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植物园去年才刚开幕,由北彩都旭川整备事业部负责营运,是车站周边大开发计划的一环,主要展示旭川当地的植物,并栽培日本的特有物种。

旭山动物园的热潮使得观光客人数暴增,但旭川市区依旧冷清,车站前人烟稀少,只有郊区大型超市的停车场每到周末就会被当地居民的车辆挤满。市政府为了突破这令人遗憾的现状而努力开发,但效果不甚显著。也可以说,有拒绝改变的旭川市民,会出现这种结果并不意外,而这座崭新又漂亮的植物园也一样,完全热闹不起来。

“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的皮夹里放着昨天入园的票根。”

“咦?!”她竟然说得这样满不在乎?

“怎、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这不是妨碍侦办吗?”

“我只是在怀疑某件事,再说,这点小事没问题的。”

她还是一样喜欢为所欲为,令我惊慌失措。虽然只是一张纸片,但可能藏着逮捕凶手的重大线索啊。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话是没错啦!”

不过还是得照规矩来啊!我想找警察道歉,或是请在原哥暗中处理一下,但计程车已经开到植物园门口了。

“反正一定要把它还回去啦!”

我小心地把手缩进袖口,从樱子小姐手上拿走票根,避免空手触碰留下指纹,然后谨惯地用面纸包住,再收进皮夹。

“你真爱计较这些小事。”

樱子小姐不耐烦地说,并且付清计程车资,我觉得是她太粗枝大叶,但没有说出口。这个人愿意为了取得骨骸,投入好几个小时的精密工作,为什么其他方面就这样随便呢?我不禁叹了口气。

“啊!樱子小姐,等等啦!”

我才刚下车,正烦恼着该怎么处理手上的票根,就看到樱子小姐已经快步走向植物园的售票亭。

“好像快打烊了!”

看看告示牌,只剩一个小时就要打烊,售票的欧巴桑果然说:“我们要打烊罗。”但樱子小姐只简短说句:“没关系。”就买好票。

“我们要去哪?”

樱子小姐递给我一份票券和手册,立刻又往前走去,完全不看园里展示的植物,就这么不发一语地走进温室里,我只能紧跟在后,焦躁难耐。

“樱子小姐!”

“不喜日晒的花……”

“不喜日晒的花?”

“啊,就在这儿。”

她总算停下脚步,指着某展示间门口的告示牌。

“‘生长在阴影下的植物们(全国)’?”

我把告示牌上的字念了一遍,樱子小姐点个头,打开展示间的门,随即有股又闷又热的空气迎面而来。展示间里仿照阴暗环境,光线昏暗,各种植物的解说牌特地涂了萤光漆,方便游客观看。看来这就是樱子小姐的“目的地”,她开始仔细确认每一株花花草草。

“就是它。”樱子小姐突然停下脚步。

“它?”

眼前种了一片低矮的花草,叶片呈圆形,边缘为锯齿状,还长了好多颗像蓝莓一样的果实,叶子有点像绣球花,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走野老……?”

解说牌上印着“走野老(Scopoliajaponica),茄科”的字样,花草旁还有“危险!请勿触碰”的告示牌。樱子小姐从口袋中缓缓掏出抛弃式橡胶手套,戴上之后十指交错,确定嵌紧了便伸手去拿那果实。

“上面写请勿触碰耶。”

“是啊,有毒呢。”

“咦?”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跪下来拨开叶片,仔细确认结在花茎上的果实。

“你在做什么?”

“我证明给你看……啊,就是这个,你瞧。”樱子小姐指着某个地方。“是不是有摘过果实的痕迹?”

“好像是。”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但往她指的地方一看,花茎的节眼上确实留着几处被摘过的痕迹。

“这又怎么了?”

樱子小姐摘下一颗开始发皱萎缩、看似熟过头的果实,放在手心上。

“这看起来很像蓝莓,却是不折不把的剧毒植物,小孩只要吃几颗、成人则是十几颗就会丧命。”

“十几颗……什么!”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难道……清美小姐就是用这个?”

“应该是。”樱子小姐点点头,“这就是西方说的颠茄。”

“颠茄?这是颠茄?!”

听她一说,我总算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颠茄可是与后母专用毒药“附子”齐名的悬疑小说常见剧毒之一啊。

“没错,这里种的是日本种,跟西洋的颠茄不完全相同,但性质相去不远。”

我听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抱紧双膝低下头去。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清美小姐是吃这个死的?”

“走野老的走字,源自于中毒初期症状之一,也就是妄想与幻觉造成的胡乱奔走。”

“妄想……”

啊,原来如此……

“所以屋里那么乱,并不是因为跟谁打斗?”

“或许有打斗,但对手可能只有她看得见。”

“可是这么一来……”

说到一半,我感觉樱子小姐轻戳我的头,抬头一看,她就蹲在我身边,与我四目相接。我眨着眼,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戳我的头,便看她用手指敲敲自己左边的太阳穴。

“咦?”

“眼睛。”

“眼睛?”

“你不觉得她眼睛怪怪的吗?”

“看不出来。”

不过,我确实注意过清美小姐的眼睛,双眼瞪得老大,像长了眼翳一样蒙蒙的。

“瞳孔放大了。”

“什么?”

“当时角膜已经呈现混浊,所以看不太清楚,但她的瞳孔确实放得很大,这是典型的颠茄中毒症状。”

“……”

“未婚夫说自己是眼科医师对吧?”

我点点头,低下头去。

“她在跟未婚夫闲聊的时候,可能听说古时候的贵妇曾经服用颠茄,让自己的眼睛看来更漂亮,而她身为药剂师,也应该认识颠茄硷。说不定她也跟你一样,喜欢看推理小说呢。”

樱子小姐解释着,身后的扩音器突然响起华尔滋的旋律,如同戏剧的背景音乐,提醒游客即将打烊,那哀伤的曲调令我心情更加消沉。

“不知道是预谋还是偶然,毕竟她喜欢植物,或许是来这里散散心,碰巧看见这果实而一时冲动,也可能是之前就来过而留着印象。还有可能是想制造一点暗示,让未婚夫感受到什么……记得走野老的花语是‘沉默’。”

“沉默……”

我头一次感觉到这两个字是如此哀伤。

“总之,她昨天来到这里,偷偷带回这些果实,回家吃下去了。这玩意儿要一口气吃到致死量可不简单,但她是药剂师,应该会把果实装进空胶囊之类的,就能确实吃到致死量,大概只要三十分钟到一小时就会出现症状。”

“那……”

“服用致死量后,肯定出现了严重的妄想,身体也很痛苦吧。她可能抓得自己袒胸露背,表情也变得痛苦狰狞……不过呕吐量很少,看来她在前一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虽然她有尿失禁,却没有排出粪便,或许是前一天就清空了肠胃,避免自杀之后不堪入目吧?”

樱子小姐又轻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站起身来,我也低着头跟着起身。

“如果自杀也算杀人,那这确实算是密室杀人,她把门窗全部锁好,就是不想有人出手碍事,一心求死的人都是这样。我想只要翻找一下,就会找到遗书吧。”

“那……”清美小姐果然是自杀?这个问题,我问不出口。

“你这么希望是‘他杀’吗?”

“因为自杀实在太悲惨、太可怜了啊……”

当然,我不是说他杀就可以开心,只是这样的结果太教人遗憾,我不禁掩面沉思,她究竟为何要想不开?

“你不清楚这种假设带着多大的意义。这样吧,假设你是她,妹妹和未婚夫互有暧昧,你会怎么做?”

“我要揭发他们、拆穿他们!这比自己寻死好多了!”

本来就是他们两个的错啊!我愤愤不平,樱子小姐却只是微微一笑。

“人类的感情愈受挫愈激昂,死灰复燃也时有所闻。就算拆散了这两个人,历史也不会消失,你应该不希望婚后一辈子躲着自己的妹妹吧?”

“那我会选择分手,去寻找更好的对象。”

“很好啊,但要是她不这么想呢?”

樱子小姐缓缓眨了个眼。

“如果她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出轨后,就是想不开呢?”

“所以她选择一死,退出争夺战?”

“哈哈哈哈!”她又突然高声大笑。

“樱子小姐……”

我已经没力气责怪她了,只能愣愣地听着她的笑声,嗅着湿热空气的气味。

“这哪算退出呢?这样一来,才能把男人的心夺走呀。”

“什么意思?”

“警察可能会找到遗书,上面提及未婚夫和妹妹的关系,不过医院应该早就察觉两人的关系了,除非未婚夫跟妹妹真的非常厚颜无耻,否则考虑到家属的心情,关系通常很难持续下去,可能其中一个会丢饭碗,或者两个都遭殃。再说,他们毕竟都订婚了,就算其中一方已经过世,未婚夫也不可能毫无眷恋,各方面的自责与悔恨,将浇熄未婚夫与妹妹之间的火花——刚才你不也看到他们的样子了?看来玩火玩过头,烧到八百度罗。”

“……”

听说遗体火化的温度是八百度,樱子小姐自己觉得好笑,又开始科科冷笑;而我,什么也不想再听、不想再说了。樱子小姐看着沉默的我,只觉得新奇有趣,也没说什么,我们就这么默默离开植物园,走向大马路。

外面天色已暗,穿着大衣仍有凉意,雪再度飘下来,我们踏得新雪吱吱作响,这时樱子小姐静静地开了口:

“死人不说话,也不找借口,所以大家都拿死人没辙。说破嘴也没用,他们是自私的,对我们这些活人的意见充耳不闻啊。”

眼前的大马路上掠过几道车头灯,其中一辆转到我们面前,慢慢地弯进小路中,那徐缓变化的光芒,不知为何唤醒我小时候去奶奶家玩的回忆,想起精灵放流那令人心碎的光芒。

“你觉得可怜?我不觉得。这女人真是自私又狡猾,用了无比暴戾、粗鲁、不留余地的方法,掌握了未婚夫的心,这哪里可怜?我倒觉得很可怕,就像慢慢腐蚀人心的剧毒。”

樱子小姐的话,在我听来像是耳边风。

“是这样吗?”

我跟在樱子小姐身后,深深叹了口气。

“自杀或许是很自私的做法……但我还是觉得这故事太感伤了。”

抬头一看,轻柔的白雪正巧落在我的眼皮上,冰冰凉凉,随即融化滴落,仿佛是我的泪水。

“她一定是不希望当面逼迫、责备、怒骂那些自己深爱的人吧。”

樱子小姐不懂也没关系。我与清美小姐的关系并没有多好。但我坚信这点绝对没错。

“清美小姐,一定是心灵清澈又美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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