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完全浇湿了外衣,

衣服光滑地旋转飘零……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汽车加速越过沙丘,进入童话般的松木林。周围都是潮湿的香油味,随着朝阳的温暖而溢出。

他在山谷顶部,缓缓地停下了车子。

“事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吗?”

“是的。”吉塞拉站在他的身后,望着在风暴中堆积了湿土的山谷。泥土正在变干,表面光滑的外壳显出了裂纹。远方,道路转向左边,被排成月牙形的松木围起,像是一队列队立正的士兵。一只海鸥飞过树林,在阳光下欢乐地尖叫。海浪的持续重击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像是一只不再嬉戏的狮子喉咙里,所发出的低吼。

“任何辩方律师,都会把基于车灯的一瞥得出的辨认,弄得一团糟糕,”拜佐尔·位灵医生说,“希尔斯知道那一点。”

“那是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吉塞拉把那一头黑发,从布满蓝色血管的白色太阳穴上推开,并把手指放在那里,仿佛为了平息头痛的颤动,“我看见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就像现在我看见你的脸那般清楚。”

“但只有那一刻。”拜佐尔·威灵医生提醒她。

“因为汽车撞到了她,我感到很震惊,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的双手跌落到膝盖上。她闭上眼睛,头靠着椅背,海风轻轻地把玩着她的头发。

“福斯蒂娜死于——心力衰竭。”她继续说道,“在你来到之前,希尔斯中尉强调说,她很不幸地倒在无人帮助她的时刻。他还说,假如有人和她在一起,并打电话给医生的话,她甚至可能获救……你不觉得她死在那特殊的时刻,其中必定有一些原因吗?甚至那些有心脏病的人们,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就那么突然倒下了,不是吗?除非那一刻,有些额外的压力或冲击,造成了比较重的心脏负担?”

“她拎着包,从台阶走到了门厅。”拜佐尔·威灵医生说。

“但是,那并不重。”

“经历了这场旅途,以及最近几天的担忧之后,她很疲累。”

“我想知道。”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睁开眼睛,头也不抬地望着树顶上方无限的蔚蓝,“现代医学不是说,身体死亡是个缓慢的过程,并非法律眼中的突然行为吗?”

“法律上的‘死亡’,指的是心脏停跳和呼吸停止。”拜佐尔·威灵医生答道,“但尸僵曾被称做‘肌肉的死亡挣扎’,那是心脏停跳和呼吸停止之后的事情。战争期间,俄罗斯生理学家曾经宣称,他们以恢复心跳的办法,使‘法律死亡’一个小时后的士兵复活了。”

“所以,‘法律死亡’是有争议的。复杂的葬礼使人们没有发觉,‘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所说的‘死亡’,只是生命消失的一个阶段,其实,肉体死去之前,没有人会真正‘死亡’。律师们和验尸官们所谓‘死亡的那一刻’,根本就不是瞬息之事,而是人类肌体的缓慢崩溃。最后一息并不是生命的结束,却是死亡的开始。这个过程,直到身体腐烂才告结束。”

“你指的是,福斯蒂娜是慢慢地死去的,慢到她能够出去走走,甚至再度返回屋内?”

“不。”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优雅地伸出一只穿着棕色鳄鱼皮鞋的长脚,鞋上结着泥块,“她鞋上没有泥,干燥、干净。她袜子上甚至没有溅到一点雨水。”

“然后呢?”拜佐尔·威灵医生望着她。

“假如真正的死亡,是一场缓慢的崩溃——假如一个活人,可以有无形的显现——那样的现身,能否存在于身体的‘法律死亡’之后的片刻呢?尤其是,假如那场死亡很突然,只是心脏跳动和呼吸的剧烈停止,而根本不是真正的死亡?”

拜佐尔·威灵医生笑了:“我们现在说的就是这个。一切鬼故事的起源。”

“你的意思是……?”

“在历史上,关于活人分身的概念,似乎先于死者分身的概念被提出来。多数人类学家认为:‘分身’这个概念,源自我们梦中看见的自己和其他人的影像。古埃及或古希腊人,一旦开始相信鬼魂或是幻象,紧跟着就想知道,这种非物质的出现,是否总是随着身体的死亡而停止?抑或它无法独自存活?对鬼魂的恐惧由此产生,使罗马人不敢亵渎死者。这种概念随着时间渐渐变化,成了不死的希望。”

“我希望我们能够确定,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的心脏停跳的确切时刻。”

“为什么?”拜佐尔·威灵医生望着她。

“因为我想知道,那和我感到汽车颤动的冲击,以及车灯熄灭,是否是同一时刻。”

拜佐尔·威灵医生惊讶地转头看着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你该不是指……”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真正的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是否是死于这个游荡的福斯蒂娜的影像被我的汽车所撞到的那一刻的惊吓?影子受到了惊吓,因而杀死了实体?”

拜佐尔·威灵医生摇着头。

“这是两个生活于二十世纪的、相当成熟与久经世故的人之间的,一场反常的对话。这是《金枝》中半个神话的回声。那是个关于少女死于柳树砍倒之际;与右手缺失的男人,出现在一场砍去狼爪的捕猎之后的古老图腾神话。古代人们相信:‘分身’能够进入动植物、甚至石头的体内,假如它的临时居所遭到破坏,它会感到痛苦或者死亡。”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转头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因为想象而微笑:“我在路上看见了那个身影,而你没有。那就是为什么,我无法使你理解,这一切是多么真实。你自己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还没有。但是,还有几件我想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

“为什么福斯蒂娜在那个时刻,来到这间别墅?我强烈建议她,能在纽约多待几天。我还以为,她会听从我的建议。”

“当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提到了这个周末,她会在这里和人会面——一个她也想让我见一见的人。我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够过来。”

“因此,她独自来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沉思着补充道,“然后——死亡在等待着她。”

“死亡在等待……”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缓缓地重复着这些词语,“但是,以什么形式呢?那又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拜佐尔·威灵医生看着她那憔悴的脸,与深色眼皮的眼睛,“我会开车带你到村子里的旅馆去,然后给你开一片安眠药。我会在吃饭的时间叫你……”

餐馆位于树荫环绕的花园中,一幢吸引人的白色房子内。令人愉快的灯光,从玻璃门隔开的门廊射向幽暗中,里面的桌子闪耀着玻璃的银光。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深吸了一口乡下的新鲜空气,叹息道:“真难接受昨天晚上,我这个时候的经历——到处都是雨水、泥泞和黑暗,还有福斯蒂娜的身体,可怕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拜佐尔·威灵医生研究着酒水:“我会点一瓶白兰地。假如品质好的话,会非常不错。我希望你喝几杯酒,忘掉昨晚发生的一切。”

“当我睡觉的时候,莱特富特夫人怎么样了?”

“她返回了布里尔顿。希尔斯答应她,会尽量不让报纸提到学校,那就是她所关心的。”

“她不能总是那么冷血。你知道,她的确摔碎了眼镜。”

“她很吃惊,我那时也是。但是,只要十天左右的时间,她就会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拜佐尔·威灵医生说,“当某个记忆令人不愉快、或是不舒服的时候,人们就会那么做。”

“我的车坏得严重吗?你知道那是借来的。”

“就如你所想的那般,线路短路。车在加油站里,明天你就可以开着它,返回布里尔顿。”

“为什么不是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你需要再在旅馆睡一晚。我和莱特富特夫人说好了。你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必须多休息二十四小时……”

“可是你……”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

“现在警方撤离了,我要回去,最后看一眼福斯蒂娜的别墅。希尔斯把钥匙留给了我。”

一名侍者呈上了一瓶白兰地,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小啜了一口。她的眼中恢复了活力,颊上泛起了晕红。

拜佐尔·威灵医生把手叠在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摆在桌上的手上,对她说:“那样更好。”

在那一刻,他彻底高兴与平静了。

但只有这么一刻。就在侍者离开的时候,一位脏兮兮的男人悄悄地靠近了他的位子。

“霍恩埃姆斯小姐?”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黯然地抬起了头:“嗯?”

“我是《纽约每日回顾》的记者。我想知道,您是否愿意向我们,陈述您昨天晚上在路上,看见福斯蒂娜·克蕾尔这件事?”

拜佐尔·威灵医生紧紧握着吉塞拉的手。他的目光使这个年轻人感到畏缩:“霍恩埃姆斯小姐对报社无可奉告。”

“你是谁?”年轻人问。

“我叫拜佐尔·威灵。”

“拜佐尔·威灵?地方检察官那里的精神病学家?”

“是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强硬地点着头。

“你是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的家人吗?”

“不是,但我要娶她。”

“啊……”记者收回了想说的话,但不久之后又问:“那可以刊登吗?”

“当然,但是,我们没有其他的信息可以告诉你。我说清楚了吗?”

“当然,抱歉打扰了。”记者匆匆离开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听见,记者向遇见的第一位侍者,询问最近的电话。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的脸颊,现在变得火红,她的眼睛似乎显得更加深邃、耀眼。她以细小乖巧的声音说:“那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求婚方式。”

“抱歉。考虑到所有事情——这在当时似乎是个好主意。”

“我真的没有机会说不,对吗?”

“是的。你想说吗?”

“不。”

“你的意思是——是的?”

“是的!……”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点头笑了。

他们相对而笑,享受着愚蠢的困惑,仿佛这就是最闪耀的才智。他们坐着看着彼此,忘记了酒与其他一切。

然后,一丝阴影笼罩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眼中的光芒:“他是怎么知道的?希尔斯中尉告诉我,他不会告诉记者们。”

“希尔斯并非唯一会外泄的人。你的故事里的一些细节,一定被泄露出去了,或许是通过其他警察,或是出租车司机。记者们以此追问希尔斯,他不敢否认这些。他甚至认为:公众会吓得你改变说辞,他或许认为你臆想了这些。假如你没有,他或许希望,你现在运用自己的想象力,收回这些话。因为你的故事,是唯一令他的报告不整洁的事情。假如你能够收回这些,他就能呈交一份自然死亡的、没有矛盾的报告,然后忘掉整件事。我们可以在回旅店的路上买几份晚报,看一看他是如何告诉记者们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伸出手,“现在,让我们先尝一尝这瓶法国酒,虽然这可能是加利福尼亚产的;还有我们的英格兰比目鱼,虽然可能只是本地货……”

他们直到回到旅店,才找到了一个售报处。那里的纽约报纸,只有两份小报,都在浮华地展示着:都市生活比起枯燥的渔耕社会来,是多么奢华。

事情变得更糟。其中一份小报说,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是一位美貌的奥地利女伯爵。另一份把她描述成那些从健壮的美国人手上,抢走工作的、贪婪的外国难民之一。但是,两个故事都把此次事件,处理成了一个简单的矛盾——吉塞拉说她在出租车司机声称,把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留在别墅之后,看见福斯蒂娜还在路上。很显然,希尔斯和那些小报记者们,都不曾听过福斯蒂娜在梅德斯通和布里尔顿的那些故事。当拜佐尔·威灵医生想到,如果那些小报知道了这些会怎么做时,他战栗了下……

在返回别墅的路上,他把车子停在加油站,以确认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小姐的车子,在第二天早晨可以修好。那位穿着牛仔裤的瘦长乡下人,靠在一个油泵上,在一盏工作灯毫无遮掩的强光下,读着两份小报上的糟糕新闻。

“车现在就修好了。”他宣告,并凑上前来,“看晚报了吗?”

“是的。”

“有趣吗?”

“嗯。”

他犹豫着,浅灰色的眼睛在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脸上,寻找着某种鼓励。

“你知道,那不是第一次。”

“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他低头望着沥青路面上的油渍,“克蕾尔小姐有些奇怪之处。今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开着我那辆旧车外出时,看见她正独自走在一条小道上。我停车想载她一程,她却无声无息地继续走着——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我的招呼一样。我有些伤心。这辆旧车虽然不怎么样,但它还能跑。因此,我就接着走我的路了。然后,一个星期之后,她在周日来到这里。那时,她正在康涅狄格州的一所学校执教。我在邮局看见了她,然后对她提起上次那件事,她说我弄错了。她还说,自从上个夏天以来,她还没有来过这里。很奇怪,不是吗?”

“的确如此!……”拜佐尔·威灵医生点着头说。

“你之前有没有听过,像那样的事情?”

“我不太能肯定。”

“我的老袓母是苏格兰人。她说像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人们将要——去世之时,而现在克蕾尔小姐——走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注意到:这个男人在论及死亡或邪恶的正确名称时的、强烈的古老忌讳。去世——走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委婉说法,是否使人们更加认同死亡?

他对乡下工人大声说道:“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告诉任何城里来的记者们。他们不会相信你,只会把它当成一个有趣的故事。当人们在下一个夏天,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对你的加油站,会是一个负面宣传……”

拜佐尔·威灵医生再次缓缓地驶过这些松木。汽车冲下山谷,爬上另一侧。

今夜,即使车灯熄灭,也没有人能不被看见地溜过树林。因为一轮像银色镰刀的新月,正照耀着这些树干。

医生把汽车驶出树林,面对眼前这荒僻、美丽的一幕。白沙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浪花在空旷、黑暗的大海边缘泛着白光。微风轻轻地拂过房子周围的沙枣树,房子本身在沙丘高处,显得黑暗、宁静。那里是一位隐士或诗人、或者一对情侣的极好去处。

拜佐尔·威灵来到车外,关上车门,声音在空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当他走过门廊时,脚步声也被放大了。他把钥匙插入锁孔。钥匙平滑地转动了。他推开前门,站在门口,察觉到门内的寂静。他确信自己是一个人。假如还有其他人在那里,活着并且在呼吸,不管如何保持静止,寂静中总会被人察觉。

他正站在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于二十四小时前所站立之处。风暴在她的背后怒吼,那一刻门开着,钥匙插在锁上悬摆着。然后,她穿过门厅,点亮电话桌旁的灯。他做了同样的事。现在,他能够确切地看到,在黑暗中,有多少光从这盏灯里发出。正如他所料的那般,明亮的黄光仅照到了他的腰部。在此之上,阴影融入了天花板和楼梯顶的黑暗中。他转过身去,像她一样走过拱门。他的手摸着墙上的电灯开关,并找到了它,但是,他并未打开开关。

拜佐尔·威灵医生站在距离那里一臂之远处,转而面向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倒下时,所面对的方向。在灯光下,那正是他所预期的景象。前面的房间内光线柔和,后面的房间阴暗模糊。在那削弱的灯光下,白木家具、绿白相间的墙纸与玫瑰斑点的印花棉布令人愉快、陶醉。没有一丝警示她未知凶兆的迹象……

然而——死亡就等在这里……

怎么做到的?为什么?……

拜佐尔·威灵医生静静地立在那里好几分钟,看着,想着。这个漂亮的房间,像是一张漠然冷淡的脸,保持着自己的秘密。有没有它无法保持的秘密呢?

最后,他按下了电灯开关。头顶的白色灯泡发出黄光,明亮的灯光充满了第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虽然仅被黯淡的光线照着,但是每一处细节,他也都能看得很清楚。昨天晚上,希尔斯已经换下了令吉塞拉困惑的坏灯泡。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过两个房间,注意着每一个细节。房间被悉心地管理着。窗帘刚刚洗过,地毯和沙发套都很干净,尽管它们洗过,但洗了多次后已经褪色。白木家具发出奶油般的光泽,显出已经被专业油漆工刷过多次。在其光滑的表面,没有一处破裂、气泡或油漆工刷子上的毛发。只有一处瑕疵——在固定两个房间之间的双层门上,玻璃的木框上有一些小刮痕。这些刮痕很尖,可能是用尖锐的缝衣针造成的,它们看上去很新。

拜佐尔·威灵医生关掉天花板上的灯,打开一盏桌灯。在壁炉旁的藤木篮子里,有木材和引柴。他把木材搭成金字塔形,并在炉内放上纸张,生起火,然后拉起一张扶手椅,靠近火边。他点起一根烟,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爆裂的火焰。他专心思考着,几乎没有注意到炉火何时变弱。

此时此刻,房间里静得骇人,而火焰的劈裂声也消失了……

拜佐尔·威灵摸向自己的口袋,取出另一根烟。这是最后一根了。他点起烟,放回下巴处,吐出烟雾,头斜靠着椅子的高背。那个姿势使他不经意间,瞥见了壁炉架上的一面镜子,与通往门厅的拱门在其中的映像,他全然没有注意到,燃着的香烟从手中跌落了。

那个安静的映像,在阴暗的拱门处,背对门厅站了多久?那是一个高大、瘦弱的身影,穿着一件浅色外套。深色的帽檐遮住了没有血色的脸。灰白模糊的眼神,在镜子中迎上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双死去女人的眼睛,福斯蒂娜·克蕾尔。

既然拜佐尔·威灵医生可以通过镜子,看到这双眼睛,它们也一定看见了他。医生回忆起很久以前,当自己年幼的时候,被首次告知这些事情时,那天真的惊讶:假如你可以在镜中看见其他人,那个人就能看见你,即使你不能在那里看见你自己……

那只是存在于镜中吗?假如他转过头,拱门是否依旧寂静、空旷?他是否在炉火前沉思时睡着了?

镜子中的影像移动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身后悄无声响,但却有其他东西——那是一瞬间消逝的柠檬马鞭草芳香。

拜佐尔·威灵医生一动不动地说:“你最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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