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历史考古学家理查德森研究卡久拉霍性爱神庙时,曾经提出过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古印度君王相信有阴世,死后殉葬大批奴隶,并利用雕像营造出一个极为繁盛的阴世,使得君王在转世轮回前依然能够在阴世享受荣华富贵。所以,卡久拉霍性爱神庙里掩埋着大量的奴隶骸骨,甚至有可能把他们的尸体封印于雕像里……

月饼一直阴着脸,再没讲关于印度的所见所闻,我也不想问,只是通过网络给麻风病捐款机构汇了一笔稿费。我宁愿相信这些钱都用在了麻风病人身上,而不是被少数人当作炫富的资本。

凡事但求心安,就可问心无愧。践踏善行的人,自然有报应等着。

过了三四天,月饼情绪好转,气氛也活跃起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随口问起了“种姓事件”之后月饼去疯人院的事情。

月饼想了想,讲了他在疯人院的经历——

疯人院,是一个正常人进去会觉得自己是疯子的地方。生活在里面的人,除了少数极具攻击性的精神狂躁症患者,大部分人都很安静,重复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有的人仰望着天空,一字不差地背诵着莎士比亚的剧本;有的人演算着奇怪的数学公式;有的人放声高歌,美妙的曲调根本没有在世界上出现过。

也许,疯人院只是一个不容于社会的天才们的收容所。

胸前卡牌上写着“卡西”的白发老人在隔离室里安静地坐着,皱纹堆满了他干瘦的脸,始终盯着桌子上面那几截残破的骸骨,时笑时哭。这位德里大学曾经的校长,用尽一生摆脱种姓制度,却落得这个下场,不得不叫人感到唏嘘。隔着落地玻璃,月饼站了半天,轻轻摇了摇头,整整背包,沿着狭长的走廊向外走去。

院子里,一个金发女孩手里拿着一截树枝,往墙上不停地画着,墙根厚厚的木屑说明她已经画了很久。树枝渐渐磨成短短一截,旁边穿着卡其色长裤和摄影师专用多兜马甲的中年人又递过去一根树枝,女孩茫然地接到手中,沿着刚才的线条继续作画。

整面墙已经被女孩画了一大半,月饼望着那幅画,从包里掏出《印度旅游指南》,翻了几页对照着。

中年人对月饼笑了笑,指着院子右侧摆着桌椅的休息区,示意月饼到那里聊。

两人坐定,中年人望着女孩的背影:“她是个天才,对吗?”

“居然完全一样!”月饼拿着书对照,明显很吃惊。

“艾弗森,英国人。”中年人简单介绍着自己,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腕看了看手表,“非常抱歉,我要走了。如果有兴趣,我在那里等你。”

月饼扬了扬眉毛:“你怎么知道我会去?”

艾弗森笑着起身:“因为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和我的职业一样的好奇心。那是对未知事物的痴迷。”

几分钟过后,院子外面响起越野车特有的轰鸣声。月饼坐在院子里,欣赏着女孩即将完成的作品。“咔嚓”,树枝断了,女孩侧着头,摸着茬口,尖锐的木刺扎进手指,殷红的鲜血涌出。女孩忽然笑了,用鲜血在墙上写下了“CURSE”。

“想休息一下都不行,”月饼打了个哈欠,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不过来了印度不去那里,等于没有到过印度啊。”

月饼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拐口,女孩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许久才轻轻地说道:“又多了一个。”

越野吉普扬起黄色的尘土,在距离新德里600多公里的中央邦查塔普尔县通往卡久拉霍镇的山中疾驰。月饼单手支着下巴,熟练地在弯道上玩着漂移。

越过群山,在树林深处,几座土黄色的雄伟佛塔在林中探出塔尖。

月饼踩着油门,车子在林中颠簸起伏,穿过一片矮木丛,印度最著名的古庙宇建筑群——卡久拉霍性爱神庙终于露出全貌。

神庙分为东、南、西三个群落,以西区的规模最大。西区神庙的造型大致差不多,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高高的基座,刻有雕像的主建筑和像笋一样由粗到细的塔顶。神庙里面比较阴暗简陋,有的供奉着石刻的林伽(即男性生殖器)。外墙刻着舞蹈、奏乐、耕种、战斗等形态各异的人物雕塑。石刻塑像中最多的是丰乳肥臀的女人,佩戴着各种首饰,以各种姿势站立,或在化妆描眉,或在拈花微笑,或在照镜梳头,或在手舞足蹈,甚至在挑脚底上的刺。

月饼拿着手机拍照,发现这些雕刻大多是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现状,和网上流传的“墙上到处都雕刻着以各种姿势性交的男女”的说法完全不同。

“有些失望吧?”艾弗森拿着考古刷,施施然走来,“不少西方人成群结队地到这里参观,以为神庙雕像就是印度著名的《爱经》的图解和直观诠释,是雕刻在石头上的《爱经》。但看到绝大多数的雕像描绘的只是日常生活,于是游客们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如果真是那样,才会失望。”月饼选了几张照片发了一条微博,“崇尚性爱的国度出现不是性的古老文化,才真的值得研究。”

“你也是考古工作者?”艾弗森大感兴趣地打量月饼。

“我只是好奇心强的游客而已。”月饼回了几个微博评论,“我现在想知道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跟我来吧。”艾弗森带着月饼来到神庙门口,指着象头人身雕像,“他是湿婆神的儿子象头神甘尼什,出生时湿婆神不在家。甘尼什长得很快,有一天妈妈雪山女神要沐浴,让甘尼什看门。正好湿婆神回来了,他不认识父亲,不让进门。湿婆神很生气,他也不认识儿子,挥剑把甘尼什的头砍下来了,问了妻子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找保护大神毗湿奴询问办法,毗湿奴让他把出门第一个看到的动物的头砍下来安到儿子身上就可以。湿婆神出去看到的第一个动物就是大象,就这样有了大象神。”

“我不明白象头神和女孩有什么联系。”月饼有些不满。

“你看象头神的莲花底座。”

八个雕刻精致的人头并排在莲花底座上,月饼仔细看着,忽然“咦”了一声,在手上涂了艾草汁,才去摸第七个人头雕像。

“不能碰!”艾弗森边后边拽着月饼向后拖。

月饼猝不及防,被拽倒在地,正要询问,却看见艾弗森怔怔地看着雕像,脸色铁青:“晚了!”

话音刚落,第八个雕像忽然起了奇怪的变化。石屑纷纷落下,雕像的五官凑紧摩擦挤压着,“咯噔咯噔”响了五六分钟,才又重新展开,长出了另外一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月饼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很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艾弗森往林中走去,“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跟我到驻地吧。”

考古驻地依照东、南、西、北扎着四个帐篷,凌乱的考古工具散落着,除了艾弗森和月饼,再没有其他人。

艾弗森走进帐篷,出来时手里多了张照片,递给月饼:“你自己看。”

月饼接过照片看了看,讶异地问道:“这些人呢?”

“死的死,疯的疯。”艾弗森往驻地中间的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艾弗森生于英国著名的考古世家,从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就长年出没于世界各地的古迹中。家族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南美洲和非洲,可是艾弗森偏偏对曾经的英属殖民地印度有着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卡久拉霍性爱神庙。

他始终觉得,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是崇尚性爱的印度,也不会在一千年前,大兴土木建造这么多座刻满了各种男女交媾雕像的寺庙。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最初提出这个观点的是他的爷爷尼尔森,可是爷爷在二十年前的一次墨西哥鬼偶娃娃岛的考古行动中一去不回。艾弗森当时还未从牛津大学考古系毕业,英国人特有的认真刻板让他获取了考古资格证,经历了数次考古发现后,他才说服欧洲著名的汽车财团提供赞助,组织了八个人的考古队伍,奔赴卡久拉霍神庙。

他之所以对神庙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其实源于一件奇怪的事。在他童年时随手写写画画,居然画出了一幅完整的寺庙图画。爷爷看了之后很惊讶,告诉他这是卡久拉霍神庙。他当然不敢告诉爷爷真相,撒了个谎说是从书上看到模仿着画出来的。自此,他坚信神庙冥冥之中和他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神庙早在1839年由东印度公司的波特军官打猎时发现,历经了将近两个世纪,实在没有太多的考古价值。如果不是艾弗森的家族声望,根本不可能得到赞助,所以装备、人数、资金都少得可怜。不过艾弗森却信心十足,他坚信,一旦发现了神庙建成的秘密,必将是考古界的巨大发现,在全球产生轰动。

然而被研究了近二百年的古迹,要有所发现谈何容易。开始几天,队员们还兴致盎然,新鲜劲过去之后,大家都没了兴趣,除了每天的例行公事,晚上就在营帐里喝酒打牌。精力旺盛的约瑟夫更是每天晚上都溜出营地寻欢作乐,第二天早晨才脚步虚浮地回来。

除了艾弗森和乔安娜,所有人都对此次考古不抱希望,索性当成不花钱的旅游。

就在这时,一件极其诡异的事件引出了神庙的秘密。

凌晨三点多,队员们都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营地里有人突然喊:“艾弗森先生!我……我……”

艾弗森从梦中惊醒。他早就对约瑟夫不满。印度是个多宗教国家,日常行为有着许多禁忌,约瑟夫每天晚上出去寻花问柳,很容易出现问题。他也单独警告过,可是约瑟夫总是耸耸肩膀,满脸不在乎地吹着口哨。

当他穿好衣服出了帐篷时,除了乔安娜,其余五个人都聚集在营地中央。他奇怪地四处张望:“约瑟夫呢?”

“没有人。”阿伦小声说道。

他这才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慌的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约瑟夫的声音,我们就出来了,可是营地里没有约瑟夫。”阿伦在胸口不停地画着十字架。

“那是谁在说话?难道是鬼魂吗?”艾弗森本来就因为一无所获而烦躁不堪,忍不住暴怒道。

“艾弗森先生,我在这里。”约瑟夫的声音又一次在营地响起。

这一次,艾弗森也意识到出了问题!

几个人拿着手电四处照着,笔直的光柱扫来扫去,根本没有约瑟夫的人影。

忽然,乔安娜的帐篷里一阵乱响,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四处扑腾,似乎要急着出来。

艾弗森松了口气,看来约瑟夫这个色鬼躲在乔安娜帐篷里,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判断。

两个人偷情,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乔安娜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轰!”帐篷突然塌了,篷布兜着空气鼓起了圆圆的气泡,随着空气散尽,篷布慢慢贴在地上,显露出一个人的形状。

“救救我……”约瑟夫在篷布里呻吟着。

事情虽然诡异,但是考古队员们长年和坟墓、干尸打交道,胆子倒也不小。几个人连忙掀起篷布,看清楚了里面那个“人”,才真的倒吸一口凉气!

阿伦直接跪在地上,背诵着《圣经》。

躺在帐篷里的,是一具真人大小的雕像。从他根本不能动的嘴里,传出了和约瑟夫完全相同的声音:“救救我。”

艾弗森用手电照向雕像的脑袋,是约瑟夫的脸!

队员们呆住了!

“诅咒。”阿伦脸色苍白,身体晃了晃,晕了过去。

考古队刚驻扎的时候,曾经来过一个奇怪的人。他虽然穿着僧侣的衣服,头上却围着伊斯兰的白色头巾,更好笑的是,脖子上还挂着十字架。

“你们打扰象头神的休息,必将成为神灵座下之奴隶。”

队员们正忙着安扎营地,没有人对他说的话感兴趣。

“你们的身体将变成雕像,终生侍奉于卡久拉霍。”

艾弗森放下手中的活,给了约瑟夫二十卢布,让他去把那个奇怪的人打发走。在考古过程中,经常会出现打扮怪异的当地土著,说出一连串类似于诅咒的语言,无非是想混点钱用。

果然,那个人收了钱,二话不说就消失在丛林里。

考古队没有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直到约瑟夫变成了雕像,队员们才想起来。

诅咒真的应验了!

连串的诡异事件让大家都来不及思考,营地里安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艾弗森拿出电话,拨通了当地警局的号码,话筒里传出“沙沙”的杂音。

“乔安娜在哪里?”艾弗森故意做出漫不经心的姿态,这种时候他需要用冷静让队员保持平静。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吃了晚饭队员们就各自回帐篷,唯一的女性乔安娜也不例外。

“啊!”乔安娜的叫声从神庙方向响起。

“作为考古工作者,我们必须随时保持镇定!”艾弗森身体绷得笔直,挨个看着已经吓破胆子的队员,“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这会是考古界最重大的发现,只要我们能坚持住活下来。”

简单的几句话并没有给队伍带来勇气,两名队员正在给阿伦进行急救,其余的人仍然盯着变成雕像的约瑟夫瑟瑟发抖。

阿伦苏醒了,侧头看到约瑟夫的雕像,一激灵爬了起来尖声叫着。艾弗森没有责怪队员,如果他不是队长,可能也早就陷入恐慌中。在那一瞬间,他做出了判断:六个人带好装备,向乔安娜发出呼救的方向出发。

没人同意,也没人反对,队员们机械地准备着装备,似乎已经被恐惧夺走了灵魂。

艾弗森的目光穿过茂密的树林,仿佛要看清楚神庙的一切。乔安娜再没发出声音,约瑟夫的雕像右手笔直地伸向丛林深处,半张的嘴摆成○形。

家族血统唤醒了艾弗森冒险的勇气,他迅速布置着,六个人按照他的指示,三人成排,进了密林。

密林距离神庙大约五十米,可是每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几道笔直的手电光柱在树木的阻碍中时长时短,使得气氛更加诡异。

艾弗森走在最后面,这是考古队的行动标准——队长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月光把队员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如同贴在地上的鬼魂。

他默算着距离,还有大概二十米就能穿过着该死的树林。到了神庙,不管是凶是吉,总比在营地里自己把自己吓死要好。

擦了擦手心的汗,又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了,一股寒意从后背冒起!

他听见身后“嚓嚓”的脚步声!

队员们依然在前面走着,艾弗森定了定神,想尽量用镇定的语调招呼队员停下来,当他正准备张口说话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艾弗森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挣出眼眶。这是约瑟夫的声音!

“你早就想开除我对吗?”约瑟夫的手渐渐用力,艾弗森只觉得牙床“咯咯”作响,剧痛让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肘向后击出。

胳膊肘击中约瑟夫的小腹,如同撞在一块石板上,艾弗森疼得浑身大汗,感觉小臂的尺骨被撞碎了。

一记重击砸在他的后脑上,艾弗森眼前一黑,向前扑倒。约瑟夫笑着,一脚一脚跺着他的后背,内脏在体腔里翻腾不已,他忍着痛大声呼救。

可是队员们没有人回头,依旧机械地向神庙走着。

“我们都被选作侍奉卡久拉霍的使者,我们的身体将永恒于神庙之中。”约瑟夫把艾弗森踢得翻了个滚。强忍着晕眩,艾弗森看到在冰冷的月光下,一具雕像簌簌掉着碎石,向他慢慢走来。

队员们已经走出密林,胆小的阿伦忽然回过头,冷漠地看着艾弗森。

经历过数次考古历险的艾弗森终于崩溃了!他甚至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慢慢靠近的约瑟夫,惊恐地看着!

无数条暗青色的虚线从阿伦的皮肤里长出,“咯噔咯噔”响个不停,就像是一锤砸在坚硬的岩石表面产生的裂痕。虚线相互连接,如同无数只蚯蚓相互纠缠着,皮肤翻腾着脓泡,鼓到葡萄大小,“啵”地破裂,一截截烂皮耷拉在脸上。伤口里的肌肉纤维变成了灰白色,蓝色的眼睛凝固不动,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阿伦变成了石头的塑像!

阿伦的嘴已经石化,根本张不开,却依然清晰地说:“队长,我们不等你了。”

“你不是卡久拉霍的选择。”早已变成石头人的约瑟夫丢下艾弗森,跟着队伍走出密林,来到神庙前。

顺着密林的缝隙,艾弗森依稀看到象头神雕像前横放着赤裸的乔安娜。

艾弗森起身想跑,全身骨骼剧痛不已,根本无法行动。他掏出手机,疯狂地打电话,话筒里依然是“沙沙”的杂音!

“汝等愿侍奉神灵终生,此祭品为神灵供奉,可得永生。”穿得稀奇古怪的土著人从神庙中走出,手里拿着蛇头权杖。

变成石头人的队员们跪倒在地,跟着土著人重复同样的话。

土著人把蛇杖对着乔安娜额头点了点,念了一串音节奇怪的语言。乔安娜睁开眼睛,茫然地站起,赤裸的身体在月光下如同象牙一样白,缓缓走向象头神。

土著人抬高声音,乔安娜全身抖动着波浪般的肉纹,亲吻着象头神的鼻子,伸出舌头舔舐。粉红的舌头被灰土染得乌黑,乔安娜咽了口肮脏的口水,继续舔着。

直到象头神长长的鼻子被舔得干干净净,泛着暗红色的幽光。土著人把蛇杖抛到半空,扭动着身体,摆出一个个人类根本无法完成的瑜伽动作。雕像们也跟着做着同样的动作,紧接着断裂声不断响起,一段段肢体、躯干碎裂,砸在地上,荡起大片的沙土。

阿伦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动着,撞到神庙台阶上停了下来,灰蒙蒙的石头眼睛透过密林,冷森森地盯着艾弗森!

乔安娜拥抱着象头神,像发情的蛇扭动着。土著人拾起蛇杖,像一名烧尸工一样,用锤子砸着从焚化炉里运出的没有烧干净的骸骨,把队员们的石头残体击个粉碎。

他捧起石屑,撒在乔安娜金色的长发上。乔安娜双手接着石屑,大口大口吞咽。

“汝之身体,为神灵之选。”土著人举起蛇杖,点着乔安娜的额头。一丝淡淡的黑气,钻进她的鼻孔。

艾弗森双手抠着潮湿的地面,指甲缝里渗出鲜血,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土著人消失在神庙里,乔安娜又一次晕倒。远山传来了鸡鸣声,一缕阳光透过山峦,为黑暗的卡久拉霍神庙披上了金色的纱丽。

艾弗森吃力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来到神庙前。象头神底座,那几个突出的头像,竟然都变成了队员们的模样,摆出形态各异的痛苦表情,似乎能从张开的嘴中听到他们的惨叫。

他数了数头像,一共八个,只有一个头像,还没有变化。他摸着脸,心里惊恐不已:难道我也会变成象头神底座的石像?

乔安娜醒了,呆滞地四处看,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捂着胸惊叫:“这是哪儿?”

艾弗森讲完这段诡异的事情,整个人已经处于半崩溃状态。月饼给他灌了几口威士忌,他才喘着粗气,抹着嘴角的口水,慢慢恢复了镇定。

“我想到报警,可是电话打不通。而且,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艾弗森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撕扯,“乔安娜醒了之后,完全失去了记忆,不断重复着‘我是德安拉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她送进了疯人院。”

月饼故意伸了个懒腰,起身整理背包:“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动听的故事,不过我不感兴趣。如果你有别的目的,很抱歉,你找错人了。我想我该走了。”

艾弗森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灌了几口威士忌,苍白的脸庞浮起一抹微醺的红晕:“我就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知道你的疑惑在哪里。给你看样东西,或许就会明白。”

月饼摸出桃木钉,用匕首削着尖锐的钉头:“希望看到之后不会失望。”

艾弗森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全身“咯噔咯噔”响个不停,解开了上衣的扣子:“自己看吧。”

月饼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幽暗的灯光中,艾弗森胸口往下的身体被蛇鳞状的石片层层覆盖着。

艾弗森敲了敲石鳞:“从那天开始,我就起了变化。正如你看到的,我快要变成石头人了。所以,我只能待在这里寻找神庙的秘密,或许可以破除诅咒。”

月饼经历过的诡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长满石鳞的人倒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甚至怀疑艾弗森得了奇怪的皮肤病。

“你可以靠近看看。”艾弗森把上衣脱掉,转了个身。

月饼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观察。每片石鳞都是半透明的,足有巴掌大小,相互间结合得很紧密,乍一看倒像是披了层玉质的铠甲。再仔细看,隐隐能看到血管在鳞片里一鼓一瘪地起伏。

“现在你相信了吗?”艾弗森扳着鳞片用力撕扯,居然生生拽掉一片,捧在手里递给月饼。

月饼皱了皱眉头,还是接到手里,掂了掂重量,对着灯光照着,油润的鳞片里似乎有水波在流动。

“东陵石?”

艾弗森身上的伤口涌出了一层血珠,相互融合,很快又长成了新的石鳞。艾弗森嘲弄地拍着石鳞:“这是顶级的印度玉——东陵石,如果不被石化,我完全可以靠这个变成亿万富翁。你们中国有句成语叫‘点石成金’,我却是‘肉身成玉’。”

“那我等你完全玉化之后,可以卖个好价钱。”月饼扬了扬眉毛,把玉片随手一丢,“不过我更想多个朋友,而不是钞票。我应该怎么帮你?”

“我也不知道,或许和这个有关。”月饼的话似乎让艾弗森很感动,他想了想,拿出笔记本,“你可以看看。”

月饼翻着笔记本,整齐漂亮的文字是英国贵族最喜欢用的花体字,记录着关于卡久拉霍性爱神庙的由来。

公元7世纪之后,印度北部地区列强争霸,其中一支重要力量是拉杰普特人,这是由入侵印度的雅利安人与原住民长期融合而形成的封建王族,笃信印度教,酷爱自由,骁勇善战,但内部不团结,家族之间纷争不断,常常兵戎相见。

在公元9世纪的时候,拉杰普特人中的一支,也就是由昌德拉瓦尔玛王领导的家族建立了昌德拉王朝,其都城就设在卡久拉霍。

王朝的都城本没有名字,但因为有两株非常茂盛的金色枣椰树(theKhajur)拱卫着城门,而得名卡久拉霍(Khajuraho)。

相传,昌德拉瓦尔玛的母亲十六岁的时候,出落成了远近闻名的美女,可惜她的丈夫在迎娶当天就接到了出征命令,再没有回来,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夏夜,她热得睡不着,老觉得有什么事情,于是就到莲花池去洗澡。

月明星稀,池水闪烁,美丽的胴体把月神昌德拉玛迷住了。他下凡来到人世,紧紧地抱住了她,打动了她,融化了她。一整夜,他和她都在缠绵,直到黎明将至,月神不得不离去。她舍不得月神走,于是月神说:“别骂我,可爱的人儿。高兴一点吧,因为你孕育的是国王。他将无比强大,统治整个世界,他的子孙将成千上万。”

“可是我未婚生子,将名誉扫地。”

“别怕,可爱的人儿。你的儿子将在十六岁的时候成为国王,并为你洗掉耻辱。”说完一番话,月神消失了。

当男孩出生时,月神遍邀诸神前往庆贺,并给新生子起名昌德拉瓦尔玛。昌德拉瓦尔玛不负众望,勇敢果断,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十六岁的时候,他用石块打死一只老虎和一头狮子,顺顺当当地当上了国王。

他为母亲建造了八十五座寺庙,雕刻了大量男女缠绵的场面。印度教认为,想要通往“摩克沙”(即常说的“解脱”),有四个途径——责任、钱财、瑜伽和性爱。而这些雕刻就是用来帮助人们达到“解脱”的目的,人可以从中获得解脱和救赎。昌德拉瓦尔玛想通过这个方式来为母亲正名。

合起本子,月饼想了片刻:“这个传说好像和你遇到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如果有,说明你有事情没有告诉我。对吗?”

“你很聪明。”艾弗森眼中透出赞许的神色,“在疯人院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太一样,而且值得信任。我发现了神庙的秘密!这个秘密如果公布于世,必然会引起全球轰动,我也会名垂考古界。”

艾弗森讲述了队员石化后被土著人捣碎,发现乔安娜疯了之后的事情。

被吓破胆子的艾弗森犹豫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靠近又昏迷过去的乔安娜。看着她赤裸的身体,艾弗森忽然意识到,如果能解开其中的秘密,绝对是考古学的重大发现。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不已,一时间忘记了身处危境,急切地想唤醒乔安娜,看看能不能有更多发现。可是无论他用何种办法,乔安娜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他沮丧地靠着象头神坐下,乔安娜完美的身体甚至没有勾起他一丝欲望。望了望神庙,他又不敢进去寻找那个可怕的手持蛇杖的土著人。

“嘿嘿。”身后有人笑了,一只冰凉的手摸着他的腰,又飞快地缩回。

他心里一惊,连忙向前躲闪,脚脖子又被抓了一把,重心不稳,扑在乔安娜身上。压着乔安娜充满弹性的身体,艾弗森忽然觉得身体某处的变化,渐渐坚硬滚烫。

“你终于回来找我了吗?”乔安娜长长的金色睫毛颤动着张开,深蓝色的眼睛如同一汪潭水,深深地注视着艾弗森。

艾弗森呼吸急促,胸前弹性惊人的压迫感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脑海中浮现出神庙雕像上各种奇异的

性爱姿势,任由乔安娜像八爪鱼把他紧紧抱住。

“昌德拉玛,我等了你很久,终于把你等回来了。”乔安娜在艾弗森耳边呵着气,呢喃着。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中艾弗森,他身体瞬间冰冷,猛地挣脱,向后退去,脑袋撞到象头神的鼻子上。晕眩中,他看到乔安娜站了起来,微笑地注视着他:“昌德拉玛,虽然你爱着德安拉玛,可你为什么要躲避我?难道我已经不美丽了吗?”

笑声又从身边响起,艾弗森慌乱间看得真切,那几个变成队员模样的头像,正贪婪地望着乔安娜,淫邪地笑着。

“咔嗒咔嗒”的声音从象头神底座传出,被乔安娜舔舐得干干净净的红色象鼻向空中翘起,象头神逆时针旋转着,把有头像的一面转到后方,露出底座下长方形的土坑。

两具被玉片紧紧包裹的人形物体并排躺着,如同两个巨大的蚕蛹。

乔安娜盯着土坑,空洞的眼睛忽然变得惊恐,狠狠抓着脸喊道:“昌德拉玛,你死了吗?你就在我身边死了吗?”

突变让艾弗森几乎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乔安娜疯了般扑进土坑,搂着其中一个玉蛹痛哭,声音越来越微弱,再次晕了过去。象头神的底座又响起机关转动的声音,眼看就要把乔安娜压在坑里。艾弗森这才反应过来,把她拖出土坑。底座和土坑严丝合缝地闭合,挤出一蓬尘土,呛得艾弗森咳嗽不止。

队员的雕像们昂着头,似乎要从底座挣脱出来,脖颈和底座相连的地方迸出一道道裂痕。就在这时,神庙所有的雕像似乎都活了,犹如被锁住的恶灵,凄厉地号叫着,痛苦地扭动身体挣扎,拼命要摆脱墙壁的束缚!

直到象头神的鼻子恢复原状,所有的雕像才静止不动。

艾弗森打了个寒战,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难道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都是活人变成的?神庙把他们的恶灵束缚在墙壁里?

一切恢复了安静,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耳朵里仍回荡着恶灵的惨叫。他再也忍受不住,爬起身要跑,又重重地摔倒。他发现双脚沉重得不听使唤,变得冰冷坚硬。

“乔安娜被恶灵附身?”月饼摸着鼻子,在帐篷里来回走了几步,“德安拉玛是谁?”

“笔记中昌德拉瓦尔玛的母亲,”艾弗森显得很疲惫,耷拉着眼皮,皮肤长出一道道青色的丝斑,“突然觉得好困。”

月饼默默地注视着正在变成玉蛹的艾弗森,没有言语,紧了紧背包,出了帐篷。

仰望着星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潮湿的青草气息让他精神一振,无数个画面在眼前飞速旋转:疯人院的乔安娜画着和神庙雕像完全相同的画,长着暗红色鼻子的象头神,考古队员的照片,底座上的人脸,刚刚在帐篷里变成了玉蛹的艾弗森。

这或许是他来到印度之后最诡异最凶险的经历。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卡久拉霍神庙就在前方,几十米的路程,却很漫长。

他安静地抽着烟,直觉中他并不相信艾弗森的话,却又理不出一点头绪。尤其当艾弗森变成了玉蛹,饅更让他心生寒意。卡久拉霍性爱神庙到底隐藏着什么可怕的诅咒?

但是他不得不去,因为在看到象头神触摸了和乔安娜一模一样的头像时,最边上的头像,变成了他的模样。

踩灭烟头,穿过树林,他再次来到了神庙前。黝黑的庙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透着森森寒气,随时都会活过来把他生吞活剥。黑暗中,墙上的雕像仿佛都活了过来,从墙上挣出,落到地上,缓缓向他嘶叫着爬动。

他下意识地跺了跺脚,并没有发生艾弗森所说的石化现象,心里略略踏实,走到象头神前。七个考古队员和他的脸并排在底座上,和白天看到时没有什么不同,粗大的象鼻子泛着暗红色的光,宛如男性的林枷。

他戴上户外手套,扳动象鼻,底座传出沉闷的转轴声。

月饼向后跃出三四米,直到底座完全翻转,露出冒着湿气的土坑。隔着这段距离,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只听见从坑里响起奇怪的声音。借着月光,他看到一双手从中探出,黑黑的指甲里满是泥垢,用力抓住坑沿向外爬。当那个“人”的脑袋探出来的时候,月饼瞬间怔住了!

沾满湿泥和杂草头发下面,是一张爬满白色蛆虫、淌着尸液的脸。整张脸早已经腐烂,一只手指粗细的蜈蚣从烂掉的鼻孔中钻进,又从黏糊糊的眼眶中钻出。

这张脸月饼异常熟悉,就在刚才,还和他讲了神庙的故事!

艾弗森!

“你来了。如果没有你,八部众就不能凑全,我和德安拉玛再不能复活。等了千年了,终于等到了。”神庙的阴影里闪出手拿蛇杖、穿着不伦不类、戴着青铜面具的土著人,“我是昌德拉玛。”

“月神?”

“那只是昌德拉瓦尔玛为了隐藏我和德安拉玛纯洁的爱情而编造的谎言而已。”昌德拉玛憎恨地瞥着艾弗森腐烂的活尸,举起蛇杖,对着象头神的后脑点了点,“作为八部众最后一个归属者,阿修罗,你有权利知道一切。”

象头神忽然抬起左腿,重重地踩踏着底座,地面颤动着,震波传递到神庙的墙上,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雕像,如同被静止的电影画面重新摁下播放键,动了起来。

“嘭”的一声巨响,神庙墙像一张电影屏幕,所有的雕像都活了,如同在表演一场盛大的古印度电影。

月饼从包里摸出一把东西,悄悄洒在象头神底座上,然后装作惊诧不已的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雕像群演绎着千年前的故事。

汲水的妇女穿着粗陋的纱丽,勉强遮挡着臃肿的身体,吃力地提着水桶,往门口的瓦缸里倒着水。孩童们在破旧的街中跑来跑去,嬉戏打闹着,凸出的肋骨几乎要把干瘦的身体撑裂。耕种的农民还没有回城,猎户们倒是拎着野鸡、野兔,扛着刀箭,在空旷的街道上得意地接受妇女们艳羡的目光。

拥有排名印度四大种姓第三的“吠舍”身份,猎人们当然有资格享受最底层“首陀罗”奴隶们的赞美。

尤比拎着酒囊,醉醺醺地晃着,只有这样才能麻醉后背火烧火燎的鞭刑之痛。他恨恨地瞪着婆罗门祭司昌德拉玛紧闭的大门,有种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的失落。而脖子上刚烙的“首陀罗”特有的犬牙标记,更让他钻心地疼。

“仅仅因为我喝醉酒忘记准备农神祭祀的谷物,就把我降为‘首陀罗’,这个耻辱,我一定加倍奉还!”尤比举着酒囊,倒出最后几滴,懊恼地摇晃着,“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昌德拉玛的军队穿过城区向王宫缓缓走去。已经大醉的尤比横在街中央呼呼大睡,挡住了军队的去路。

“首陀罗居然敢阻挡王军的路!把他的林枷割了,送进王宫侍奉伟大的昌德拉瓦尔玛。”军官瞥了眼尤比的犬牙标记,挥动着马鞭冷冷说道。

几个士兵应命出了队伍,拖着尤比离去。

此时,昌德拉瓦尔玛正和母亲德安拉玛站在王城,意气风发地指点着繁华的城市。

“妈妈,我果然是月神的儿子,也果然在十六岁当上了国王。”

“一定要善待首陀罗,他们才是国家的基石。我们吃的食物、喝的牛奶,都是他们辛勤的供给。”刚刚三十二岁的德安拉玛依旧艳丽非凡,感慨地叹道,“我十六岁时受到月神的恩赐,怀上了你。可是也因为不洁的名声,受到了家族的耻笑,把我锁在后院,不给水和食物,要把我活活饿死。多亏了最亲信的首陀罗每天带着吃喝从狗洞里爬进去,才保住了我们的生命。”

“母亲,我记住了。”昌德拉瓦尔玛远远看见几个士兵拖着醉汉进到割除林枷的刑房,“哈哈,真巧。母亲刚刚告诉我要善待首陀罗,就有一个马上净身进王城,这是天意!我要把上天赐予的礼物留在身边,让他做我的侍从。”

“这样最好。”德安拉玛转着佛珠,“仁慈的君主才能够统领繁盛的国家。我有些累了,明天大祭司昌德拉玛的农神祭祀,我就不去了,把这三颗舍利天黑之前送过去。”

回到宫殿,德安拉玛在铺满曼陀罗花的木盆里沐浴。她心里明白,聪明的大祭司昌德拉玛肯定会明白三颗舍利的含义,从密道来和她幽会。

想起英姿勃发的儿子,她又是一阵羞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德安拉玛摸着身边男子赤裸的胸膛,“如果被儿子知道了,我们都会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我三颗舍利,暗示着午夜三刻见面?”男子满不在乎地把德安拉玛乌黑的长发绕在指尖,“他不会知道的。这件事情瞒了十六年,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何况,我一手助他当了王,就算是当年你我情投意合,毒杀了你的丈夫,这个功绩也足以抵消了。”

“可是我越来越害怕,现在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真的担心如果有一天……”

“我编造的他是月神之子的传说已经在民众心里根深蒂固,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么至高无上的荣誉的,否则王位不会稳固。所以,就算是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行动。何况下毒之人已经让我找了个借口,降为首陀罗,赶出家门。没人会相信一个奴隶的疯言乱语,还会因为亵渎王而被士兵杀掉。”

“你为什么不杀死他?”

“祭司家的‘吠舍’拥有一次活命的机会。他爱喝酒,喝醉了更是胡作非为,迟早会被杀死。”

“但愿如此。天快亮了,你还要祭祀农神,快回去吧。”

男子慢悠悠地穿着衣服,又在德安拉玛额头吻了吻,才钻进衣柜里的暗门。

鸡鸣犬吠,王城的曙光笼罩着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国王昌德拉瓦尔玛徒步走在最前列,以示对农神马哈帝的尊重。

大祭司昌德拉玛站在祭坛中央,他被冠以“八部众”称号的侍从分列左右,迎接王的到来。

迎着阳光,大祭司高大魁梧的身体闪耀着金光,神圣无比。昌德拉瓦尔玛不由心生敬畏:不愧是以“月神”称呼的尊者,国家在他的庇护下,一定能够繁荣昌盛,百战不败。祭祀完毕,昌德拉瓦尔玛毕恭毕敬地聆听大祭司的教诲,直到日落才回王城。

回到宫殿,昌德拉瓦尔玛吃着恒河岸边生长的菠萝蜜,白嫩的果肉甜软可口,他吩咐仆人给母亲送去,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仆人唤回嘱托了几句。

仅仅用了一年,昌德拉瓦尔玛带领强悍的部队南征北战,逐渐统一了印度,只剩下几个负隅顽抗的小国,但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随着国力的强盛,有一件事情,却让他越来越烦恼。

“母亲,我想修建八十五座寺庙,就建在王城旁边。竣工之日,请大祭司为寺庙演法。”昌德拉瓦尔玛走进母亲德安拉玛的寝宫,兴冲冲地说道。

母亲微微吃惊:“修建寺庙虽然是每代君主都要做的事情,可是八十五座寺庙会耗尽国库。就连神圣的无忧阿育王,也因修建八万四千佛塔导致孔雀王朝覆灭。”

“母亲,我想通过修建佛塔启示世人,为您正名!”昌德拉瓦尔玛根本不理睬母亲的劝诫,“也是为我正名!”

母亲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这些年对身世始终耿耿于怀。虽然“月神之子”的传说早已深入民心,可是难免会有非议。

“第一座佛塔竣工时,母亲您一定要去赞扬儿子的伟业,好吗?”昌德拉瓦尔玛抬头望着母亲,眼中滚动着泪珠。

母亲心中酸痛,摸着儿子英俊刚毅的脸庞,点了点头。

军队层层封锁着施工地,除了修建寺庙的奴隶和国王本人,没人见过寺庙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通过密林,远远能看到寺庙威严的宝盖合了顶。时间在奴隶的汗水中慢慢流逝,当卡久拉霍第一座神庙按照王的指示和设计竣工时,所有人都不明白王为什么要盖这样一座寺庙。

母亲已经四十二岁了,在那个饥饿、贫穷的战乱年代,这属于得到上天恩赐的年龄。去往卡久拉霍寺庙的路上,她轻抚夹杂着白丝的长发,远远望着纵马奔驰在队伍最前头的儿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队伍后面,是大祭司昌德拉玛和他的随从八部众,一路高声朗诵着佛号,庄严肃穆。

她忽然觉得一切很好笑。

守卫的军队闪开一条路,刀尖闪烁着凛凛寒光。抵达寺庙时,奴隶们匍匐在地,黑压压的,如同一群蚂蚁。

“退后五里!”昌德拉瓦尔玛对着军队挥手下了命令。没有人觉得不妥,大祭司祭祀寺庙时,本就不应该出现肃杀之气。

下了车,母亲故意不看大祭司,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向祭台走去。国王昌德拉瓦尔玛在祭台上高举双手,虔诚地等候两人的拜祭。登上祭台,两个人在昌德拉瓦尔玛的指引下,参观着雄伟的庙宇。当他们走进庙宇,看到墙上的雕刻时,都愣住了!

一座座活灵活现的性爱雕像,如同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墙壁上不停地交媾。

“十年了,你们一共私会了847次,我把每一次都画下来,让奴隶们雕刻在墙上。怎么样,逼真吗?”昌德拉瓦尔玛冷冷地说道,“知道我最愤怒的是什么?是你居然在我为你修建的王宫里面和别的男人偷情!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你……你怎么知道的?”母亲德安拉玛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全身筛糠似的抖动。

“是我说的。”神庙里走出一个人,脖子上的犬牙标记异常醒目,“当年我假装酒醉挡住王军的路,就是为了净身入宫,有机会向王说出这个秘密!”

“尤比!你这个叛徒!”大祭司怒目圆睁,挣断了手中的念珠,紫檀木珠滚落一地,“噼里啪啦”乱响。

“我是叛徒?”尤比怨毒地盯着大祭司,“当年你看中德安拉玛的美貌,让我下毒杀了她丈夫,我替你保守了十六年秘密,却被你贬为奴隶赶出家门。呵呵……你居然说我是叛徒!”

“一切都不重要了。”昌德拉瓦尔玛悲伤地看着远远参拜的奴隶们,“我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就是为了今天,让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放心吧,为了我的声誉,我会保密的。”

“八部众!保护我!”大祭司惊慌地后退,招呼着最亲信的八大侍从。八部众快步走上祭台,分立大祭司左右,而昌德拉瓦尔玛身边只有奴隶尤比。

“我们做错了,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母亲扯住大祭司的衣袖,凄然说道,“不要伤害我们的儿子!”

“我知道你是我的父亲。”昌德拉瓦尔玛微微一笑,“你给了我一个王国,却让我背负了一生的耻辱。”

“滚开!”大祭司一脚踹开母亲,指着昌德拉瓦尔玛吼道,“杀了他们!”

“噗!”一柄尖刀从背后穿过他的锁骨。他低头看着从身体里探出的刀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阿修罗,你……”

“国王许以我们婆罗门的种姓,比给你当侍从要尊贵无数倍。”阿修罗舔着嘴唇,用力转动刀柄。

剧痛让大祭司跪倒在地,他愤怒地吼着,用力别断刀刃,又被阿修罗踹倒在地,重重地踩着伤口。对大祭司忠心耿耿的紧那罗刚拔出刀想要保护主人,却被乾闼婆一刀斩首,鲜血如同喷泉,从颅腔喷涌而出。奴隶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的一切,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浓郁的血腥味却让他们战栗得无法言语,只能继续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母亲跪爬到儿子脚前,抱着他的腿:“我错了,原谅我们,原谅你的父亲。”

“我会原谅的,”昌德拉瓦尔玛指着竖立在庙门口的象头神,“把你们活埋在这里,放进圣甲虫,永世不得超生。”

他摆了摆手,八部众剩余七人取出铁钩、刀具,把昌德拉玛的眼睛、舌头、耳朵、鼻子、脸皮生生剜出,放入陶土罐子。又用早已备好的纱布,将两个人层层包裹,只露出眼睛和嘴,并排放进象头神底座下早挖好的土坑。两人如同巨大的蚕蛹要破茧而出,拼命地挣扎扭动。

昌德拉瓦尔玛嘴角挂着冷酷的笑容,眼睛却湿润了。尤比闪身进了神庙,再出来时拖着半人大小的布袋,里面有东西蹿个不停,嘶嘶作响。

昌德拉瓦尔玛挥了挥手,尤比对着土坑解开布袋口。无数只橄榄大小的黑色甲虫爬出,潮水般覆盖了这两个人。甲虫探着触角,轻点着缠绕的纱布,张开头顶黑油油的獠牙,撕咬出裂口,钻了进去。只看见两个人蛹剧烈地扭动,几乎要把纱布挣裂。

“你弑父杀母,必受神灵的惩罚!”失去舌头的大祭司含混地痛呼,却被甲虫从嘴里钻进,再也说不出话。

母亲最后看了儿子一眼,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两行泪水。

“我会救你的!等我复活!”大祭司嚼碎了堵在嘴里的甲虫,喷着黄色的肉汁吼着。

昌德拉瓦尔玛用力扳下象头神的鼻子,底座复合,将他的亲生父母活活压在雕像下面,任由圣甲虫撕咬。

惨烈的一幕让祭台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象头神“簌簌”颤动,大祭司在土坑里拼命挣扎,隐约还能听到他的吼声:“我会回来的,我会救你出去,等我!”

昌德拉瓦尔玛深吸了口气,疲惫地吩咐道:“在这里守候三天三夜,确保他们被圣甲虫啃干净肉身变成玉鳞再回王城复命,那就是你们的种姓改进谱典里的时刻。这段时间要保守秘密,也不要让奴隶靠近!”

七部众和尤比匍匐在地,向他们的王表示忠诚。

昌德拉瓦尔玛独自下了祭台,穿过匍匐跪拜的奴隶,回到亲卫部队,对亲信军官下了最后一道指令:“三天后的子夜,把所有人都杀掉。再招一批奴隶,把尸体封进墙里,刻成雕像!”

声音消失了,雕像停顿了,一切恢复了静止。

月饼如同做了场长久的梦,又像是看了部漫长的电影,既真实,又虚幻。如果不是腐烂的艾弗森还在奋力地从土坑里往外爬,面前站着戴着青铜面具自称大祭司昌德拉玛的怪人,他实在无法相信,也不想接受——众说纷纭的卡久拉霍性爱神庙,居然是一座儿子为了洗刷偷情母亲带来的耻辱,把亲生父母活活封印在此,并用无数奴隶的尸体砌成,受到冤魂诅咒的坟墓!

“阿修罗,你明白了吗?”自称昌德拉玛的青铜怪人举起蛇杖,一丝肉眼察觉不到的灰气从蛇嘴飘出。

“我当然不明白。而且为什么你认定我是阿修罗?”月饼满不在乎地笑着,“这是3D电影技术吧?”

昌德拉玛显然不知道什么是3D电影,居然被月饼问住了,怔了半天才狠狠说道:“虽然那些背叛我者肉体和冤魂被封在寺庙,但是我的儿子昌德拉瓦尔玛永远想不到,我被圣甲虫吞噬,变成活死人,躲在象头神底座日夜祈祷,让他们转世轮回。他们生来就带着前生的怨念,注定要在今生回到这里。”

“二百年前的波特是第一个回来的,却没发现我。几经转世,他终于带着七部众又回来了,波特就是这个叛徒尤比,他今生叫艾弗森吧?所以他才会从小就能画出这座庙,并且一定要来到这里。”昌德拉玛指着艾弗森,“我取了他的林枷,又取了那几个人的眼、口、鼻……”

“也就是说,你也要从我身上取一样东西,这样你就可以彻底复活了?”月饼像是听着好笑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再复活你的姘头德安拉玛?”

昌德拉玛估计也不明白“姘头”是什么意思,但是月饼的态度让他盛怒不已:“阿修罗,千年前你刺我一刀,千年后以你心还我。”

月饼摸了摸鼻子,慢悠悠地点了根烟:“疯人院的乔安娜是对你最忠心的紧那罗转世?她在寻找能对寺庙图画有感应的人,再由艾弗森带到这里,来确定是不是阿修罗?他们其实都是雕像化成的活体人偶,他们的肉身其实在发现你的时候,就被你合为身体的一部分了,对吗?”

“不愧是八部众里最聪明的阿修罗。”昌德拉玛举起蛇杖把艾弗森的脑袋砸得稀烂,“你已经吸入了尸气,很快就会变成他这个样子。”

月饼闻言脸色突变,身体摇晃,捂着肚子眼看就要摔倒。昌德拉玛哈哈狂笑,仿佛月饼已经是个死人。

“一天没吃东西,饿得肚子疼。”月饼挺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脑子都被圣甲虫吃了吗,一点智商都没有?你居然没有发现姘头德安拉玛的尸体不见了吗?说不定她早就转世了。”

“你发现了?我不忍她和我承受一样的痛苦,在祈祷那些叛徒的同时,也祈祷她转世轮回。不过没关系,只要得到你的心,我就可以去寻找她。”昌德拉玛把蛇杖探向月饼的胸口。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月饼摸着已经抵在胸口的蛇杖,冷冷地笑着,“好奇,不能让一个人活命;谨慎,才可以让一个人了解更精彩的世界。从疯人院出来前,我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做了个阵,在中国叫作‘借尸转命’,我早看出乔安娜和艾弗森不是活人,只不过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才会忍到现在。”

月饼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头:“你对我施加的任何诅咒都会转到乔安娜那里,我想她现在已经死了。我白天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象头神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镇鬼兽,我在摸雕像的时候,把糯米汁涂在上面,如果再配上艾草灰,镇鬼的局就会破掉。刚才,我已经把艾草灰撒上了。你还能活三分钟。”

“你很镇定,如果不是需要你的心,阿修罗,我会考虑让你做我的随从。”昌德拉玛又把蛇杖抵在月饼胸口。

月饼不耐烦地推掉蛇杖:“第一分钟,你身后会出现那几个人的冤魂;第二分钟,他们会进入你的身体;第三分钟,你会再次死掉。”

在昌德拉玛背后升起了几条灰色的影子,慢慢进入了他的身体。“咯咯”声响起,他的身体长出了半透明的玉鳞,一片片覆盖着,延伸到青铜面具后面的脸上。

“当啷!”蛇杖掉在地上,忽然从蛇嘴蹿出无数条灰气,带着凄厉的嚎叫,钻进神庙墙上的雕像里,地上只留下一根树枝。

昌德拉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体,试着往前挪动脚步,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反而失去重心,重重摔倒!

玉化的身体顿时摔得四分五裂,青铜面具脱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个不停,一个带着鱼鳞状的玉片、满脸怨毒的脑袋滚到月饼脚下,居然还眨了眨玉化的眼皮!

月饼看到面具后昌德拉玛的模样,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过了好半天,他才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昌德拉玛的头:“没想到居然是你!告诉你最后一件事,其实你早就转世轮回了,支撑这个身体的,只是怨气。你和德安拉玛在无数次轮回中,遇到了无数次。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昌德拉玛居然像是听到了月饼的话,缓缓闭上了眼睛。细小的裂缝从断颈处开始,像一张蜘蛛网飞快布满了整个脑袋,越来越深,终于龟裂,只剩下一堆破碎的玉片。

月饼双手合十,默念着《往生咒》,许久才叹道:“爱本无罪,心有罪。”

他扳动着象头神的鼻子,机关闭合,艾弗森的尸体被永远封在土坑里。不知道何年何月,转世之后的“他”会发现其中的秘密。

月饼这段诡异的经历听得我目瞪口呆,眼皮子几乎都没眨。过了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揉着酸涩的眼睛:“月饼,你丫是阿修罗转世?”

“你才是阿修罗转世,你全家都是阿修罗转世!”月饼没好气地瞅着我,“八部众里,阿修罗女极美、男极丑,我这张好脸能是阿修罗转世吗?”

“月饼,你别是男扮女装吧?”我往床上一躺,裹起被子准备打个瞌睡,“要真的是就赶紧利索地说,我也好给你物色个高富帅。”

“你就对昌德拉玛的模样一点不感兴趣?”月饼对我的态度有些纳闷。

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我打着哈欠,听了这么久实在是有些困,况且丫的脾气我真心了解,问多了喜欢卖关子,不问的话过不了一会儿就竹筒倒豆子。等了半天,月饼这次居然没有说话,我反倒奇怪了。

转身看去,月饼表情很诡异,满脸想说又没决定到底说不说的纠结,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道也好,有时候知道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我顿时清醒了!

难道……

不,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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