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面具狰狞凶恶, 双目圆瞪, 昏暗光线中,愈显狞恶,有如从地底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半夜惊醒,忽然发现这么一个人伫立在窗前,胆子小的, 早就吓去半条命了。

瑶英还算镇定,只摔落了一只陶碗, 没有大喊大叫。

因为看到夜叉面具的那一刻, 她就猜出窗前的人多半是苏丹古。

这不是第一次了。

……

来高昌的路上,在驿舍旅店过夜时, 苏丹古的屋子总和瑶英的离得很近。

他闭门不出, 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她起夜时无意撞倒屋中火炉, 发出巨响, 不一会儿谢青赶了过来, 两人一起收拾了屋中杂乱, 她打开门散味,无意间瞥一眼廊道, 看到角落里一道挺拔身影闪过。

瑶英不动声色。

接下来的旅程她留心观察苏丹古。

有时候他们不得不露宿荒原, 她在火堆旁和衣而卧,苏丹古一个人远离人群,她迷迷糊糊睡醒时, 发现远处的他没有休息,一直在警戒。

好几个夜晚,瑶英被冻醒,不想吵醒谢青,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听着狂风呼啸,想到自己远离中原,不知道阿兄怎么样了,心里难免伤感,目光落到苏丹古离群独坐的身影上,心头渐渐平静下来。

星河浩瀚,四野荒凉,雪峰壮丽,沟谷幽深,天地茫茫,这个男人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巍巍矗立的山。

他一肩扛下所有困顿艰难,有他在,他们这一行人都能平安返回王庭。

这种让人觉得无比安定、踏实的感觉,瑶英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当那面雪白金纹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当昙摩罗伽身骑白马,率领万军出现在漫天流沙戈壁时。

所以瑶英不怕苏丹古。

昙摩罗伽虽然清冷,但是依然是温和的。

苏丹古凶神恶煞,招招式式间却透出一种雄浑的悲悯,只是这悲悯太凌厉,冷冽的锋芒掩去了慈悲。

……

今天他们入住驿舍,苏丹古就住在瑶英隔壁。

瑶英刚才做了个噩梦,可能叫出了声,苏丹古听到响动声,以为她出了事,赶过来查看情况。

这说明他今晚一直醒着。

瑶英猜到人影是苏丹古,很快冷静下来,不过没想到他竟然去而复返,爬起来想吓他一吓,却反被他抓了个正着,讪讪地笑了笑。

苏丹古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一句解释都没有。

瑶英没被他冰冷淡漠的眼神吓退,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满头乌发披散而下,眉眼弯弯,双眸如星辰,小声问:“苏将军,法师让你护送我们来高昌,是因为我吗?”

苏丹古的身影一动不动。

瑶英直视着他碧色的双眸,自己接了下去:“原本应该由阿史那将军陪我出使高昌,可惜他受了伤,法师是不是担心海都阿陵会突然出现?”

毕娑没能让海都阿陵弄巧成拙,自己又受了伤,昙摩罗伽让出使失败的苏丹古代替毕娑再次出使,应该就是在防备海都阿陵。海都阿陵武功高强,这些护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瑶英想到一个可能:昙摩罗伽的苍鹰之所以一直跟着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缘觉说的传递消息,而是寻找海都阿陵的那只白隼。

昙摩罗伽已经昭告天下,海都阿陵现在不敢对她下手,但是他们此行不能暴露身份,万一海都阿陵得知他们的行程,会不会趁机夺人?

北戎小王子金勃忽然出现在高昌,海都阿陵说不定就在附近。

所以苏丹古不敢掉以轻心。

瑶英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丹古,追问:“苏将军,海都阿陵是不是跟来了?将军怕吓着我,所以瞒着我?”

苏丹古深沉的碧眸总算有了点反应,掠过一丝讶异之色。

瑶英叹口气,道:“将军实话告诉我就是了,有将军在,我不怕。”

她倚在窗前,浓密青丝披满肩头,发鬓乌黑,愈显得肌肤雪白,双眸明澈。

吵闹了一天的小王子歇下了,驿舍内一片如水的岑寂。他们的屋子在最里面,外面的亲兵都在沉睡,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苏丹古沉默了半晌,沙哑的声音响起:“金勃来了高昌,海都阿陵可能也会出现,不过我暂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瑶英笑了笑:“将军这一路受累了。”

果然,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苏丹古挪开视线,道:“公主安置罢。”

说完,不等瑶英开口,戴了层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合上了窗。

她眼前只剩下灰扑扑的窗棂。

瑶英摇头失笑,唰啦一下又拉开了窗。

“苏将军。”她轻声喊他,“我想向将军打听一件事。”

苏丹古低头看她。

瑶英笑眯眯地问:“苏将军曾出使过高昌,想来熟知高昌各个市坊,我明天带老齐他们把带来的货物卖掉,将军可知道哪一处市坊的商人最公道?”

苏丹古并无迟疑,淡淡地道:“高昌只有一处胡商云集的市坊,明天缘觉会为公主做向导。”

瑶英点点头,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那张恐怖的面具上。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像是真的来过高昌……

苏丹古又把窗给合上了。

瑶英嘴角轻轻抽了抽。

前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谢青推门走进屋,神色警惕,看到瑶英站在窗前,眉头一皱。她这些天连日奔波,瑶英怕她累着了,今晚不许她守夜,她睡在隔壁,听到这边似乎有说话声,怕瑶英出事,摸黑过来查看。

“阿青,我没事,起来喝口水。”

瑶英打发走谢青,打了个哈欠,躺下接着睡。

这一晚她没再做噩梦,即使她知道海都阿陵可能在附近。

翌日,瑶英早早起身,在亲兵、缘觉几人的陪同下去高昌最热闹的坊市闲逛。

小王子金勃还在睡,缘觉留下几人打探他来高昌的目的,其他人分头去各处打探消息。

瑶英经过苏丹古房间的时候,侧耳细听了片刻,没听到一点声响,心想:他脸上遍布疤痕,必须戴面具遮掩,太引人注目,白天不方便行动,而且他昨晚不知道守到什么时候,现在肯定在休息。

她叮嘱留守驿舍的亲兵别吵着苏丹古,众人应了。

缘觉听到瑶英吩咐亲兵,眼神闪烁了两下。

瑶英扫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视线,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几人从侧门出了驿舍,齐年等人拉着大车远远跟在后面。

高昌唯一的一处市坊就是一条仅容两辆马车并排驶过的长街,和王庭比起来要小了很多,不过人烟密集,十分热闹,店铺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各种语言的叫卖声混杂在一处,响彻云霄。

缘觉一路上为瑶英介绍每家店铺售卖的东西,瑶英认真听着,偶尔指着没见过的稀罕物询问,缘觉耐心为她解释。

路边有间卖胡饼的小食肆,几人停下来,等着下一炉胡饼出炉。

瑶英忽然冷不丁地问:“摄政王也和你一样,是俗家弟子吗?”

缘觉呆了一呆。

瑶英笑眯眯地看着他:“摄政王从来不和其他人一起用饭,他的吃食都是你送去的,我看摄政王好像在持斋。”

她观察好多天了。

缘觉神情僵硬,定了定神,笑答道:“王身边的近卫不是武僧就是俗家弟子,摄政王也一样。”

瑶英追问:“那摄政王是武僧还是俗家弟子?”

缘觉道:“是俗家弟子。”

瑶英继续问:“摄政王武艺高强,他的武艺是跟谁学的?阿史那将军说他们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是同一个人?摄政王的招式怎么和阿史那将军的一点都不像?他们学的不是一样的功夫?摄政王什么时候开始学武的?”

缘觉额上有些冒汗,道:“摄政王的师父是位高人,听说曾在王宫担任禁卫首领,我们都没见过,阿史那将军和摄政王虽是师兄弟,所学功法不一样,所以招式迥异。阿史那将军自小习武,摄政王也是从小习武……”

胡饼出炉,芝麻浓香满溢而出,高鼻深目的卖饼人大声吆喝。

缘觉顾不上为瑶英解惑,和其他胡人一起冲了上去,生怕抢不到饼的样子。

瑶英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齐年赶着大车,先去市署那里交了税钱,再进市坊和商人交易。

瑶英没管卖货的事,带着亲兵逛了一圈,特意在卖绸缎丝料、珠宝玉石的铺子前停留很久,打听现在高昌贵妇最喜爱的花样,宫中流行什么时样妆容,尉迟达摩和突厥公主是不是过得和睦。

日落前,她和缘觉几人先回了驿舍。

亲兵告诉她,小王子金勃虽然跋扈,但是没有大摇大摆进宫,而是和他们一样隐藏身份,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只叫了些歌姬胡女过来饮酒作乐。

“这就怪了,他养尊处优,为什么不去王宫住?”

高昌现在向北戎称臣,金勃只要亮出身份,尉迟达摩也得敬着他,而且他和王宫的那位突厥公主是堂兄妹。

缘觉小声道:“小王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瑶英心中一动,叩响苏丹古的房门。

“苏将军,是我。”

屋中很快响起脚步声,苏丹古拉开门,目光落到瑶英脸上,一愣。

瑶英站在他面前,一身胡女装束,缥色衫,石榴红裙,满缀珍珠玉石的辫发垂在肩头,手上捏了张面具,挡在小脸跟前。

一张慈眉善目的老翁面具,半边青,半边红,像两副面孔。

苏丹古半天没说话。

瑶英取下面具,颊边笑靥浮动,直接从他胳膊底下钻进屋,压低声音问:“苏将军,你可以代我给法师带一句口信么?”

苏丹古没有赶她出去,淡淡地问:“什么口信?”

瑶英声音压得越低:“金勃来了高昌,海都阿陵也来了,北戎只怕要乱了,他们和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来找尉迟达摩的。”

苏丹古身形一动,片刻后,道:“我们今晚就去王宫佛寺见尉迟达摩。”

瑶英点点头,抬眸,凝视苏丹古脸上的面具。

他反应如此之快,决断如此果断……昙摩罗伽病逝后,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消失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两天更新会比较少,昨晚突然觉得嗓子疼,冲了些板蓝根喝,虽然感觉是咽喉炎犯了,但是湖北人真的怕怕的,尤其前些天还去过医院。抱紧我的保温杯,我要狂喝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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