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才过几分钟,警察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敝姓山路。”这名巡查对惊讶的我们报上名号,年纪应该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可说是“传统型男”,黝黑的皮肤看来相当精悍,笑容却很亲切。

“所以就是两位发现尸体罗?”

“呃……是。”

我可不希望事情闹得更大,使了个眼色要樱子小姐别说话,由我来回答山路巡查的问题。

“不过也不算尸体,只剩骨头啦。”

“骨头?”

“是,应该是头盖骨的一部分,就在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将头盖骨交给山路先生,当然不可能是徒手,而是隔着手套与手帕。即使如此,我还是感到一股来路不明、像剧毒又像怨恨的“气息”,穿过布料与树脂沾染到手上。

“这真的是人骨吗?”

山路巡查讶异地皱眉,我希望他快点接过去,他却迟迟不肯伸手,而我也不敢直视骨头,只能像虾子一样弯腰驼背,等他把骨头拿走。

“呃……应该是吧。”

“应该?难道不是狗或海豹之类的骨头吗?”

光凭这么一点点,实在很难看出是不是人骨,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明的时候,樱子小姐突然插嘴。

“哺乳类的特征之一,就是牙齿固定在颚骨上。我想你也看得出来,这个圆滑的轮廓不是长鼻子的生物。再来是这牙齿,比方说猴子好了,人与猴子的牙齿数量虽然相同,牙齿种类跟人可不同。从这几点来看,我想这是人类头盖骨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近死亡的人骨……还需要我继续说明吗?”

“这位小姐真清楚啊。”樱子小姐的口气依然那么尖锐,山路巡查听着不由得板起面孔。

“是你太无知了。”

“樱子小姐!”这样下去可不妙,我连忙介入两人之间,缓和紧张的气氛。

“是这样的,这位樱子小姐曾经跟她熟识的叔叔一起验尸,所以对人跟动物的骨头很熟,目前工作也是做骨骼标本啦。”

“验尸?”山路先生一脸狐疑地瞪着我们,眉头紧紧皱起。

“是的。正确来说,她叔叔是大学法医学系的老师,之前曾受警方委托解剖遗体,不过已经因病退休了。”

我边说边偷瞄樱子小姐的表情,担心会不会说太多,但她已经对山路巡查失去兴趣,又陶醉地看着头盖骨,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她叔叔的名字告诉山路巡查,心想警方的人或许多少听过他的名号吧?

“咦!老师?!”

“啊,你真的认识?”

“岂止认识,你知不知道,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师啊!”

看来叔叔威能远超乎我的想像,山路巡查喃喃自语:“这样啊,原来是他侄女,吓我一跳……”然后毕恭毕敬地对我们(其实是对樱子小姐)鞠躬。老实说,我比较希望他快点把头盖骨拿走。

“既然樱子小姐这么说,我想应该不会错吧。”

“嗯,既然这样,我们也会尽力处理,不过碰巧附近发生了另一件案子,正手忙脚乱呢。”

“案子?”

山路先生总算伸手,打算拿走头盖骨。只见他一把抓住头盖骨,结果用力过猛,不小心手滑。

“啊!”我与他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头盖骨就像小沙包一般,在两人四手之间翻滚,我们七手八脚地想接住它,最后却还是让它掉在沙滩上。糟糕,这样肯定会遭报应!

“是怎样的案子?”

樱子小姐对我们滑稽的模样毫无兴趣,温柔地捡起头盖骨,细心拍掉上面的沙子,对山路先生问。

“啊,是,我们在附近发现了遗体。”

“附近是指海滩上吗?”

“就是啊,距离这里不到五公里,是溺死的。”

刚刚的意外造成的冷汗还没干,竟然又听到附近出了人命,我不禁毛骨悚然。要是一个不小心,发现尸体的可能会是我们啊。

“我还以为两位报案跟那具遗体有什么关联,才会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但是才过一个晚上,不可能化成白骨吧。”

山路先生苦笑说道,不打算接过樱子小姐手上的头盖骨。看来他只是故作镇静,心里也不想碰那骨头。

“所以才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快到我都吓一跳呢。”

“哈哈哈,如果不提这件事,你们就会觉得我工作勤劳罗?早知道就不多嘴啦。”

山路先生爽朗地笑了,却依然没去拿头盖骨,直接先回巡逻车一趟。这头盖骨跟溺死的尸体无关,但毕竟是人骨,不可能当作没看见。山路巡查到车上用无线电知会同事,没多久便开始确认现场。

之后我们搭着山路先生的车,前往警局做笔录。这是我这辈子第三次搭警车(常然,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有点心跳加速,紧张兮兮,心里莫名地感到抱歉。山路先生从后照镜中看见我僵硬的表情,扬起嘴角问:

“要不要我开警笛赶路?”

“不用了!不是只有紧急状况才能开警笛吗?”

“只要不是故意开警笛超速闯红灯,就只是单纯的警示动作,没关系啦。”

山路先生说,警车鸣笛有吓阻附近罪犯的效果,但现在车上就我们几个,没必要赶路,山路先生便静静地开车,只打开车顶的警示灯。

起初,山路先生问了我们一大串问题,表面上是嘘寒问暖,其实是在探我们的底。我很配合办案,有问必答,樱子小姐则对大部分问题都打迷糊仗,一整个就是嫌麻烦。

无论怎么问,她就是不理不睬,一阵沉默之后,山路先生不知道是想炒热气氛,还是真的感兴趣,突然开口:

“标本师啊……骨骼标本是不是小学里面挂的那种东西?”

“那不是真的人骨吧?不过,我确实捐过许多标本给学校和博物馆。”

樱子小姐嗤笑一声,提到骨头,她的话就变多了。我从后照镜偷瞄山路巡查的表情,他正得意地微微扬起嘴角;人不可貌相,看来他还算有脑筋。

“噢,对了,我在当地资料馆看过狐狸的骨骼标本。”

“大标本要在骨头上钻小洞才能组装,费时又费工,我不太喜欢。若是大致上可以放进锅里煮的动物,我就经常制成标本捐给学校等机构,大学也经常委托我做去肉的工作。”

“放进锅里煮?!”山路先生高声惊呼,我很能体会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是遇到了樱子小姐之后,才知道动物放进锅里煮可以去肉留骨。

“有肉不是很碍事吗?看动物体积大小,通常煮几天就会骨肉分离了。”

“是喔……我还以为肉是透过药剂分解,或是埋进土里之类的。”

“埋在土里让喜欢腐肉的虫子吃掉也是个方法,不过很花时间。比方说,鲣栉虫会吃肌肉却不吃韧带,这样虽然可以制造出骨骨相连的标本,却不能去掉骨头里的脂肪。”

“脂肪没去掉会产生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难看吧。骨头还是要雪白才美,而且脂肪留着会散发有机物特有的气味。”

也就是腐臭罗。山路先生发出敬佩的叹息,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心的,至少让樱子小姐的心情好转许多。

“做标本是会用到假牙清洁剂等各种药品,但一般药剂不会分解肌肉,只有没办法放进锅里煮的大家伙才会埋进土里。这些大家伙得花很多时间才能化为白骨,在土里又七零八落的,组装起来很伤脑筋,所以只要能放进锅里,我就先去毛扒皮,大略去完油脂,再分成几个部分装进纱布袋里下锅煮,这样就不会少掉任何一块骨头,是最好的做法。”

“分成几个部分……”

刚开始表现得热心学习的山路先生,也慢慢地闭上了嘴。樱子小姐聊到兴头上,自己说个不停,山路先生则是灰头土脸。这不怪他啦,就算动物已经死了,将之大卸八块、装袋下锅煮这种事情,一般人是听不下去的。

我知道樱子小姐不会杀活的动物,却对她切割动物尸体的行为感到罪恶与禁忌。不过对她本人来说,那应该跟做菜差不多吧。

“总之,这几块骨头就交给你们了,我猜应该是被打死的。”

“光靠这些骨头,就能知道这么多?”

山路先生再次惊呼,樱子小姐则把对我解释过的事情又重复一次,他听了再次感叹佩服,但随即指着窗外企图改变话题。

“啊,另一个案发现场就在那里,是殉情自杀的遗体漂上岸。”

“殉情自杀?”

“对,是一对男女,两人还各伸出一只手绑在一起呢。”

这时樱子小姐突然开口:“停车!”

“蛤?”我和山路先生异口同声。

“如果遗体还在,我想看一看。”

“这恐怕不太方便……”

“我不会打扰警察办案,真的只是看一眼!”

樱子小姐像个小朋友,抓着被锁住的门把摇个不停。

“不行啦,樱子小姐!”

我连忙制止,她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这里这么偏僻,应该不是杀人案吧。我们当然会继续调查,但那两具遗体看起来就像殉情,长官也觉得没什么犯罪嫌疑。我们会尽快处理遗体,不过鉴识人员还要花点时间才能赶到……”山路先生说个不停。

“为什么光看就知道是殉情?”

“很明显啊,男女两人各有一只手绑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想无论是都市还是乡村,只要有人,都有可能产生犯罪吧?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两个人,就有可能发生杀人案。”

“是这样没错。”

“我只想看一眼,不会乱碰,也不会妨碍你们办案的。”

“唉,伤脑筋……”

山路先生喃喃自语,表情很为难。这个提议真的太奇怪了,就算被拒绝也不意外,没想到山路先生竟然停下车,难道是被樱子小姐的热情感动了吗?

“好吧,就一分钟喔?”

听到山路先生无奈的回应,樱子小姐旋即绽放笑颜,山路先生看了也不禁微笑,因为樱子小姐的笑脸真的可爱到犯规。

“真、真的可以吗?”

“规定上当然不行啦,不过反正你们刚好来报案嘛,就推说来确认一下两件案子有没有关联好了。”

山路先生终究不敌樱子小姐致命的可爱笑容,动手解开门锁。我不禁担心,当警察这样没问题吗?但这里真的很偏僻,我们也没直接犯法,警察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自己当然不想看到什么殉情的遗体,却又不放心让樱子小姐乱跑,只好下车跟上。来到案发现场,只见一位愁眉苦脸的中年警官站在黄色封锁线外面,瞪了我们一眼。

“现在是怎样?”中年警官诧异地问山路先生。

“没有啦,想说会不会有关联,就请关系人过来看看罗。”

“你说另一件案子?那不是只有找到骨头吗?”

“就稍微看看嘛。”

樱子小姐完全不理会两人的交谈,擅自闯进封锁线中,我只能跟上了。

“啊,等等!不能进去啊!”

中年警官连忙制止,多亏了他,我才没有直接看到遗体。樱子小姐低头看着两具已经发出恶臭的遗体,一把掀开盖在上面的塑胶布,轻佻地吹起口哨。

“状态真好,肿胀得不算太严重,应该没有在水里泡太久。”

“九条小姐!”

“你带他们来干什么!”中年警官发出怒斥,山路先生高声阻止樱子小姐,她却一如往常地戴上橡胶手套,在手腕上拉了拉,接着赌气地噘起小嘴。

“呃,就说不能碰啦!看够了吧,我们快走,这样太超过了!”

现场飘着死鱼般的腐臭,令人作呕,我拼命忍住倒流的胃酸,高声阻止她动手,她却不服气地皱起鼻头。

“你真是不知变通。”

“是你太乱来了!”

樱子小姐嘀咕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一身尸臭回来。所以我才讨厌这样,就算离开尸体,尸臭还是散不掉!

山路先生松了一口气,对中年警官鞠躬赔罪。真可怜,他等等肯定被痛骂一顿。我转头看看樱子小姐,那味道还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真是够了,这样怎么去吃午餐啊!”

我急忙从包包里拿出随身喷剂,现在除臭剂已经是我的必备用品。我对着樱子小姐喷个不停,喷到她板起脸仍不打算停手。我知道无论喷多少,都不可能完全除臭,但之后还得跟她一起去吃饭,回程更要一起坐在密闭车厢里,只能尽量减轻味道了。

“好了,快上车。”

我把樱子小姐全身喷过一遍,催她上车。她边走边打了个小喷嚏,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

停下脚步,吸吸鼻子开口说:

“对了,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中年警官回话,语尾刻意拉高,明显地不开心。

“手里呢?”

“啊?什么手里?”

“两具遗体的手里有抓着东西吗?海草或砂石之类的?”

“啥都没有,怎么了吗?”中年警官用北海道腔回答。

“真的吗?”

“你真烦耶!”

这样下去真的会害山路先生惹上麻烦,我赶紧轻拍樱子小姐的背说:“樱子小姐,你够了喔。”

“好吧,算了,反正我大概懂了。”

“啊?”

“走吧,我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去吃午餐呢。”

明明是你要人家停车的,现在又大步走回警车。我和山路先生只能大眼瞪小眼,紧跟在樱子小姐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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