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穗儿17岁,在卫城师范大学读大一。

她爸爸姓米,妈妈姓杨,外婆姓万。她感觉“万穗儿”更好听,就随了外婆的姓。身份证上是什么不重要,反正大家都叫她万穗儿。

这个女孩儿胖乎乎的,比男孩还淘,一天到晚只喜欢玩儿,轮滑、潜水、骑马、蹦极、攀岩……像一匹小野马,无拘无束。老妈对她管教严格,总是试图拽起她的两只前腿,希望她变成人直立行走。这对万穗儿来说太难了,只要老妈一撒手,她立即四蹄落地,满世界撒野去了。

高考的时候,老妈做主,让万穗儿报了本市师范大学的舞蹈专业。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学舞的料子,还不如学武。不过,她还是听了老妈的,算是成人之前给她的最后一次面子。

前不久,万穗儿听说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一天晚上,三楼寝室一个美术系女生没完成作业,10点半熄灯之后,她把椅子搬到走廊去画画。凌晨两点多钟,宿舍楼里一片寂静,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这个女生朝楼梯看了看,走下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一件长长的紫睡衣,肌肤很白,头发很黑。

她朝美术系女生看了一眼,似乎没看见她,一步步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卫生间的门总是敞开着,只挂着半截门帘。走进去,外面是洗手池,里面是卫生间。

那个漂亮女孩走进去之后,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她把门关上了。从来没有人关过那扇门,因此声音很大:“吱呀……”

美术系女生没怎么在意,继续画画。过了好半天,她始终没看到那个漂亮女孩走出来,也许在里面洗澡吧。美术系女生太困了,收起画板画笔,准备去解个手就睡觉了。当她走近卫生间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老鼠在啃噬什么,她没有贸然闯进去,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朝里看了看,吓了一跳——那个漂亮女孩正在翻垃圾桶!

难道她家里穷,在大家睡熟之后,偷偷来捡垃圾?

美术系女生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个漂亮女孩的一举一动。她翻着翻着,掏出了一个脏乎乎的东西,举到眼前看了看,似乎很满意,然后麻利地塞进嘴里,“喀吧喀吧”嚼起来——这个漂亮女孩在吃垃圾!

美术系女生哪里还敢上厕所!正想退回寝室,那个漂亮女孩却停止了咀嚼,走过来把门拉开了,美术系女生愣了愣,掉头就走,一直回到寝室都没敢回头……

第二天早上,美术系女生对寝室的人讲了这件事,大家都很害怕。很快就有人打探清楚了,那个漂亮女孩是楼上舞蹈系的,住在404寝室,叫徐佑佑,本市人,老爸好像是公安局的副局长。据说,她在生活习惯上,在品德操守上,洁身自爱,一尘不染。这样一个女孩,为什么有如此恶心的怪癖呢?

不久,这件事就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天半夜,那个美术系女生去厕所,撩开门帘走进去,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那是一张洁白如玉的脸,充满了深仇大恨,她死死盯着美术系女生,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垃,圾!”

美术系女孩一下就明白了,由于她泄露了秘密,这个徐佑佑和她结怨了!她生怕被吃掉,转身就跑……

万穗儿认识徐佑佑。

舞蹈系只有她和徐佑佑是本市人,因此比较熟。徐佑佑是怎样一个人呢?出身优越,家教良好,本质上是个心性高洁的女孩,只是太多愁善感,永远沉浸在自恋的小世界中不能自拔。她最突出的特点是说话过于文绉绉,好像在作诗,却总是用词不当。她很适合在网上用文字聊天,面对面交谈的时候,总让人感到别扭。

不过,万穗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徐佑佑和垃圾联系起来。

大家都怀疑徐佑佑的精神有问题,同寝室的女生纷纷搬走了。在学校,除了万穗儿没人接近她,她形单影只,越来越孤独。

尽管万穗儿的家就住在本市,但为了逃避老妈的监管,她一直住在学校里。这一天,她搬到了404寝室,除了去陪伴徐佑佑,也希望弄清到底怎么回事。

晚上,万穗儿把行李搬进404寝室的时候,徐佑佑正在看书。她的碎花被子叠成了豆腐块,雪白的床单平平展展,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她看到万穗儿显得有点惊讶:“万穗儿,你怎么姗姗来临了?”——注意她的言辞。

万穗儿那叫一个心直口快:“那几个女生都躲着你,我不来陪你谁陪你啊!”

徐佑佑的眼神一下变得有些自卑:“她们说这间寝室太寒冷,我就知道那是一种虚伪的托词……”接着她轻轻冷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知音,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的世界正是因为孤独才如此清澈。”

姗姗来临,寒冷,如此清澈——万穗儿都有点受不了了,她大咧咧地说:“你别跟我吟诗作赋啊,我听不懂。”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台ipad,说:“玩不?”

徐佑佑笑了笑,说:“谢谢,我喜欢读书。对于我来说,读一本书就好像是在跟一个伟大的人格交谈,内心无比充实、愉悦。”

万穗儿撇了撇嘴:“乖乖女,越看书越多愁善感!”

聊着聊着,到了熄灯时间。天上没月亮,宿舍里黑咕隆咚,万穗儿和徐佑佑隔着蚊帐,互相看不到脸。

平时,万穗儿的脑袋一挨到枕头就呼呼入睡,今天却没有。

她不知道,徐佑佑是不是天天夜里都去卫生间吃垃圾,她打算监视她。直觉告诉她,徐佑佑也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好像在等待什么。

窗户“啪啦”响了一下,好像有只猫跑过去了,也可能是一只很大的老鼠跑过去了。从此寂静无声。

万穗儿按捺不住急性子,终于发问了:“佑佑,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别生气噢。”

徐佑佑清醒地说:“我是一个内心坦白的女孩,任何人在我跟前都可以直言不讳。”

万穗儿就“直言不讳”了:“有人看见你半夜去……翻垃圾,你是不是有梦游症?”

过了半晌,徐佑佑才说话:“你搬进来就是为了打探这件事?”

万穗儿说:“我想帮你!”

徐佑佑轻轻“哼”了一声,透出一种凄凉的意味:“每个人都是一个封闭的体系,从本质上说,一个人永远无法真正地帮助另一个人。”

万穗儿不想听这些云山雾罩的话,就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直接点!”

徐佑佑说:“也许是由于我的内心太与众不同了吧,我被它慧眼识珠地选中了。”

万穗儿一下坐起来:“它?……它是谁?”

徐佑佑说:“你们总是用人类推理的思维方式对待每一个事物,其实那是十分幼稚的,某些东西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即使我说了,你也是盲人摸象缘木求鱼。两个灵魂之间的距离是最遥远的距离。”

万穗儿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哥们儿了,没距离!”

徐佑佑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是一个木偶,被人用线牵着,身不由己,从高二就开始了。唉,这种痛苦命中注定属于我,因为它也是独一无二的。”

万穗儿说:“不瞒你,我始终没有听懂。”

徐佑佑说:“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万穗儿说:“你就直接告诉我,谁用线牵着你?”

徐佑佑说:“它在遥远的天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和它对视,试图用我一尘不染的心灵和它交流,每次都是枉然……”

万穗儿说:“都是你胡思乱想吧?”

徐佑佑说:“我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起它,因为谁听了都会像你这样,把我当成指鹿为马的精神病。我怀疑,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精神病都是冤枉的,其实他们跟我一样,都是由于太特别而变成了某种木偶……你睡吧,我不可能天天半夜都被牵去吃垃圾的。”

万穗儿说:“你确定那个东西在天上?”

徐佑佑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万穗儿还是摸不到边际:“你是不是在说……神灵?”

她看到徐佑佑在蚊帐中慢慢转过脸,直直地望着自己,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

万穗儿身上有点冷:“你笑什么啊!”

徐佑佑把脸转回去,说:“它不是神灵。虽然我无法观全豹,但我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阴邪之气,不绝如缕。现在,它就在听着我们的侃侃而谈。”

万穗儿躺下来,不再说话了。

透过窗帘缝隙朝外看了看,天上黑糊糊的,她有点怕了。

这一夜,万穗儿第一次失眠。

寝室里太安静了,听得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墙角的扫帚没站稳,“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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