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时候,洛音桐看见秦天健推着单车慢慢地在路上走。他的单车车胎瘪了,车轮碰撞粗糙的地面发出刺耳的躁声。天空中乌鸦的黑影试图遮掩住他眼神里焦急的心情。

快要迟到了。

她看了看表,却装作没看见似的,把心一横飞快地骑了过去,她心里想着和他已经毫无瓜葛了,不应该再多管闲事,要不被伊卓施看见又要多生事端。

她骑出不远。绝情的想法却迅速走到了尽头。她停下来,叹了叹气,然后调头骑回到秦天健的身边。

“会迟到的。载你一程吧。”

秦天健看着她,明亮有笑意的眼睛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回头。

他说:“我来骑吧。你坐后面。”

又跟以前一样了。

那些青春飞扬的日子里,她总是坐在他的单车后面。白色校衫,扎起的长头发,耳麦里传来光良的《童话》。童话故事里的两个天使,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她抱着他的腰,他衬衣里有淡淡的荷尔蒙气味。漂浮在头顶上的白云,像一场盛大的白色烟火。

光年流逝。时光的痕迹长久地蔓延。

洛音桐真想念那些美好的日子啊。

她忽然想起她和他是怎么分手的。他拿着别人给她的情书,跑过来质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男孩。她否认,写情书的男孩她根本不认识。她以为秦天健只是一时吃醋。然而,那天以后他就不曾来找过她。他躲着她,在她的追问之下,他才痛心疾首地告诉她,他看见她和另一个男生在树下接吻。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伤心地转身离开。她甚至没来得及解释,她根本没有和别的男生接吻啊。

这是一个误会,却划出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因为他已经成了别人的男朋友。

“到了。”秦天健在学校门口停下来,回头说道。

洛音桐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她刚从单车后座跳下来,便看到伊卓施黑着脸从校门口走过来。

坏了!洛音桐心感不妙。伊卓施用略带恶毒的眼神瞪着她,她像小偷一样低下头去。

“阿健,你怎么坐她的单车啊?”

语气里充满了怨恨。

秦天健急着解释说:“我的单车半途爆胎了。好在遇到了桐儿,不然肯定迟到了。”

“迟到什么啊!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打电话给我,我叫司机去接你呀。比单车快多了!”

伊卓施示威似的拉着秦天健往学校里走,并故意回头轻蔑地看了看呆在原地的洛音桐。

那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警告她以后别再靠近秦天健。

洛音桐把单车推到单车棚,走回教室的时候,她看见同学们都挤在门口。大家脸上神情怪异,探着脑袋往教室里围观着什么。

洛音桐走过去拍了拍莫可芯的肩膀,这把她吓了一跳。

“哇!是你啊!差点被你吓死了啦!”

“怎么了?一大早的就见鬼了吗?”

“……拜托,别再提‘鬼’这个字了好不好?”

莫可芯的表情少有的严肃。洛音桐作出忏悔的微笑。她又问:“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莫可芯说,“要有心理准备喔。”

洛音桐满腹困惑地挤到人群的最前面。和所有人的表情一样,她不消三秒钟就瞠目结舌地呆在原地。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

教室里狼藉一片。地上和课桌上血迹斑斑,鸡毛撒满一地。流干血的动物尸体到处可见。无形的风卷起空间里一切腐臭,翩然起舞。死亡在寂静中跳跃,邪毒在冷漠中欢笑。恶心的腐烂气味,从僵硬的尸体内部直接散发出来。鲜红的内脏被挖出来,赤裸裸地在光线下示众。

洛音桐捂住自己翻腾的胸口,几乎当场要呕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下去。

怎么会有这么多动物的尸体?

她想不明白。从课桌蓦然跃起的黑影把她吓了一跳。好几只乌鸦饱餐一顿后,嘴角带着满足的血迹从窗口飞了出去。

“你们看。”人群中有人叫了起来,“黑板上写着什么呢!”

所有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黑板上。

黑板有潦草的大字。用鲜血写下的。

“你在哪里,官人!我等着你回来。”

“是碧娘!”

谁捅破了这层单薄的猜疑,女生们立刻爆发出阵阵尖叫。惊乱不断加剧,迅速蔓延开,像巨大的潮汐瞬间淹没了所有的脸庞。有人居然吓得当场哭起了鼻子。

是碧娘干的!那个到处找官人的清朝鬼魂!

“我说,那些家伙真够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板一式地做着早操的莫可芯忽然跟前面的洛音桐说,洛音桐回过头,不解地哦了一声。

“我指的是那些乌鸦啊。最近真是越来越多了。”莫可芯说,抬头望向盘旋在头顶庞大如乌云的乌鸦群。它们不发出一点声响,像被割去舌头的奴婢,服侍着整座天空。

它们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它们彼此也许根本不认识,只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聚集在一起。这种目的应该像野兽觊觎猎物的贪婪,纯粹是生存的需要,来自最原始的兽性。洛音桐想着,忽然发现低年级那边的人群骚动起来了。

怎么了?

喇叭里的广播虽然继续播放着,可是大多数人都停了下来,好奇地踮起脚望向领操台。洛音桐个子比较矮,看不清楚情况。旁边的莫可芯却踮高脚汇报似的大声说道:“是那个女人!她穿着旗袍呢!”

哪个女人呀?这个疑惑只存在很短的时间。因为洛音桐很快就看到师母走上了领操台。师母打扮得很妖艳,一袭紧身旗袍,紫和红是明亮的主色调,炽热的火红跟晶莹的淡紫相融,华丽而媚惑。她脸上有深红的胭脂,并且把头发一股一股地编起来,盘成小髻。

那女人要干什么呢?所有人都带着这个疑问不知所措地望着台上。那个领操的学生也呆若木鸡地看着师母。这个时候,喇叭里的广播戛然而止。

全场静悄悄。一切细碎的声响在空气的纹路里凝固了。天空上乌鸦的黑影也定格成阴暗的镜头。沉默,一道,一道。

没几秒,喇叭又响了起来。然而,里面播放的并不是熟悉的广播体操曲。而是古典的音乐。像那种留声机播放的缠绵入骨的音色。怀旧的。让心灵产生了时空的错觉。

仿若回到了清朝。薄雾萦绕,穿着旗袍的艳美女子随歌起舞,轻柔的舞姿像一缕缕虚幻的青烟。她痴醉,脸颊嫣红。她纤细的腰仿似最美的毒蛇,在视觉里吐出红色的舌头。

同学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谁也不出声,也没有试图从这时光的扭曲中挣扎出来。

那个女人疯了吗?

是吧。她已经优雅地疯掉了。

不知为何,广播里的曲子如水般突兀地断了,静默中,女人却继续着那妖娆的舞姿。她让自己像一个凄婉的动物,在黑色的眼睛中跳舞。黑色的眼睛于是被点亮,贪婪的食欲从眸底满涨出来。

盘旋在人群头顶的安静的乌鸦突然躁动起来,它们争先恐后地俯冲而下,从惊慌的人群头上掠过,直扑向舞台上的那个疯掉的女人。

同学们尖叫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成了乌鸦群围攻的猎物。它们尖锐的喙齿啄破女人细嫩的肌肤,血腥的味道激荡起兽性的疯狂。它们用爪子把那件旗袍慢慢撕成碎片,女人迅即伤痕累累。

这时才回过神来的老师们拿着灭火筒赶了过来。班主任拿着一张被子盖在自己和师母的身上。乌鸦把被子也抓破,棉絮飘飞如雪。老师们同时打开好几瓶灭火筒,拼命地喷向乌鸦群。

乌鸦群悻悻败去。天空中难得一见的清澈。

就像更强烈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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