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是闰五月,立秋要比往年晚半个多月。老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眼下立秋已有段时日,气温仍高居不下,加上最近夜里总下雨,白天湿度较大,整个城市像一个大蒸笼似的,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吉普车行驶在马路上,滚滚热浪从四面八方钻进车里。徐天成终于忍不住把衬衫扣子全部解开,露出大大的肚腩,肥硕的屁股在车座上挪来蹭去,始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一旁开车的方宇忍不住揶揄道:“你说你弄这身肉干吗?冬天不保暖,夏天又热得够呛!”

“哈哈,那倒是!”徐天成拍拍自己的肚皮,“这身肉对我来说也是负担,总想减,可总也坚持不下来。对了,抽空把空调修修吧!”

方宇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其实昨天我都跟修车厂约好了,可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落实完报案人资料,回到队里都是晚上了。”

“查得怎么样?”

“排除嫌疑了。她是于梅的一个远房表嫂,下岗后找不到工作,正好于梅需要钟点工就雇用了她。她有房门的钥匙,保存得很好。她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有一个上高中的儿子,丈夫有慢性病经常需要住院。案发当晚她在医院陪护她的丈夫,这一点医院的护士以及邻床的病友都可以证实。”

徐天成点点头,没再搭话,而是用一只手拼命地扇着衣襟,看样子恨不得一头扎进冰箱里。

看徐天成热得实在难受,方宇也懒得再挑起话题,使劲踩了几脚油门,加快车速向市肿瘤医院方向驶去。

据不完全统计,当谋杀发生时,最终被证明是配偶作案的案件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多,所以通常警方会将配偶作为第一嫌疑人,离了婚的嫌疑就更大了。因为这里面牵扯太多,比如财产分割、孩子归属、婚外情、积怨等等,都有可能成为杀人动机。而徐天成、方宇二人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去会一会死者于梅的前夫……肿瘤医院神经科主任刘祥林。两人已经打听清楚,虽然今天是周六,不过刘祥林正好值班。

对于警察的突然来访,刘祥林好像并不觉得意外,脸上挂着一副医生的职业表情……沉稳、冷静。

一番客套招呼之后,谈话直奔主题。方宇问:“你对你前妻于梅的死怎么看?”

“这好像是你们的工作,怎么问起我来了?”刘祥林语气很冷淡。

“你和于梅离婚后关系怎么样?”

“还可以吧。我们是协议离婚的,很少见面,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八月二十日,也就是前天晚上二十二点到二十三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刘祥林看了一眼方宇,表情有些不快:“你们在怀疑我?”

没想到只几个问题便把气氛搞得很僵,徐天成赶忙打圆场:“刘医生,你别介意,这是我们的正常办案程序,麻烦你配合一下。”

刘祥林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生硬,便一副极力回忆的样子,缓和了语气说道:“那天晚上单位有些工作没做完,我加了个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就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之后到中山路一家酒吧里坐了一会儿。我到家的时候母亲和女儿都睡了,具体几点我没注意。”

“那天晚上风雨那么大,你还有心情去喝酒?”方宇立刻质疑道。

“哦。”刘祥林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习……习……习惯了。我平时工作压力太大,下班之后喜欢喝两杯放松放松。”

“有人证明吗?”

刘祥林摊摊手:“没有,我是一个人去的。不过你们可以查查,也许服务生会记得我去过。”

“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去查的。酒吧的名字叫什么?”徐天成问。

“极夜。”刘祥林回答。

“你和于梅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说实话,我和于梅离婚之后真的很少联系。最后一次联系应该是……”刘祥林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会儿,“是周二,她给我打电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一些女儿暑假补课的情况。”

“于梅身边有谁和她的芥蒂比较深?”

刘祥林摇摇头:“不知道,我对她工作上和朋友圈子里的人都不怎么熟悉,所以真的没什么能帮到你们。”

“那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如果再想起什么线索你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徐天成站起身来和刘祥林握了握手。方宇也合上记事本,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刘祥林手上。

徐天成和方宇出了医院,到停车场取车。

方宇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子在故作镇静?”

徐天成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他对我们有所抵触。”

“对,尤其他所谓的不在场证据,说了等于没说,根本没法查啊!”

“没法查也得查。走吧,去那家酒吧看看,没准当晚还真有人看到了他。”徐天成说着便钻进车里。方宇也跟着上了车,发动了引擎。

极夜酒吧在中山路附近,离肿瘤医院不远,拐过两个路口,差不多十分钟便到了。不过,此时酒吧大门紧闭,旁边的时间牌上写着下午四点才开始营业。

方宇敲了几下门,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到里面好像有动静。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穿花衬衫的男人探出头来。

“敲什么敲,现在不营业!”大背头男人语气蛮横,说完就要关上门。

方宇一只手将门撑住,另一只手拿出警官证在大背头眼前晃了晃。

大背头立马堆起一脸笑:“哎呀,是政府大哥啊!对不起冒犯二位了,请进,快请进!”

两人被大背头热情地让进屋内。徐天成边四下打量着边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不是,这是我一哥们儿开的,他生意多忙不过来,托我帮着管管。”大背头搓着手弓着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知道二位找我有什么事情?”

“怎么,听这话头,在‘里面’待过?”徐天成拍了拍大背头的肩膀说。

“嘿嘿,待了三年多,所以见到二位大哥就觉得特别的亲!您二位想喝点儿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徐天成摆摆手:“不用了,我们来是想了解点儿情况。”

方宇从手机里调出刘祥林的照片递给大背头:“认识这个人吗?”

大背头扫了一眼,说:“认识,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周四晚上他来过吗?”

“周四?没来,肯定没来。”方宇的话音刚落,大背头便立刻抢着答道。

“你怎么那么肯定?”

“周三、周四这两天由于电力出了问题,我们根本就没营业。”

“你确定?”

“确定!”大背头使劲地点着头。

刘祥林不在场的证据这么轻易就被推翻,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老徐与方宇决定先回队里将情况和大家分析一下再作打算,以免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警方的另一队人马对死者于梅的父母以及单位进行了走访,也有了一些收获。于梅是个事业型女人,正扬律师事务所系其一手创办,历经多年发展,在春海市的律师圈里颇有名气。但由于她对工作过于投入,从而忽视了家庭,最终导致婚姻解体。离婚后,她一直独居,并没有感情上的纠葛。她的律师事务所经营状况良好,收费高昂,客户以高端人群为主,也没有财务上的纠纷。

不过据同事反映,在于梅遇害前两天,有个叫吴鹏的男人来找过她,两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谈得不太愉快,最后不欢而散。这个吴鹏原先也是该事务所的律师,两年前由于违纪被辞退,现在做什么不清楚。警方认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也许和于梅的死有关系。还有一条线索,是关于她前夫刘祥林的。于梅的秘书说,于梅在周二曾经给刘祥林打过一个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秘书隐约听到,大概是说刘祥林违背了什么承诺,于梅在电话里大骂刘祥林是骗子,好像还提到对不起女儿什么的,其余的没听清楚。

两方情况一汇总,刘祥林的嫌疑便凸显出来。很显然他对警方撒了谎,而且他是个医生,也很吻合法医提到的内行割舌的说法,所以队里决定立刻对他进行传唤。

“韩子醒醒……醒醒……”

正在打盹的韩冷突然感觉身子被剧烈摇晃,好像还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身边站着一个人……是方宇。

韩冷有些迷糊,搓着脸问:“干吗,有事啊?”

“韩子,帮我个忙行吗?”

“韩子”是方宇对韩冷的称谓,相比其余人称他小韩来说,显得更亲切。

“你说,什么事儿?”韩冷见方宇火急火燎的样子,立马清醒过来。

“我家老爷子遛弯把脚崴了,我得回去看看。可我手上还有个审讯的活,你帮我顶一下?”

“帮你顶没问题,可我能行吗?”

“没事,有老徐在,你就帮他做个记录,他不太会用电脑。”

“这样啊,那行,你赶紧去吧。”

“审讯马上开始,在二号审讯室。”方宇跑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

二号审讯室内灯光昏黄,刘祥林面无表情地坐在属于犯罪嫌疑人的椅子上,对面一张长条桌子后面坐着表情严肃的徐天成。

韩冷急三火四地推门而入。看得出徐天成有些意外,不过意外的表情只一闪而过,他朝韩冷点点头,示意韩冷坐到自己右手边来。

韩冷坐定,徐天成开始问刘祥林:“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不知道,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刘祥林故作坦然地答道。

“八月二十日晚二十二点到二十三点之间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就为这个?”刘祥林将手指搭在眉骨上,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想我先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当晚一直在极夜喝酒。”

“你撒谎!我们已经核实过,那天晚上极夜根本就没营业!”徐天成冷不丁提高了声音。

“什么?我……”刘祥林一时语塞,愣了一会儿,低下头默不做声了。

“怎么了,说话啊!老实交代,人是不是你杀的?”徐天成逼视道。

此时刘祥林脑子里很乱,本以为自己给出的不在场证据虽然有些牵强,但警察反驳不了,也就不能拿他怎样,可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差,极夜偏偏在那天没营业。

要不,跟他们说实话?刘祥林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便否定了。不行!不能把王卉牵扯进来。如果自己和她的关系被曝了光,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反正现在除了于梅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和王卉的关系。

看他低着头不说话,老徐继续施加压力:“我们核实过,于梅在周二确实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不过我们也了解到,她在电话里和你大吵了一架。你们为什么吵架?还有,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吵架的事情?”

“这……”刘祥林抬起头,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几秒钟之后,他语气软软地说:“对不起,我确实没讲实话,但我真的没杀于梅。我们已经离婚很长时间了,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杀她?那天晚上,我其实……”他顿了一下,表情犹豫不决,好像在思考该怎么说下去,末了又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那天晚上我做过什么,以及我和于梅之间的事情,都属于我的隐私,我敢保证都和案子无关。”

“你懂不懂?我们现在调查的是一件谋杀案,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你要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我有公民的隐私权,我不想说,说了也没用。反正我没杀人,有本事你们拿出证据。我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手术,如果耽搁了,你们必须负全部责任!”刘祥林的语气竟蛮横起来,看似铁了心要和警方耗着。

“行啊,你还威胁上我们了!你以为你那点儿破事我们真的查不出来?”老徐也火了,将水杯啪一下摔到桌上,弄出很大的声响。

刘祥林身子一缩,好像被惊着了,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手表。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冷眼旁观的韩冷看在眼里,好像看出什么似的,韩冷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眼见审讯陷入僵持状态,老徐只好缓和口气说:“刘医生,我们警察办案有警察的规矩,不会冤枉任何人的。我们之所以传唤你,的确有充分的理由。于梅曾经在电话里和你发生争执,从我们警察的角度来看,很有可能成为你杀人的动机。而且你在先前和我们的谈话中隐藏了这个细节,还捏造了不在场的证据,这就让你的疑点更大。所以,我们带你来是希望你能解释清楚。我们对你的隐私毫无兴趣,只是想要确认你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就如你说的,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如果你不

说出事实,即使这件案子与你无关,我们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放了你。”

老徐的苦口婆心换来的仍然是刘祥林的沉默,他低着头并不搭理老徐。老徐正待发作,不想韩冷放下手中的键盘突然插话进来:“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感到羞愧?”

刘祥林猛地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着韩冷。老徐也侧过身子看着韩冷,有些摸不着头脑。

韩冷冷哼一声,继续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吧?你的情人吗?”

刘祥林像触电了似的,身子一震,但嘴上还硬撑着:“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什么情人。”

韩冷笑了笑,好像早料到刘祥林会如此回答。他饶有深意地盯了刘祥林片刻,突然一连串地说道:“她是有夫之妇,是你的同事,至少比你年轻五岁,还有……”韩冷指了指刘祥林的左手,“你手腕上戴的那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也是她送的吧?”

刘祥林费力地咽了一下口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眼睛死死盯着韩冷,想从他脸上窥视出点儿什么来。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警察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别说他不明白,连一旁的徐天成也不知道韩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其实刚刚徐组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对你的隐私不感兴趣,你只要把疑问解释清楚就可以走人。至于你的隐私,如果确认和案子无关,我们可以不对外公布。”

“真的吗?你们可以帮我……保密?”刘祥林迟疑地问道。

韩冷没有直接回答,他已经看出刘祥林的防线有所松动,再来一击肯定会崩溃,于是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厉,道:“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自己能查,无非是浪费一些时间罢了。不过到时候就不会这么低调了,有可能会闹得满城风雨。”

“不,不,我说,我说!”果然,韩冷话音刚落,刘祥林便举手投降。

之后的审讯进行得异常顺利,几乎不用多问,刘祥林一股脑地全部交代出来。

刘祥林瞅着韩冷,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也有些钦佩,道:“你说得都对,那天晚上我确实和一个同事在酒店约会。她叫王卉,是我科室的一名护士,今年刚过三十岁,我们保持情人关系很多年了。那天她老公出差去了外地,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出去吃了点儿东西,接着又到华美酒店开房……我们在那儿待到凌晨一点多才退房。”

“就这么简单?”徐天成问。

“对啊,就这么简单!”刘祥林答得也干脆。

徐天成苦笑一声,说:“切,就这么简单,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完了,至于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吗!是怕我们把你们俩的丑事说出去?你做得出就要扛得起,大不了被王卉老公胖揍一顿呗。”

“我……真……真扛不起。”刘祥林费了好大劲说出一句话,然后抬起头满脸尴尬地解释,“你们也知道,我的婚姻很不幸,但好在还有事业支撑着我。可是如果我和王卉的事情曝了光,那我的事业也就完蛋了,以后我在医院也很难待下去。王卉是我们院长的第二任妻子,我担心被院长知道我和他妻子……”刘祥林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其实是我先和王卉好的,只是那时候我还没离婚……”

“得了,你们还真够乱的。”徐天成扬扬手,“说说你和于梅吧,你们为什么吵架?”

“于梅在电话里和我吵架是因为王卉。”刘祥林又解释道,“上周二我和王卉轮休,在酒店约会的时候被于梅撞了个正着。”

“你们不是离婚了吗,有什么可吵的?”徐天成问。

刘祥林叹了口气,苦着脸说:“你们不知道,于梅是个控制狂,尤其是对我,都到了病态的程度。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连我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都要管,每天查我的电话,翻我衣服,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发脾气。为了孩子我忍了很多年,后来受不了,便提出离婚。她答应得很爽快,但是我必须净身出户,而且还要写一份保证书……保证我在孩子上大学之前不再交女朋友。她说是怕女儿将来受委屈影响学业,其实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在道德上、在女儿面前谴责我的机会。所以在撞破我和王卉的关系后,当天下午她便在电话里冲我发了一顿脾气。”

“既然这样,那你们的关系被于梅知道了,你就不害怕于梅到单位揭发你?”老徐又问。

“于梅对王卉的情况不了解,再说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到医院闹的。我真的和杀人案无关,你们可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

最后,老徐一脸厌恶地冲守在一边的警员挥挥手,示意他把刘祥林送出去。

刘祥林的后脚刚迈出去,老徐便拉着韩冷非让他说出个究竟。韩冷一开始不愿显摆自己,可转念又一想,这不正是让队里了解自己能力的机会吗?于是,他便解释了一番。

在老徐一开始问刘祥林案发当晚的行踪时,刘祥林将手指搭在眉骨上,眼睛向下瞄,看起来像是对提问很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是一个表现内心“羞愧”的行为。刘祥林第一反应是羞愧,而没有表现出作案人的恐慌,这多少打消了韩冷对他的怀疑。之后随着他的态度逐渐强硬,并未对杀人案表现出心虚,韩冷基本可以判断他与本案无关。那么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什么事情会让这个四十多岁的离婚男人在一瞬间感到羞愧呢?

韩冷考虑了几种可能性之后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跟女人有关系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女人,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很容易想到,案发当晚他在嫖娼。不过这种事情,托托关系、罚点儿钱就完事了,还不至于让刘祥林甘愿背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声死扛。那就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他在和一个女人约会,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刘祥林单身肯定不会在乎,那么见不得光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

如果说刘祥林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羞愧,是因为在他前妻于梅被害的同时,他却在和一个有夫之妇鬼混的话,那么他极力掩盖事实的目的是什么?

韩冷当时尚不知道刘祥林是因为惧怕院长的报复,但从他的表现上能够判断出,两人奸情一旦败露将会给刘祥林带来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机与警方纠缠。那这种影响是什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要么是家庭,要么是事业。刘祥林本身是一个离婚男人、单身父亲,所以对家庭的影响应该不大,那就是事业。

所以,韩冷当时判断:与刘祥林有奸情的女人就身处他的周围,很可能与他的工作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他最终认为,同事的可能性比较大。

至于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大,这点很简单,从刘祥林的衣着上便可推断出来。他当时上身穿了一件粉色T恤,下身穿的是一条浅色牛仔裤,看起来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通常一个人的穿着与年龄反差过大的话,就会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追求年轻化。用年轻的心态来弥补年龄上的差距,这在社会上的老夫少妻组合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最后要说的是刘祥林戴的那块名牌手表。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在压力下做出一些下意识的行为,往往是出于一种对自我进行保护的本能。韩冷注意到刘祥林在接受讯问时,尤其是在后半段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摸索着自己的手表。这就意味着在那个当下,那块手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为此感到焦虑。再联系到前面的推论,显然手表和女人是有关系的。

对于嫌疑人的行为和心理分析,如同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虽然最终摆在台面上的信息只有几点,但那也是通过细致的观察与缜密复杂的分析才能得出的。当然,这其中会有演绎的部分,但这种演绎绝不是无端想象,也不是某种天赋,而是通过大量的案例分析得出的规律。所以有时候,这种分析看似有些虚无,其实背后有着非常强的专业性和逻辑性。

韩冷的一番解释听得老徐是频频点头,肃然起敬,对韩冷的能力也有了重新的认识。其实,老徐的这种感觉,项浩然同样也有。

项浩然在隔壁观察室关注了审讯的整个过程,韩冷通过捕捉嫌疑人几个微小的动作、几个不经意间的表情,便打开了审讯的突破口,并且对审讯节奏也把握得非常好,这份能力他非常赞赏。同时,这也印证了他开始的判断。

项浩然年轻有为,刚正不阿,对社会上一些不良风气和现象从来都是深恶痛绝,更不会逢迎权贵。按说这种人在仕途上很难有所成就,可他运气好,偏偏就遇上个与他脾气相投、对他万分欣赏的领导……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而尹正山又跟局里的一把手关系紧密,在他们的支持下,项浩然刚过三十岁便坐上了刑警支队老大的位置,这在国内警界并不多见。而由于能力出众,成绩斐然,深得领导宠信,加上本身具有极强的个性,也慢慢造就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在刑警队乃至整个市局都说一不二的强势风格。

由于某些人在社会上恶劣的行径,“富二代”“官二代”的称谓渐渐由普通的名词变为贬义词,专指那些丧门败家的纨绔子弟。以家庭背景来看,韩冷是标准的富二代……父亲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他能够破格到市刑警支队挂职,确实是父亲找门路和托关系的结果。项浩然对此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一开始心理上对韩冷十分反感和抵触。他认为,韩冷大概是安稳日子过烦了,跑刑警队找刺激来了。所以当政治处领导亲自带韩冷到队里报到时,项浩然连头都没抬便严词拒收。

其实严格说来,项浩然也算半个官二代……他岳父退休之前曾在市委办公厅主任的位置上坐了多年。虽说项浩然从来不敢以此自居,但仍免不了要和一些官二代、富二代打交道,他们因父辈的财富和权势不时显现出来的傲慢和张狂,让项浩然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可韩冷从进来之后便一直显得很沉稳,在政治处领导做项浩然工作的时候,尽管项浩然也说了几句挺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但他始终耐心地站在一边,脸上还含着一丝笑容,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也许是那份忍耐力让项浩然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也就是那一眼,让项浩然改变了初衷。

说得俗点儿,韩冷的眼神太干净了,简单、清澈,没有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也没有年轻人火一般的热情和欲望。那不是单纯,是铅华洗尽的淡然。

韩冷是个有故事的人,这引起了项浩然的好奇,也是韩冷被留下的原因,和局长发不发话没有任何关系。当然,项浩然不会主动给他机会,有能力的人一定能够自己争取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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