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大局为重,不计前嫌地请他回家收拾这一身狼狈,他在打什么诳语?

被戳穿了真面目就干脆丢掉下限了是吗?

“不回就不回,你感冒关我屁事?痴心妄想,我叫你大爷!”苏好骂完掉头就走。

后边有人笑着跟上:“大爷也行。”

“……”她又给他升了个辈分?她这张嘴!

苏好咬紧牙关往前走,一路风风火火,临到家门前却急急一个刹车。

身后徐冽停得及时才没撞上她。

紧张盖过了生气,苏好突然一个激灵转过身去:“等会儿,还好我机智,我家门口有监控的啊。”

虽然一般情况家里人不会盯着监控,但今天邹誉和林阑带着邹恺住在了外婆家,又知道她晚上跟同学出去玩了,难保不会通过监控远程确认她是哪时哪刻回的家。

要是看到她深夜带徐冽进了家门,这事还说得清?

徐冽的高中生马甲被扒事小,她在酒吧惹事被发现可就事大了。

徐冽倒也没在意,扯了下嘴角:“那走了。”

“不行!”今晚脸丢太大,她非要找回南中一姐的场子,拽住他说,“这世上还没有能拦住我苏好的监控。”

*

鲁迅先生说过,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tieoviejo也便成了路。

五分钟后,苏好摸索到了一条监控照不到的阳光大道,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家里一楼洗手间的窗,朝外招招手,用气声说:“快点进来!”

徐冽站在窗外,扫了眼窗台的高度,眯起眼叹了口气。

这就是挡不住苏姐的路。

他抬手,食指中指并拢,朝她打了个手势:“站远点。”

“哦。”苏好往后退了两米。

徐冽单手撑上窗台,轻轻一跃,一丝动静没有地翻了进来。

业务能力熟练到家。

不仅如此,等苏好准备离开,他还记得确认窗台有没有留下印迹,再把窗户关回原样。

就差把指纹抹掉。

苏好懵懵地看着他驾轻就熟的一条龙操作,再次为自己的识人不清感到懊悔不已。

她艰难地回过神来,压低声说:“曹阿姨睡在二楼的保姆房,上楼别出声。”

徐冽点了下头,跟她走出洗手间。

苏好贼头贼脑地上了楼梯,回头看徐冽,却见他腰杆笔挺,脚下生风。

真是笑话,到底谁是贼?

苏好也挺胸抬头起来,不料走到二楼平台,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哒”。

她一个猛虎回头就要把徐冽往下推。徐冽双手握住她两边肩膀,拦下她,无奈地比了个口形:姐姐。

苏好:“?”

徐冽指了下二楼那间敞着门的洗手间。

是窗没关,风吹动了窗帘的拉绳,拉绳底下串着的一颗塑料珠子打在了白瓷墙壁上。

“……”苏好拉下脸,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上走。

把徐冽领进房间,锁住房门,她从浴室柜子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和吹风机,拿出去递给他:“你在外面,浴室我要用。”

她淋过雨浑身黏糊糊,皮肤都在发痒,不洗个澡实在受不了。至于徐冽,大老爷们直接吹干得了,让他冒险去别的浴室被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

徐冽没意见,站在她房间的书桌边默不作声地擦头发。

苏好从外边衣橱拿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很快响起,像今晚巷子里的那场雨,又比雨声更缠绵,掺了些窸窣挠人的细碎动静。

是他心里的动静。

徐冽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滞,缓缓眨了眨眼,打开手边的吹风机,把风量调到最大档。

这下,耳边只剩了热风的鼓噪。

良久后,头发和衬衣西裤都已经干透,几乎无处可吹。

他关掉吹风机,浴室里也没了声响。

因为苏好正呆站在浴室门边,满脸的生无可恋。

墨菲定律说,只要一件事有可能出错,那它就一定会出错。

刚才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她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应该不至于发生漏拿这么难堪的事吧。她还特意检查了下,确认平常洗澡只拿那么几样。

直到穿好家居服准备推门出去,她才觉得胸前有点空荡荡的。

她没拿bra。

那也不怪她,在自家房间谁穿bra啊,她就按习惯那么一拿。

苏好回头看了眼浴室角落的内衣专用洗衣机,换掉的bra已经被她扔进去洗了。

如果让徐冽去她衣橱拿,跟直接出去有什么区别?

有,反而比直接出去更羞耻。

所以算了。

苏好一把拉开浴室门,身体掩在门后,脑袋先探出去:“喂。”

徐冽刚拔掉吹风机的插头,闻声回过头去。

或许是因为被温热的水淋洗过,苏好此刻的唇色比平时更艳,皮肤像光下的玉瓷白得透净,瞳孔澄澈,眨一眨就会滴水似的。

她遮遮掩掩,只露了一个脑袋,长发全数裹进白毛巾里,在头上顶了个“蒙古包”。

但明丽到惊心的眉眼却让人忽视了这个造型的滑稽。

“怎么?”徐冽听见自己的嗓子有点发哑。

苏好全神贯注于自己,没注意他神色的异样,义正辞严地说:“你去墙角,为之前骗我的事面壁思过两分钟。”

“……”徐冽打量了下她躲藏的姿态,明白过来什么,转过身去。

苏好盯着他后脑勺看了几秒,确认他不会回头才出来,到衣橱拿了bra就跑,回到浴室穿上。

直到她重新回来,徐冽还保持着面壁的姿势。

“好了,两分钟到了。”苏好满意地拍拍手,等他转过来,从上到下地看了看他,“弄干了?送你下去。”

徐冽跟苏好走到了房门边。

她打开房门,给他比个“我先走你殿后”的手势,然后率先猫腰走下楼梯,刚走两级台阶,底下忽然传来“咔嗒”的开门声。

苏好心头一跳,飞快转头把徐冽推回房间,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徐冽:“……”

这回不是杯弓蛇影,确实有人,他也听出来了。

苏好背抵房门,低低地说:“可能是曹阿姨起夜上厕所,稍微等会儿。”

徐冽往后退了点,背靠住墙,跟她面对面地等。

这样着实有点尴尬。

虽然苏好觉得她和徐冽清清白白,可看这架势,连她自己都怀疑他们在做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情。

苏好有一丝不自在。

她跟男生插科打诨惯了,很少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根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就只是面对面看着彼此,脸上居然会泛起一阵阵热意。

脑海里不住地浮现出雨巷里的那一幕——徐冽浑身被雨打湿,拳脚却依然利落分明,雨珠悬挂在他湿漉漉的鬓角和眼睫,在他干架的动作间一滴滴性感地滑落。

苏好心脏陡地跳快起来,琢磨着得说点什么,想了想小声问他:“之前在巷子里,最后你跟那人说了什么?”

她指的是徐冽拧折丁柏手腕之前,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当时雨声大,又隔了一段距离,苏好没听清,也已经分辨不出那人到底是三人中的哪一个。

徐冽回想了下。

他说的是:刚才说要废她手的,是你?

丁柏没答,他就当是默认。

右手对画画的人来说有多重要?那是在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他在那一瞬间,记起苏好站在教室黑板那片花海前神采飞扬的样子。所以他动了手。

“说话。”见他沉默,苏好催促。

“真想听?”徐冽挑起眉梢。

苏好奇怪地看看他:“不想听我问个屁。”

“我说——”话到嘴边,徐冽却轻描淡写起来,“记好,刚才她那声爸不是叫你,是叫我。”

“……”

徐冽皱皱眉:“但他用手指着自己鼻子,像在说,是叫他。”

“……”

“我就把他那只手折了。”

“……”

“你还是闭嘴吧……”苏好咬牙瞪他,怒火中烧地打开房门。

没了房门的阻隔,一阵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忽然传了上来,声源好像是一楼客厅。

苏好一愣,让徐冽躲回房间,自己下楼去看情况。

原来曹姨正倚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曹阿姨?”苏好叫了她一声。

曹姨转过头来,拿遥控器调轻了电视音量:“哦,好好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是,我还没睡。”苏好摆手。

“那就好,”曹姨笑着指指电视,“最近老失眠,房间也没电视,就想下来听会儿戏,听着听着可能会困。你要睡了的话,我就在这楼下散会儿步也行。”

在客厅散步和看电视是一样的结果,都是堵在了徐冽离开的必经之路。

“没事,吵不着我,我就是下来拿瓶牛奶。”苏好心里发苦,脸上笑着,改道去厨房冰箱拿了瓶牛奶,临要关上冰箱门,又多拿了一瓶,重新上楼。

徐冽看她抱着两瓶牛奶回来,等她关上房门,叹息似的问:“出不去了?”

“曹阿姨失眠听戏。”苏好把一瓶牛奶递给他,环视房间,给他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坐着等吧。”

徐冽在书桌前坐下来,翻着手机里的未读消息。

苏好拿吹风机到浴室吹头发,出来以后在徐冽侧后方的飘窗边盘腿坐下,抱枕往怀里一塞,拧开牛奶盖咕咚咕咚喝起来,喝了半瓶,两眼盯着地面渐渐发直。

好无聊,手机也不在,现在干吗?

她这间客房也没装电视。笔记本电脑倒有一台,跟徐冽排排坐着看综艺吗?

画面有点不敢想。

不敢想就说明这件事很不和谐。

实在无所事事,苏好歪歪斜斜靠着墙壁,问徐冽:“欸,你哪学来那么牛逼的身手?”

徐冽的椅子背对着她,也没回头,直接答:“没学过。”

“你逗我呢?”

徐冽回头看她一眼:“逗你干吗?”

这回真没逗她。

他的确没专门学过格斗,所谓的身手都是叛逆来的。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个一夜暴富的珠宝商爸爸。虽然爸爸在前妻亡故后才遇到他妈妈,却并没有对他这个二婚的儿子缺少疼爱。

只是他妈妈有点贪心,总担心活人争不过死人,担心他爸爸心里一直装着前妻,将来会在家产上偏心跟前妻生下的女儿,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所以他从小就在学业上被妈妈严格要求。他必须优秀过人,必须成为所有人眼里无可挑剔的家业继承人。

同龄人还在想方设法逃课去网吧打游戏,每天的烦恼不过是作业好多,又要考试了好烦,他却从初二起就开始接触金融学。

玩乐都是奢侈。

在这样让人喘不过气的高压下,他反而慢慢滋生出一些不规矩的念头。

他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抽烟,喝酒,打架,学了一身瞒天过海的本事。

当然,原本也没那么能打。

是他在美国打工的酒吧挨打挨多了,才知道人的身体哪个关节脆弱,哪个位置容易失守。

苏好不知道徐冽在短短一刹想到了多少事,摆出道理来说:“拼蛮力你又打不过那么壮实的武校生,你打架使的都是巧力,不是专门学过怎么懂这些?”

徐冽似乎笑了一下:“挨打挨多就知道了。”

“又装逼。”苏好已经不相信这只披羊皮的狼。

徐冽也没多解释,回过头看她,见她无聊到抠起了手指甲,掂了掂手里的手机:“拿去玩?”

“你不玩啊?”

他摇头。

苏好精神奕奕地坐直身体,朝他摊开手:“那给我!”

徐冽把手机解锁了递给她。

*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苏好在房间的床上醒来。

她隐约觉得不对劲,想来想去都没有躺上床的记忆,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印象中的最后一幕,是她拿徐冽的手机在打游戏。

所以她可能在飘窗边睡了过去?

那徐冽呢?

她猛地从床上弹射起来,环顾四周,在房间里里外外找了半天,没看到他,也没见他留下字条。

手机又不在身边,联系不了他,她只能下楼去找曹姨试探情况。

曹姨正在厨房做早餐,看见她笑眯眯地问:“起来了啊好好?”

一切正常,应该没有穿帮。

苏好像往常一样跟她打了个招呼,又去看奶锅里煮了什么早餐,装作不经意地顺嘴问:“曹阿姨您昨晚后来睡着了吗?”

“睡着了。”曹姨叹了口气,“这失眠真是愁人。”

“那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忙了,才睡了几个小时啊?”

“没办法,这人上了年纪,一到六点再累也睡不着了。合了两个小时眼也算凑合吧。”

“……”

苏好呆若木鸡:“所以您四点才回房?”

“是啊,怎么了?”

所以徐冽起码熬到四点才离开。

苏好打着马虎眼摇摇头:“那您下午记得睡个午觉,我先上楼洗漱。”

她迈着有点虚浮的步子走上楼梯,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转头冲厨房喊:“对了,曹阿姨,您早上有没有进过我房间?”

“进过,七点多那会儿本来想喊你起床,见你睡得很香就没叫。”

“我……”苏好轻咳一声,“我在哪儿睡得很香?”

曹姨一愣:“当然是床上了。”

“……”

苏好尴尬地咬了咬手指甲,慢慢踱回房间,看了眼飘窗,又瞅瞅距离飘窗三四米远的那张床。

她总不能是梦游过去的。

所以是徐冽抱她上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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