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雾很重,整个校园被注入这种似水非汽的物质,显得白茫茫一片。经过一个清冷的夜晚,早上的温度有点低,风有些凉。

洛音桐上学迟到了。上课铃声响起时,她还在往教室赶。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

经过操场时,她特地往教师宿舍方向望了一眼。火灾后的惨况,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中显得触目惊心。她又想起旗袍女人和班主任。都死了。

她接着又想起伊卓施。

伊妹儿到底怎样了呢?她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呀!

警方接到伊家的报警后,这天早上特地来学校调查。重点是洛音桐他们几个和伊卓施要好的朋友。不过,这几个人都是十问九不知。警方无功而返,暂且以人口失踪案处理。

警车离开校园的呼啸声仍回荡在耳边,楼顶的风吹乱了头发。洛音桐整理了一下头发,她转过头对大家说:“怎么办?刚才我们对警察大叔说谎了!”

“有什么办法?”

秦天健凭栏眺望远去的警车。他的一声叹息,被风迅速地带走。“我们也不想说谎呀。可是伊妹儿的失踪那么离奇,又与我们有关。”秦天健皱起眉头,“如果把真相说出来,警方不但不会相信,还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对喔!对喔!”莫可芯说话很急,“都快要高考了,就不要惹那么多麻烦啦。”

“可是,可是,伊妹儿……她生死未卜啊!”

“那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林豪不耐烦地说,“她要死早就死了!我们现在担心有个屁用!”

“话不能这么说,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呸!呸!还见尸呢?!”莫可芯嚷道,“要是她做鬼了,肯定会回来找我们报仇的!是我们扔下她的啊!”

“别说了!什么鬼不鬼的!这个世界哪有什么鬼!那个旗袍女鬼不也证明是A货了吗?”秦天健硬生生打断了关于冤鬼的话题。他回过身,向楼梯口走去,其他人随后也跟了过去。

空荡荡的楼顶上,一双冷漠的暗灰色瞳仁藏在黑色的翅膀后静默地审视着那些在楼梯口消失的背影。然后,那双眼睛转向旁边的眼睛,一双,又一双……空气中幽幽地泛起无数邪恶的笑意。

放学后,洛音桐和秦天健从教学楼走出来,她看见莫可芯和林豪目瞪口呆地站在单车棚外,不知看到了些什么,一脸的惊愕。

“怎么了?”洛音桐拍了拍莫可芯的肩膀,莫可芯浑身一颤,手中的单车钥匙啪地掉在了地上。洛音桐帮她捡起钥匙,循着她目视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单车棚里除了所剩无几的单车和赶着骑车回家的学生,什么也没有。

“那里……”莫可芯终于指着单车棚的角落颤抖着说道。

放在角落的单车上挂着一只血淋淋的乌鸦的尸体。乌鸦应该死了好久,瞳孔圆睁着,没有一丝光芒。滴在地上的血迹凝干了,混在泥土中,把血腥的气味悄悄隐藏起来。

“乌鸦的尸体也值得这么紧张啊?”洛音桐揶揄一笑。

“不是呀!你看清楚那辆单车,那是伊妹儿的单车!”

单车是浅蓝的,天空的颜色。新款式,独一无二。洛音桐还记得伊卓施得意地坐在单车上扬起骄傲的鼻子说:“嘿,这是我爸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单车,好贵的喔!外国原装的限量版!”

“是……是伊妹儿的单车!”秦天健毫不费劲地认了出来。

单车静静地停靠在车棚的角落,扮演着沉默的角色。它像极它那跋扈的主人,即使缄默也能让人感受到心中的怨恨。当乌鸦的尸体从车架上霍然掉落时,硬是把人吓了一跳。

车棚里的单车越来越少,当最后一个学生从他们身边推着单车离开时,他们看见车棚里还剩下五辆单车。他们四个人的单车加上伊卓施的单车。噢,这种感觉就像伊卓施又回来了,此时正站在他们身边。这个想法犹如一阵阴风吹得洛音桐脊骨发冷。

“啊,我想,伊妹儿肯定是安然无恙地回来啦!”

洛音桐装作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可其他人却完全没被她的语气所感染。

“如果伊卓施来上学了,我们应该会见到她呀!况且这辆单车上怎么还挂着一只死乌鸦呢?是不是恶作剧啊?”莫可芯说。

“不要乱猜啦!以后再说吧。”秦天健说着,从裤袋里掏出单车钥匙,走到自己的单车旁边开锁。他动作很急,钥匙好不容易才被插进锁孔里。顺时针转几下,那把锁居然没有打开。

再逆时针转几下,车锁还是打不开。

邪门!

秦天健急出了汗,眼角余光不小心扫到旁边的伊卓施的单车,这更令他有点手忙脚乱。不知为何,伊卓施的单车就紧靠着他的单车。他觉得这十分诡异,脑海里突然想起伊卓施那晚在古屋说过的话。

她说过,她不会离开他。即使她死了,她做鬼也要缠他一辈子!

秦天健第二天上学时,发现伊卓施的单车还留在车棚里。他特地把自己的单车停到另一头,离那辆诡异的单车远远的。

放学后,他竟发现那辆单车依旧停靠在他的单车旁边。

缠上了,便一辈子也无法摆脱!

街口对面有一间小书店,漫画和资料书都很多。每到周末,店里面就有不少学生光顾。看漫画的,一张笑脸。看资料书的,表情凝重。高考将至,稍微伸长脖子都能眺望得到。

把书看到三分之一,如果还不买,老板就会故意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装作扫灰尘地把你赶走。秦天健在老板走过来前识趣地把书买了下来,老板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让他有点想呕。

走出书店,秦天健刚骑上单车就看见洛音桐从殡仪馆那头骑车过来。她刚刚送午饭给妈妈。见到他,她甜甜一笑。那笑容仿佛散发出青柠檬的味道,使秦天健整个人都爽朗起来。

“你买的什么书啊?”她问他,她看见他白色的校衫在风中带出飞扬的色彩。

“资料书呀。”

“现在看还来得及吗?高考还没几天就到了喔!”

“没关系,没关系,能看多少就看多少吧。”

秦天健故意放慢车速,单车轮转动得很慢,就像时间的流动减慢了,把这份感觉凝固在美好的时光里。就慢慢地骑吧,如果能沿着这条街一直骑下去那敢情好极了,因为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他最喜欢的人。

洛音桐也很享受这种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和他没有可聊的话题,即使静静地不说话,心里还是涌满了吵闹的幸福,使人多么想大声地呐喊出来。

前面有一家服装店。橱窗里摆放的塑胶模特穿着潮流的衣服。

秦天健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伊卓施经常挽着他的手在橱窗前欣赏那些名牌裙子,其中有一条手工精美的浅紫色旗袍,她心仪许久,他答应在生日时作为礼物送给她。

一个没有实现的承诺。

放慢的车速中,他们经过了服装店,橱窗玻璃反射出单车呼呼转动的轮子。只是下意识的一刹那,秦天健不经意瞥了一眼橱窗里的那个塑胶模特儿。那件漂亮的旗袍还穿在它的身上,不过已经放上了一块“已预订”的牌子。

这是店里唯一的旗袍。即使伊卓施日后回来了,他也无法把它买下来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了。只是,这么贵的旗袍,被谁买下来了呢?秦天健那抹有着小小疑问的目光,从旗袍上飞快地掠过,掠过塑胶模特儿苍白的脖颈,再掠过它的脸。

目光就在那一刹那间被剧烈地震撼了。

那张脸居然如此真实,不僵硬,有鲜活的皮肤,骨节轮廓分明,血管神经脉络通通隐藏在肌肉下。这绝不是塑胶的质感。而额头、发线、眉梢盘绕出忧伤的线条,像窗台前忧郁的女孩。特别恐怖的是,那张脸嵌着两只深陷的眼窟窿,眼窝空荡荡,没有眼睛,鲜红的血液空旷地溢出来。这种淋漓的色彩,眩目而惊心。

血流过的唇角,突然动了动,它笑了!

“啊!”秦天健汗毛不由得一竖,惊叫一声,单车骑不稳,差点倒了下去。

他心惊肉跳地停住单车。他认得出,那是伊卓施的脸!她回来了!他似乎闻到她的气息,她身上特有的香水味道,潜伏在空气,像千万条蛆虫从他的鼻孔鱼贯而入,然后向身体里每一条罅隙冲刺进去。

他直想把身体里的内脏全部呕出来。他觉得自己脏极了。

“怎么了?”洛音桐也停下来,回过头问。她发现他满额冷汗,身子微微地发抖。

“你生病了吗?”她又问。

秦天健好似没听见,神情恍惚地擦去额上的冷汗,透明的汗水离开脸却印入了手纹。他使劲地把汗湿的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

他又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橱窗里的那张脸。现在,它倒又成再普通不过的塑胶模特儿了。刚才只是幻觉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嘿!你还OK吧?”洛音桐拍了拍他。他回过神来,挤出疲乏的笑容说:“没事,没事。”

他又骑起了单车。只不过,这一次他骑得特别快,那些浪漫的心情不知不觉被浸骨的恐惧给淹没了。

傍晚,秦天健的公寓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站在门口。

“哟!是姓秦的吗?”

“是。”

“叫秦天健?”小伙子进一步确定地问。

秦天健点了点头。小伙子表情淡漠地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他。

“你的东西,签收吧。”

“什么东西?”

小伙子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好像在想这家伙是白痴吗。小伙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巴:“是你订的东西啦!我是送货的!”

“我订的东西?”秦天健挠了挠头,纳闷得很,“我什么时候订的?你是哪间店的呀?”

小伙子越来越不耐烦了,认定秦天健在耍他似的,眼神带点怨恨和不满。

“大哥,你连自己订的东西都不记得啊!我只负责送货。这件东西已经付过钱了的,你要就要!不要就自己拿回去退好了!”

秦天健只得满腹狐疑地签了字把盒子收下。他听见小伙子离开时还低低地骂了一句:“有病。”

他好生委屈,明明就没订过什么东西嘛。他关了门,拆开盒子。盒子里平整地折放着一件旗袍。他把旗袍展开来,旗袍的浅紫色瞬间注入了他的瞳孔。他的眼睛痉挛起来。

啊!他像触电般把旗袍扔了出去,旗袍躺在地板上,像一具倒毙的尸体。

那是服装店橱窗里的那件旗袍啊!伊卓施喜欢的旗袍!

不是已经被人买下了吗?

难道买下的人就是他自己?

不可能!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订下那件旗袍!

谁为黑夜灌入了沉寂,谁噬掉了所有的声音?空气中的闷热压在身上,一层叠一层,身体膨胀得即使微风吹来也会爆炸。梦被奇怪的声响切断,灵魂归位,秦天健猛地惊醒过来。温热的汗水从身上每个毛孔渗出来,衣服湿了一大片。

风扇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热得像蒸炉,黑暗在视线里蒸腾扭曲,有什么被残忍地融化掉,滚烫地覆盖在眼皮上,重得几乎睁不开眼。

秦天健抹了抹汗。几点了?墙上的时钟暗得看不清楚时针的停留。

房间里又突兀地响起了细微的声响。很轻,很短暂,却如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了听觉里。秦天健顿时一个激灵,神经倏地绷紧了。他感觉到房间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他惊恐的目光环顾着这沼泽般的黑暗,陷进去了,很难拔出来。

突然,他死死盯住窗边。风吹动半透明的窗帘,微微亮的月光下,那儿坐着一个人。那人静静不出声,在窗帘的拂动中,一张恐怖的脸幽幽地在逆光中浮现出来。

秦天健瞬时倒吸一口冷气,胸膛好像破了一个洞,缓慢地向周围看去,沉甸甸的黑暗里,两只血淋淋的眼窝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残缺美,如一道闪电,猛烈地劈开被遮蔽的晦暗。那张苍白又熟悉的脸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画面,在瞳孔里挥甩不去,又让人分不清远近,秦天健甚至觉得那张脸就近在眼前,伊卓施轻轻的耳语就像动物带腥的血慢慢地流进他的耳朵里。

“阿健,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嘻嘻。”

她在嘲笑。在她的嘲笑面前,他的懦弱不值一提啊。

“走开!别缠着我!”

秦天健叫喊着,挥动着双手,想把那些萦绕在心头的声音像赶苍蝇一样从面前驱赶走。他打开台灯,房间里立刻亮起来,充满了温暖的光,黑暗消散得很快,他看清楚了所有的摆设。

窗边的椅子上并没有坐着任何人。

翌日,秦天健赶紧把旗袍拿去服装店退了。老板娘只是在他面前皱着眉头纳闷地说了一句:“奇怪,这

件旗袍怎么送错了呀。糟糕,我得赶快给客人送去。”

送错了?他并没有订下旗袍,它却冥冥地送至了他的跟前。

邪门!

秦天健走出服装店时,看见单车上栖落着一只黑乌鸦。它懒懒地用嘴巴整理了一下翅膀的羽毛,不紧不慢地转了个身,眼睛正好落在他的身上。他愣愣地站住,那只乌鸦眼神里带点轻蔑的傲视,像打量着一个低等生物,看着他,忽然一跃而起,携带着漆黑的影子向天空中的阳光飞过去。

乌鸦们盘踞在天空中,像一群蛮横的租客,抢占了一切阳光,留给荒芜的街道的只有暗无天日的阴霾。

上课之前,洛音桐从莫可芯那里听到有关伊卓施的消息。

并不是她回来了,或者是她的尸体被找到了,而是伊家决定将伊卓施风光大葬。

“啊!”正在抄笔记的洛音桐停下笔,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莫可芯,“人都没找到,就急着把她下葬呀。还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呢。伊家的人也太奇怪了吧。”

“想也知道,伊卓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莫可芯接着说,“大概是因为最近离奇死亡的人实在太多了,伊家也不抱希望了,听人说伊家派出去的人在墓地那里找到了伊卓施的手机,还有喔,更古怪的是伊卓施的妈妈前天晚上被伊卓施的鬼魂报梦了呢。”

“报梦?”洛音桐好奇起来。

“是呀,人家都这么说的,伊伯母睡醒后就一直哭个不停,嚷着女儿快要做游魂野鬼了,必须赶快把她风光大葬,做场法事超度她到地府投胎转世。”

“真的假的?”

每当谈论这些鬼鬼怪怪的事情,洛音桐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的脸也变得有些苍白,又问:“没有尸体怎么下葬呀?”

莫可芯耸了耸肩:“谁知道啊!对了,伊妹儿的葬礼你要去吗?”

洛音桐想了片刻,犹豫着说:“还是……应该去吧。毕竟伊妹儿是我们的好朋友呀。”

“可是,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说?”

莫可芯挤弄着很奇怪的表情,沉吟片刻,用很颓败的语气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算了,到时候叫上阿健、大豪他们一起去吧。”

莫可芯刚离开,上课铃便响了起来。

一贯单调地重复着几个音节的上课铃今天有些奇怪,音调拖得很慢很慢,像坏掉的机器卡住了,又像幽怨的女鬼在哭泣。教室里的同学们面面相觑,用奇怪的表情等待着铃声幽幽地断了。老师走进教室时也一脸的困惑。

老师走到讲台上,抱着的试卷也放到了台面上。

“先把前几天测验的试卷发回去。叫到学号的上来拿。”

老师开始一个个地叫起学号。一个个同学走上去拿回自己的试卷。考得好与坏,从他们千变万化的表情就可以猜得到。

看样子,莫可芯考得不错。

看样子,林豪考砸了。

洛音桐则考得不好不坏,89分,一般般。然后她听到老师拿起一份试卷郑重地宣布道:“这次考得最好的是秦天健,98分。大家要多多向秦同学学习呀。都快高考了,再不加把劲,会考不上大学的喔!”

在同学们半嫉妒半佩服的目光中,秦天健上去把试卷领了下来。经过洛音桐的身边,他故意得意地看了洛音桐一眼。臭屁的家伙!洛音桐在心里笑着说。

秦天健之后,又上去了几个领试卷的学生。

老师拿起最后一份试卷。

“四十四号?谁啊!没写名字呢!”

没有人回应。同学们还沉浸在成绩好或坏的心情中。

老师又提高声调问道:“四十四号!是谁?谁还没领试卷!”

有个女生终于脸色不太好地站起来:“老师……”

“洛音桐?你不是把试卷领回去了吗?”老师盯着洛音桐问。

“不是,老师,我是想告诉你,四十四号是伊卓施。”

“哦。她今天没来上课吗?”老师还没反应过来。

但全班同学的表情已经在刹那迅速地僵硬了。在听到洛音桐的话后,无论刚才是得意、沮丧、骄傲、自卑的神情,都极快地从脸上消失,空白的一张脸,被慢慢地画上森然的恐惧。

怎么会有伊卓施的试卷?这次测验明明是三天前的。

“老师,伊卓施已经失踪十天了。”洛音桐告诉老师。

老师似乎仍没意识到这段时间差所产生的诡异,只是叫洛音桐上来把试卷领回去,还说了一句颇让洛音桐有点毛骨悚然的话:“等你以后见到伊卓施再把试卷还给她吧。”

她拿着试卷走下来的时候,同学们用怪异的目光定定看着她,仿佛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于是洛音桐在这闷热的夏天里居然觉得有些凉,仿佛身体里藏着一个冬天,呼呼地刮着寒冷的风。

至于那份试卷,字迹跟伊卓施的有点像,但并不能因此就确定这是她的试卷。她明明不在教室里,怎么会参加了那次测验呢?但……洛音桐认为自己不能用常理来分析这件怪事。按常理来说,这个世界没有鬼的吧?

而这份试卷,下课后马上扔进垃圾桶里!

特别是看到试卷的后面莫名地写有一句:“我的东西永远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这绝对符合伊卓施那种霸道的语气!

这是一段下坡路。因为赶着去给妈妈送午饭,洛音桐骑得特别快,迎面的风几乎吹模糊了她的视线,以至于前面的马路慢慢地驶出来一辆灵车时,她停不住,一头撞了上去。

灵车听到撞击声猛地停了下来。这倒好,放在里面的棺材由于惯性作用撞开后车门掉了出来,从棺材掉出来的尸体正好滚在洛音桐的身边。

一张死白的脸就贴在她的眼睛几寸近。她的鼻孔簌簌地闻到干尸般的气息。这种诡谲的气味沿着气管侵入心脏,迅速地喂养了大批的蚂蚁,她觉得心都快被噬食得一干二净了。

洛音桐想爬起来,可是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一动不动。

她只能继续和那具尸体面对面,它的脸僵硬得让人心里发毛,一双没有表情的眼睛,单调的黑与白,皮肤干硬得像蜕下的蛇皮。当她的视线落在它诡红的嘴唇上时,它竟好像笑了笑。旋即,它的眼珠儿也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嘻嘻嘻!它口中发出凛冽的阴笑。

“桐儿,你好吗?”

是伊卓施!是伊卓施的尸体!

洛音桐瞪大眼睛,几乎是全身的力气一起爆发出来,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伊卓施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洛音桐看清楚了,它穿着一件紫色的旗袍!

“你骑那么快赶去投胎呀!”灵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他看到洛音桐满脸的惊骇,以为她被撞车吓坏了,于是放缓语气说,“怎样?你没事吧?”

洛音桐却抓狂地跑到他的身后,指着地上的尸体歇斯底里地喊道:“尸……尸体!”

“不是尸体啦!是纸扎公仔!”司机哭笑不得,走过来把那个纸扎公仔抱起来,“你看清楚,不是死人!”

确实,那只是一个纸扎公仔。洛音桐心里的恐惧顿时消散了一大半。她也嘲笑自己,怎么会把纸扎公仔当成伊卓施的尸体了呢?不过,这纸扎公仔的模样确实挺像伊卓施的。

她把倒在地上的单车扶起来。同时司机也把纸扎公仔放进了棺材里。

洛音桐感到奇怪地问他:“你们怎么给纸扎公仔穿上旗袍呀?”

“客人要求的嘛。我们照做而已。”

“可是,纸扎公仔放进棺材里是什么意思呀?”

“没办法呀!那女孩没找回尸体。她家里人只好用纸扎公仔代替了呗。”

洛音桐马上又紧张起来。

“大哥,你说的女孩是不是姓伊的?”

司机回过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穿的校服:“喔,她也是你们学校的呀。你应该听说过吧,不是有个有钱女失踪了吗?就是她了!”

洛音桐随即觉得喉咙一堵。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这正是伊卓施的灵车。

看着司机唤来同伴把棺材搬上灵车,灵车稍后绝尘而去,洛音桐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抬头望了一下天空。天空仍然悬浮着成群成群的黑乌鸦,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似的。

过后,洛音桐才发现自己的脚还是受了伤。刚开始没什么,也不太注意,可是到了第二天,她的左腿就肿得像猪脚了。医生说这种伤势最好在家静养,学校不能去了,争取在高考前能够痊愈。

一个人在家。空荡荡的房间盛满了孤独的疾病。地板陈旧了,缝隙中渗出类似福尔马林的气味,浸泡着年轻的轻微呼吸,人在其中感觉像尸体的标本,没有感情,一千年也无法腐烂。

洛音桐大部分时间都在复习。复杂的习题拥挤地塞进脑子里,消耗了大量的氧气,脑子供血的速度加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时会有一阵轻微的晕眩感。

莫可芯会在课间发短信来。长距离的交谈,或多或少解决了她的一部分寂寞。

也会收到秦天健的短信。

“你还好吧。”

“保重身体啊。”

“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吗?我可以教你。”

诸如此类。

洛音桐回复给他的短信也十分简单。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跟他说,可她总是忍在心中。不是说不出,而是现在不是时候。伊卓施过几天就要举行葬礼了。如果她这时和阿健复合,总感觉对不住伊妹儿。

这样做对死者实在太不敬了。虽然伊卓施还生死未卜……

想起伊卓施,正在吃方便面的洛音桐突然心有感触地看向贴在墙壁上的几张照片。那是他们几个好朋友合照的照片,秦天健回来后大家又合照了一张,她就站在秦天健的身边,而另一边是伊卓施……

啊?

洛音桐愣住了,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嘴巴外留着热乎乎的半截面条一寸寸地冰凉下去。碗里袅袅上升的水蒸汽在她的眼睫毛上打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啊!照片里的伊卓施脸部是扭曲的呀!犹如一种光学幻象。不过洛音桐那瞬间想到的却是她看过的一部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铃》,她还记得剧情的开始就是讲述女主角发现一些学生的合照中,那些人的脸也是扭曲的。

一种熟悉的诡异的感觉迅疾地包围过来。刺目的台灯照出洛音桐苍白的脸。她好似听到房间里有谁的脚步声,她胆战心惊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最后一丝晚霞贴着天空消失在云朵之后。

这时候,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是谁来电了?

一丝幽怨而凄美的彩铃声回荡在房间里。洛音桐听着那熟悉的彩铃声,脸色刹地大变,拖着打着石膏的腿连连后退到床上。这不正是那首古曲吗?明明那个旗袍女人已经死掉了,古曲怎么又出现了?

她带着疑问,惊恐地盯着那部在桌面上振动的手机。

大约几秒钟后,手机停止了振动,声音灭了,躺在冰凉凉的书桌上。

洛音桐拄着拐杖,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恐怕手机再响一次定会把她吓得屁滚尿流。但手机没再响。洛音桐打开手机查看来电显示,那个号码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伊卓施的来电!

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向墙壁上的合照,伊卓施的脸仍是扭曲的。

她慌忙把照片从墙上撕下来,扔进垃圾篓里。但随即她又把它从垃圾篓里拣出来。她点着打火机,看着那张照片慢慢地被烧成灰烬。照片燃烧的幽绿光团在她瞳孔里化掉。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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