吓成半死。不一刻,曾国藩还没醒过来,送早膳的太监又到了。周升急忙跪接,言明老爷尚未苏醒,请各位公公担待,又每人赏了十两银子,才把两名太监打发走。

周升刚停下来想给曾国藩喂口热水,一名太监领着太医院的李为清走进来,高声喊道:“皇上有旨,赏太医李为清给曾国藩瞧病。”

周升又急忙替主人叩谢,又摸出十两银子递给那太监,口里还连连说:“公公辛苦!公公辛苦!”直到那太监笑眯眯地把钱揣起来为止。

李太医给曾国藩把了把脉息,又开了一个方子,嘱咐周升按方子到同仁堂抓药,尽快熬上。这才同那太监离去。周升把太监一直送到大门口,回来看时,曾国藩已睁开了双眼。

周升赶忙把他扶起,口里叫着“大人”,眼里已落下泪来。

曾国藩喘息了好一阵才说出话:“周升啊,扶我下床,同我一起跪谢皇上早膳。”

跪拜毕,曾国藩喘息着坐到椅子上,周升站在后边给他轻轻地捶着背。好一会儿,曾国藩才打发他拿着方子去同仁堂抓药。

忽然,曾国藩觉着周身奇痒,自己解开衣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全身斑点密布,癣疾来得比历次都猛;挠上一把,立即鲜红一片,有血丝一条一条地冒将出来。

周升回来后,先给曾国藩前胸后背把膏药贴上,又急忙熬药。

曾国藩吃完药后,又同周升吃了些御赏早膳,却是四荤四素外加一煲冰糖莲子粥。曾国藩是第一次喝莲子粥,除了觉着甜,没有品出珍贵来。周升则是喝一口粥跪下一次,喝九口粥接连跪下去九次,跪一次嘴里念叨一次“托大人恩典,也喝上了万岁爷常吃的粥,这大恩大德两辈子也还不完哩!”细想,周升说的也是实情。当时的普通百姓,不要说喝莲子粥,能知道莲子粥这名字的又能有多少呢?不要说周升一连跪了九次,换了任何一个人,不也是一生引以为荣的事吗!

饭罢,詹事府当值官来传谕旨:“曾国藩典试四川,大耗体能,备尝辛苦,积劳成疾,着赏长白山人参一棵、假一月。钦此。”

詹事府当值官刚走,翰林院几位同寅邵懿辰、刘传莹等人便一齐来看视,只是少了胡林翼。一问才知,曾国藩四川典试期间,胡林翼母亲病故,胡于是丁艰①回籍,已离京两个多月了。周升急忙摆上茶来,大家七嘴八舌地便海聊起来。

陈公源先讲话:“军机处官报,说涤生于入蜀途中敲诈地方,鱼肉地方衙门,把我们几个吓成半死。”梅曾亮道:“我压根儿就没信!我梅曾亮有一天做了钦差有可能这么办几把!涤生是何种人!不是当面奉承他,不要说翰林院,就是整个京师,又有哪个官员的操守能超过他?”邵懿辰这时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方包道:“这是唐鉴镜海老夫子临走留下的一部书稿,让我转给你,烦你闲暇时给校改校改。”

曾国藩接口道:“快不要臊我了!唐大人的大作海内尚无一人敢作校改,除非你邵翰林不怕臊,别人可没你这份才情。”邵懿辰被曾国藩说得满脸绯红,自己讪笑了几声:“我说的反正是唐老夫子的原话,校不校在你,在下把话捎到,就算完成任务了。”

梅曾亮道:“我看院里放了一顶蓝呢大轿,想必是涤生的了?”

曾国藩道:“礼制如此,在下也马虎不得。所幸费银不多,是别人用了几年的,在下只换了个轿呢布。穆中堂答应给荐四个轿夫过来,一年才五十几两银子。至于引轿官嘛,就不用了。我大清胡乱抬高仪仗不许,按违制算,如果自动贬低规格,则不算违制,更不会有人追究。”梅曾亮道:“涤生早该如此。满人的家奴都乘轿乱跑,耀武扬威,我们这些两榜出身的汉人就贱了?”

曾国藩这时忽然问:“皇上刚赏了在下一个月的假,不知这京城可有清净的好去处?一则养病,一则把我这一路的日记整理出来。”

陈公源想了想道:“出城南四十里有一个报国寺,方丈是我们湖南人,在下去年中暑,就在他那里住了两个月,既清净,环境又好,真正爽人。多少出点香火钱,每月也就是几两的样子,管三餐素饭,岂不好?”

曾国藩正要接口,刘传莹抢过话题说:“有这样的好去处何不早说!新宁好友江忠源现在住在我处,这个挤!涤生,明日我们一起去报国寺住上他一个月,反正上头赏我的三个月假还差一个月呢,狠歇它一个月岂不痛快!”邵懿辰道:“哈哈,在下也去。反正最近都在关注广西闹痘瘟的事,到不到公事房也没人注意。”

曾国藩笑道:“看样子,周升也得去了,让他扛翰林院的大匾。”

众人就一齐大笑起来。入夜,曾国藩从不远处的饭馆叫了几个荤素小菜,几名翰林公热闹了一回。

曾国藩雇了两个人来抬小轿,带上邵懿辰转来的唐镜海老夫子著的《学案小识》及去四川途中的零散日记、杂钞,额外又带了一竹箱子随时要翻看的书,又把四川怡兴堂的膏药带了八贴,这才出城门奔报国寺而去。

曾国藩前脚到报国寺,刘传莹和江忠源的两乘小轿后脚也进了报国寺,同来的还有湘阴举子郭嵩焘。江忠源其名曾国藩是早有所闻的,谋面却是首次。郭嵩焘则是曾府的常客。

曾国藩看那江忠源,身材虽羸弱,却声响如雷,举止豪爽,不像个读书人,倒有江湖大侠的气概,不觉好笑。经过交谈才得知,江忠源,字常孺,号岷樵,湖南新宁人,一榜武举出身。第一次会试时因同来的举子胡祯得暴病猝死会馆,为护送胡祯的灵柩回籍,江忠源毅然放弃了会试,竟持单刀一把,走千里之路,把胡祯送回了故土。不久,新化籍举人邹柳溪病逝于京师,又是江忠源护送其灵柩由京返湘。

后来湘乡籍举人邓铁松在北京患了肺病,死在回湘途中的河北献县,又是江忠源负责料理后事,并护送其灵柩回到家中。江忠源从此名声大振。人们于是纷纷传说:包送灵柩江岷樵,代写挽联曾涤生。人们把一介乡间武举与曾国藩并列在一起,可见江忠源在人们心目中有着怎样的地位了。曾国藩早就想结识这位湖南同乡,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这次有幸见面,自然是相谈甚欢。当天晚上,四个人又促膝长谈。事后,曾国藩在《过隙影》中称江忠源是一等一的人物,三等三的结局,又按着《冰鉴》续评曰:“此人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报国寺的方丈一真长老也是满腹经纶、佛理精深的方外高人。

一真俗姓赵,名广才,湖南湘潭人,世代务农,到他父辈一代时已略有积蓄,到广才七岁时,也能备上一份礼物去村中的私馆背那“之乎者也”了。广才八岁父死,九岁母亡,之后族人合伙公吞了他家的几亩薄田,把他送进庙里做了小弟子。广才成年后,遍游四海名山,寻访高僧问佛,五台山、少林寺、华山、白马寺,都留有他的足印,最后终于在报国寺落脚。

一真长老和曾国藩相识不久,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时常在一起品茶下棋,讲经论道。从一真长老的身上,曾国藩学到了很多道家、佛家养生工夫,如每日的烫水洗脚、打坐调息,均是这个时候开始学的。

郭嵩焘和江忠源每日研习武学,像要成就武学宗师的样子,曾国藩则不忘校阅唐鉴的《学案小识》和整理日记、杂钞,补写《过隙影》。四个人的光阴倒也打发得快。一月后,曾国藩、刘传莹假满,只好乘轿回府,江忠源也离开山门,到贝勒府报到,报国寺只剩下郭嵩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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