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头一个星期天,一个称不上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搭上樱子小姐的车行经市内。

大概是远方有人在烧田,我打开车窗,才吸一口干涩空气,鼻腔便隐隐作痛。然而,这也是属于秋天的芬芳。我迎着风眯起眼,感受这虽不算好闻,倒也令人神清气爽的秋日风情。

“听气象说,明天好像又要下雨了。”

坐在前座的内海先生大概发现我开了窗,头也不回地说。

“希望这次别下太大。之前那场雨,大到我家门前的下水道负荷不了,水一度冒出人孔盖,淹上玄关前的矮阶,吓坏我了。”

“就是说啊,那次的确有好几户人家淹水……啊,九条小姐,麻烦过那间超商后立刻左转。”

“什么,左转?”

就不能早点讲吗?樱子小姐咂嘴表示。从刚才起,内海先生的导航不是令人措手不及就是慢半拍,也让樱子小姐开起车来比平时还粗鲁。

“啊,请注意行车安全!要是因此被开罚单,我面子可就挂不住了……哦!”

他的身体因为樱子小姐突然变换车道而一阵摇晃,但语气依旧悠哉。内海先生是个警察,就在我家附近的派出所值勤,有次他收留了迷路的小女孩,我们一起帮那孩子找家,因此而混熟。

正因为身分特殊,即使他正在休假,还是无法坐视认识的人违规。但我觉得,樱子小姐等下要是真被开了罚单,他也脱不了关系……不,根本是他咎由自取,樱子小姐才是受害者。

“唉,拿这种事来拜托你们,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我和樱子小姐的烦躁使车内气氛低迷,内海先生大概是想摆脱低气压,刻意拉高嗓子、怪腔怪调地道了声歉。

“你突然跑来打乱我的时间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樱子小姐没好气地回道。

“哈哈哈,可不是吗?抱歉抱歉,我实在没有其他人可拜托,而您美丽又聪慧,而且啊,一办起案子,连名侦探都自叹弗如。像之前那一次,可真是——”

樱子小姐明明是在挖苦,他却笑着回应,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看到他接着又动起那三寸不烂之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我只能苦笑以对。

我坐在驾驶座的正后方,看不到樱子小姐的脸,她现在肯定一脸不耐烦。

“我们可不是去玩的耶,内海先生,请你正经点好吗?”我无奈地叹气。这次,我们是应他邀请才出门,可不是假日出外兜风。

“哦,抱歉抱歉,这么说也是。”内海先生随口道歉。我这辈子还没看过像他这样赔罪有如吃饭喝水般自然的人。

“其实这次跟我朋友有关……前阵子,我朋友突然打电话来,劈头就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话?”

“嗯,什么自己再过不久就要死了。”

“死……?”

想不到是如此敏感的字眼。

“我本来以为他生病了,问了才发现并不是我想的那回事。”

“该不会是惹上杀身之祸?”

内海先生的态度或许不太正经,不过好歹也是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兼法律捍卫者,我知道他虽然乍看不怎么牢靠,却是个满腔正义又勇敢的人。

“嗯……关于这点,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

“没错,他只强调自己再过不久就会死,我赶紧说一定会帮他,要他不管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都先说来听听吧。结果他说,事情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什么意思?”

“嗯,真要说的话……跟灵异方面有关。”

“咦?”

既然没生病也没惹麻烦,到底是有什么原因,能让对方断定自己将死?这诡异到令人发毛的对话,使我突然很想打道回府。今天虽然天气微阴,但蓝天不时从云朵间露面,气象报告也说下雨机率是零,那我宁愿把握时间,骑越野脚踏车享受假日,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也好。

“听你讲话真累,就不能挑重点吗?”

樱子小姐忍无可忍,一停车等红灯,就搥打方向盘泄愤。内海先生慌了起来,左右为难地看着我,我耸耸肩,并未伸出援手……说得确切点,是帮不上忙。

“呃……是因为狗啦。”

“什么?”

“就……事情似乎是因狗而起的。”

“狗?”我跟樱子小姐异口同声。

“是的,说是有条凶犬最近黏上他,据说那条狗喜欢的饲主不久都会死。”

“咦?”

你在说笑吗?我顿时笑容一僵,然而后照镜中的内海先生却是一本正经。

“那位朋友叫做藤冈,从过世的亲戚那儿收留了一条狗,那条狗似乎有些问题,就像凶宅那样。”

“你的意思是,那条狗会剋死饲主?而不是在饲主尸体旁留下巨大狗脚印?”

“什么脚印?”

“没事……”

内海先生纳闷地问。看来他没读过柯南道尔的作品。

“怎么说……听说那条狗在亲戚间流离辗转,饲养的人也相继去世,大家说它不亲人又很阴森,干脆送去安乐死,藤冈觉得这样太可怜了,于是收养了它,没想到……啊,请沿着这条路继续开。”

内海先生说到一半还不忘引路。车子沿着缓坡,驶向位于旭冈高地的幽静住宅区。

“安乐死……是指送去收容所吗?这样的确挺可怜的。”

“是啊,不过那条狗宛如地狱看门犬,又大又吓人,虽说经过训练,不至于危害到人,可是啊……像那样的狗就算退个一百步,我也不会说它可爱。”

“地狱看门犬……难不成是大丹狗那类?”

“天晓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反正很大就是了。”

其实我对狗的品种也没什么研究,只记得以前看过福尔摩斯影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里的魔犬就是这个品种,光是名字就给人巨大的感觉,让我印象深刻。

就算不是大丹狗,只要大到骇人的地步,缺乏管教的话一定很恐怖,就算偶尔展现讨喜的一面,在大家眼中恐怕也很难称得上可爱。我很喜欢动物,对狗更是情有独钟,但一想到接下来造访的家里有条骇人巨犬,不禁提心吊胆。

“那条狗啊,最近突然开始亲近起藤冈。宠物愿意亲近饲主,本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那种亲近方式怪恐怖的,说是常常静悄悄地跟在后头,就像在监视人似的。”内海先生回头,睁大双眼,神情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听说前饲主就是藤冈的叔叔,他在过世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这……”

饲主相继去世确实骇人听闻,但大型犬和娇小的玩赏犬毕竟不同,向人撒娇时,动作或许比较笨重、不灵活。当然,大型犬里也不乏活泼可爱的品种,像我常去的旭川动物园附近的果园,里头就养了两条拉布拉多犬(分别叫哈尼与卡林卡),总是活力十足,活蹦乱跳的。想想,要是宛如地狱看门犬的大型犬像它们那样来回奔跑,画面不但充满魄力,也很恐怖。

“我想应该只是偶然吧?狗亲近自己的饲主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觉得它有点阴森,牵扯到死亡也未免太……”

内海先生一阵低吟。

“说到这个,听说藤冈他们家族的男性代代都很短命。”

“短命?怎么说?”

“他的爸爸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叔叔也在即将满五十岁的时候突然走了,所以他才害怕接下来会不会轮到自己,无法轻忽这种迷信。”

“原来如此……”

坦白讲,我对狗诅咒等话题没什么共鸣,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背景,我能理解对方为何这么害怕不吉之兆。

“胡说一通。”

一直悻悻听着我们讲话的樱子小姐终于忍无可忍,蹦出这么一句话。

“樱子小姐……”

“偶然重复几次罢了,人们便以命运这可笑的字眼来解释。只要可能性不是零,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命运简直无聊又愚蠢透顶。”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那位藤冈先生的亲人与亲戚是真的死了。关于这类超自然话题,我本来是能不信则不信,但也认为世上的确存在着一些科学难以解释的神秘现次。

“这种事就算难以置信,也不该贸然否定。”

我反驳樱子小姐的断言,向内海先生投出求助目光,而他却透过车内后视镜,对着后座的我摇摇头。

“不,其实我也持相同看法。”

“咦?”

“我本来也不是完全不信这种灵异话题,只是啊……这件事让人无法置信,也不想相信。你们想想喔,要是为了这种理由而催眠自己会死,岂不是很遗憾?藤冈有妻小耶。”眉头深锁的内海先生说完,表情更加紧绷。“所以,我这次才会请九条小姐来调查,搞不好他的家族短命是有原因的,只要查出那个原因,也许就能避免遗憾。查不出结果也好,这样藤冈或许就会明白,自己只是在杞人忧天罢了。”内海先生随后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不,非让他明白不可。”深锁的眉头既像在生气,也像是在强忍泪水。

“如果是为了这种事,樱子小姐的确很适任没错……”

但她就是说话不太中听,即便是出于好意,听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希望她到时别劝说不成,反而伤了藤冈先生的心……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好好教训他一顿,告诉他诅咒全是胡说八道,要他别再胡思乱想。他的孩子才刚出世不久,当父亲的怎么可以嚷着死不死的,这样太糟糕了……”

内海先生的话声有些走音,我不忍再继续盯着他,于是故意面向窗外,却依然能瞥见他大腿上那双紧握且颤抖的拳头。

我突然自问:自己是否也能像他一样,为朋友分忧解劳、同甘共苦呢?

内海先生向来滑稽风趣,甚至有些不正经。尽管也曾被惹得一肚子火,但我还是觉得笑容更适合他一些。他的笑,总是能自然而然传染给周遭。

唉……虽然我既怕灵异话题又怕地狱犬,唯独今天,似乎别无选择。视线转回窗外景色,我心想这次一定要帮助他,为他解救那位姓藤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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