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可芯住在四楼。四零四号房。

一连串不吉利的数字。

这栋旧楼据说解放初期就建起来了,楼龄好比人的迟暮晚年,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打,楼外层显得破烂不堪,走进楼里,也会发现墙壁的石灰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后面生锈的钢筋,乍看之下,像极尸体腐烂露出的骨骼。

住在旧楼的人大多是相熟的街坊,楼上楼下,互相串门。莫可芯上学时经常在楼道里碰见两三个师奶八卦地聚在一起讨论谁家的糗事,或者谁的孩子又在外边闹事了。她从她们身边挤过去时,看到师奶们张开大大咧咧的嘴巴,黄牙,牙缝间有青色的菜渣。

楼道里总是很昏暗,却有一个光明的楼梯口。

走出楼梯口,便看见洛音桐的笑脸在阳光中绽放。

“早哦。”

“早。”

“放学后还一起去看秦天健吧。我给他送点复习资料过去。”

“嗯啊。”

她们的单车行驶在林荫小路上。蠢蠢欲动的绿意融化在风中,传递着盎然生机。莫可芯习惯性地回头看单车后座的小动作依然让洛音桐觉得困惑。但她不打算追根究底。莫可芯跟她说:“桐儿,今天晚上来我家吧。”

“干吗呢?”

“我爸妈出差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过来陪我嘛。”

“可以呀。反正我妈今天晚上也值班。”

“说起你妈,真是暴强咧。居然敢给死人化妆!”

“她可能不信有鬼吧。所以就不害怕。”

“桐儿,那你信吗?”

莫可芯问她。洛音桐笑了笑,没回答,反问一句:“你信吗?”

莫可芯也没回答,只是有点紧张地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她多么害怕洛音桐会突然叫起来:嘿,你的单车后面坐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孩呢!

是的,她是绝对相信世上有鬼的!

正值上学时间,道路上有络绎不绝的同学向学校进发。在路上,洛音桐无意中看了那边的古屋一眼,她竟发现那古屋的窗户边好像有人影在走动。

妈哟!难道……

她咽了咽喉咙,赶紧加快车速骑了过去。

课间休息时,洛音桐从女厕走出来,她忽然听见女厕后面的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大白天的,她壮着胆子走进光线晦暗的树林里。只见有几个人背着她围在古井旁边,交头接耳在议论着什么。那些肃穆的背影配合着昏暗幽静的背景,她不禁联想到电影里穿着黑袍的神秘的异教徒,好像正进行某种仪式似的。

有个人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回头喝了一声:“谁!”

洛音桐被吓住了。

古井边其余的人也回过头来。洛音桐看清楚那是青春有朝气的几个年轻人。刚才回头喝了一声的是个大男孩,长得很俊秀,颇有些韩国明星的造型,胸口还挂着一台数码相机,似乎在拍摄着什么。

大男孩满带歉意地走了过来,笑着问她:“同学,对不起,没吓着你吧?”

“没有。没有。”

没有才怪呢。洛音桐真搞不懂这些年轻人在古井边干什么。

“你们是干什么的?”她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大男孩又笑了。

“喔。我们是来搞研究的。”

“研究?”

拜托哦。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研究的?难道是在研究鬼吗?洛音桐好心地奉劝他们:“不要说我没跟你说过哦,这个树林很怪的,最好不要靠近。”

“很怪?”大男孩愣了愣。其余的几个人也凑了过来,他们身上带了好些洛音桐看不懂的仪器,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在记录着什么,手中还拿着几个装着东西的玻璃管。

另一个男孩问道:“同学,你说这里很怪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有鬼啦!”

“啊!”他们一听,愣了愣,随即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这让洛音桐有点无地自容,好像她刚说了个超级大谎话似的。

“你们不信就算了!笑个屁呀!”

她真有点生气了。大男孩赶紧道歉:“不,不,同学,对不起哦,我们不是故意笑的。跟你说哦,我们就是来研究……鬼的!”

他说出这个“鬼”字,又掩住嘴巴笑了。其他人也偷笑得很放肆。

这群人真是有病呀!洛音桐在心里骂道。她转身要走,大男孩却拉住了她。

“同学,你见过鬼吗?”

“有呀。”洛音桐直截了当地说道。

他们又愣了愣。

“真的有?”

“骗你我是小狗啦!我和朋友看过有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在空中飞来飞去呢,别提有多恐怖了,还有会飞的旗袍女鬼……唉,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我们相信呀!”

大男孩这么一说,轮到洛音桐发愣了。

“你们相信?”

“骗你我是小狗!”

大男孩直接把洛音桐的话抄袭了,嘴角弯起不羁的微笑。洛音桐看着他嘻嘻哈哈的笑脸,心里悄悄嘀咕,你们才不相信呢。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把鬼捉到了。”大男孩随后又笑眯眯地对她说。

好狂妄的口气!想必这群人是无神论者才敢如此大言不惭,如果他们也遭遇了她遇到过的事情,恐怕就不会这么开玩笑了。

洛音桐感到自己正被这些人耍得团团转,拿她寻开心的样子。她一气之下,使了个坏心眼。

“嘿,有本事你们去古屋捉鬼呀!”

“古屋?”

“就山坡边的那间荒废的大宅。”

“哦……那间屋子呀,我们昨晚就在那里过夜的!”

洛音桐目瞪口呆。想起今天早上看见古屋里有走动的人影,原来就是这些人啊。她皱起眉头,再次仔细地端详着他们,他们年轻洁净的面庞下散发出隐约的无法探知的神秘感。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大男孩忽然把口袋里的证件掏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稍微认出是学生证之类的。“我们是农业大学的大三学生。要赶一篇论文,所以特地来这边搜集资料。”

“哦。”

正说着,上课铃声响彻了校园。洛音桐大呼糟糕,赶紧转身就往教室赶。那个大男孩在后面大声地问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洛音桐。”

“我叫吉勇!”

傍晚时分,放学的铃声在暮霭中悄然飘散。洛音桐和莫可芯在回家的路上又碰见了那些大学生在墓地里逗留,低着头,大概在寻找什么东西吧。

洛音桐跟莫可芯说起她在树林里遇到过这群大学生。

“他们说是来捉鬼的!”

“啊?真的?”莫可芯欣喜的语气。

“你不会真的相信吧?他们是大学生,又不是捉鬼敢死队!”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收复伊妹儿的鬼魂呀!还不如去找茅山道士呢!”

莫可芯沉默了。不知她在沉思着什么,无数的细节堆积成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

她们到公安局送复习资料给秦天健时,他脸色并不好,憔悴在消瘦的脸颊上无处可藏,颜色很浅的胡须从下巴顽强地冒出来。他问洛音桐还有多久会被放出来。她安慰他说快了,快了。这种勉强的说辞对他郁闷的心情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一到深夜,他看见对面单间空荡荡,黑得像个阴暗的洞穴,他就会想起那疯疯癫癫的穆小奇,想着穆小奇那晚到底看见了什么。这种压抑的思绪渐渐幻化成一条毒蛇,吐着粘湿的舌芯,慢慢地盘紧他的脖子。

有时候,他好像能听到对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穆小奇的,又像女人的声音,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又在那儿,捉摸不定,循着夜的轨迹溶解在四荒八合中。

对面单间有什么东西存在着。他很确定这个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他并没有跟洛音桐她们说。他只跟她们说起穆小奇曾经闯入过碧娘墓穴的那次遭遇,她们当时听得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碧娘哦,还有伊卓施。

从公安局出来后,洛音桐和莫可芯分道扬镳,约定八点钟再过去她家。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飞快地消失在天空背后。

夜的到来。肮脏的气息像白日的行人在这个荒芜的时刻忽然都涌出来。华美的人影和风景逐渐褪去了鲜艳的色彩,逆光中浮动着静悄悄的影。风那么荒凉,吹着同样荒凉的心。

房间里,莫可芯做着习题,偶尔抬起头看看时间。邻居播放着肥皂剧的电视声音模糊地传过来。妈妈打电话来,莫可芯和她聊了一会儿。然后,就快八点了。

桐儿还没来。

莫可芯走出阳台,往楼下的街道望了一下。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个来往的路人也没有,孤独的路灯疲乏地散发着幽黄的光芒。

房间静得有点可怕。

她把电视机打开。电视里不知在播放什么节目,背景是一个阴森森的墓穴。之所以说是墓穴,因为莫可芯看到正中央放着一副古老的棺材,棺材并没有盖上棺材板。镜头就这样无声地播放,没有其他人物的出现,只有棺材安静地映在阴暗里,仿佛它就是故事的主角。

诡谲的气息,从哪里涌出来,重重地包裹在身上,莫可芯下意识地抱紧了身体,她赶紧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转到另一个台。映入眼帘的是同样的墓穴,恐怖的棺材。

怎么回事?电视机坏了吗?

莫可芯紧张地换了好几台,结果还是一样。墓穴和棺材仿佛钻进了她的瞳孔里,赖着不肯走。她心慌了,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渗出,呼吸也变得愈加急促起来。电视机苍白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房间里的灯泡突如其来地闪烁了几下,明明暗暗,最终倏地灭下去。

停电了?似乎是这样。隔壁邻居的师奶在用不堪入耳的话语大声地咒骂供电局。黑夜更加肆无忌惮地侵入房间里。

莫可芯的眼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此时如一具僵尸,手脚关节僵硬得无法转动。房间里的灯灭了,但电视机却仍在播放着苍白的光芒。墓穴和棺材,依旧那么亮白刺眼。

明明就停电了呀!

在这么诡异的黑暗中,莫可芯紧张得毛发都竖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这种时候像极恐怖电影里的场景。画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了。莫可芯盯得更紧了。

一只手从棺材里伸了出来!

呼吸顿时断在喉咙处,她大口大口张开嘴巴像一条饥渴的鱼。

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慢慢地上升,坐直了,转过来。这张坐在棺材里的脸转过来,与她对视,她看见那张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血淋淋的黑洞!

是它!伊卓施!

那张脸阴沉地笑了。

嘿嘿嘿!房间里好像充满了这种虚幻无形的笑声。这些笑声穿入她的身体,露出尖锐的刀锋,一下下地撕裂五脏六腑,鲜血泛滥。

“滚开!滚开!伊妹儿,你走开!”

莫可芯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想阻止电视画面里的那个它逼近。只是,它慢慢地从棺材里走了出来,穿着一件艳异的旗袍,走得越近,那张恐怖的脸就越清晰,逐渐占据大部分的画面。

嘿嘿嘿!

它会从电视里爬出来的!

“我叫你滚开!”

莫可芯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抱起茶几上的花瓶向电视机猛地扔过去。随着一声清脆的爆炸声,画面破碎了。房间里再也没有一丝光。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掉入了无底窟窿,周围一片漆黑,嘿嘿嘿的笑声在黑暗中嘲笑着她的懦弱与无助。

她软弱地哭泣。

她冲出房门,天罗地网的黑暗封锁一切的出路。她到隔壁敲门,邻居师奶没有出来开门,整栋楼层好像没有一个人,她大声呼喊,她的声音孤零零回荡在走廊里,接着便沉沦在黑暗中。

她沿着楼梯摸索着走下去。

看不见前方,手指触摸到冰凉的扶手。

凛冽的寒气从每条裂缝里渗透出来,穿过单薄的衣服,隐匿在她战栗的身体。她走得很慢,生怕会一脚踩空,十几级的楼梯好像永远也走不尽似的。

黑暗中忽然传来谁的窃窃私语,若有若无,在空气中轻轻碰撞的几个音符。她情不自禁地站住脚,竖起了耳朵。无法判断那声音的来处,只觉得它们仿佛来自意识混乱的脑袋里。

第一个声音说:“知道吗?四楼出事啦。”

第二个声音问:“怎么了?”

第一个声音说:“有人死了。她死得好惨,她挖掉了自己的眼睛,想藏在冰箱里,结果被活活冻死了!”

第二个声音问:“哦,那个可

怜的家伙是谁呀?”

第一个声音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嘿地笑。笑声在莫可芯的脑袋里优雅地爆炸开。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那笑声在脑中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她继续沿着楼梯走下去。楼梯间的窗口倾泻进稀薄的月光,尘烟般弥散开。她在窗边歇了一会儿,有光的地方令她有种安全感。

一抹身影在窗外飘过。她心一紧,她看见窗外出现熟悉的身影。它漂浮在无知的黑暗中,隐着脸,她能想像得到它有讽刺的,冷漠的,怨恨的眼神。

黑夜中穿着浅紫色旗袍的少女啊!

莫可芯惊慌失措地拔腿往楼上跑去。她跌了好几次,膝盖和手,灼热的疼痛在伤口处涌动。

那个声音又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有个女孩死了。她挖掉了自己的眼睛,藏在冰箱里。”

这个声音从内部屠杀着她,她跌跌撞撞地推开自家的房门。在阳台上,汹涌的夜色中又出现了那少女浅紫色的身影。它就是不肯放过她!它要她死!

莫可芯忽然傻傻地笑了。

有个女孩死了。她挖掉了自己的眼睛,藏在冰箱里。

洛音桐走进这栋漆黑一片的大楼。楼梯口有些人影围在一起。

楼道里的光亮了起来。那些人一下子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见叽叽喳喳的师奶们不停地轰炸一个穿工作服的男人,大致在骂这栋楼的电路怎么经常出问题也不管管。

尴尬的男人在飞溅的唾沫中努力使她们明白。

“是突然加大的电压把你们家的电灯都烧掉了。不是停电!楼道的电灯泡我们已经很负责任地全部更换了,但你们自家的灯泡我们一概不负责,这是单位的规矩。”

在更猛烈的暴风雨到来之前,男人狼狈地逃跑了。师奶们义愤填膺,大发一阵牢骚后又无奈地结伴去商店买电灯泡,有人还颇有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说幸好电视没有烧掉。

师奶们离开后,整栋楼安静得好像只剩下洛音桐一个人。

她顺利地爬上了四楼。四零四号房。房门没关,她连门也不敲,推开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人,灯也没有亮,只有走廊的灯光伴随着她走进来的影子倾泻进来,又在某个角度戛然而止。

“小芯——”

她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莫可芯不在家吗?可是门明明开着。她发现柜子上放着一部应急灯,她拿了出来,开启,应急灯刺眼的光芒瞬刻驱散了大部分的黑暗。

客厅里电视机被打破了,像一个巨大的眼窝,黑洞洞地审视着世界。地上撒满碎片。出了什么事?洛音桐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环顾了一下房间,没有什么异常。

突然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

赶紧拿应急灯照过去,只见一只黑色的乌鸦在冰箱旁边的地面上贪婪地吮吸着红色的液体。洛音桐把扫把扔过去,乌鸦扑哧地从窗口逃了出去,没入夜色中。

红色的液体黏稠地淌在地面上,她闻到浓烈的腥味。是血吧。一滴滴的血仍不断地从冰箱里滴下来。洛音桐困惑地打开冰箱。

她呆住了。

原来有个女孩死了,她挖掉了自己的眼睛,藏在冰箱里。

警方在整理现场。拉起封锁线的门外,围观的师奶们怀着好奇的目光看进来,好像在找一些足够她们闲聊许久的话题。房间里包着毛毯的少女抱着一杯热茶微微颤抖,朦胧的热气打湿了她的睫毛,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汽。

莫可芯为什么要挖掉自己的眼睛,藏在冰箱里?

她一定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而那东西,显然是她熟悉已久的。

洛音桐觉得自己是知道莫可芯看到的是什么的,只不过自己不想承认罢了。

谁也不愿意承认呀。曾经的好朋友化成厉鬼回来报仇了!

洛音桐终于渐渐地平复心情,从四零四号房里走出来时,她看到那群大学生正从围观的师奶们身后踮起脚往屋里张望,为首的吉勇向她打了声招呼。

“哟,你好呀。”

我一点也不好!洛音桐黑着脸从人群中钻了过去。吉勇从后面追了上来。

“哎,你怎么在案发现场啊?”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有见到鬼吗?”

一连串的问题好像鞭炮一样在脑后不断地爆炸,洛音桐只当右耳进左耳出,一声不吭地跑下了楼梯。

刚骑上单车,吉勇一屁股地坐在了后座,好无赖的嬉皮笑脸。

“知道吗?在自然界有些高频声波人是听不到的,但是动物特别是鸟类的听觉却非常灵敏,听到的声音频率比人听到的要宽得多。”

拜托,又不是在上生物课!洛音桐没好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他却自顾自地接着说:“但是人类也会无意中发出某种超声波,这种超声波会刺激人的神经,或者动物的神经,使他们做出不寻常的举动。”

如坠云雾中,洛音桐有点晕了。

“哎,你到底下不下来吗?”

吉勇简直把她当作透明:“你听说过《黑色星期五》这首歌吗?据说这是一首杀人乐曲,凡是听过这首歌的人都会忍受不住它悲伤的旋律而自杀,至少有100人听了它而自杀,它也就被称为魔鬼的邀请书。”

洛音桐皱紧了眉头。

吉勇继续说:“有众多研究此曲的精神分析家和心理学家都无法对这首歌如何导致人们产生自杀情绪作出圆满的解释。后来有的生物学家经过声谱分析,发现乐曲中居然能制造出一种能刺激人脑的超声波,是这种超声波淆乱了人脑的思维,刺激了悲观的情绪,从而诱导听众作出自杀的行为。”

“你在说些什么无厘头的话呀?”洛音桐真是越听越糊涂。

“同样的道理,乐曲能刺激人类,也能刺激其他动物。这下你明白了吧?”吉勇挺为自己的圆满解释感到满意,不过洛音桐显然不如他想象中聪明,根本没领悟他指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迸出两个字:“有病!”

吉勇有点大受打击的样子。“真是的,这也听不明白。”他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木哨子,“这是我们特地制作的,下次你再见到鬼,吹响哨子就会没事的。”

“啊?”

洛音桐虽然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把木哨子收了下来。

吉勇也从单车上跳下来,迎面走向从后赶上的伙伴们,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你家住哪里?”

“荫昏路七十四号。”

“哦,阴魂路七月十四号,真好记喔!”

“你才住阴魂路呢!我呸!呸!呸!”

真是气死人的大学生!

找到伊卓施的尸体时,天空中盘旋了许多黑色的乌鸦。它们在云朵的肋骨间缓慢地游走,像一种悲伤的符号,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上。被翅膀遮盖的深处,不见一丝光亮渗出。撕裂的声音,在产生的瞬间便被疾风无情地摧毁掉。

当时正是放学时分,山坡上聚满了好奇的学生。停在山坡下的警车闪烁着血般鲜红的光芒。洛音桐沿着小路走了上去,泥土里有许多好像田鼠洞的黑糊糊的洞口,随时要把她的脚抓进去似的。她走得小心翼翼。

她挤进围观的人群。

入目的是一副腐烂不堪的尸骨。它穿着校服,倒在地上,蜷曲着,显然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洛音桐顿时感到胃口一阵翻腾,胃液和食物残渣泛滥着要冲破食管,她死死捂住胸口,最后喉咙里只滚过一声沉闷的呻吟。

是伊妹儿吧。

洛音桐认出那正是伊卓施失踪当晚的衣着。她看到朋友这样悲惨的死状,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抑制地蹲下去,用膝盖抵住痉挛的胃部。她多么内疚,伊卓施是被她们抛弃而死的!

不一会儿,伊伯母踉踉跄跄地赶了过来,扑到女儿的尸体上凄厉地痛哭。

洛音桐抹去眼角的眼泪,转身离开,没料到却一头撞到了后面的人身上。

又是叫吉勇的大学生。

“死的女生是你的朋友吗?”他问。

洛音桐哀伤地点了点头。吉勇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递到她的手里。

“别太难过了。”

他陪着她一起走下山坡。

他问:“你的朋友是怎么出事的,你知道吗?”

洛音桐沉默不语。她羞于跟别人道出他们背叛好朋友,对伊卓施的呼救置之不理的实情。所以,她摇了摇头。

吉勇没留意到她内心的煎熬,只是安慰她说:“放心,真相很快就会大白的。”

是啊。伊妹儿很快就会来找她和秦天健了。

他们是最后的两个人,注定了背叛朋友或爱人不得好死的命运,就像班主任背叛旗袍女人。

当秦天健从洛音桐那里听到伊卓施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复杂,然后慢慢地走回到阴暗的角落一言不发。他忧郁的脸淹没在阴暗中,即使听到看守告诉他,他明天就可以出去的消息,他也高兴不起来。

这是他在拘留所的最后一晚了。

最后的晚餐少见地丰富,荷包蛋上搁着一个鸡腿,尽管看守告诉他这是特别优待,但秦天健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死刑前的犯人也是这样吃得好好的上路的。当然,他不是要去死!秦天健狼吞虎咽地吃完后,早早睡了。他想着一觉睡到天亮,省去整夜不安的时光。

他睡着了。半夜却醒了。

一阵幽幽的曲声把他从沉睡中拉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在辨认出那熟悉而骇人的旋律时刹地惊出一声冷汗。是……是那首古曲呀!他胆战心惊地缩到床角。古曲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阴靡中充斥了整个拘留所。这怨曲好像一只久久跟在身后的鬼魅,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几乎喘不过气,拼命地用手指去抓挠着脖子,脖子被刮出一道道红色的血痕。

拘留所的灯光忽闪忽灭,咝咝的钨丝摩擦声,仿佛着迎接什么东西的到来。秦天健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铁栅边,抓狂地摇呀踢呀,已濒临崩溃边缘。

“来人呀!快来人!放我出去!”

他这样大吵大闹,看守不满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呀?你想像穆小奇那样被送到精神病院啊!”

看守手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因为漫漫长夜无聊,所以看守们用收音机收听节目打发时间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秦天健却猛地把手伸出来,想夺走看守手上的收音机。看守慌忙躲开了。

“你这臭小子!想抢东西?是不是还想继续住下去呀!”

秦天健还是拼命地伸出手,在空中抓呀抓,那疯狂的眼神令看守有点惊愕。

“快把收音机关掉!”

“啊?你有病呀!我听节目关你屁事!”

“我叫你把收音机关掉!”

秦天健听得清清楚楚,那古曲正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所以他才要把收音机夺过来。然而,看守却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他的手够不着,只能惊恐地看着那部收音机继续放出悲凄的怨曲。

“求求你,把收音机关掉啊——”

他绝望地跪了下来,手握着冰凉的铁栅发出崩溃的哀求。可看守只是把他的行为看作精神失常。对,跟穆小奇一样,整天幻想着被鬼缠上了。

看守最后轻蔑地切了一声,扔下可怜的秦天健,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那部收音机依旧在播放着奇怪的古曲,连看守也不明白,刚刚还收听着的夜间节目里怎么播放这样一首曲子。

再说,这首曲子也太悲凉了吧。

谁也不知道,曲声从拘留所飘扬出去,惊醒了黑夜里那些沉睡的东西。

秦天健还在里面大声呼叫,岗位上的看守被闹得心烦,又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干脆躲到了厕所里。只有那部收音机无人看管地工作着。

整个拘留所现在只剩下秦天健一个人。

不,还有……呜呜呜!

哪里传来的哭泣声让秦天健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也一齐竖起。他惊惶地站起来,四处张望。是谁?是谁!他看不到任何人,那声音也十分依稀,像一瞬间的幻觉,下一瞬间却像一枚尖钉硬生生地敲入他的身体。

在那里!

对面的单间!穆小奇待过的地方!

那声音是从那里传过来,好似有个女鬼在低声地呜咽。

拘留所的灯光啪地彻底灭掉了。

人被黑暗包围住。内心里懦弱和恐惧的情感不可抑制地逃逸出来。清凉的夜晚的空气中,那古曲像一条喜爱阴湿环境的蛇,沿着黑暗的轨迹蜿蜒爬行。

那东西已经在他身边了,他清晰感受得到它的气息。月光都被它愤怒的眼神给遮蔽住。

“求求你,放过我!”

他向它求饶

,它不回答,只是摘掉了他的两颗眼球。他痛苦地叫了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温热的血液汩汩地从手指间流了出来,他觉得眼窝里好比放了两块烧红的炭,千刀万剐地痛。他想起他认识过的那些人,死之前一定也是遭受了这种心裂骨碎般的痛苦。

“伊妹儿……求求你……我知错了,我不该抛弃你……我不应该和你分手!”

他倒在地上,忍受着它对他身体肌肤的每一寸掠夺。他的求饶似乎丝毫打动不了它的心,无法消除它心中的怨恨。他的脑海中这个时候闪过伊卓施充满邪笑的脸。

她说:“即使我死了,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这也是他对她的诺言。

原来有些话,始终要兑现的。

当看守从厕所回来时,他发现里面的人不再大吵大闹了,灯光正常了,收音机也不再播放那首悲凉的曲子了。收音机里的节目主持人原来正在讨论一首神秘的中国古曲,据说这首古曲会招致杀身之祸,被称作中国版的《黑色星期五》。

秦天健死得很惨,有如千蝼万蚁啃噬过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什么东西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恨呢?

也许,只有洛音桐知道那是什么。

而伊卓施的尸检结果也很快出来了,果然正如洛音桐所料,伊卓施的死亡时间正是她失踪的那天夜里。她早就死了,所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能是她充满仇恨的灵魂。

它如此怨恨,怨恨被背叛,被抛弃,怨恨曾经的海誓山盟得不到天长地久。

是谁夺走了它的爱情,它必定要向谁报复。

只剩洛音桐最后一个人。

她似乎能预想到自己悲惨的结局。再恐怖的故事,也即将走到尽头了吧。

洛音桐从殡仪馆认尸回来。她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一杯珍珠奶茶。

吸管搅拌着红色的番茄汁,在杯里翻卷成小小的旋涡。

她不禁想起刚才尸体血肉模糊的惨状。喝不下去了,反而有点作呕。

她把剩下很多的珍珠奶茶扔进垃圾桶里,垃圾桶上停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像人类一样冷漠地看着她。很快过来一个流浪汉从垃圾桶里捡起她扔进去的奶茶,咧开脏黄的牙齿傻傻地发笑。

洛音桐胃口一阵恶心,发力一踩,单车一下子冲了出去。不料,从拐角走出一个人影,她赶紧刹住车,差点被单车撞到的人大惊小怪地乱嚷嚷几句,见到她,却很快地笑了。

“哟,怎么是你呀?”

“又是你!”

洛音桐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吉勇,莫名地就气馁了。吉勇是个让人捉摸不透,又哭笑不得的人物。对了,想必,秦天健的死亡现场他也是去过的。

一问,吉勇果然点了点头。

“去过呀。我们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去,幸好其中一个办案的鉴证人员是我师兄的朋友,所以我能得到第一手资料。你知不知道,我们在现场捡到了什么?”

“是什么?”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吉勇的眼睛。他说话的语气像在讲鬼故事,缓慢又带着幽怨。

“是一件旗袍,浅紫色的旗袍。”

是属于伊卓施的旗袍!

洛音桐脸刹地变白,大冒冷汗,幸好现在是大白天,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多少抵挡了一些寒意的侵袭。但是她不安的表情却丝毫没逃过吉勇的眼睛。

“我说,你是不是又想到了鬼魂方面的事情?”

她不往这方面想也不行呀。很明显,是伊卓施回来了。所以秦天健才会死!

“安心啦,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一向自称“捉鬼敢死队”的吉勇一反常态地宣扬无神论,大概他已经感受到洛音桐的紧张情绪绝非简单地惧怕鬼魂。

然而,洛音桐没顾得上听完他的长篇大论,脚下一发力,单车嗖地滑出老远。

吉勇在后面大声地叫喊道:“哎!别忘了有危险的时候要吹哨子!”

翌日早上,洛音桐还在精神颓靡地对着墙壁发呆时,吉勇打电话来叫她赶紧过去一趟,说是已经找到碧娘的坟墓了。

挖掘现场聚满了许多围观的群众。警察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在警戒线里走动着许多神情认真又难掩一丝兴奋的考古人员。吉勇他们几个人也在考察人员当中。他走过来告诉她,这个古墓是他们发现的,一直以来,他们在墓地里找的就是这个。

“你们也在找碧娘的墓穴?”

洛音桐满腹困惑地问,她很好奇,从没踏足寂静岭的吉勇怎么会知道有关碧娘的事情。

“我们找的不是碧娘的墓穴,而是乌鸦的巢穴。”

“啊?”

乌鸦的巢穴?

洛音桐还在一惊一乍之间,忽然听见正在掘土的考古人员一声惊呼。然后人们看见泥土里纷纷地钻出黑色的脑袋,一只只乌鸦从地下不断地冒出,展开潮湿而黑色的翅膀,逃亡到天空中。

那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像一场黑色的大雨,背离了重力作用,从地面蒸发到天空中。人们目瞪口呆地发现,头顶上的天空瞬间被惊慌的乌鸦们占据,它们越聚越多,翅膀撞击着翅膀,阳光被削弱了,天一下子黑了下来。

洛音桐仰头望着天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乌鸦。好像全世界的乌鸦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其他人也不敢出一声,屏息敛气地仰视着头顶的那群气息阴冷的生物。

一直都说在寂静岭,死人比活人还多。但是,今天大家才发现乌鸦比死人还要多得多。

寂静岭真正的主人,原来是这些不动声色的黑乌鸦。

它们庞大的气息,愈演愈烈地堆积成巨大的篇章。那种压在眼皮的阴郁色彩,令人感到喘不过气来。洛音桐脖子酸了,她看看别人的脸,全都显得僵硬。

久久盘旋的乌鸦,显得迷惘,找不到归途,渐渐四散,像黑色云彩一样消散了。阳光再次稀稀落落地穿透下来。

乌鸦们离去的影子贴着天际慢慢消失。谁也不知道它们要去哪里,又何时归来。

挖掘工作继续进行。

吉勇趁看守的警察不注意,偷偷把洛音桐带进了警戒线里。他的伙伴们见此情形,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洛音桐踏上了这片潮湿松软的土地,越靠近,心就跳得越厉害。从碧娘墓穴里蹿出来的那股阴凉的气息好像迎面扑到了脸上,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由于乌鸦们疯狂地破土而出,墓穴上方的表层泥土瞬刻便松塌了,整个庞大的墓穴出现在脚下。温暖的光线驱逐其中的寒气,相互作用,空气中泛起薄薄的白雾,放在墓穴正中的棺材并不难分辨出来。

那棺材敞开着,棺材盖掀倒在地上,乍看之下,给人一种死者从棺材里跳出来的错觉,但死者的骸骨还在,只是身上的衣物不知所终了。

吉勇跟她说:“这些乌鸦大概很久之前就群居在碧娘的墓穴里了。它们不在树上做巢,反而利用了墓穴阴暗潮湿的环境来栖息,这某种程度上符合乌鸦的生活特性。还有,寂静岭这个地方坟墓多,死人也多,这也为乌鸦的觅食提供了很好的条件。乌鸦都喜欢吃死人肉的嘛。久而久之,一代繁衍一代,乌鸦便越来越多了。”

“哦。”

她刚点了点头。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惊出一身冷汗。

“嘿,同学,这里不准进入的!快点离开!”

身后站着一个黑着脸的警察。

天空难得的明朗,艳黄的日光水银般渗透了城镇的每一条墙沿壁缝。

六月的夏天与风碰撞着小节拍。美丽的音符被备份在青春的印记了。

今天拍了毕业照。

身边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这是一个陌生的班级,她才刚刚插班进来不到一个月。之前还有四个好友相伴,现在,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思及此,洛音桐不禁难过得抽噎起鼻子,好像哭出眼泪了,她扬起手擦掉。

下课后,老师把洛音桐叫到办公室。准考证都发下来了,有四张无人认领。老师把它们都交到了洛音桐的手里,是伊卓施的,林豪的,莫可芯的,秦天健的,准考证上的照片重现了一张张逝去的笑脸。

就像无主孤魂,等待着别人引路归乡。

傍晚的黄昏如一摊泼洒在天空中的血,等待着凝固,凝固成漆黑的夜。洛音桐回到家,在餐桌上看到了妈妈要加班的纸条,她叫了外卖,吃完后觉得有点头晕,便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那四张准考证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她做了个梦。梦见四个穿着校服的鬼魂站在烟雾氤氲的奈何桥前踌躇不前。它们不是不想走过那道桥,只是一旦向前走一步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它们过不了桥,也无法走回头路。

终于。四个迷惘的鬼魂哀怨地回过头,它们都是没有眼睛的,黑洞洞的眼窝淌出殷红的血液,顺着纹路,流过整张脸庞。

“桐儿,到你了……我们等你等得好苦!”

它们慢慢地靠近,那一张张恐怖的脸逐渐飘至脸前。她在梦境中孤立无援,拼命扬着双手,她要逃出这个梦,可是它们抓住了她的脚,把她压倒在地上。她看见其中一个女鬼张着狰狞的邪笑,飘浮在空中,慢慢地下降,似乎进入了她的身体。她不能呼吸,好像有颗巨石压在胸口,窒闷得很,胸骨简直都要被压碎了,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

“救命!”

洛音桐大声惊呼地醒过来。窗外的黄昏早已换成了黑夜的布景。房间里很黑,她在黑暗中触摸到自己身上涔涔的冷汗,枕头也被濡湿了一片。

她拧亮床头的台灯,正想下床,忽然什么东西从她胸襟上掉了下去。她从地上捡起,霎时又是一惊,那竟然是伊卓施的准考证。

是被风吹翻了吗?正好压在她的胸口上?还是……

洛音桐不敢往那方面想,赶紧把那四张准考证塞进抽屉里。明天是周末,她要把这些准考证还给死者的家属,一了百了。或者,更干脆些,把它们都烧掉,连同往日的友谊和爱情,一同化为灰烬。

她再也不要再想起她的那些好朋友了!

对,把它们都烧掉!

洛音桐想了想,又把准考证拿出来。她蹲在火盆边,抽出一根火柴。她的手实在颤抖得很,划不着第一根火柴,接着是一连好几根同样夭折的火柴。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这多少让她慌乱的心有所冷静。

火柴嚓的一声,豆大的火光,映亮了她苍白而微凉的脸庞。

那火光随后黏附在准考证上,瞬间蔓延成火焰,烧烫了她的手指。她哎呀一声缩开手,那些燃烧的纸张掉在火盆里继续焚化。她看见火焰正在吞噬上面的照片,火光转换为幽绿色,像荒夜中的鬼火。

都结束了。

洛音桐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她享受着瞳孔里火光熊熊的感觉。

伊卓施,林豪,莫可芯,秦天健,这些好朋友的照片最终会被火光吞噬,不再出现在她的眼里。她竟对着那团火带点疯狂地笑了起来。

嘻嘻嘻!突然,门被一阵狂风吹开。她肆意的笑声被吹灭了。火星四扬吹散在空气中,灼伤了她的脸,发出热辣辣地痛感。那些未燃尽的准考证带着熄灭的残骸被风席卷着从门口逃出去。

她追逐着它们。

她抬起头时呆住了,门口映着四抹纤长的身影,横在她的脚边。乌云遮蔽了月亮的光辉,那四抹身影伫足在门外,隐没在黑暗里。空气是冷的,没有油润的人间气息。偌大的房间里充斥着剧烈的荒芜感。

“是……是你们吗?”

洛音桐吓得脸青唇白,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那四个影子横亘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不出声,可她知道它们是谁!它们来找她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苦苦哀求,为她不曾犯下的罪过。她不应该承担这一切,她是无辜的!

——谁是有罪的呢?

耳边仿佛传进来这样的回答。

——谁又不是罪人呢?

那声音随即化成凄厉的笑声,独霸了她的意识,控制了一切恐惧与懦弱。她在惊恐中微微战栗。台灯灭了,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还能感觉得到它们存在的气息。阴风不断从门口刮进来。

它们已经走进了房间里。

黑暗里有窸窣的窃窃私语。那么远,又这么近。它们包围着她,她无路可逃。

然后,一个疼痛在她的脸上寂静地爆炸了。

第二个,第三个……洛音桐的身上顿时像填满了炸药,一个接一个的爆炸,取代硝烟味的是那些新鲜的血腥味。黑暗中好像伸来两只手指,直接要挖掉她的眼睛。

“滚开!”

洛音桐捂着脸,扬起手拼命地驱赶着它们。它们却不肯停止,继续剥夺着她的每寸发肤,

血液的芬芳从身体里爆炸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烈。她知道自己将会死得很惨很惨。

“如果见到鬼,就吹响哨子。”

吉勇的叮嘱一刹那擦过她的意识。她拼尽最后一口力气,用力吹响了挂在胸前的木哨子。

哨声刺破长空。

仿佛一个故事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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