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狗的主人,就住在离公车站十分钟车程的地方。

“啊……真的是小七!”

“老伴,是小七啦!”

出来应门的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妻,两人一见到小狗,立刻用毛巾小心裹住它冰冷的身体,紧抱着痛哭。

“它掉在路边公车站的屋顶上。”

“怎马会在那里?”

这位住海边的阿伯,方言口音相当重。

“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樱子小姐立刻接话:“鸟。”

“鸟?”

“应该是乌鸦或老鹰的杰作。”

“什么?”

“大鸟叼了小狗想回去吃,但是太重叼不动,扯断了叼着的后腿,身体就掉在那边了。”

“乌鸦啊……”阿伯低声呢喃。

“但是除了缺只后腿之外,身体没有明显外伤。最近下过雨,没办法用肉眼确认出血痕迹,但我想死因应该是断腿造成的出血性休克,或是掉落撞击造成的挤压伤症候群吧。”

“挤压伤?”

“生物肌肉细胞里面有种蛋白质叫做肌红素,它的含钾浓度是周遭环境的二十倍,一旦细胞受到强烈撞击或挤压,钾就会大量释放到细胞外,钾又有停止心跳的作用,所以当大量的钾进入淋巴或血液中,一口气抵达心脏,就会引发休克,称为挤压伤症候群。”

“所以就是休克死亡的意思吗?”

“应该是。比方说,地震后被压在瓦砾底下的人,刚获救便休克死亡,就是挤压伤症候群搞的鬼。如果有人被重压两个小时以上,手脚的末端神经没有知觉,最好不要轻易救出来,要先帮这人保温、补充水分,最好在医师辅助之下救助。”

这我可以理解,但有必要现在对这两夫妻说明吗?眼看狗的主人夫妻无言以对,我连忙想找些话来打圆场,樱子小姐却先轻叹一口气。

“唉,总之我要说的,就是狗这种生物的表情非常丰富,光看这小狗的尸体,表情并没有相当痛苦,所以应该还没来得及受苦,就瞬间死去了吧。挤压伤症候群得花一天以上才会死,痛苦的时间也更长,所以应该不是挤压伤症候群造成。如果是失血性休克,以它这么小的身体来说,想必很快就断气了。”

樱子小姐口气有些别扭,应该是害羞吧。她难得想到要安慰两夫妻,让我松了口气。阿姨总算明白她的意思,哽咽地抱紧小七的身躯。

“没有受太多苦就好……”

“上星期奶奶才过世,我们忙着办后事,一回神才发现小七走丢了。哎哟,我说小七最黏奶奶,一定是去找奶奶才会走丢了吧。”

“所以才给乌鸦逮去了呗。”

阿伯说完之后,阿姨又隔着毛巾搓揉小七的背,仿佛觉得只要温暖它的身体,就能让它回魂,又或者只是想给小七冰冷的身体多少添点温度。

“它本来就爱到处乱跑,竟然被乌鸦叼走!小七是坏狗狗!”

阿姨嘴上责备动也不动的爱犬,泣不成声的模样确实充满了爱。

“或许是觉得奶奶一个人走了很可怜吧……”

阿伯感慨万千,从这里就能看出小七生前多么受这家人爱护,又是如何爱着这一家人。

“真谢谢你们专程跑一赵。”

“哪里,我们才不好意思,竟然是来通知这样的坏消息。”夫妻俩向我们低头道谢,我连忙低头回礼。

“不会啦,这样我们就能把它跟奶奶供在一起了。”

我看见阿姨低头不语,眼泪滴在大腿上,忍不住想,今天真的老是在低头。从头盖骨到低头,真是与头难舍难分的一天。

久留也不是办法,我们打算告辞,夫妻俩坚持要我们喝杯茶,但我们不好意思接受招待,要是真的喝了也是尴尬,更怕樱子小姐随口胡说八道,连忙解释自己来自旭川,路遥不方便久留,夫妻俩才答应让我们早点回去。此时已经晚上六点了。

夫妻俩说我们大老远从旭川过来,竟然特地为了这种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坚持要拿点伴手礼给我们带回去。增毛町的人真贴心,就像山路先生一样。

“要不要带点章鱼头回去?软软的很好吃喔。”

“啊,那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客套反而尴尬,只能说盛情难却。夫妻俩给了我们自制的鲑鱼干、鱿鱼干、冷冻白煮花枝,以及听说可以配三平汁的咸辣米糠腌鲱鱼,回去给婆婆看了,她肯定吓一跳。

“感觉好像是我们受到招待。”

“哪……哪……”

这是北海道的方言,除了有“哪里哪里,不客气”的意思之外,还有“小事别放心上”“没关系”的意思,我最喜欢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善良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抱歉打扰这么久。”

“天色暗了,回家路上小心喔。”

“好,谢谢你们。”

“哪天到附近,记得来坐坐喔。”

“好的。”

临别之前,我回了阿姨的话便低头道别。不知这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我要是真的再来一次,应该会想起小七的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老实说,我还是希望能再见那对夫妻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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