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万穗儿起床之后,爸爸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说:“八卦一下,你跟那个朗玛怎么样了?”

万穗儿忍着笑,说:“什么怎么样了?”

爸爸说:“进展哪。”

万穗儿说:“我们只是朋友。”

爸爸说:“他是干什么的?”

万穗儿说:“学生。他家是汾水的,开煤矿。”

爸爸说:“那太好了!”

万穗儿说:“哎哎哎,你怎么这么贪财啊!要是在万恶的旧社会,你非把我卖给地主老财不可!”

爸爸说:“你要是能找到一个有钱的婆家,我当然高兴了,至少能把欠我的钱早点还给我。”

一听还钱,万穗儿立即吐了下舌头,把双手举在头上,做成两只长耳朵,说了句:“我是兔子。”然后就一蹦一蹦地回卧室了。

爸爸上班之前,来到万穗儿的卧室,说:“兔子,去把桌子收拾了。”

万穗儿说:“你先告诉我,你那个女网友叫什么名儿?”

爸爸问:“哪个?”

万穗儿走到爸爸跟前,严肃地说:“你有几个女网友?”

爸爸说:“……三个。”

万穗儿说:“这个问题明天再开庭。我问的是那个死了老公的女网友,她是干什么的?你有她的电话吗?”

爸爸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我们可是连面都没见过!”

万穗儿说:“别紧张,我只是找她了解点事儿。”

爸爸说:“她姓周,是中学老师。”然后,他从手机中调出一个电话号码,给了万穗儿。

万穗儿想确认一下——如果这个女人真的看到了她老公受刑的影像,那就说明,地狱很可能真的存在。由此推断,那个白衣男子的三个忠告也就不是虚妄之言了……

目前,万穗儿最关心朗玛的生死。

她想不通,那个白衣男子为什么说朗玛要下地狱呢?难道他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关系到品性问题,对于万穗儿来说非常重要。

爸爸刚刚走出家门,万穗儿就给周老师打了个电话,希望能跟她见一面。

也许因为刚刚受过重创,周老师好像有点神经质:“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万穗儿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说:“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你丈夫的事儿。”

显然,已经没有人愿意听她提起老公了,她想了想说:“我在休假,你来我家吧。”

下午三点左右,万穗儿一个人坐公交车来到了周老师家,按了半天门铃,周老师才给她打开门。

周老师瓦刀脸,看上去比较刻薄。她穿着一身紫色睡衣,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披在肩上。

万穗儿说:“周老师好!”她一向不喜欢叫人阿姨或者叔叔之类。

那张瓦刀脸上连一丝客气的笑容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进来吧。”

房子很大,显得空空荡荡,万穗儿甚至觉得应该有几根柱子。家具不多,但是非常贵重。外面万丈光芒,室内的光线却很暗,挡着厚厚的窗帘。

万穗儿闻到一股刺鼻的香火味儿,好像走进了庙里。她扫视了一圈,看见房间一角供着一尊很大的佛像,金光闪闪,佛前燃着三炷香,烟气袅袅缭绕。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抢先说:“周老师,我有个同学叫徐佑佑,她最近收到了一张光盘,里面是十八层地狱的图像。没人相信这件事,但是我想您会相信。所以,我来跟您了解一下您老公的情况,也许在两张光盘之间能找到什么联系。您愿意跟我说说吗?”

周老师长长叹了口气,态度变得温和了一些:“小姑娘,你喝水吗?”

万穗儿从挎包内掏出一瓶可乐,说:“不麻烦了,我有。”

周老师坐在万穗儿旁边,望着书房的门,沉默了片刻,慢慢讲起来。

周老师的老公姓孟。21年前,通过别人撮合,周老师和他恋爱并结婚。那时候,孟在卫生局工作,是个普通干部。后来,由于他工作出色,一步步提升,四年前被派到市第二人民医院当上了一把手。

一个月前,孟院长在外面吃饭,午夜还没有回家。开始,周老师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一年到头总是这个样子。后来,她给老公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听。她有点急了,正要给他的司机打电话,突然有人按门铃,她以为是老公回来了,赶紧去开门,门外却出现了一个瘦瘦的保安。他在巡逻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在电梯里躺着,已经停止了呼吸,赶紧打了急救电话,同时挨家挨户敲门,寻找家属。

周老师来到电梯里一看,那个人正是老公!他全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已经硬了。

周老师跌坐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号啕大哭。

急救人员赶到之后,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孟院长饮酒过度,引发心脏衰竭,已经死亡。

急救人员离开之后,亲戚们纷纷赶到了,大家把孟院长的尸体抬回家中,用一张白床单蒙上了,露出两只皮鞋。

周老师守在老公旁边,哭得死去活来。

天快亮的时候,周老师突然不哭了,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她看到,老公的一只皮鞋好像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她站起身大声叫起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妹妹走过来,一边哭一边把周老师扶到了沙发上,劝她休息一会儿。周老师不可能睡得着,再次回到老公的尸体旁,继续哭。

天亮之后,火葬场来了车,把尸体拉走了。亲戚们开始张罗追悼会。

第三天,尸体被火化。

出事的那天晚上,有一家制药公司宴请孟院长,据他的司机说,孟院长喝了一瓶五粮液。以前,他喝过更多,也没见出什么事。司机把孟院长送回家,看见他走进了单元门,然后才驾车离开,没想到他竟然猝死在电梯中……

穿过书房的门缝儿,万穗儿看到孟院长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架上。那是一只黑色的檀木骨灰盒,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有围栏,有门阶,像一座小房子。

老公走了之后,周老师天天都在回忆,她想到了一件事,觉得那是一个预兆:老公去世的前一天,他半夜里突然醒过来,望着窗户,不停地哆嗦。周老师也醒了,问他怎么了,他说窗外出现了一个白人儿一个黑人儿,他们朝孟院长笑了笑就不见了。

周老师家住在三楼,窗外怎么可能有人呢?她觉得老公肯定做噩梦了,因此并没有太在意。事后想起来,那不正是黑白无常两个索命鬼吗?

自从老公去世之后,周老师开始吃斋念佛。

前些日子,她收到了一个快递,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地址、电话,里面装着一张光盘。当她把光盘播放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了老公!那情景令她毛骨悚然——老公的胳膊和大腿都被砍掉了,左边的胳膊接到了右边,右边的胳膊接到了左边,同样,左边的大腿接到了右边,右边的大腿接到了左边。他被关在一个很窄的通道中,无法站起来,只能天天看着自己颠倒的手脚,爬过来爬过去……

为了证明日期,镜头里竟然还出现了一张报纸,那是收到光盘前一天的《卫城晚报》。

万穗儿说:“周老师,那张光盘还在吗?”

周老师说:“我把它扔了。”

万穗儿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哪个仇人伪造的录像呢?你确定那个人是您老公吗?”

周老师说:“就是我老公!画面上还标注着他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再说,他跟我生活了21年,就算他被人剥了皮,我也能认出他来!”

说到这儿,周老师的眼圈又红了:“谁下地狱我老公都不该下地狱啊!他心地善良,对什么人都客客气气,工作永远加班加点,累出了一身病……”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影碟机打开了:“——这段录像是他在世的时候录的,你看看你看看!”

电视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银灰西装,打着墨绿领带,不胖不瘦,五官周正,透着一股英气。他正在主持一个会议。

万穗儿转头看了看周老师,那张瓦刀脸专注地看着屏幕,呈现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来,那是爱情。

主人公是陌生的,会议是无聊的,万穗儿没心思看下去,却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周老师一起重温她的美好回忆。

录像停了之后,周老师的脸上又一次蒙上了阴霾:“我没法对别人提起这件事,人家会以为我老公做了什么孽。我把你爸爸当朋友,可是他也不相信我……”

万穗儿说:“周老师,那张十八层地狱的光盘很快就会在社会上传播开,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关注这件事。不论如何,您至少不孤独了。”

周老师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那有什么用呢?我老公永远也回不来了……”

回家的路上,万穗儿一遍遍琢磨周老师的话,渐渐产生了怀疑——万穗儿并不怀疑她的悲伤,而是怀疑她的神志。

她说她看到老公死后皮鞋在抖动,可能吗?是不是她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产生了幻觉?在幻觉状态中,就是看到死人的脚丫子打出响指也是可能的。

那么,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张光盘呢?万穗儿来她家,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她却说她扔掉了,还是耳听为虚。

有一个细节让万穗儿无法释怀——周老师说,她老公去世前的那一夜,曾经在窗户上看到了一个白人儿一个黑人儿……万穗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个白衣男子和黑衣男子,难道他们就是来自地狱的黑白无常?

想到这里,万穗儿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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