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苇摇摇头,表示听不懂他说的意思。陆地也不再解释,他已打燃了打火机,点燃一个纸团后,将带火的纸团向猫笼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火焰将猫笼包围了。那猫发出了一声惨叫,便在笼子里翻滚起来。高苇只看见一团火光在笼子里旋转、扑腾,很快便不动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传来,高苇用手捂住了鼻子。

火焰慢慢熄灭之后,笼子里盛着一团乌黑的东西。陆地兴奋地走近看了看,回头对高苇说:“精彩吧?要是能放开它烧就更好了,不知它带着火能跑多远?只是这里不能试,会引起火灾的,以后搞只猫到郊外去试试。”

“这太残忍了。”高苇心有余悸地说。她仍然用手捂着鼻孔,以阻挡飘浮在空气中的焦臭味。

“你闻到没有,这猫身上有停尸房的气味。”陆地两眼放光地说,“医院里守停尸房的老头子养着它,它看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它都快变成精了。可是它斗不过我,我让它死它就得死……”

陆地的话没说完,高苇已经扭头逃离了这个恐怖的现场。她沿着楼与围墙的狭窄通道跑出了小区大门,梧桐巷的清凉空气使她头脑清醒了些,那个物管员的怪异行为让人不可思议。

傍晚时分,小巷里行人稀少,偶有晚下班的人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穿过。高苇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吃晚饭的。她来到巷口,在几家小餐馆之间选择了一下,走进了一家羊肉店。

店里就餐的人不多,高苇坐下后觉得该先洗洗手,她总感到刚才的焦臭味沾到了手上。店伙计说没有给顾客的洗手处,去厨房里洗吧。高苇钻进了店堂后面的厨房,进门便碰在一块软乎乎的东西上,退后一看,墙上正挂着一头整羊,那白白净净的躯体和四肢让高苇无端地想起人的模样,她走到水池边一边洗手一边想起“迷途的羔羊”这句话。洗完手后她便逃出了这家羊肉店,走到灯火通明的快餐店坐下,心里才觉得舒服一点。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这个傍晚的意外经历,竟让坐在快餐店里的高苇心情逐渐轻松起来。公司里人际关系的不愉快,对谭小影替郑川接电话的不满,以及种种近忧远虑,都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她的眼前闪现着一团扑腾的火光,以及那只脏兮兮的鬼猫临死的哀鸣。她的身体里掠过一丝快意。包括刚才在羊肉店的厨房里,看见厨师正挥着一把砍刀砍向羊腿的动作,那真是过瘾。

高苇的手在餐桌上无意地敲动着,她像女王似的抬眼望了一眼店堂,是的,她活着,她骄傲并且无所畏惧。

不过,高苇刚刚获得的这种略带暴力倾向的自我认定,在回到住宅楼时便遇到了重重的一击。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发生,这让她的精神几乎崩溃。

首先是因为她回家晚了些。在快餐店用完餐之后,她又要了一杯果汁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玄想。她想到了那只猫,它真是医院停尸房里的吗?陆地是怎么把它弄来的呢?这个面部瘦削身上肌肉结实的物管员与猫有什么仇恨呢?高苇随意想着,也并没有解开这些疑问的冲动。直到夜已深了,店堂里空荡无人,她才像从梦中醒来似的想到回家。

小巷里浓阴幽深,住宅区里通道狭窄,高苇漫不经心地一路走来。她进入楼口,一层一层地向6楼爬去,因为5楼的灯是坏了的,她猛然看见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那两点绿光从楼梯上面俯看着她。她本能地站住,惊恐中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上面突然发出“喵”的一声猫叫,那两点绿光随即向楼上跑去了。

高苇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叫,这声音将5楼的住户惊动了,一扇门随即打开,一个老太婆和屋内的灯光一起出现在门口,她对着站在楼梯上的高苇问道:“你找谁?”

高苇说我是6楼的住户,刚才有只猫吓了我一跳。老太婆用嘶哑的声音说什么猫,这楼里没有人家有这种小东西。说完便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高苇双腿发软地上了6楼,进屋后立即将房门反锁上,仿佛担心那猫会蹿进屋来似的。她的眼前出现了那团扑腾的火光。停尸房里的猫,陆地怎么敢烧死它呢?而且她还充当了看客,看客就是帮凶,那猫找她来了吗?

高苇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在这条梧桐掩映的小巷深处,高苇的平静生活从这个晚上起被打破了。当一只猫带来的恐惧尚未消除的时候,一个深夜打来的电话更让她毛骨悚然。

电话是周玫从方城大厦24楼的时装公司打来的,她说她遇到了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今夜她不敢住在公司里了,想到高苇这里来和她挤一夜。

周玫说,晚上9点半钟,她锁上楼口的玻璃门后,便熄了时装展示厅里的灯,然后一直呆在走廊尽头她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不一会儿,她似乎听见大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就立即关闭了电视的音量,果然,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从大厅方向传来。她感到奇怪,外面的大门没锁好吗?她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向大厅走去。当然,她没有忘记开灯,在满厅吊灯和射灯的照射下,五颜六色的时装模特儿使大厅像一个舞台。

在突然开启的灯光中,两个女人出现在模特儿之间的巷道上。这两个女人一个20来岁,一个40多岁,奇怪的是她们都穿着同样的黑衣黑裤,脚上是白色高跟鞋,这种打扮,连专营时装的周玫也有点瞠目结舌。周玫有点恐惧地问道,你们是谁?公司已经关门了。

那个20来岁的女孩说,我们都是一幢楼里上班的,看看衣服还不行吗?周玫说对不起,我们只对商家批发,并且这样晚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个女孩并不理睬周玫,她拉着那个中年女人在大厅里转悠起来。周玫急了,走过去拉住女孩的胳膊说请出去。可是就这一拉,周玫傻眼了,那个女孩的外衣和胳膊又冷又硬,她的手仿佛碰到了冰上似的。

周玫缩回手站在原地愣住了,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女人在模特儿之间穿行着,一边走一边絮叨,但她们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突然,这两个女人离开大厅向走廊深处走去,周玫立即跟了过去,同时高声喊道请出去请出去!

两个女人在走廊尽头周玫的房间门口停下来。那个20来岁的女孩对中年女人说,这里全变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玫大声喝问,你们究竟是谁?那个女孩终于侧脸望了周玫一眼说,我以前就在这里工作,我叫崔娟,你还不认识我吧,她又指了指中年女人说,这位是林姐。怎么样,我们算认识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来这里一次,你得欢迎我们才行。

周玫当时只觉血往脑门直冲,心脏紧得像石块,因为她知道“崔娟”这个名字,她是这层楼以前所住公司的职工,已在地下停车场被害身亡了。

不过老板娘的疑虑很快就消除了,昨夜的那个女人不但在巷口出现,而且直端端地走进店来。离午餐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店里空无一人,进来的女人仍然选了昨夜那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服务员小琴跟了过去,递上菜单,客人点了炒饭和豆浆。

老板娘在店堂尽头远远地看着这个年轻女人,她穿着白色吊带裙,在等着用餐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窗外。这时,又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中年女人走进店来,她一直走到年轻女人桌边,和她面对面地坐下。奇怪的是,没有服务员去接待这个中年女人。

老板娘叫过小琴说:“客人来了,怎么不去点菜?”

小琴说:“刚点过菜了。”

老板娘说:“不是又来了一位吗?”

小琴奇怪地说:“又来了一位?坐在哪里呀?”

老板娘用手一指说:“那不是———”老板娘的话半途打住,因为她突然发现后来进店的中年女人不见了,靠窗的桌边,只有那个年轻女人正在用餐。

老板娘非常纳闷,便走到年轻女人桌边招呼道:“口味还适合吗?”

年轻女人点点头。

“你就住在这附近吧?”老板娘问道。

“对,我住这巷里9号。”

“见过你好几次了,还没问过尊姓大名呢。”老板娘步步深入。

年轻女人抬头一笑说:“我叫高苇。”

“哦。”老板娘追问道,“刚才坐你对面那个女人是你朋友吗?她怎么不吃饭就走了?”

“刚才?”高苇惊讶地说,“没有人来过呀!”

“有。”老板娘肯定地说,“一个中年女人,穿着黑衣服。”

“她穿什么鞋子?”高苇紧张地问道。

老板娘摇摇头,表示没注意她的鞋。一个人坐在自己对面说没看见,老板娘认为高苇没说真话。这样,到高苇离开时,老板娘产生了另一种疑惑。

而高苇走出快餐店以后,心里却更加七上八下起来。老板娘看见一个黑衣女人坐在她对面,这种白日见鬼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她联想到周玫昨夜遇见的两个黑衣女人,一个是崔娟,另一个姓林,看来,这一切的真实让人不可不信了。

高苇是在天亮后才和周玫联系上的。高苇对着电话说,你是怎么了?昨夜电话通到一半就断了,再拨时就一直无人接听。周玫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朦胧,仿佛还没有睡醒似的。周玫说,她可能被熏了一种催眠的气味,在最紧张的时刻,她突然在屋里倒头便睡着了。当时,她在时装展示厅里遇见那两个黑衣女人后,躲在自己房间里也觉得不是办法,正准备离开那里到高苇这里来,突然,刚刚消失了一会儿的两个女人又出现了,她们从大厅走向走廊,停在周玫的房门外就不动了。周玫不敢开门出去,而外面的人又不离开,周玫站在门后听着她俩在外面说起话来。

“崔娟,其实我们不用在这里选衣服。”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的嗓子发哑,“你看,我们这身黑衣黑裤不是很好吗?”

“林姐,看这些衣服只是玩玩的,我只是想带你来我以前工作的地方看看。”崔娟的声音也是嘶哑的,“还有,害死我的人就在这楼里上班,要是遇见他,我们一起来掐死他好不好?”

“他是谁呀?”

“看见他你就知道了。”崔娟的声音低下去,“在17楼,等一会儿我带你去他的办公室看看。”

周玫在门后听着这段对话,更加明确这两人的鬼魂身份了。她所在的时装公司搬进这楼里来真是倒霉,并且刚好在24层,死去的崔娟要是常常回来怎么办?她们要找17楼的什么人呢?周玫头脑发晕、身子一歪撞在门上,“咚”的一声使外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靠在门后的周玫鼻孔里闻到一股香味,她顿感眼皮发涩,睡意像水一样蔓过她的头顶,她身子一软便倒在门后的地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想起昨夜的事,仿佛一个噩梦,但她睡在门后地上的事实使昨夜的遭遇历历在目。她开门出去,在走廊上大厅里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也没有丢失的东西。再回到房间里,便接到了高苇的电话。

害死崔娟的人在17楼,这个消息让高苇骇然。公司里的人高苇都很熟悉,谁也不像是做那种事的人呀!高苇想起了出现在郑川办公室的梳子和镜子,这是林晓月遗留下的东西。那么,这两个鬼魂是早就在大楼里游荡了。高苇又想起了在女厕的隔板下看见的白色高跟鞋。

“你昨夜看见的那两个女人都穿着白色高跟鞋?”高苇在电话里问周玫。

“是的。”周玫说,“那鞋和一身黑衣黑裤配起来,看一眼都让人背上冷冰冰的。”

“我这楼顶上就有一只那样的高跟鞋。”高苇说,“只有一只,挺吓人的。我这屋子的房东或者以前的房客是不是一个女人呀?”

周玫说不太清楚以前的房客,她租到这房子后并没有入住,因领导要她住到公司里,就将这房转让给高苇了。至于房东,就是住在5楼的老太婆,姓曾。想来楼顶上的高跟鞋与房东无关。

高苇与周玫通完电话后,想到昨夜的经历,便又上楼顶去看了一遍。太阳已经出来了,楼顶上明晃晃的光线有点刺眼。昨夜那个跳出一只猫来的纸箱仍在花坛边,纸箱里的废纸、破布和那只白色高跟鞋仍然还在。高苇在纸箱边探头看了一眼便立即走开了,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会跳出来似的。

楼顶上的花坛分成两个长方形,显然是分属于顶楼两家人的。然而,顶楼除了高苇刚搬来外,隔壁那家似乎也是空着的没有住人。因为从两个花坛里都是枯干的花草来看,显然是无人打理。并且,高苇也从未见过隔壁那家开过门,她曾在楼下好奇地望过那家人的窗户,任何时候都是紧闭着的,玻璃后面是深色的窗帘。

高苇从楼顶下来后,坐在自己屋里发呆。这天是周末,双休日的第一天,她原打算去购物广场的,现在却一点心思也没有了。近来出现的种种离奇事件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这样掉了魂似的呆到肚子饿了,这才想到去巷口的快餐店吃点东

西。

然而,快餐店老板娘的发现使高苇彻底陷入惊恐之中。她判定那个她看不见的女人正是林晓月,然而,她与这个女人何干呢?唯一的理由是,她曾经代替郑川去与林晓月约会过,在慧灵寺,林晓月一定在暗中看见了她,从此让她不得安宁。

走进住宅区后,高苇感到有眼光正盯着自己。侧脸一看,正是陆地,他在清扫路边的落叶。

“嘿嘿!”陆地笑了笑说,“你楼顶上那只猫,迟早会被我捉住的,到烧它时,你再来欣赏吧。”

高苇“哼”了一声,厌恶地扭头便走,这个残忍的小伙子让她心里别扭。她后悔昨天傍晚目睹了他用火烧猫的全过程。

高苇走上楼梯,来到5楼时,她在曾老太婆的门前停下,她想敲门问问,楼顶上的那个纸箱是谁家放在那里的。

她举手敲门,没人应答。再敲,这时她发现门并没有锁上,而是虚掩着的。同时,屋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你进来吧。”高苇一惊,好像屋里的人正等着她似的。

郑川接到高苇的电话后一整夜都处于失眠状态。方城大厦24楼发生的事件让他无比惊悚,崔娟和林晓月结伴出现,这与他梦见林晓月来到他家发生在同一个夜里。林晓月如果真有灵魂找他尚可理解,那崔娟口口声声说害死她的人在17楼就太离奇了。17楼是郑川的公司所在地,而林晓月在梦中出现时就直言是他害了崔娟,还拿来了勒死崔娟的绳子,难道鬼魂也有认错人的时候吗?想到《云》杂志社的鄢红说过,崔娟死前曾在电梯里认识过一个40多岁的男人,鄢红说这话时还看了郑川一眼,天哪,这种荒诞透顶的事怎么让他遇上了。

现在,郑川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收到林晓月的电子邮件,因为这是唯一的沟通渠道,只有有邮件来往,他才拥有解释的余地。奇怪的是,以前源源不断发给他的邮件中断了,他约林晓月见面的邮件也没有回音。

睡觉前,郑川打开电脑再次向那个神秘邮箱发去了一封短信,信中说林晓月我梦见你了,但崔娟的死确实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同意见面的话,我会当面向你说明这个问题。方城大厦里有人遇见你和崔娟,那个崔娟我不认识,我只想和你见面。你的镜子和梳子还留在我办公室里,到时我会归还给你……

郑川的这封邮件显得语无伦次,他轻点鼠标将信发送出去之后,便在卧室里像困兽般踱着步子,夜已深了,他踩着地板的脚步发出“咚咚”的响声,这惹来他的妻子刘英在外面敲门叫道:“你走路轻一点好不好?还让不让人睡觉呀!”

“知道了。”郑川隔着门回应道。刘英的卧室虽说在隔壁,但隔着一道墙,这地板的声音也不至于就吵着了她,看来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也许是她今天出差回来后郑川没有对她多加问候吧。

郑川是在25岁那年认识刘英的。他当时在一家国有建筑公司任工程队队长,刘英是工程队的团支部书记。他们同龄,又同属工程队里的上层人物,一来二往两人便擦出了火花。刘英当时留着短发,圆脸随时是红扑扑的,郑川在她身上第一次洞悉了女人的全部秘密。他记得当时是在他的单身宿舍里,狂热地拥抱和抚摸过后,郑川将她推倒在床上,她抓住他的手腕挣扎着,在放弃抵抗时说了一句话:“好吧,反正都是你的人了。”郑川心醉神迷地拥有了人生的第一次,几天后回想时才觉得刘英当时怎么没有出血呢?尽管郑川认为自己不是那种特别具有处女情结的人,但这个疑问憋在心里也仍然别扭。接下来,正如刘英所说“反正都是你的人了”,他们结了婚,郑川也从未提起过初次的疑问。到现在他们在同一个房顶下分室而居,双方都觉得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然而,冷战中仍时有摩擦发生,就像刚才郑川在房间里踱步一样,刘英在隔壁便认为脚步声吵着她了。郑川只得放轻了脚步,继续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这样做仅仅是表示他没有向她妥协。然后,郑川坐下来望着电脑,他所希望看到的回信仍然没有出现。他已经连续两次向那个神秘邮箱发去信息了,然而,他发出的信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消失了,远处的魂魄秘而不宣。

夜已深了,郑川打了一个呵欠,关闭电脑后上床睡觉。黑暗中,空调的电流声和风声在房间里流动,郑川正好用这种模糊的声音来催眠。

凌晨两点,郑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瞬间,他的心惊恐地狂跳起来。是林晓月来了吗?或者是崔娟?或者是她们两人,像在写字楼里游荡一样来到了他家?

“谁?”郑川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充满惧怕。

“快开门!”是刘英的声音。

难道她遇见什么事了?郑川开了灯,下床去开了卧室门,刘英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她进屋后便直冲床边,然后又将衣柜里面沙发背后都检查了一遍。

“人呢?”刘英喝问道,“你将那女人藏到哪去了?”

郑川望着穿着睡衣的刘英,她已显苍老的脸上满是怒气和疑惑。“哪来的女人?”郑川对刘英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

“别瞒我了。”刘英的眼睛仍然在屋子里搜索着,“我听见有女人在你屋里说话,絮絮叨叨地,挺温柔嘛。我说过,你在外面和女人鬼混我不管,但别想将女人带到家里来。现在可好了,我出差后那女人已经将这里搞熟了,深更半夜还溜进来约会。快说,那女人哪去了?”

刘英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察看,好像那女人从这二楼窗口跳下去跑了似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犯神经是不是?”郑川也生了气,“深更半夜来将人吵醒,你是不是遇见鬼了!”

“鬼就在你屋里。”刘英也不示弱,“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一个女人的说话声,我出门来看,走廊上没有人,说话声是从你屋里传出来的。”

郑川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对刘英说:“这就奇怪了,人在哪里呀?”

“看来,这屋里真的闹鬼了。”刘英也满腹狐疑地一边说一边回到她的卧室去。

郑川关上房门后,一下子瘫坐在床边,他相信刘英没有听错,一定是林晓月来到这屋里了。他对着家具和墙壁喃喃低语道:“你在哪里呀?”

屋子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像要停电似的,然而一闪之后又恢复了正常,郑川心神不定地上床睡觉。头刚挨着枕头,屋里突然响起“咔”的一声,是电脑的音箱下端的绿色电源灯,他突然意识到是林晓月的邮件到来了。这邮件在他刚才睡着的时候到来,林晓月的话便在黑夜中絮叨起来,这也许就是刘英听见有人说话的原因。

这种大胆的猜测是真的吗?郑川迅速地打开了电脑,进入邮箱一看,他两眼发直了,林晓月的邮件果然出现了,并且刚到不久。

邮件名:林晓月给郑川

约了你两次你都不来见面,怎么现在又急于要见我了呢?其实,我随时都能看见你,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你住医院时我给你送过鲜花,我发现你并不是很喜欢,这让我伤心,崔娟现在和我在一起,我和她成为好友仅仅因为她在你所在的写字楼里工作过,崔娟说是你害死了她,我不敢相信,如果见面,我希望听到你的解释。

好吧,我现在同意和你见面。时间在明天午夜12点,地点在我曾经住过的医院病房里。但是,我还不知道那病房现在是否空着,如果已经住着病人了,我们就换一个清静的地方见面。医院的太平间就很好,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两天两夜,挺安静的。就这样,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郑川读完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晓月会将见面的地方定在医院的太平间,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想到前两次约会的地点是慧灵寺和他公司的办公室,这约会的地点怎么会越来越恐怖。但是,如果这次再不去赴约,他也同样害怕有什么失约的后果。她在信中说“我随时都能看见你,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这符合灵魂的性质,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在他这紧闭的卧室中,她也许就正站在屋角看着他呢。但是,她怎么不显形呢?为什么非要约到另外的地方才显形?

夜半时分,郑川的家里毫无声息,隔壁的刘英和楼下的苟妈都已沉入梦中,只有郑川在暗黑的卧室里辗转难眠。他开始后悔自己向那个神秘邮箱发出约会邀请,而现在他骑虎难下,去不去赴约都同样令人恐惧。

从小听过不少鬼故事,长大后知道这些玄乎的东西都是假的,世界上没有鬼魂存在是郑川坚定不移的想法。没想到活到中年,这神秘的电子邮件将他的理性动摇了,这事对谁讲谁也不会相信,只有身在其中的人不得不信。也许,世界上有极少数人在极少数时候真的会遇上鬼魂,不然也不会有那样多传说和故事。只是,这种恐怖之极的事怎么偏偏让他遇上了?

也许,只怪他和林晓月早年有一段强烈而未实现的感情,这种未实现的情感会寄托在鬼魂身上,继续与情感对象发生联系,这太可怕了。

郑川在焦虑和恐惧中睡去。突然,楼梯上的脚步声将他惊醒,他条件反射般地坐了起来。看了看闹钟,已经是早晨7点了,是刘英正在下楼去吃早餐。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刘英从来是准时上班的。

天已大亮,想到今天晚上的恐怖约会,坐在床上的郑川有种死期临近的感觉。

早上8点,谭小影到医院为郑川取输液的药品和用具,在走廊上遇见穿着白大褂的丁医生。

“小影,最近跑家庭病床,感觉怎么样?”丁医生仿佛忘记了他和谭小影之间的尴尬事,在走廊上站下来招呼道。

“什么怎么样,工作呗。”谭小影爱理不理地答道。

“我听说这个病人在我们这里住院时遇见过奇怪的事,”丁医生认真地说,“曾经有人将花送到护士值班室,是你转交给病人的吧。有人看见花束里面的纸条上留着送花者的名字,叫林晓月,这个人是去年死去的病人呢,还是另外有同名同姓的人?”

“我不知道这事。”谭小影吃了一惊,花里的纸条当时一定被另外的护士看见了,但怎么现在才提起这事呢?她看了丁医生一眼,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转交花给病人,是不会看里面的纸条的。”

“哦,我只是想让你去他家输液时,问一问这件事。”丁医生说,“昨天院里开医学交流会,谈到去年林晓月的病例,我才想起送花的事,觉得挺奇怪的。”

谭小影只得答应下来,她想到时就说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罢了,因为这事没法解释清楚。在她的理解中,这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林晓月死了,但她在死前曾托人关照郑川,包括送花和给郑川发回忆往事的电子邮件。尤其是她阅读了这些邮件后,更是为郑川和林晓月在年轻时拥有的那一段情感经历而感叹。那是让人魂牵梦绕的爱情,而这种爱情现在的人已无福消受了。

半小时后,当谭小影到达郑川家中时,她为郑川遇见的事震惊了。

“不可能吧。”谭小影满脸疑惑地说,“要是人死后真能灵魂再现的话,那我在医院里早就该遇见不少了。”

郑川打开电脑,将昨夜收到的邮件打开给谭小影看。他必须这样做了,因为这事一定得有谭小影的协助才行。

谭小影读完邮件,喃喃自语道:“这是林晓月吗?她怎么可能出现,今晚12点,她以什么样子出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郑川说:“你不知道,这事完全可能。”他想说林晓月已经出现过了,在慧灵寺的院墙内,在他的办公室,在高苇的屋子里,在方城大厦24楼……她无处不在,今晚一定会来赴约。当然,郑川还不愿将一切讲得这样详细,他怕谭小影被恐惧压倒而退缩,今晚没她的协助事情就更难办了。

“这事可不可能,今晚就清楚了。”谭小影说,“到时你去等着看,绝对不会有人来赴约的。”

“她以前住过的病房现在空着吗?”郑川问道。

谭小影的回答让他失望,病房里已经住着病人,这样,约会地点自然在太平间了。这太可怕了,他绝对不能去。

“那我替你去看看吧,我今晚刚好值夜班。”谭小影望着无比恐惧的郑川说道。她之所以敢作这种承诺,是她相信这事不会发生。太平间她去过很多次了,医生和护士对这个地方都不陌生,没什么可怕的。读书时,上尸体解剖课,她就已经过了恐惧死人的这一关。

“恐怕不行,你去她不会出现的。”郑川想起了高苇曾经替他去慧灵寺赴约,结果一无所获。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谭小影想了想说。

这正是郑川所需要的。

但是,那邮件中所说的崔娟之死是怎么回事呢?听郑川作了解释后,谭小影更加糊涂了。看来,一场人与鬼的纠缠正在发生,但谭小影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真有鬼的存在。不过,今晚一切将水落石出,她倒要看看太

平间里究竟会出现什么。

一切决定下来以后,时间过得慢起来。现在是上午9点多钟,谭小影给郑川输上液以后,两人都分别想像起今晚的恐怖约会来。外面的走廊上,苟妈不停地来来去去,在另外几间房里打扫卫生。按习惯,这些事应该在郑川不在家时做的,因为郑川最烦做卫生打扰了自己。但今天,苟妈的时间表改变了,郑川知道这是刘英的安排,她的心思郑川清清楚楚,无非是防止他和小护士在房里有什么非分的举动。

想到这里,郑川升起一股火气,他将苟妈高声呼叫到房里说,楼上的卫生等我输完液再打扫好不好?他的怒气吓得苟妈连连称是,嘴里嘟哝着走下楼去了。

“刘姨出差回来了?”谭小影本能地觉得这家里的气氛有点变化。

郑川点点头说:“烦死了!她是个有洁癖的人,成天让女佣不停地打扫卫生。”

但是,谭小影对郑川发这样大的火还是觉得不可理解。

苟妈下楼后,楼上安静下来。谭小影的思绪重新回到今晚的事情上来。她想了想对郑川说:“半夜去太平间,我倒是不怕,但对守太平间的秦大爷,我怎么讲你的身份呢?总得给那老头子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就说我是某个死者的家属吧。”郑川灵机一动说道,“只是不能让秦大爷跟进停尸间里来,不然他如果看见什么大呼小叫起来,事情就麻烦了。”

谭小影说这没多大问题,由护士带着死者家属去看遗体,只需在秦大爷那里要来停尸间的钥匙就行了,他不会跟着进去的。只是,我们自己不能在里面叫起来,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能叫,否则整个医院都会被惊动的,这样将无法解释。

“我不会叫。”郑川说。他相信林晓月不会让他太害怕。只是,如果她带着崔娟一起去,情景就很难说了。崔娟是被勒死的,脸色一定难看。

“你还是害怕。”谭小影看出了他的心态,“其实我敢肯定不会有什么林晓月来赴约。这封邮件有点奇怪,我们敢于去只是想证明没有鬼魂这种东西。”

郑川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谭小影完全不知道鬼魂已出现过多次了。

药液在将近中午时输完,谭小影临走时,与郑川约好了晚上见面的方式,然后背上药箱离去。郑川在心里感谢她的协助,同时也为自己的决定不再更改感到无比紧张。

郑川之所以接受这个荒诞的约会,是他急于想证明自己与崔娟的死没有关系,否则,他感到在鬼魂的复仇中他可能性命不保。他想,如果崔娟来见到他也好,她可以发现他们并不认识,他没有害死她的理由或动机。

半年前,郑川在写字楼的电梯里确实认识过一个女孩,但她叫娜娜,而不是崔娟。郑川在手机里找出了娜娜的电话号码,那是他当时有意存下的,娜娜约他去酒吧见面时打来的电话,电话号码是一个座机号。现在,他调出这个号码来给对方回拨过去。

郑川突然决定与这个有过一夜情的女孩联系,是想证实娜娜还活着,她不是死去的崔娟。

电话通了,一直无人接听。郑川又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他看了一眼座钟,中午12点15分,难道这是办公室电话,此刻人已经下班了?

郑川心里有点七上八下起来,因为这个电话号码与他公司的电话号码的前四位数都一样,这说明这也许就是方城大厦里的某部电话,而崔娟死前正是在这楼里上班。

可是,电梯里的娜娜当时说,她是来这楼里办事的,是业余打工的大学生,难道这是假话。

郑川努力回忆起娜娜的面貌,但无法与崔娟的面貌相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崔娟是什么模样。在地下停车场看见她时,她倒在地上,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面孔。

下午2点,郑川终于打通了那个让人生疑的电话,一个有些嘶哑的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喂,找谁?”

郑川迟疑了一下说:“我找娜娜。”

“娜娜?”对方顿了一下说,“你是买墓陵的吧,请问你是现在用还是以后用?”

郑川脑袋里“嗡”的一声,墓陵?什么墓陵?他说我不买墓陵,我找娜娜有事。

对方说娜娜是业余推销员,早已不在这里干事了。你要买墓陵直接找我们就行。我们是松坡墓陵公司,地址在方城大厦18楼,你可直接前来办理。

郑川狠狠地掐断了电话。18楼,就是他公司上面的那一层,真是活见鬼,他怎么和一个推销墓陵的女孩去酒店开过房,难怪他现在遇上一连串倒霉事。

不过可以庆幸的是,娜娜不是崔娟,崔娟是24楼医疗器械公司的财务人员,他与她绝对不认识。

今晚,他有理由说服见面的鬼魂了。他想,见面时她们的样子千万别太可怕,不然,他的勇气一旦崩溃,会在医院里闹出大新闻来的。

高苇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着一大堆文件资料无心整理。早上出门时,遇见物管员陆地,他的一番话让她有一种倒霉透顶的感觉。陆地说巷口快餐店的老板娘向他询问高苇的情况,并说高苇阴气太重有可能被鬼缠上了。高苇听后想大骂老板娘几句,但近来的经历又使她自觉理不直气不壮,于是将怨气转向陆地,说还不是你将猫烧死让我看见了,猫是有灵的动物,要遭报应也该是你!

高苇心情不快地来到公司,在电梯里遇见办公室的张叶,她说张姐,你好精神啊。张叶穿着一件无袖T恤衫,神清气爽,这让高苇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工作其实是很晦气的。张叶问郑总多久能来上班,高苇不置可否,她觉得张叶是无话找话。

郑川多久能来上班?高苇心里也没底,不过她已意识到身为总经理的郑川如此病休对他自己很不利。副总经理何林趁机在公司大树威信,他在各种会议上振振有词,俨然一个有能力的决策者。不过高苇也同时意识到,郑川的这次病休非同寻常,也许真是鬼魅拉住了他,让他无力自拔。

进办公室后,高苇照例将郑川的办公桌擦了一遍。正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高苇拿起了电话,是郑川的老婆刘英打来的。

“喂,请问郑川在公司里吗?他昨晚一夜都没回家,我担心他出什么事。”刘英在电话里焦虑地说。

一夜没回家,这有什么稀奇。高苇回答说他没来公司,也许去朋友处喝酒,晚了就住下了,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刘英在电话里说,“以前有过这种情况,我给他电话总能找到他。这次不一样,从昨晚半夜过后到今天早晨,我给他打了无数次手机,都是通了没人接听,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是吗?”高苇心里一紧,“现在是早上8点40分,再等等吧,也许他很快就回家了。公司里如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

放下电话后,高苇立即拨通了郑川的手机,果然如刘英所言,手机拨通后一直到自然中断,始终无人接听。高苇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她心里害怕起来。自从接触到郑川邮箱里的神秘邮件并替他去慧灵寺赴约以后,她就知道郑川早年的女友像怨鬼一样缠上了他,虽然郑川后来改了邮箱密码,不再让她参与这事,但她知道这件奇怪的事并没有完结。前天夜里,24楼的周玫就遇见过两个鬼魂,郑川的失踪一定与这起鬼魅之事有关,由于自己与郑川关系特殊,高苇此时也为自己处境害怕,她无法预知一切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高苇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愣,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心里一团乱麻。奇怪的是,今天找郑川的人和电话特别多,她都以代为转告的名义承担了,比较麻烦的是,何林副总要她通知郑川,今天下午去上级主管部门开一个重要会议,这让高苇语塞,她奇怪的表情让何林纳闷地看了看她才离开办公室。现在是上午10点了,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给郑川拨电话,语音提示:你拨的电话已经关机。高苇感到背脊发凉,郑川的手机从无人接听到关机,这说明手机一直在郑川手中,可是,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他在哪里?他遇见了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办公室,她的面容和服饰都透着一种书卷气。她说她叫鄢红,《云》杂志社的编辑兼记者,她想找郑川了解一些事情。

高苇略感吃惊。《云》杂志社,这不是林晓月生前工作的地方吗?她告诉鄢红,郑川在病休,有什么事她可以转达。

鄢红平静地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她是来了解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及安全的改善情况的。因为《云》杂志社收到读者来信,反映这里的地下停车场从有一个女孩被害死以后,给不少在那里停车的人造成了心理障碍,尤其是在这幢写字楼里上班的女性白领,她们在那里停车和取车时都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鄢红说杂志社与大楼的物管部门联系后,对方制定了一些加强安全的措施。她今天来看看,主要是给读者来信一个回音。她已到地下停车场看了,改善很大,灯也多了,她现在来找郑总,只是顺便了解一下该公司员工们的意见。

“哦,据我了解,大家对地下停车场的管理已没什么意见了。”高苇望着鄢红说道。她觉得只能这样说了,其余的事,比如死在地下停车场的亡灵在电梯里及一些楼层间乱窜,甚至厕所里也有鬼影,这些都是说不出口的事。说不出口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谁说谁就是神经病。

鄢红临走时,高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杂志社有个叫林晓月的是不是?”

“哦,她是我们的编辑部主任。”鄢红答道,“去年患心脏病去世了,才47岁,怎么,你认识她?”

高苇摇了摇头。

鄢红离开公司时,高苇送她到电梯口。看着徐徐关闭的电梯门将这位林晓月的同事遮蔽,她感到心里闷得发慌。在电梯口呆站了一会儿,她决定上24楼去找周玫聊聊。

24楼的景象让高苇吃了一惊,偌大的服装展示厅里没有灯光,尽管是大白天,但采光不好的大厅里显得阴暗,无数服装模特儿影影绰绰地站立在各处,给人一种没有生命没有呼吸的阴森森的感觉。

冷不防,从一个服装模特儿的背后走出一个人来。“你找谁?”一声喝问将高苇吓了一跳。

“我找周玫。”高苇有点结巴地答道,那个保安模样的男人用手往大厅深处一指说:“她在那边。”

高苇往大厅深处走,夹道而立的服装模特儿使她分不清哪是真人,哪是假人,以致她看见周玫时,第一眼还将她看成了模特儿,是她突然一抬手的动作使高苇发现那就是周玫,她正在模特儿旁边整理一件服装。

“周玫!”高苇抓住她的手时心里才踏实了一些,“你这里是怎么了,昏天暗地的?”

“突然停电了。”周玫说,“也许是线路出了故障,电工正在检修。”周玫对高苇在上班时间来找她有点意外,高苇望了望周围说到你房间里坐一下好吗?

她们穿过大厅,走过走廊,进了周玫的房间。高苇想这正是前天夜里两个鬼魂出没的地方。刚才仅仅是停电造成的幽暗已经让人像进了迷魂阵似的,那么在夜里,周玫所经历的恐怖可想而知。

高苇并没有对周玫讲起郑川从昨夜到今天上午不见踪影的事,因为事关自己公司的老总,这种事没搞清楚前张扬出去总是不好的。她只是想详细了解一下周玫前天夜里遇见鬼魂的情况,比如说,她们说没说过要将郑川怎么样之类的话。

提起前天夜里的事,周玫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惊恐,她说别提那事了,我昨天去寺庙里烧了香,回来后又在房间里贴了红纸,才保住了昨天夜里平安无事。

高苇这才注意到,周玫的房间门背后和床头的墙上都贴有红纸条。

“我从来不信鬼神的。”周玫说,“可现在不得不信。那个叫崔娟的女孩生前就在这层楼里上班,我们公司搬到这里来真是倒了大霉。”

“但是,怎么又有一个姓林的女人与她同时出现呢?”高苇心情紧张地问道,“那个姓林的是不是一个中年女人?”

“不知道,当时根本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她们的脸像一张白纸一样,五官非常模糊……”

高苇发出一声惊叫,她叫周玫别讲了。她对周玫讲了在公司女厕所里遇见的怪事,那个穿白色高跟鞋的人会不会就是周玫遇见的鬼魂?

周玫说这座写字楼里肯定出了问题。她要高苇在女厕所里再遇见类似情况时,一定打开厕位的小门看看,高苇说她不敢去拉那个厕位的门,并且她相信即使开门后,里面一定什么人也没有,公司的张叶就被厕位里冲出来的鬼魂将肩膀撞痛了,可是,站在旁边的她却什么也没看见,张叶自己也没看见任何人影。

周玫吸了口气说:“也许多数人都看不见鬼的。我真是倒霉,从小就看见过鬼,我妈说我身上有通灵的东西。”

周玫讲了她3岁多那年,一天夜里看见两个一黑一白的人影在对面屋檐下一闪,结果当

天半夜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老太婆便病逝了。她对母亲讲了这事,母亲非常惊诧,对她父亲说这孩子有点通灵,她当时不懂这话的意思,现在想来,她身上的这东西让她害怕。

“你前段时间常来我办公室玩,看没看见什么?”高苇担心地问。

周玫摇了摇头。

下午刚上班,谭小影在护士值班室接到了高苇打来的电话,她问谭小影上午去郑川家输液了吗。谭小影慌张地说去了,但郑川不在家,他的妻子刘英也很着急,现在暂时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谭小影之所以慌张,是她觉得郑川昨夜消失在停尸间里的事,她似乎负有某种责任。毕竟,在进行这场离奇的冒险中,她是他唯一的同谋。她之所以陪郑川作这次冒险,是想证实世界上没有鬼魂存在,而那封约郑川在太平间见的电子邮件仅仅是玩笑而已。她以见惯生死的护士身份坚信这一点,她不相信有鬼魂来太平间赴约。

几乎所有的太平间都在医院里的某个角落,并且有门通向另一条僻静的街巷。这是为了不让殡仪馆的运尸车直接在医院里出现的缘故。谭小影所在的这家医院也不例外,走出住院部大楼,穿过草坪和花坛,林阴中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路,没有闲人敢往前走了,只有推着病人遗体的手推车“咕隆咕隆”地滚过,消失在幽深莫测的林阴中。

昨天半夜时分,谭小影领着郑川走上了这条小道。这是一次荒诞而又让人心惊肉跳的约会,谭小影尽量回忆郑川让她读过的那些记叙往事的邮件,从中勾画林晓月可爱而又多情的生动形象,以此来抵消对鬼魂的恐惧心理。对鬼魂的不信和不怕是两回事,在午夜12点,你将走进冰冷的停尸间,去那里证实一场约会的真伪,谭小影感到头皮发麻。她在一棵黑色的树下停下来,理了理白色的护士衫,以此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和胆量。我必须镇静,她想,不然郑川惊叫起来,会搞得她在医院里没有脸面的。

灰白的小道在黑色的林阴中延伸,仿佛越来越窄。透过树叶能望见夜空中有稀疏的星星。如此寂静的夏夜让郑川在一瞬间恍惚回到早年,那时他和林晓月都在乡下当知青,他们对着夜空争论过,一颗星是否对应着一个人的命运……

“到了。”谭小影指着前面一座“T”字形的平房说,“我去向秦大爷要钥匙时,你尽量少说话,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郑川在黑暗中点头答应,他看了看表,晚上11点50分,离林晓月约定的见面时间差10分钟。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前面那座房屋像怪兽一样蹲在黑暗中,房前有一盏灯,发着惨白的光。

这座“T”字形的房子,正面是停尸房,侧面是秦大爷的住处。这个守太平间的老头此刻早已入睡。

“秦大爷。”谭小影敲门叫道。她此前已经了解到今天下午有死去的病人送到这里来,是外科住院部26床的一个老年男性病人。她让郑川冒充这个死者的家属,以便名正言顺地进入停尸房。

也许是职业的警醒,谭小影一敲门里面便发出了回应,接着是屋里的灯亮了,开门,一个瘦瘦的老头子出现在门口。

“这是外科26床那个死者的家属。”谭小影解释说,“他刚从外地赶回来,想看一看死去的亲人。”

“唔。”秦大爷走出房门说,“跟我来。”

“不麻烦你了。”谭小影赶紧阻拦道,“我带他过去,你把停尸房的钥匙给我就行。”

然而,出乎谭小影的意外,敬守职责的秦大爷非要亲自带郑川进去看望死者。完了,今晚的计划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午夜12点马上就到,有这个老头子站在房中,一切还会照原样进行吗?谭小影还想阻拦,秦大爷已经“哗”的一声开了停尸房的铁门,他开亮了屋内的灯,对站在门外的郑川叫道:“你进来吧。”

没办法了,谭小影只得用手在郑川背上推了一下,陪着他走进了停尸房。

房子里有一股很浓的消毒水的气味,吸顶灯的白光从头上泻下来,使走进这里的人相互对视时,都发现对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屋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停尸柜占据着,像抽屉一样的停尸柜一共4层,每屋有10多个,每个抽屉里是否都装着死人不得而知。

秦大爷在柜前弯腰看着编号,然后“哗”的一声将一个抽屉拉出了一大截。“在这里。”他对着郑川说道。

此刻发生的一切完全不是当初的计划,郑川感到膝盖发软,小腿抖个不停。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停尸柜里已现出死者的头部,一张没有血色的苍老的脸,上下牙紧咬着,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秦大爷,你回屋休息吧。”谭小影急中生智地说,“这个家属也许想在死者身边呆一会儿,他离开时我会将门锁上的。”

“哦、哦,也好。”秦大爷望了郑川一眼,表情木然地走了出去。

谭小影将房门轻轻掩上,走回来将那个停尸柜的抽屉用力推了进去。她对郑川努了一下嘴,表示意外的干扰已经结束。

此刻,郑川已经有点吓傻了,他望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说:“你……你的脸色怎么有点吓人?”

“你还不是一样。”谭小影说,“都是这灯光的缘故,这里应该装暖色调的灯才好。”

郑川看了一下表,刚过午夜12点,他望着谭小影问道:“你认为她会来这里吗?她说她死后曾在这里呆过两天两夜,是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谭小影说,“病人死后送到这里来,与我们医护人员就无关了,多久运走,那是家属和殡仪馆的事。”

突然,不远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好像是虚掩的门动了一下。郑川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碰在了停尸柜上。

“也许是风。”谭小影说,“林晓月不会来的,我陪你来这里,是要让你相信世界上没有灵魂再现的事。”

“不,你不知道,她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郑川声音发颤地说道,“我是没法躲避才来赴约的,我想真见到她一切也许就了结了。尤其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崔娟,她的死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猫叫。

郑川紧咬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这声猫叫在寂静的夜半听来是那样让人惊恐。他问:“这里怎么会有猫?”

谭小影也吃了一惊,她知道秦大爷曾经养过一只猫,但后来被陆地偷走了。此刻她不愿对郑川提起这事。她为自己曾经有过陆地这样的男友感到羞耻。

那只神秘的猫在外面叫了一声后便再无动静,仿佛永远消失了一样,谭小影也不知它来自何处。

郑川看了看表,夜里12点15分了。

“她不会来了,我们走吧。”谭小影说。

郑川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正要表示同意,外面突然传来手推车滚动的响声,接着是一个男人响亮的声音:“秦大爷,开门!”

糟了!这是丁医生的声音,他怎么会护送病人的遗体到这里来呢?并且,郑川住院期间,他是见过郑川的,现在在这里遇见,一切该怎么解释?谭小影慌成一团,情急火燎中将郑川拉到停尸柜的尽头,指着靠墙的一条缝隙说:“你赶快蹲进去,这丁医生认识你的,你先躲起来,我去应付了他以后再说。”

郑川也慌了,顾头不顾尾地蹲进了那条缝隙。这时,门已开了,一个勤杂工推着一具尸体走了进来,丁医生紧跟在手推车后面。

“哦,丁医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谭小影先发制人地问道。

丁医生愣了一下,说:“这死者是我的一个亲戚。小影,你来这干啥?”

“唉。”谭小影叹了口气说,“外科部下午死的那个病人,他的家属托熟人找我,要我帮他们查一下这死者的编号,以便他们明天来运走时好查找。”

“莫名其妙。”丁医生说,“这种事找秦大爷不就行了吗?”

“受人之托,没办法。”谭小影无奈地答道。

此时,勤杂工正在将手推车上的尸体搬进停尸柜,谭小影瞥了一眼,死者是一个半长头发的中年女人,她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因为那有点像林晓月死后的样子,去年,林晓月躺在病床上的面容又浮现在谭小影的眼前。

“我们走吧。”丁医生拉了一下谭小影的护士衫说。

勤杂工已经将空着的手推车推了出去,谭小影一时找不到留在这里的理由,只好无奈地跟着丁医生走出了停尸房。

停尸房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丁医生和谭小影一边说话一边向住院部大楼走去。

谭小影和丁医生在住院楼前分手后,她假装往宿舍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回转身向太平间方向急速赶去,她想郑川独自留在停尸房里,一定吓得半死了。

到停尸房前,门已经被锁上了。她听了听,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她轻轻敲了敲门,希望郑川能从里面来开门,然而,敲门声过后,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谭小影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就在她扭头张望时,侧面屋檐下一个黑色的人影吓了她一跳。

“谭护士,你怎么又来了?”是秦大爷的声音,这老头子半夜不睡,站在屋外干什么?

“我,我刚才口袋里装的一份病历可能掉在里面了。”

秦大爷像影子一样走过来给谭小影开了门,里面的灯还亮着,没有一个人影。

谭小影急速地向停尸柜的尽头走去,那条靠墙的缝隙空空荡荡,郑川已经不在了。

谭小影走出停尸房,对站在门外的秦大爷说关门吧,病历没找到,也许是忘在值班室里了。

半夜过了,太平间外面的小路更加漆黑,虽说是夏夜,但风仍然有点凉,谭小影紧了紧护士衫,一边走一边为自己的脚步声感到有点心惊,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声仿佛有回音似的,她不禁回头看看,然后继续往前走。

谭小影开始认为是郑川自己离开了停尸房,但转念一想,不对!从停尸房出来只有这一条路,她怎么没在路上遇见他呢?

如果郑川真没离开,那他到哪里去了呢?会不会是他担心秦大爷进屋来察看,自己钻进停尸柜里藏起来了?不会,这太可怕了,他宁愿被秦大爷发现也不会作此选择的。那么,是留下他一个人以后,停尸房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让一个大活人消失呀!

谭小影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宿舍,进屋后立即给郑川拨手机,手机通了,但一直无人接听,谭小影又拨了几遍,都是同样的结果,她无法想像郑川在哪里和遇见了什么。

已经是后半夜了,谭小影又困又吓,躺在床上,刚一迷糊便看见郑川直挺挺地躺在停尸柜里,她在惊恐中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不敢睡觉。在这种时候,睡眠是一座黑色的坟墓,人一闭上眼便会与鬼魅相伴,人的意志实际上是一种非常脆弱的东西,如果恐怖超过了你的神经能承受的限度,你会发现自己的理智和意志像雪一样崩塌融化。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谭小影再次拨通了郑川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她突然产生一个侥幸的想法,也许郑川已经回家了,睡得太沉,所以听不见手机铃声。

不过,谭小影的这一想法很快就破灭了。当她像往常一样带着输液的用品来到郑川家时,苟妈开门后便对她说:“郑川一夜没回家,刘英已着急死了,刚去上班又打电话回来,说郑川回来后一定及时通知她。”

谭小影心里沉得像块铁,她说我等等他吧,也许他上午会回来的。

在郑川家里,谭小影等到上午11点才离开,她不得不认为一切凶多吉少。回到医院后她又给郑川拨手机,新的情况出现了,郑川的手机已经关机!不久,高苇打来电话询问郑川的踪迹,谭小影预感到严重的事件已经发生。

中午,谭小影在医院外面的小餐馆里吃东西,忽然看见一辆殡仪馆的运尸车从街上驶过。她神经质地跑了出来,看见那车已贴着医院的围墙转了弯,驶到医院后面去了。这是一次平常的接运尸体,谭小影却无端地感到这与郑川失踪有关。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医院的停尸房门开了,担架将一具尸体抬了出来,那具僵硬的尸体正是郑川……

这种无法遏制的灾难幻想使谭小影在盛夏的中午也感到身上发冷,她拔腿向医院太平间跑去。在她到达太平间后门的时候,殡仪馆的运尸车已迎面向她开来。她来迟了,尸体已装运完毕,那辆全封闭的运尸车从她身旁驶过后,在空气中留下一缕淡淡的汽油味。

谭小影来到了停尸房前,这里并没有出现她想像中的人们议论纷纷的场面———因为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被运走,会引得医院里的人围观的。然而,这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停尸房的小铁门还没锁上,虚掩的门缝中暗示着里面的神秘。

谭小影身不由己地推门走了进去,郑川昨夜

在这里消失,总该留下一点什么痕迹吧。

尽管是大白天,停尸房里的光线仍然很暗,仿佛这种幽暗才适合人的长眠。谭小影开了灯,沿着停尸柜慢慢地走着,消毒水的气味让她鼻孔里有点发痒。在停尸柜的尽头,那条柜与墙之间的缝隙又出现在她眼前,这条缝隙的宽度刚好能容纳一个人,郑川昨夜就蹲在这里躲避来人的,谭小影望着这条幽暗的缝隙,突然,地上一个灰白的小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挤进身去一看,是一部手机。她拾了起来,拿在手里仔细察看着,这部精巧的手机正是郑川平时使用的。

谭小影恍然大悟,为什么这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到最后变成关机了,是这手机的电已耗尽的缘故。她将手机放进衣袋里迅速离开了停尸房。

手机异常的冰凉,隔着衣服口袋也使谭小影的身上起了寒意。她一边走一边想,这是郑川蹲在那里无意间掉落在地上的,还是他遇到了什么不测,在最后一刻将手机留在那里提醒找他的人?

谭小影走进护士值班室,护士小菲放下手中的杂志,盯着她问道:“小影,你说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

谭小影很奇怪:“你怎么想起这个问题来了?”

小菲摊开手中的杂志说:“这里有一篇文章,说方城大厦地下停车场有一个女孩被勒死后,停取车的人走到那里就很恐惧,还传说有人看见那女孩还在停车场里闪现。”

谭小影拿起杂志看了一下,这是刚出版的《云》杂志,这本专门关注女性心理的刊物确实很受女性读者喜欢。

这时,小菲看见谭小影拿着刊物的手有点发抖,便惊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谭小影说。她在这一刻想起了林晓月,这个早已死去的女编辑昨晚在停尸房出现过吗?这个亡灵与郑川的约会导致了郑川的消失,而死在停车场的崔娟是否也参与了昨晚的事件?

“人真的有灵魂吗?”小菲仍然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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