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湖畔的居民向来起得很早。天刚亮,湖面上各种船只往来穿梭——派繁忙景象。林格鲁斯来到约定的码头,上了船。气温开始上升,布尔库男爵早已等候在甲板上,他脖子上挂着双简望远镜,见林格鲁斯上了船,快步迎上前去和他握手。

“我正在担心你是不是改主意了。”男爵精神抖擞。天气虽然不错,却算不上晴朗,朦朦胧胧的让人打不起精神。尽管如此,男爵仍然不住地赞叹,“清晨的景色实在太迷人了。除了北极以外,我几乎领赂过世界各地的黎明风光,这里独一无二,是的。看,那就是卡尔比卡山。”

“那么高!我担心我是不是能爬上去。”

“用不着担心,我们的目的地离顶峰还有两千米呢。”

在帕尔勒查下船时,林格鲁斯注意到男爵手中拎着一个小篮子。

“篮子里是什么?”

“简单的午餐。”

“我空手来的,我还以为山里会有休息的地方……”

男爵微笑地摇摇头:“在‘鹫之屋’除了食肉的猛禽什么也看不到,你那一份我也带来了。”

男爵因为熟悉进山的路,在前面领路。他选择了一条近道,惭渐地农舍、田地被甩在身后,他们进了山。林格鲁斯记得这条路,他曾经不只一次骑在骡背上,从这里上到“鹫之屋”。已近半山腰,道路逐渐变得宽阔。突然,男爵打破了沉默。

“从现在起我要对你讲一些你非常关心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到底了解了多少,但是我确信你知道得很多。首先,你隐瞒了你的真实姓名和你的动机,你不叫弗得斯,威斯特也只是你的化名,我说的不错吧?”

两双眼睛对视着,好半天谁也没有从对方脸上移开。林格鲁斯并不感到吃惊,然而,说实话,他没有料到男爵开场白竟是这样。

“请接着说下去。”

“看来你对我的话并不怎么惊讶,今天,我可以把你正在调查的事情的真相毫不隐瞒地告诉你。在过去的两年当中,我简直象生活在地狱里,一个人独自忍受着心灵的痛苦,而这长久以来的痛苦,由于你的出现马上就要结束了,真得感谢你。”

男爵站住脚,擦了擦头上的汗,向山谷望去,那里皮埃诺湖宛如一面绿色的镜子。

“你大概这样考虑吧?靠自己的机智和努力把对方退上绝路,罪犯在主动坦白的同时,向你诉说后悔之心,请求你的帮助……如果是这样想的,那么你误解了。在你接近皮特以前,在你以弗得斯的名字出现在布尔库·诺顿别墅以前,我一直独自吞饮着自己酸下的苦酒。我并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发觉我犯罪的,对于那可怜的孩子,你的推理是正确的。但是,你怀疑那孩子的父亲也是我杀的,那是你主观的想象。我和家兄的死没有关系。坦率地说,家兄是自杀的。为了孩子们,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科西达安医生可以作证。我们今天要去的目的地‘鹫之屋’就是家兄跳崖的地方。”

说到这儿,男爵沉默了。林格鲁斯没有插话,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男爵接着说:“这一年多,我是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的。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的这种悔恨。我知道在上帝面前我必须说出真话,但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的同案犯皮特不可思议,他突然自杀,对我震动很大。”

“我非常了解皮特。当我产生了害死弱小的侄子鲁德比克,侵吞那本不该属于我的财产的罪恶念头时,首先想到了皮特,让他做我的帮凶。因为我知道皮特并不比我有更多的良心。当他不择手段帮助我收集象牙雕刻的时候,我就认清了他。没想到连一向心狠手毒的皮特最终对于自己造的孽都那么恐惧,追悔,最终选择了死亡。我想,他是在你的帮助下才得以解脱的。

“我的心灵也到了无法承受痛苦的时刻,这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了。无论是我还是皮特,都在不知不觉中败在了你的手下。我不知道这一切你是怎么发现的,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为谁工作。总而言之,你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我来说,尽管被你逼上了绝路,我却要感谢你。两天前我来到鲁卡诺,就是希望可能的话见你一面。至于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等我的话讲完之后我会告诉你。”

男爵平静地往下讲,随着自白,他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负,神色逐渐轻松起来。林格鲁斯建议休息一下。

“我们休息十分钟,你刚才讲的这些大致符合事实。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哪里,我并不清楚体的真实身份。我想你是上帝派来的,因为上帝发怒了。对于你的真实姓名,我并不感兴趣,我对你有别的请求,这我待一会儿会告诉你。在这以前,我先告诉你,我是怎么察觉你对我注意的,也就是说怎么知道弗得斯与皮特的朋友威斯特是同一个人的。”

两个人在杏无人证的山道上走了一会儿,在一处坐了下来。林格鲁斯仔细地听着对方的叙述。

“在布尔库·诺登别墅,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丝毫没有感到你对我的威胁,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却回忆不起来,朦胧中有种不安。但随着彼此的熟悉,亲切的气氛渐渐消除了我心中的疑虑,我不再怀疑你,相反,我被你与众不同的气质征服了。这样说也许你不以为然,你善解人意。在布尔库·诺登别墅和你相处的那几日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现在我还这样认为。然而,就在我们即将分手时,你的举动却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不记得了吧?那天趁你不注意,我轻轻走进陈列室,站在你身后。于是,我发现你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那件雕刻。那件雕刻对于你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它和皮特和我有什么联系,我想只有上帝清楚。即便如此,你的举动对我来说也非同导常。我知道事情一旦败露,对我来说将意味着什么。我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简直太出乎意外了。难道除了我和皮特还有人知道那件奇怪的雕刻与侄子鲁德比克的死有关系?”

“紧接着,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哪里见过你?想起来了,那是在布里德博特的街上,当时你和皮特并肩走着,我招呼皮特时,你却闪身不见了。我问皮特刚才那人是谁?他说是认识不久的朋友……因此,我猜想你已经知道鲁德比克的事了。在你就要离开布里库·诺登别墅的时候,为了不让你觉察我对你的别有用心有所醒悟,最后一刻,我下决心买下康贝尔夫人的雕刻,这样,我给了你支票。

“我想以此来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不认为我已经回忆起了你就是皮特的朋友威斯特。迫切地想对朋友坦白一切的心情,在一个犯罪者的一生中总会有一次的。对于我,这种时候早就到了。然而,我苦于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听我病痛快快地说出一切的人,所以忍到今天。而你,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在你的经历中,也许还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即使现在,我也并不想问你的名字。我很清楚,你是带着戒心在听我讲话。不管怎么说,请你耐心把我的话听完。”

“我在认真听着!的确,如此奇妙的经历,在我还是头一次。”

“我的话就快完了。那以后,我去了佛罗伦萨的别墅,并且知道你已经来过了。从洛克雷老人的话中,我立刻明白了你把又一起案件和我连在了一起。害死侄子的凶手也一定会对自己的兄长做出同样的事,你大概是这样分析的吧?

“你不厌其烦地向洛克雷老人打听我以往的行踪,并且追踪到鲁卡诺,于是,我就跟来了。因为我也希望见你一面,这样才有了今天的谈话。你认为我杀死了家兄,这样想也没有关系。”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

“完全是捕风捉影的事,家兄遇难后,我想借这个机会把家兄的财产据为已有,这个罪恶念头是后来才有的。”

“不过,令兄去世的时候,你恰好在鲁卡诺,不是吗?”

“是的,为了搜集象牙雕刻。”

“那么,你刚才对我说有一个最后的请求,是什么?”

“这个必须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才能说,已经不远了。”

林格鲁斯不再说话,他显得很疲惫,灼热的太阳晒得人无精打采。天热起来了,到底该怎么理解男爵刚才那一番自白呢?林格鲁斯似乎很伤脑筋,所以当他们好不容易爬到了‘鹫之屋’,林格鲁斯一面接着额头上的汗,一面四下里寻找树荫。

“在你坐下之前,先来这边看看,我要告诉你家兄遇难的地方。”

男爵走在前面,没几步便到了断崖边。好险的地方!林格鲁斯很快地往前探了一下身。

男爵说道:“你是想说小心对吗?我刚才那些话似乎没怎么使你吃惊。大概你还是想送我上断头台吧!即使我见不到你,我也一定会到这里来。我早就下决心选择自杀这条路了。象家兄那样……不过,我已经向你坦白了一切,在我死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现在,我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自然,我可以暗中和你较量,而且不一定输给你,然而,你是那么善良,看到你,想和你较量,想战胜你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你改变了我,彻底改变了我。你不是我的敌人,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

“我相信你之所以介入这个案件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因此,现在我认真地请求你,不要阻止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请让我自杀!皮特走了这条路,我也终于选择了死亡。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很久以来我就下定了决心。由于知道你的存在,总在盼望着能见你一面,这一刻终于就在眼前了。假如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一种特殊的崇拜,就不必征得你的同意,我会毫不犹豫地从这个断崖上跳下去。”

听了男爵长长的自白,林格鲁斯终于开口了:“你的愿望我已经听得很明白了。你说请我允许你去自杀,又恰恰在这么一个富有戏剧性的地方,我必须想好后再回答你。皮特的死的确是我造成的,既然你对我坦率地说出了一切,那么我就不隐瞒你了。

“鲁德比克的死因我是怎么发现的,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接近皮特的理由是为了让他象你刚才那样主动坦白,但是,我对于皮特的性格不太了解,结果导致了他自首前的精神崩溃。你和皮特一样,认为自己无颜再活在这世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你是想请求我用自杀作为条件,换取名声,也就是说不将罪行公诸于世。”

两个人离开悬崖,进了树荫。林格鲁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脱去上衣,随手扔在一旁。男爵的眼睛离开望远镜,把盛着午餐的篮子放在正擦着汗的林格鲁斯面前,里面有一些简单的食物。

“一定饿了吧?请别客气。请你只在吃饭的时候把我的事忘了!”

男爵说完站起身,望着山谷。刚才走过的山路从这里看上去象一条弯弯曲曲的锯齿,坡度相当陡。

“对不起,我先喝啦!”林格鲁斯说着取出酒杯。

“请便。”男爵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望远镜。两、三分钟后,男爵回到树荫下,林格鲁斯正在剥核桃吃,身旁的酒杯已经空了,嘴唇上沾着红色的酒滴,三明治也少了两个。

“我从来没有这么口渴过,刚才你的那些话我没有忘,我也是人,从前也有过过失……呃,走得太急了,嗓子干得要命,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当然,用不着客气。我还不太饿,也不渴。”

林格鲁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葡萄酒。男爵倚在草地上,心不在焉地剥着一个桔子。林格鲁斯似乎想说些高兴的事。但是由于此时的气氛,终于没有开口。

男爵面朝着下山的路,突然,他好象发现了什么,站了起来,举起望远镜,十几只山羊在漫无目的地走着。男爵重新在林格鲁斯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酒叫什么名字?”

林格鲁斯的酒杯又空了,男爵没有说话,他伸手拿过酒瓶,准备再给林格鲁斯斟上。

“且慢,我不想喝了,你喝一点,怎么样?”

男爵不置可否地继续给林格鲁斯斟酒。

“再喝点儿!这是坎特产的红葡萄酒;度数很低。”

他把林格鲁斯的酒杯斟满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伸手拿过一个三明治。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完全为你的人品所倾倒,因此……”男爵喝光杯中的葡萄洒,转过身来。林格鲁斯什么也没有说,他神色异样地盯着男爵,酒杯已经空了,男爵扔掉手中的香烟,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林格鲁斯的身体弯成一个奇怪的形状,脸色苍白,两眼大睁着,双手不停地在脖子周围来回搓着。

“怎么搞的,酒挺厉害!”

林格鲁斯想笑,却只是痛苦地咧了一下嘴,额头上渗出汗珠。他的一只手开始不断地揉着胸部腹部。男爵的态度骤然一变,由于兴奋,圆脸涨得通红,眼睛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哈哈,终于发作了

!怎么样,这下嗓子不干了吧!非常遗憾,你喝下的不光是酒,还包括海奥辛在内,它可以把包括你——大侦探约翰·林格鲁斯在内的十几个人同时杀死!”

林格鲁斯强撑着睁开眼睛,试着想站起来,才站到一半又突然摔倒了。

“别白费力气了,趁你还有一口气,还是好好听我告诉你,也好让你死个明白。”说着,男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林格鲁斯仿佛睡着一般,脑袋耷拉着。迷糊之中还在努力试图恢复意识。他把手伸向一边的上衣,还没有够着,被男爵一脚踢开。

“再过五分钟,你就会丧失意志,进入昏睡状态;半个小时以后,就完全告别这个世界了。苏格兰场(英国警察局)的骄傲将被人从这个悬崖上扔下去,可悲啊!尸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呢?昨天晚上,你信中的爱妻,肯定痛哭流涕。喔,可怜的夫人!”

林格鲁斯被激怒了,眼睛里充满愤怒,他张了张嘴,仅仅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咕收声。脚跟发软,两腿不住地颤抖,尽管如此,他终于竭尽全力站了起来。好一会儿,林格鲁斯就那么站着,终于,人重重地摔倒在地。

“好好看看!”杀人犯在大声喊叫。

“睁开眼睛再好好看一看自己的照片!喂,你这个混蛋,在我为买那件象牙雕刻去给康贝尔夫人拿支票的时候,就预料到你没安好心。我迅速跑回书屋,隔窗户拍下了你的照片,送到伦敦,请私人侦探调查,结果很快就搞清了,你的名气还真不小,以后的事,我想不说你也会……”男爵止住了说到一半的话,自己的对手即便听得见声音,也已经不会分析了。此时,林格鲁斯已趴倒在地,两手摊开插进草丝里。重重的鼻息声中,双腿不时地抽搐。男爵走近已经丧失意识的敌手,这种场面,哥哥死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他在被自己制服的对手侧腹上踹了一脚,然后,拿起望远镜朝平台的一侧走去。男爵连着吸了两支烟,骄阳似火,平台被照得闪闪发亮。他知道此刻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欣赏着这一切,于是满足地舒了口气。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趴倒在地上的人不见了,草地上留下杂乱的痕迹。

他不可能再站起来!男爵慌了,四下里寻找了一遍,看样子林格鲁斯是用两只手和两个膝盖向前爬着走的。刚才他们坐过的地方身后是一个斜坡,难道从那里跌下去,摔下了悬崖?很有可能,斜坡很陡,被石灰石覆盖着,稀疏地长着几棵低矮的松树,野草被染成灰色,再往下是凹向里侧的断崖,下面是千米之深的绝壁。绝望下是松林茂密的山涧,从山上眺望,如同一块黑色的苔藓。

林格鲁斯到底怎么样了?通往悬崖的斜坡上留着鸥爬过的痕迹,那条歪歪斜斜的线,在断层边突然断了。男爵用望远镜确认着那条痕迹的走向,断崖的边缘处林格鲁斯戴过的巴拿马帽被草丛挂住,男爵小心翼翼地走下斜坡。草地很滑,石头被太阳烤得发烫。林格鲁斯是有意想从这里下去呢?还是失脚滚下山洞的?这些不得而知,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摔下了悬崖。

男爵回到平台,用望远镜重新把斜坡的各个角落全部检查了一遍。一棵低矮的松树下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是一只秃鹫!它抖动几下翅膀,而后窜上天空。

男爵捡起林格鲁斯脱下的茄克衫,口袋里装着旅馆的钥匙和钱包。引起男爵兴趣的是一本通讯簿上面记着一行字:“布里德博特附近旧庄园旅馆J·布兰特先生”。男爵把东西放回口袋,衣服照原样放好。他开始仔细收拾吃剩的东西。

他把面包渣撒在附近,剩下的酒倒在草地上,然后拎起装着空酒瓶的篮子下了山,途中,男爵把酒瓶和酒杯塞进了岩缝……。

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喝了有十二分毒性的葡萄酒,不管林格鲁斯已经摔下悬崖,或是正在哪个角落里藏着,他都必死无疑。男爵急切地赶到山下,总算没有耽误开船时间。在鲁卡诺吃了晚饭,开往米兰的夜行列车裁着大功告成的男爵驶进黑暗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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