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关,气温像在做最后冲剌,一天比一天冷。我当然只能倚赖唯一的黑外套,令人不解的是,茧美竟然只穿一件黑毛衣,没加大衣或外套。我问是不是忘记添衣服,她以恐怖的口吻回说“少瞧不起人”。

“对了,字典!”我灵光一闪,“莫非你字典里的大衣和外套两个条目都已杠掉?”

“少瞧不起人!”茧美大手一挥,由于她的神掌相当具有破坏力,这么形容一点也不夸张,我的肩膀真的差点脱臼。“你觉得我体形如此庞大,不可能穿得下大衣是吧?”

“不是的。”我记得她之前一直穿着羽绒大衣。

“用点脑筋,要是身手不利落哪配称小偷?穿着厚大衣、笨重地一步一步慢慢走,马上就会被抓。所以,此时此刻,像你这种紧抓大外套不放的家伙根本不够格。”

“不够格当小偷……”

“万一到时候必须钻过窄巷逃走,却因大衣钩住而卡在巷子里,那才叫欲哭无泪。”

“可是,你就算没穿大衣也会卡住吧。”

茧美只当没听见。

“还有,那鞋子是怎么回事?”我指着茧美的脚问道。那与其称为鞋子,毋宁比较接近袜子。

“这是分趾袜,偷儿分趾袜。没听过吗?到别人家偷东西,你还打算脱鞋再进去?把脱下的鞋子收拢摆正后,难不成想听对方称赞:‘真是有家教,哪来的小少爷?’”

“我们又不是来当小偷的。”我仰望前方的建筑,“只是要阻止她而已。”

如月由美计划闯进眼前这栋公寓。虽然仅是根据茧美在如月由美住处看到的绳索、地图与月历等线索得出的推测,我却无法百分之百地肯定“她绝不可能做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单凭一捆绳索便莽撞模仿小偷的行径,但若换成如月由美,机率就非常大。

“其实,何必阻止她?”茧美鼓着双颊:“想干就让她干一票,瞧瞧她有多大能耐。倘使她的目标是财物,等她到手后我们再跳出来抢走。”

“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利用绳索垂降到九楼行窃,她又不是专业小偷,根本不可能成功。要不就是坠楼身受重伤,即使运气好一点人没事,也会当场被逮。”

“那不是更值得一看?我们来观赏她怎么从屋顶掉下吧。”

我连动怒的力气都没有,深深叹口气。不管茧美怎么说,一旦如月由美有难,我只想救她一把。

我再度望向前方的公寓。

整栋楼共十层,外观非常时尚。据茧美的调查,这栋公寓是刚盖好两年的分售住宅。建筑公司延请知名设计师打造,却出乎意料卖得很差,目前仍有许多空户。“听说他们的卖点是滴水不漏的保全系统。不过保全这玩意,愈完善就愈麻烦,住个房子弄到自已麻烦得要命,谁受得了。”茧美发表评论。

公寓本体连同中庭藉围墙与外头隔开,要进到中庭得先通过一道门,换句话说,需要输入密码,不然就需联系欲拜访的住户,请对方按下家里的解锁钮。进入中庭后,抵达大楼玄关时,同样得再度输入通行密码或是通知住户。谨慎到这种地步,只是让事情变得复杂难行罢了。

“这还没完,别忘记住户家里的大门当然是上锁的,简直麻烦透顶,我才不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听说他们还跟保全公司签约,只要有玻璃被打破或有人按下警报器,保全人员便会飞奔而至,光想就郁闷。”

我的视线移向九零一室,那是由屋顶数下来的第二层楼、最左边的一户,窗帘是拉上的。我看看手表,十二点将近,其他住户几乎都已熄灯。

我和茧美站在计时收费停车场旁,遥望那栋公寓。

虽亮着街灯,四下依旧昏暗。即便如此,当一名黑衣女子行色匆匆地来到公寓围墙前按下通行密码,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如月由美。她穿着像摩托车选手般的黑色连身赛车服,而且和我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右肩背了一大捆绳索。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铁定是如月由美,别无他人。

外墙上的门打开,黑衣女子消失在中庭。

“好,走喽!”茧美说完便稳稳大步前进,我连忙跟上,,边问:“她到底想偷什么?”

“谁知道。不过,搞不好她其实很世俗,目标锁定在存折或珠宝之类的。”茧美凑近外墙门旁那长得像电子计算器的密码锁,飞快按下如月由美记在日历上的四位数字。门随即开启,我和茧美踏入墙内。“她怎么弄到通行密码的?”

“小星野,你真的什么事情都想依赖别人完成耶。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样?我又不是你妈咪,不要一直问。”

“那告诉人家嘛,爸比。”

茧美没理会我,径自沿通往公寓一楼玄关的步道走去。这段距离不算近,一片黑暗中,刺槐树宛如屏息看守庭院的管理员,仅剩少许树叶的枝桠渴望触摸谁似地朝四面八方伸长手。

走在前方的如月由美抵达大门前,突然转往建筑物后侧,登时不见踪影。她的目标应该是安全梯吧,她大概打算爬外部楼梯直上屋顶,再利用心爱的绳索垂降至九楼阳台。动作得快!我正要朝如月由美消失处冲去,茧美喊住我:“喂,等一下。这边啦。”

我还没会意,就见她直朝着一楼大门前行。我指着如月由美远离的方向,刚要问“为什么不追”,大门随即敞开,看样子茧美已迅速按完通行密码,而且根本没打算等我,自顾自踏进玄关。入口的照明自动亮起,剌眼的光线打在身上,我不禁有股想逃的冲动。

“为什么……”我尾随在后,走至电梯前停下脚步,“为什么要从这边上楼?”

“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会问为什么喔?我不是你妈咪也不是你老师,OK?听好,那家伙肯定是爬安全梯上到屋顶,再藉绳索垂降至九楼。你晓得当中的理由吗?”

“她很想用绳索?”

“那也是原因之一。”茧美鼻孔轻轻喷气,按下上楼键,“还有一个更现实面的考虑。像我们这样一路从正门闯入,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打开九零一室的门,对吧?与其正面突破、过关斩将,最后的最后却进不去,不如一开始就从外头阳台破窗进屋,成功率要大得多。那家伙多半是这样想的,有道理吧?”

“原来如此,”

终于等到电梯。我们按下九楼的按钮后,抬头望着楼层显示灯。

“那我们要怎么潜进九零一室?”

茧美一声不吭,径自盯着楼层显示灯。

“况且,她若敲破窗玻璃,保全人员不是会飞奔过来?到时她打算怎么应付?”

茧美依旧看都不看我一眼。

“嗳,妈咪,为什么嘛?”

“很吵耶你!”茧美的怒吼响彻电梯内,瞬间恍如天摇地动。

“对喔,搞不好她根本不晓得有保全这件事。”我索性自行推测。

“真是期待。我们立刻赶往九零一室,等候那女人傻乎乎地从阳台现身。先躲在屋里看她怎么搞鬼,再伺机上前偷袭。”

“那样有啥意义?”

“让她心灵受创呀。”

“可是,没有让她心灵受创的必要吧。”

“听好,之前我似乎也提过,人活着最大的娱乐,就是把精神伤害加诸在他人身上。”

“我想不是吧。还有,我再问你一次……”

“不准问。”

“我们到底要怎么进去九零一室?”

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走喽。”茧美大摇大摆地穿过走道,才听她咕哝着“看不就知道了,问屁啊”,人已到走道尽头。只见她按下九零一室的门铃,而且是卯起劲像打电动般疯狂连按,还懒洋洋地喊:“快开门,再不开门,小偷就要来喽——”

我们的行径不也跟小偷没两样?我一句话尚未出口,便响起解锁声。一名神情恐惧的女子从门后探出头,约莫二十五岁,一头浅褐长发烫成优雅的大波浪,睫毛非常明显,眼妆化得尤其用心,害我忍不住想确认现在几点。应该快过十二点了吧,莫非她道时间还要出门?女子虽然一身轻便,却不像准备就寝的模样。

我暗暗纳闷,怎么没上门链?这名女子真不注意自身安全。说时迟那时快,茧美一把抓住门板使出怪力,彷佛要扯烂门板似地硬往外一拉,伴随“碰”地一声钝响,仍握着门把的女子当场跌出走道。

茧美旋即迈开大步,悠哉悠哉、威风凛凛地踏进屋内,简直像回到自家般旁若无人。听见踩着分趾袜便闯入别人家中走廊的茧美喊声“我回来啦——”,我连忙跟进门。在玄关脱下鞋子,我低喃一句“打扰了”,便直直步向客厅。

“喂喂,等一下、等一下!”女子好不容易站稳,晚一步赶回,“你们在干嘛?”

屋内灯火通明,可见女子方才没在睡觉。

“欸,电灯开关在哪?”茧美问女子。

突然面对粗暴乱闯的大只女,女子显然慌了手脚。大概是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她既没大叫也没发怒,只径自念着:“怎么回事?”甚至嘟嚷着支离破碎的话语:“呃,你要关灯吗?那我先关一下?”

“先关一下吧。”茧美低声回应,还用力点个头,“我们得在黑暗中埋伏堵人。”

“埋伏堵人?”

客厅颇为宽广,摆着以一人独居而言稍嫌奢侈的大沙发,还有一台大电视,至于外头约莫就是阳台的窗子,则拉上厚厚的窗帘。

一发现墙上的电灯开关,茧美立刻伸手按掉,四下顿时陷入黑暗。室内笼罩一片静寂,空气中的尘埃彷佛也怕发出声响,而留意着轻飘飘落地。

“好,我们就躲那个角落吧。”茧美指着连接客厅的半岛式厨房彼侧发号施令:“喂,小子,过来这里。还有化妆女,你也来这儿躲着。”

跟着茧美擅闯民宅,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我,一听到她的指示,立刻像顺从的士兵乖乖跟在后头。

但屋主的那名女子站在原地,显然没有移动的打算。听她慢吞吞地开口:“请问……”感觉得出她脑袋肯定混乱到极点。

但,我猜错了。

“请问一下,两位是由美的朋友吗?”女子说道。。

“由美?”我不由得重复一遍。此时此刻,我所能想到的由美,只有如月由美。突然间,外头传来女性的惨叫,似乎在喊着什么。我与站在流理台旁的茧美对看一眼,便直直望向屋主。她快步走近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阳台外头的无垠黑夜中,有双人腿晃呀晃的突兀地出现在窗户上半部一带,还看得出穿的是黑色连身赛车服。虽然也满像是楼上晒的衣物垂落,那双腿却不断挣扎踢动。

屋主女子脸色骤变,随即冲向客应门旁的对讲机,按几个键后,传出计算机语音的响应:“保全系统解除。”然后,她再度奔至窗前,慌忙打开窗户。

“救命,下不来啊!救救我,好绘,我快掉下去了!快掉下去了啦!”惨叫不断传进屋内,不用说,那正是如月由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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