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毡帽”姓鲍名福字春霖,四川奉节人,来山东投亲不着,和妹妹鲍妍要到湖南去找投军多年的弟弟鲍超。为赶脚程,到平原县已是天晚,就因为在大街上寻客栈多逗留了一会儿,兄妹俩被衙役们抓进大堂。鲍福脾气躁,在大堂上和县太爷顶撞了一两句,被打了四十杀威棒,又被罚了二十两银子,妹妹则被领进后堂单审了。

后来,师爷出来告诉衙役们把人释放并送到龙门客栈,并告诉他,明天才能释放他的妹子。哪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月,鲍福天天去要人,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就是不放人。

鲍福恨恨地说,他明天就准备去知府衙门喊冤,他鲍福不相信,在大清国没有说理的地方。听了他的一席话,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连长顺、台庄也恨将起来。

长顺道:“大清还有这样的县太爷!百姓咋能不反哪!”

台庄也骂道:“这种官,就得见一个,剐一个!”

等到聊完,人散去,曾国藩对长顺道:“长侍卫,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辜负皇上的期望吧?”

长顺想了想,问:“曾大人想怎么办呢?”

曾国藩道:“在外办事以谦谨为主,我的意思是想请长侍卫骑马回京一趟,把山东及平原县所发生的事情跟肃大人说一下,怎么办,请肃大人奏请皇上。我和台侍卫就在这龙门客栈等着。你回来,我们再前行如何?”

长顺想了想,道:“曾大人,您老不是有皇上的特旨吗?干吗不……”

曾国藩一笑道:“长侍卫呀,你怎么犯糊涂了呢?本官只有参奏权,却没有革职权哪!何况,小小的平原县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抚院哪。让我一个五品小京官去参巡抚,不是以卵击石吗?我看我们就在平原耽搁几日,你辛苦一趟吧。皇上只凭巡抚的折子断是非,像平原县,都快成拦路抢劫了,吏部还为他叙优!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啊!山东出了个平原,山西、河北再出几个平原,百姓可怎么活呀!食加反是个‘飯’字,没食就反哪!”

长顺想了想道:“就按大人的意思办吧。不过,大人还得写个折子,省得卑职和肃大人说不清道不明;最好让鲍福也写个状子,我一并带给肃大人,也算个依据。”

曾国藩道:“难得长侍卫想得这么周全!好,烦你去把鲍福叫来,我先把他的状子写好,再连夜给皇上写折子,你明儿一早就动身。山东的吏治是要彻底地整治一下了!”

长顺答应一声走出去。曾国藩则让台庄向店家借了文房四宝,准备夜战。长顺打点整齐,便骑马奔京城而去。见长顺越走越远,曾国藩这才让台庄陪着在平原县的四周逛了起来。

平原的古建筑很多,寺庙也很多。当时各地大兴崇拜关羽之风,平原也不例外,到处都是关帝庙。曾国藩和台庄走了几处寺庙,但都破败得不成样子,有的连门都没有,只吊着个竹帘子挡风寒。进香的人也极少,三个关帝庙,总共才见到八个进香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吃奶的孩子。古碑古字虽有一些,又都残缺不全,根本提不起人的兴致。

曾国藩不由想起一句古话:“吏治废,百业废!”如今看来,此话果然不假!

白天里,平原县衙是不见一丝动静,凡路过这里的百姓都绕着走,唯恐惹麻烦上身。市面的店铺与街两旁巷子里做买卖交易的人都小声细气,尤其是巷子里的人,更是左顾右盼,交易成了,便匆匆离去。

这时候已近午时了,曾国藩和台庄都有些饿了,正巧路边有一爿卖胡辣汤带馒头的小店,两个人于是就走进去。曾国藩给台庄叫了一碗胡辣汤,自己要了碗不放辣子的,又让店家摆上两个馒头,这才坐下边吃边喝。一会儿,又走进两个人,也一人要了碗汤,一边急促促地喝汤,一边小声地嘀咕:“喝了汤赶紧回客店,平原可比不得别处,惹不起呀!”

另一个道:“还有三车枣子,压到猴年马月呀?”

先头说话的又道:“我们就上午赶早儿贱卖,下午歇息,平原这地方邪乎!”

侧耳听了一阵,曾国藩暗想:“看来,到平原卖东西的人,自己都悟出了门道。”

吃完饭结账时,曾国藩问小二:“店家,咱平原夜里净街,白日里也净街吗?”

店小二伸出头望了望门外,才道:“夜里净街是逮闲逛的人,午后净街是逮买卖人。平原县衙规定,只准上午沿街叫卖,下午继续叫卖的就是犯了王法了。逮住一个就是十两银子二十板子呢!乖乖,俺这铺子现在就得关了。”

曾国藩苦笑一声,和台庄走出铺子,回头一看,小二真的开始打烊了。两个人走回客栈,台庄嚷嚷着累了,让伙计开了房,放倒了身子歇息。

曾国藩独自走到柜前问店家:“动问掌柜的,我们来的那天,我那伙计在午后买了几个猪蹄儿。刚才我们俩在街上听人说,平原县过了晌午后就不准做买卖了,怎么还有敢卖猪蹄儿的?不怕连打带罚吗?”

店家笑道:“除了客店和挂红灯笼的外,其他商家午后都得关门。但那卖猪蹄儿的是入了教的,有大鼻子蓝眼睛撑腰,借一百个胆子给县衙门,吓死他也不敢惹!听说,和附近山上的强人都有来往呢!还是个什么帮会。敢罚敢打人家,除非他不要命了!”

曾国藩头脑中一下子闪现出水泊梁山开酒店的朱贵来。他真有些替皇上忧愁了。看样子,平原县不仅仅是敲诈盘剥涂炭生灵这么简单,官匪勾结也是个关键。

见曾国藩默默不语,店家小声道:“洋人拔个毫毛都比俺腰粗,巡抚、钦差都不敢惹哟!再参加个什么帮什么会,那还了得!”

三十几天以后,长顺由京城返回,道光帝带给曾国藩的话是:“山东及平原的事情朕已知道。”这是道光让肃顺带给曾国藩的话。

曾国藩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出发了。一行人还没出山东地面,就已听路人纷纷传说山东换了巡抚、平原换了县令;原县令被就地处斩,处斩那天,平原百姓放了一天的鞭炮,比过年都热闹。然后就不见下文。又走了几日,路人传说的还是山东换了巡抚、平原换了县令,仍是不见下文。这时,曾国藩已进入河南地界了。

山东的事情无论处理到什么程度,曾国藩都算尽了自己的职责。他推测肃顺肯定知晓其中的内幕,但肃顺就是不露皇上的一点口风。

曾国藩心想:“难道皇上真的只是换掉一个巡抚、处斩一个县令,便把这天大的一桩案子给摆平了?”

曾国藩离京后,道光帝一天晚上批折子时少穿了衣服,染了点风寒。太医配了几剂发汗的药,服后也不大见效,汗没有发出来,反倒加了咳嗽一症。尽管这样,道光帝仍不敢耽搁政事;每日照常上朝,下朝后照常批折子。

这天刚服了药,道光帝正披着衣服想事情,太监进来禀报,散秩大臣肃顺求见。道光帝一惊,急忙宣召。礼毕,肃顺把曾国藩的折子和鲍福的状子呈上。

道光帝阅毕,顿时吓出一身汗来,多日缠身的风寒,竟被撵跑了。

道光帝把折子合上,抬头问肃顺:“肃顺,曾国藩所奏可是实情?山东闹成这样,朕怎么一丁点儿风声不闻?可真是怪!”

肃顺道:“曾国藩所奏,长顺均亲身经历,句句是实。平原的百姓确无活路!”

道光帝就说一句:“平原的事情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明日早起让长顺回平原,四川的乡试不能耽搁呀。”肃顺只得跪安退出。

道光帝立即传谕大学士军机大臣穆彰阿,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英和进见。

穆彰阿、英和进来后,道光帝随手便把曾国藩的折子摔过去,愤愤地道:“你们荐的好官!山东就差造反了!”穆彰阿如坠云里雾里,英和也愣成个木桩子。

穆彰阿小心地把折子打开,快速地浏览一遍,脑中开始想对策。

当时的山东巡抚是满洲人麟魁,人送绰号“会玩太岁”。

麟魁原来是直隶的布政使衔按察使,是在英和的力荐下,又走了穆彰阿的门子,才放到山东任所的。麟魁在直隶时就是爱钱之人,到了山东更有了施展的天地,每年都有二十几万两的银子送进京师孝敬各方各面。仅英和一个,他就要打点上十万两,穆彰阿也年年能收到五六万两,只有大清的主宰道光皇帝一两也得不着。

麟魁到山东两年,不仅山东巡抚衙门连着两年被吏部叙优,境内各府县的衙门叙优的也较别省多。很快,麟魁在道光的心目中,成了大清一顶一的能员。道光帝有时竟这样想:大清能多几个麟魁该多好啊!

穆彰阿把折子递给英和,英和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皇上,”穆彰阿终于想出了主意,“想那曾国藩乃诚笃老实之人,断不会妄奏。平原县如此大胆,麟魁有直接责任。依奴才想来,麟魁几代受我皇恩,断不敢纵容属下胡作非为,其中定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道光帝霍地站起身,大声问:“穆彰阿,依你说来,麟魁无过反倒有功了?再让吏部给他叙优一次?”

穆彰阿急忙跪在地上道:“请皇上息怒。奴才的意思是,先将麟魁他革职押赴来京,待查明真相之后,再重重办他!这样的人不办他,王法何在啊?!”

道光帝道:“你和英和下去抓紧拟旨,将麟魁革职押解来京。所遗巡抚一缺,暂由山东布政使程矞采署理吧。平原县令嘛,也一同押解进京吧!朕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

英和担心引火烧身,这时开口道:“皇上圣明。奴才以为,一个小小的平原令,用不着大动干戈,就地处斩算了,也让平原百姓知道朝廷执法如山,是不姑息酷吏的。”

穆彰阿也附和道:“英天官想得周详。就地处斩平原令,正显我皇的爱民如子。”道光帝看了看穆英二人,想了想,不置可否地挥挥手:“拟旨去吧。”

麟魁被押解进京后,自然是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平原死鬼的身上,绝不承认同流合污一罪,只讲对下属失察。道光帝这时才知道,那平原令是斩得太早了,等于成全了麟魁。案子只好就拖下来。

最后,据说又是穆彰阿替麟魁求情,说麟魁自感对皇上不住,甘愿倾几代才赚下的一百万两家财买条活命。英和又在旁边替麟魁说好话,道光帝才同意照麟魁说的办理,以失察罪将他革职又加罚银一百万两。麟魁虽然保了条命,但政治生涯是彻底结束了。

不久,麟魁带着余下的几十万两家财和一大群妻妾,回奉天享清福去了,真正成了“会玩太岁”。至于穆相爷、英天官在这件案子中又得了麟魁多少好处,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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