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这才知道,虽然家里长辈尊重两人自食其力的意愿,没有插手安排两人的实习工作,但多少还是担心他们在异国他乡受人欺负,所以不管是她所在的画廊,还是徐冽所在的金融资本公司,都有人得了关照,照看着些他们。

今天一早停车场起过冲突不久,消息就传到了徐翘那里。

徐翘和温安妮的堂姐在北城名媛圈打小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现在温安妮欺负到她弟妹头上来,她当然不能忍。

用徐翘的话说,温安妮这是在踩他们徐家和程家的脸面。

所以温安妮穿仙女裙,苏好就得穿更漂亮的仙女裙。

温安妮坐豪车,苏好就得坐更贵的豪车。

人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那就得争一口气。

苏好乍见这条仙女裙,其实没什么非要一较高下的想法,大概是现在日子过得太心满意足,所以脾气也比从前佛系。她今天就在想,世界上比她有钱的人那么多,可比她幸福的人有多少,温安妮要不是除了钱以外实在没什么可冲她炫耀,也不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举动。

可当徐冽说起,徐翘曾经因为暴发户出身,被以温家人为首的一群名媛校园暴力时,苏好就变成了苏好气。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这是捍卫徐家的荣誉之战。

苏好决定,就让温安妮连钱也没得炫耀吧。

*

次日傍晚,苏好和徐冽坐着程浪安排的车来到画廊。

或许是从没见徐冽穿过正经西装的缘故,当他穿起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西装,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苏好恍惚间有一种时空变幻的不真实感,好像一下子穿越到了很多年以后。

看着他颀长的腿,肩宽腰窄的身材,衣襟边缘性感的喉结,扣起门襟纽扣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苏好下车站定后忍不住感慨:“徐先生穿成这样是在勾引我吗?”

徐冽打量着她这条奶白色一字肩轻纱仙女裙,眉梢一挑:“苏小姐怎么恶人先告状?”

话音落下,两人转开眼笑起来。

苏好心里闪过一个未雨绸缪的念头,晚上回家得好好保护这条仙女裙,别被徐冽撕坏。

徐冽撑起臂弯,苏好自然地挽过他的胳膊,跟他一起朝里走去。

画廊厅堂里,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穿戴正式的男男女女来回穿梭。放眼望去,四面多是身材高大的西方人,所以苏好目光一扫,就扫见了格外娇小的那个。

温安妮正站在拍品展示廊,左手边站着冯硕。

不过两人看起来并不是很亲近,隔着一臂距离各看各的。估计这趟拍卖会是家里让两位小辈单独过来,所以吵了架也得硬着头皮一起出席。

苏好挽着徐冽走到了拍品展示廊中段,指指112号拍品,提高了声跟徐冽说:“这就是我说的那幅马西莫的《葬礼》,做策展的时候我就很想要这幅油画了。”

徐冽从没从苏好嘴里听到过今晚任何一件拍品,却似乎意会了她的用意,点点头说:“那就拍这幅。”

不远处,温安妮和冯硕听到两人声音,齐齐转过头来。

温安妮诧异地盯住了苏好,注意到冯硕的目光,又飞快移开眼,露出一丝闪躲的神情。

冯硕看了眼苏好旁边的徐冽,黑着脸走向了会场。

温安妮刚想转身跟进去,忽然被回过眼来的苏好叫住:“温学妹?”

她只得停住了脚步。

苏好挽着徐冽走上前去:“温学妹没人作伴?”

温安妮看看苏好和徐冽相携的手,冲两人笑笑:“不是,我男朋友先进会场了。”

“哦,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苏好叹了口气,问徐冽,“学妹看着有点孤单啊,我们要陪陪她吗?”

徐冽摇头:“不用。”

真是一如当年“学长不关心真相”的直接。

苏好差点没憋住笑,一抬眼,见温安妮脸色一白,表面功夫也没做,朝两人点了个头转身离开。

一旁有位年长的中国老先生似乎想跟苏好说什么,在苏好朝温安妮走去之前就等在边上。

苏好注意到对方的欲言又止,疑惑道:“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先生和蔼一笑,摆摆手:“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听见乡音觉得熟悉,多听你说了几句,想跟你说,”他指指马西莫的《葬礼》,提醒苏好,“据我所知,那幅画在上一位藏家手里留下了瑕疵,如果你喜欢马西莫,或许可以看看113号,我想那应该是今晚许多人钟意的作品。”

“谢谢您的提醒。”苏好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

一小时后,拍卖会场里,马西莫的《葬礼》出现在了荧幕上。

苏好坐直身板,握紧了已经空捏一个钟头的号码牌。

拍卖师用英文字正腔圆地说:“第112号拍品,马西莫的《葬礼》,起拍价20万美元。”

苏好第一个举起了号码牌。

拍卖师抬手示意:“25万美元。”

有人紧跟而上。

“30万美元。”

苏好继续不紧不慢地举牌。

“50万美元。”

“70万美元。”

“80万美元。”

80万是苏好的牌。

拍卖价喊到这里时,不少提前了解过行情的人都搁下了手中的牌子。

竞买这些藏画的人,一部分是因为喜爱而收藏,一部分是为了投资,等日后转手,这112号拍品是今晚唯一一件瑕疵品,虽然不影响真迹,但价值必然有所下滑。

场上稍一停顿,拍卖师环视一周:“80万美元一次。”

“90万美元。”

苏好往右前方看了眼,是温安妮举起了牌。

“100万美元。”苏好继续跟上。

“150万美元。”温安妮直接往上叠了五十万。

苏好挑眉看了徐冽一眼。

徐冽比口形:继续。

“160万美元。”

“170万美元。”

“180万美元。”

场上只剩苏好和温安妮在较劲。

底下有人oo@@交头接耳起来,显然这个价已经超乎多数人对这幅画的预估。

苏好举牌到180万美元,温安妮跟左手边冯硕说了句什么。冯硕不耐烦地点点头。

温安妮朝拍卖师打手势加价。

“250万美元。”拍卖师激越地喊出了温安妮给的高价。

四面传来一阵哗然。

苏好心满意足地搁下了号码牌。徐冽笑着捏捏她的手指,像在表扬她。

“250万美元一次。”

“250万美元两次。”

“250万美元成交,恭喜这位小姐!”

苏好朝徐冽耸耸肩,叹息一声。

温安妮往后一看,对苏好冷笑了笑。

四面众人鼓起掌来,一边低声唏嘘:“是马西莫的狂热画迷吗?”

“大概是吧,不过为什么不等下一幅?”

“我以为这幅画会是今晚的最低价,没想到成了黑马。”

温安妮听着这些议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冯硕压根没听懂这几句英文,瞥瞥她:“怎么,不都借钱给你拍了?”

温安妮没答,皱起眉头,侧过头去听身后两个美国人讲话。

“250万美元拍一件瑕疵品,真是出手阔绰。”

“真好奇下一幅马西莫会拍到什么高价,这位小姐应该也不会吝啬,马西莫的《落日玫瑰》可是今晚最值得期待的画。”

温安妮像被人当头棒喝,愣愣扭过头去看向苏好。

苏好似乎正等在那里,笑着朝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

113号拍品――马西莫的《落日玫瑰》最终以400万美元花落苏好手中。

苏好挽着徐冽的臂弯走出会场时惹来无数艳羡目光。不少比两人年长的宾客都上前来跟他们握手。

有马西莫的画迷跟苏好道贺恭喜,并递来名片,说今天手头流动资金没备足,往后她如果有意转手,欢迎随时联系他,他愿意筹够钱加价买下。

还有北城来的商圈人士认出徐冽,问起他家里近况,看似是想攀个关系。

两人离开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应付好半晌才解决这场面。徐冽跟众人抱歉告辞,带着苏好离开了会场。

众人失去焦点人物,又津津乐道起112号拍品。

“那位250万美元买下《葬礼》的小姐好像没有参与《落日玫瑰》的竞拍。”

“这真是奇怪。”

“或许是有收藏瑕疵品的癖好吧。”

“哦,好像就是那位小姐。”

苏好顺着说话人的视线望去,看见温安妮低头捏着手包,独自匆匆从安全通道走了出去。

*

回公寓的车上,苏好跟徐翘通了微信电话,跟她讲了今晚的战况。

“250万美元拍了幅瑕疵品?画还叫《葬礼》?我怎么听说她是为她爸拍寿礼来的,怎么被你一激就没脑子了呢?”电话那头徐翘刚起床刷牙,笑得前仰后合,“弟妹干得真漂亮,今晚玩得开心吗?”

苏好纠正道:“我不是光玩啊姐,给你拍的那幅是今晚最抢手的画,我们策展的时候估过价,这画值这钱,你要是喜欢就留着收藏,不喜欢今后也可以转手,到时候我给你联系行里人,保你和姐夫稳赚不赔。”

“才不转手,”徐翘哼一声,“这画就得挂在我们家最显眼的地方,没事就拍拍照片发发朋友圈,气死那群姓温的!”

苏好忍不住“啧”了一声,跟一旁徐冽讲:“绝还是咱姐绝。”

车里安静,苏好的手机音量又开得不低,徐冽能听见两人对话,笑着点了点头。

那头徐翘却以为苏好在顾虑什么,说道:“你放心,就往绝里做,有你姐夫保驾护航,往后温家就是打落了牙都得和血吞,绝对不敢再报复你爸妈。”

徐冽偏过头来。

苏好一愣:“啊?”

电话那头徐翘也是一愣,沉默几秒钟后说:“我弟不会真做了活雷锋,一直没告诉你那事吧?”

“什么事啊?”苏好疑惑地看向旁边的徐冽,严肃道,“徐冽,你有事瞒我?”

徐冽伸手想抽走苏好的手机,但到了这份上,即使徐翘不说,恐怕也没法再瞒下去。

他的手顿在半空,只得随徐翘去了。

电话那头,徐翘的声音响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两年多前,温安妮被你们实名举报,取消了物理集训资格,回北城以后跟她爸妈告状,让家里卡了你爸妈一个工程项目,你姐夫让人打了通电话就疏通了。”

苏好从陈年记忆里翻出这桩往事,问徐翘:“是不是清明节,我爸妈临时没回南城的那次?”

“好像是吧,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我弟那时候跟我关系可差,连我给他寄几件衣服,他都非要亲姐弟明算账,一听说你家里出事就开始双标,真是太狗了……!”

徐冽一脸无奈地听着。

但徐翘还说了什么,苏好却再也没听清。

挂断语音通话后,她心情复杂地看着徐冽:“那时候我俩好像还没在一起呢吧?”

徐冽笑着揉揉她头发:“没,你还在追我。”

“……”苏好叉起腰来,“谁追过你了!”

徐冽眉梢一扬:“不是为我在发奋读书,为我努力考正数?”

苏好还想辩驳,意识到他在狡猾地转移话题,回过神来:“你别想转移我注意力,老实说,当时出这么大事,为什么不跟我讲?”

“怕你以后做事都畏手畏脚。”徐冽默了默,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颊,“女孩子敢爱敢恨多漂亮,我希望有我在,你可以不用这么早长大。”

苏好抬着头看了他很久,垂下眼睫,牢牢环抱住他的腰,眼底有热泪盈眶。

这世上有很多人愿意给她避风港。

可是有一个人,连风浪都不舍得让她见到。

他给她筑造了一座象牙塔,希望她永远恣意潇洒,永远是十七岁敢爱敢恨的模样,希望她可以等到不得不长大的那天再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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