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和茧美待在深夜一点的街灯下。四下黑暗,风很冷。茧美那身衣着因为是最适合这个季节的装扮,想必有一定程度的防寒作用。相较之下,我只穿短版的外套,冷得牙齿不停打颤。

“我为啥要干这种事?”茧美抱怨着。

“假如我出马,海斗肯定会当场认出。况且,你都帮到这个份上了,还在嘀咕什么。”

“现在是半夜一点,小学生怎么可能醒着。”

“或许会被吵醒呀,我这是预防万一。”

杵在电线杆暗处的我不断搓着双手取暖。

“那么,这个就麻烦你。”我将大盒子递给茧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装进白色大布袋,叹道:“居然买这么贵的东西,你以为是谁买单啊。”

“他的信用卡。”

“这是犯罪,好你个混账小偷。”

我没搭理她。她说的没错,这是不折不扣的偷窃行为。数天前飞车追逐的后续是,遭茧美狠揍一顿的口罩男被赶到的不知火刑警逮捕,罪名是持有禁药的现行犯。不知火刑警刚看到我时,一直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我告诉他从前曾有借车一事。“哦,你就是当时的那位。”不知火刑警的神情顿时缓和,“其实,刚刚署里接获报案,说是两名歹徒抢走黑色房车,还报上我的名字,我才追过来的。”

“这招是向您学的,当时情况很紧急。”我面不改色地找台阶下。

“就是说啊。”茧美同样不带丝毫罪恶感地扯着谎,“这家伙持有可疑的白粉,要是他逃掉就糟了,所以我们决定找你来,让你立功。”

不知火刑警一语不发,环顾四周后,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塑料袋,弄破沾了些白粉,拿到舌上一舔。几秒钟的沉默过去,他像在品尝白粉的味道,也像在思索。这位不知火刑警的形象与一举一动,有点像电影里的金·哈克曼,散发着不良刑警的气质。我忽然有个想象,说不定不知火刑警不受一般常识或规矩束缚,也或许他总随时随地计算着能得到多少好处。

“好。”他终于开口,“这个男的由我逮捕,现场交给我处理,快消失吧。至于你们干的好事,我就放你们一马。”

“咦?”我还愣在原地,茧美已听懂,“那就麻烦你,多谢啦。”她显然打算撒手不管,火速闪人。

“就当是上次的谢礼。我不是硬抢你的车吗?要是上头知道也很麻烦。总之,那次你帮了大忙。”不知火刑警装模作样地抬起右手,微微向我行举手礼,还轻吁口气。

“呃,不客气……”虽然有些慌乱,我仍强装冷静,低头回礼:“这下就两不相欠喽。”

不知火刑警似乎很满意这交易,频频点头。

“喂,好了啦,快把人带走。这家伙就交给你。”即使对方是刑警,茧美依旧不改粗鲁的态度。她一把拎起口罩男,送向不知火刑警。

不知火刑譬对于茧美身形如此庞大也感到很讶异,但该说不愧是个狠角色吗?他很快便恢复冷静,拿出手铐。

一旁的我望着面对面的茧美与不知火刑警,彷佛见到两头野生动物——狂暴的熊与狡黯的狼,相互牵制着。

“喂,你高中念哪一间?”茧美蓦地一问。

听到这唐突的问题,不知火刑警先是一怔,旋即回道:“白新高中。”

“是喔。嗯,那就好。”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之后,我们留下抢来的黑色房车,便拍拍屁股走人。

回到饭店后,我才发现口罩男的皮夹还在后裤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纯粹是放进口袋便忘记此事,不过我完全没有“得还给对方才行”的正义感,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反而是“好想用这笔钱买礼物送她”。

“买什么?你要送谁?”隔天在快餐店里,我找茧美商量,她一听,登时摆出一张臭到不能再臭的脸,继续大口享用大汉堡。

“当然是理佐子。”我回道:“她不但男人运差,车子还莫名其妙被撞凹,即使如此,她未一蹶不振,也没怨天尤人。给这样的她一点奖赏,并不为过吧?”我望向茧美大啖的汉堡,珍惜地喝着水。

“我不觉得区区一个礼物,就能让她的人生转往好的方向。”听得出茧美不是在找我麻烦。而是真的这么认为。“你根本只是在自我满足。”

我无法反驳。但,这是单方面提出分手、且此生不可能再见到她的我,所能尽的最大心意。

“所以里头是什么玩意?”此刻,站在街灯下的茧美,以下巴示意白布袋里的盒子问道:“不过,我更好奇你啥时跑去买这东西的?”

“昨天你说要上洗手间,我们不是找了家百贷公司进去吗?那边刚好有名牌专柜。”

“名牌专柜?”

“那盒子里是皮包。我想送她一个名牌包。”

“名牌包!”茧美像听见全世界最没有意义的礼物,不仅一脸不屑,还夸张地拉高音量:“那不知是哪个肤浅国家的公主之流的女人才会想要的礼物,你跟人家买什么名牌包!”

“对,”我点点头,心想没啥好羞愧的,“我买了一个贵到爆的名牌包。”

“小子,”茧美将白布袋扛到肩上,皱起鼻子叹道:“你让我失望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期。原本我只觉得你是个没用的家伙,没想到你俗气成这样,我真的失望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过是购入名牌包,就受到这么严厉的鄙视,我很不甘心,却没开口反驳。霜月理佐子一直很想要一个名牌包,讲得精确点,是她“曾经”说想要。我无从判断她当时有几分认真,但与她聊天的回忆中,确实出现过“名牌包”的话题,而且我觉得必须把此事珍惜地记在心上才行。当然,这对我有多重要,我并不期待非当事人的茧美能够理解。

“你进洗手间老半天没出来,我就趁空档跑去买。”

“是喔。”茧美接着说:“可我还是想问,为什么要我干这种事?”她再次提出抗议。

“这我刚刚也解释过,假如由我出马又被海斗撞见,他一定会当场认出是我。发现圣诞老公公竟然是认识的人,不觉得很寂寥吗?”

“就算是这样,为何要我扮成圣诞老公公!”

茧美一身红底白边的圣诞老公公装束。原本我已半放弃,认为应该不会有她这种超大尺码身材穿得下的圣诞老公公服装,没想到世上什么样的商品都有人生产。我们很快就在一家折扣商店找到,而且不必提,这套衣装也是拿口罩男的信用卡付款。

说实在的,我压根不敢想象茧美会答应穿上这套装束。开啥玩笑,你晓不晓得自己现下的立场?讲哪门子梦话!想也知道她肯定会勃然大怒,痛骂我一顿后当场否决,搞不好还会赏我一、两拳,反问:“你倒是解释一下,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但我仍斗胆开口,而茧美也一如预测,勃然大怒,痛骂我一顿后当场否决,咄咄逼问:“你倒是解释一下,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我并未退缩,深深低头,几乎要跪地般哀求:“拜托,我真的很想送她圣诞礼物。”

“那你就送啊,干嘛跟我讲。”

“可能的话,我打算趁圣诞夜潜入她家,把礼物放在她枕边。”

“什么跟什么?你犯傻不成?那是私闯民宅,是违法的好吗?”

“或许是违法,但这样挺有梦想的呀。”

“梦你个头,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你的意思是,偷袭女人是你的梦想?有没有搞错?”

“谁规定圣诞老公公不能送大人礼物?”我激动地愈讲愈大声,茧美却不当一回事。“小子,你脑袋是不是浸水?潜入别人家学圣诞老公公送礼物,对方要是知情,只会觉得恐怖哦,恐怖。”她指着我晓以大义。

“那也无所谓。”我再度低头恳求,“有些人认为活在世上遇到的好事少之又少。甚至觉得这是常态,因此对人生已不抱太大的期待。对这样的人,你难道不会想送上一点惊喜吗?”

“很遗憾,”茧美板起脸,“一丁点都不想。”

相当难缠,但我尚未放弃希望。茧美虽然总是瞧不起我的言行,面对我的分手对象也极尽讥讽之能事,却会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感兴趣。即便她对于世间的常识或流行等一般的判断基准有所抗拒,若是脱离常轨的情况,好比那位不知火刑警的存在,她能接受的范圉似乎非常大。至于原因,大概是觉得日复一日的生活太无聊吧,所以只要小心不伤害到她的自尊心和信念,说不定她会愿意代替我扮成圣诞老公公去送礼物。

缠斗到最后的最后,我决定放手一搏,赌在她那字典上头。“借我查一下。”我对她说:“你的字典里肯定还有‘圣诞老公公’一词,换句话说,你也不否定他的存在吧?”

茧美难得露出略微心虚的神色。当然,她很快恢复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强势态度,鼻子忿忿呼气,但回话却整个弱掉:“奇怪,凭什么要给你看我的字典?”

“你没拿奇异笔涂掉圣诞老公公吧?”

不知是否这一点说服了她,也可能只是对我的百般纠缠感到厌烦,她终于答应我的请求。尽管难以置信,但她真的穿上圣诞老公公的装束,在深夜一点的寒夜里陪我跑来。明明是我拜托她的,这么讲有点过分,但一看到她的打扮,我仍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啦?”

“很吵耶,我有我的考虑。”茧美臭着脸简短回道。

霜月理佐子的公寓就在对面,即使是耶诞夜,此刻夜已深,屋内的灯火几乎都熄灭了。“你用这个进屋。”我把还没还给理佐子的备钥交付茧美,再度叮咛:“礼物放好就出来,千万别做多余的事。”

“知道啦,啰不啰嗦啊你。”茧美皱起眉头,接着问:“不必送那小鬼礼物吗?”

“那是妈妈的职责。”没错,当母亲的肯定已准备好要给孩子惊喜,可是自己却收不到任何礼物。所以,让圣诞老公公登场一下也不赖吧。

“万一那小鬼突然醒来,应该会吓傻吧?做梦都没想过圣诞老公公竟然这么大一只。”

“啊,差点忘记。这个你也带着。”我从外套口袋拿出几张小纸片递给茧美。

“这什么?”

“我的自制名片。那家百货公司里恰巧有做名片的机器。”

“谁的名片?”她端详着那迭设计得中规中矩的名片。

“圣诞老公公的。要是海斗醒来撞见你,麻烦拿这名片给他。”

“最好是圣诞老公公会跟小孩交换名片!”茧美的叫喊在深夜的巷道中回荡。海斗可能会对茧美说“不好意思,我的名片不巧用完了”吧?我暗暗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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