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可能。”周侍郎沉默了许久,才到:“陈少爷和郁先生, 你们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此间的话我会当做没听过, 能否将我送回留河村?修堤坝还需要我。”

“回去?”郁宁摇了摇头:“我师傅和我爹都说我够笨的了,幸亏没有做官……这回回去我定然要与他们说,我也是能做官的。”

陈和光神色间有些不忍, 然而还是说道:“周大人还请稍安勿躁……等到明日若是没有其他什么消息,我百年送您回留河村。”

“不, 我现在就要回去。”周侍郎看向了郁宁:“郁先生, 我曾看过你给的记载, 若不是真心想要救庆国于水火,又怎么会花费那么大心力去搜集那些闻所未闻的野史上的记载, 还整理成册与我?郁先生, 你该知道如今这等形式,我晚回去一日, 这天玉府就要多死多少人……”

“冷静一点,周大人。”郁宁答道:“回留河村至少也要等到三五日后,你自己的身体你应该清楚,此处距离留河村有一日的行程,你这样怕是走到半路上就要去阎王殿前了,一个是修养几日, 再战洪水;一个是连夜赶回,身埋黄土,孰轻孰重, 你应该自己清楚。”

“正是如此。”陈和光也应道:“周大人再休养两日,明日我派人去留河村打听一番,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便将你送回留河村。”

周侍郎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如此,就听你们的吧。”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郁宁起身告辞,与陈和光联袂出去了。

到了屋子外面,郁宁望着漫天翻涌的气场,叹道:“其实……周侍郎此刻回去也来不及了,此役败局已经定下了。”

“怎么说?”陈和光也随着郁宁仰头望天,除却满目如鱼鳞般的云彩什么都没有看见。

郁宁指了指天空,饶有兴趣的与陈和光说:“你看那边的云……你觉得像什么?”

“……像什么?”陈和光对着天空仔细瞅了半天,满脸茫然:“不就是云……吗?”

“你真没看出来?”这天空已经很明显了啊!

“没有。”

郁宁有点恨铁不成钢,说:“这是鱼鳞天——明天像是要下雨了。”

“……”陈和光用奇异的眼神看了一眼郁宁。他知道这鱼鳞天已出现便要下雨,但是方才郁宁问的是‘像什么’,又是自郁宁这种高人口中冒出来的,他自然联想到了一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比如什么像龙、像凤之类的,是苍天降下的预兆,谁知道郁宁就是单纯的说像是会下雨!

“陈少爷,你看我作甚?”郁宁自然也知道陈和光在想什么,他本来想告诉陈和光空中气场絮乱,这才带着云彩也变得如团如累。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就是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他不想告诉陈和光过多的关于风水的讯息,故而他面色中也透露出一点奇怪,仿佛是陈和光自己会错意了一般。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郁先生……罢了,是我想岔了。”

郁宁一本正经的唬他:“陈少爷也不用把我想得太过玄妙,风水与卜算皆属下九流,信则有,不信则无,大多时候就是巧舌如簧,叫人心里舒坦几分罢了。”

“那小部分时候呢?”陈和光忍不住问。

郁宁微微一笑:“那自然就是真的了,不过三分真七分假,看着才像是那么回事儿……”

“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一问郁先生您,不知可否?”陈和光侧目道。

“请便。”

“那一日镇国公府电闪雷鸣,直劈南山亭,可有原因?”

“那自然是意外。”郁宁笑眯眯的开始扯:“你可还记得,下半旬时一道闪电将护国寺中的护国神树给劈成了焦炭?那时我便开始注意了,长安府天气干燥,却有因为地处南北交汇之所,冷暖相撞之下,自然多雨多雷鸣,有什么奇怪的吗?”

陈和光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那口怒气给压下了,他知道是郁宁不肯道破玄机,便不好再追问,但是明明两人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他诚心发问,郁宁不想回答就算了,何必扯谎唬他!

但又一细思,又觉得郁宁所说的是有理,长安府确实是历来都多风雨闪电,落地雷虽不常见,但是也确实是听说过几回的……

“行了,天色已晚,我就先去休息了,陈少爷回见。”郁宁摆了摆手,算是与他告了个别,转身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陈和光应了一声,看着郁宁十分飘逸的背影在心中微微叹气——这位郁先生,明明在他自己家中的时候呼风唤雨不在话下他也是看着的,可是为何在外但凡多说两句话,就会油然而生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呢?

这是奇了怪了。

***

翌日,郁宁方醒,就得到了消息说是留河村那边的消息,镇国公府陈和光勾结山匪,打劫粮草,杀害周侍郎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营地,这消息是昨天晚上发出来的,他的人紧赶慢赶才在早上将消息传给了他。

这下好了,周侍郎也不用纠结回不回去了,这一条公告发出来,周侍郎就是个死人了,就是不死,若是先生也会被怀疑是陈和光的人,横竖没个好。

就是不知道容内监和刘侍郎在其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了。

郁宁捏着纸条去找周侍郎,恰好在门口遇见了同样捏着枝条而来的陈和光,两人相视一笑。

“郁先生消息灵通。”

“陈少爷不也是?”郁宁抬了抬手:“进去吧。”

周侍郎真倚在床上喝药,见他们来了,无由的生出一股心慌,他有点紧张的看了一眼他们,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郁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翘了个二郎腿,掸了掸袖口,这才将手中的小纸条扔给了周侍郎:“周大人自己看吧。”

陈和光也将纸条递给了周侍郎,周侍郎看完郁宁给的那张纸条脸色已经算不上太好,看完陈和光的那张后简直可以用面如土色来形容。“这上面是真的?”

“应该假不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周侍郎貌有颓败之意,他手中捏着两张枝条示意了一下,问道:“那这两张上面哪张是真的?”

郁宁抽出了陈和光的那张看了,陈和光也拿了郁宁的看了,郁宁扫了一眼就嗤笑道:“这么能耐怎么不去编故事呢?”

对比起他的消息,陈和光的消息就更加细致一点,由此可见镇国公府对兵部还是有一定掌控力在的,这一点要比国师府强上一些。那纸条上面的内容是:陈和光勾结土匪,刺杀周侍郎,国师府为同谋,企图以人祸假冒天命,企图谋国。

别说,这条子上还真不是全是编的,还有一两分是真的。

“这哪来的?”

“吴侍郎那处。”陈和光当然不好说是他的人拦截了吴侍郎连夜发往长安府的密折,只得含糊过去。

郁宁赞道:“这一招妙啊,吴侍郎真是个聪明人。”

陈和光也道:“即摘清了自己,又能体察上意,不愧是能做到兵部侍郎的人物。”

“不过也不都是假的。”

周侍郎问道:“何处是真,何处是假?”

郁宁笑眯眯的说:“那当然是陈少爷与我挟持周大人是真,其他都是假呀。”

周侍郎微微摇头:“我要回留河村,这等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了。”

陈和光与郁宁对视了一眼——这情况,怎么能给他放回去?做梦呢!

顾国师来之前就嘱咐过他,周侍郎这个人物,能保则保,现在送他回去,不就是羊入虎口?那可不行。当然了,也嘱咐过陈和光这号人物也是杀不得的。

陈和光也劝解,他自己也得过家里的关照,无论如何保护好郁宁和周侍郎,现下是万万不能把周侍郎放回去的。“周大人,不如想象此刻该如何是好吧!”

郁宁突然看向了窗外,吩咐道:“芙蓉,去把窗关了吧。”

芙蓉应了一声:“是。”

她走到窗边,手方碰着窗栓,外面陡然大雨倾盆,雷声自天空的尽头传来,隆隆震耳。

‘啪’得一声,窗户合上了,将水珠挡在了外头,半点没有溅入屋内。

周侍郎此刻已经面色苍白得像个死人,颤声道:“下雨了……怎么会下雨!明明钦天监说了天玉府还有半月转圜的余地!”

“是,下雨了。”陈和光有些不忍:“天有不测风云,也不能全怪钦天监……河堤坚持不了几日了,若是他们心里还有些许怜悯,就该下令让所有灾民都撤出天玉府了。”

“不可能。”周侍郎坚定的道:“他们会说,河堤快修好了,请所有灾民回撤。”

郁宁听得一愣:“那岂不是会死更多的人?”

周侍郎咬紧了下唇,一道血线自他唇上直流而下,滴落在麻布制的被面上:“灾民若是撤离天玉府,那势必前往长安府和周天府,届时满城灾民,人心惶惶,那是要天下大乱!”

郁宁双手拢在袖中,纳闷的说:“你们说,那狗皇帝到底图什么?”

他顺口就说了,也没觉得如何,自顾自的接着道:“你们说他就是为了兵权,为了名声,为了庆朝,再小心眼也不至于做这等自取灭亡的事情吧?我师傅曾与我说过,国家历年征战,才安稳了没几年,也没多少积蓄……想要整治河道,拨款赈灾,不都是钱的事儿?国家没钱,闹得天下大乱又收不了场子,他到底图什么?”

“是非轻重,难道真就分不清了?年纪大了糊涂了?还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郁先生慎言!”周侍郎的喝道,随即他又咳嗽了两声,芙蓉上前替他顺了顺气他才没有昏过去。

陈和光虽然在做一点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真没能像郁宁有这样的胆气直接张口就是‘狗皇帝’的,听这顺嘴的架势,可见郁宁平时也没少骂……若是如此,顾国师至少是认同他的想法的,一点管教地意思都没有。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在心中点头,他也有所疑惑,皇帝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想要兵权,想要神权,缓缓收之不好吗?

若是治下清廉,海清河晏,难道镇国公就非要兵权不可?

国师曾与诸国师有过二十年之约,今年已经是第二十年了,这位权倾朝野的顾国师即将隐退,改换诸国师重新登临国师之位。诸氏能长久的做国师,自然也与他们从不涉政有关,到时自然不能再钳制皇帝。

圣上到底在图什么?

以整个天玉府……天下为他们三家陪葬?值得吗?这根本就是在赌!赌国运不亡!

郁宁知道自己失言了,毕竟周侍郎还在此处,他目前还不算是他们这一派的,他换了个话题:“周大人,依你之见,现下可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没办法了,这春雨一下,至少三日,但水位线早已超过了预期,最迟明日夜间,堤坝就会完全崩溃。”周侍郎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掷地有声的雨声:“后日,大半个天玉府就会成为一片水国,丽山、小丽山……不过是湖面上的岛屿罢了。”

“还有什么办法吗?”郁宁道:“你仔细想想,什么改道分流,炸堤泄洪之类的?”

周侍郎摇头道:“这两个办法在其他地方或许可行,但是此处不行。天玉府一半地处高地,一半地势低洼,若是在上游炸堤泄洪,这些水终究还是要往此低处流的,最多也不过是撑上几日……我回不去,便是于事无补,最终只能两败俱伤。”

“撑上几日?”

“那又如何……”周侍郎苦涩的说:“我此时已然是个死人了。”

“那我就问一句……”郁宁手中打开了那柄玉制的折扇,摇了摇扇子,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如果我有法子送周大人你回去,让你重新带人治水,同时我再去炸堤泄洪,我再给你七日,你能不能修好堤坝?”

“……可以。”周侍郎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泛出了一些潮红,他死死的盯着郁宁,眼睛灼灼发亮:“郁先生不怕吗?私自炸毁堤坝泄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郁宁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在密折里头,我和陈少爷已经是同党,勾结逆贼企图谋国的那种了,还怕炸个河堤?难道不炸,圣上就能再生出二两良心出来当做无事发生?”

郁宁不等另外两人回答,便决定道:“分头行事吧。”

“分头行事?”陈和光拧着眉道:“如何分头?”

“你负责将周大人送回留河村,重新掌控修堤一事,我去上游炸堤泄洪。”

“……?”

郁宁意味深长的看了对方一眼:别问,问就是带了炸~药。

人形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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