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带着萧源去偏房,奉上茶水点心,小丫鬟要给萧源烹茶,萧源阻止了她,自己亲自动手。她的茶艺是外公亲手教的,比不上外公那种出神入化的技术,也比大哥、三哥他们好多了,外公以前老笑两人是因为心不静才泡不好茶,三哥曾笑言,只要她会泡就好了,将来他们想喝让她来动手就好了,当时萧源还抗议过,现在她想天天给他们泡都没有机会了。

等梁肃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见萧源正在偏厅里烹茶,腾腾的雾气浮上,映得她晶莹的双眸氤氲朦胧,梁肃抬脚稳稳的走了进去,跪坐在她对面,轻咳一声,“萧姑娘,你找我有事?”

萧源仰头微微一笑,“梁大哥,恭喜你这次大获全胜。”

梁肃看到萧源的笑容,心头一松,她应该没信那种谣言吧?听了萧源的恭喜,梁肃心头涌上久违的欣喜自豪之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梁大哥来说只是小事,可对现在徐州的民众来说,却是天大的喜事。”萧源这几天没出门,但也听了不少消息,“如果没有梁大哥,徐州这边早乱了。”

梁肃想起萧源是从吴郡逃难过来的,沉默了好一会,才笨拙的安慰着她:“我这里不会乱了,你放心。”

萧源一笑,低头给他倒了一盏清澈的茶汤,“梁大哥,你告诉我,三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萧源力求语气镇定,但倒茶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的发颤,茶汤不自觉的溅了出来。

“没有的事,只是这阶段我事情多了些,所以才没派人去通州,等过段时间我空了些,就立刻去通州打探好吗?”梁肃不想萧源居然会问的那么直白,不假思索立刻否认。

萧源听着梁肃急急的反驳,手轻轻的一颤,茶汤溅了出来,心沉到了地底,她定定的望着梁肃,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梁大哥,你同三哥相交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如果三哥没出事,你早让他来接我的,或者派人送我去通州了,你不可能因为忙就疏忽这件事的。”她顿了顿,“梁大哥,你告诉我实话吧,我――我受得住的。”

梁肃正对上萧源清澈的目光,最终他先移开了目光,低头望着手中的茶盏,“其实我真得没探到阿盛的下落,他和霍女君、龚夫人一起失踪的。我让人在冀州找了一圈,也没打探他们的消息。”

“失踪……”萧源挺得笔直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这种时候失踪,她可以心存幻想吗?

梁肃一惊,下意识的伸手,但立刻缩了回去,“来人!”

“我没事。”萧源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梁大哥,你可以跟我说说吴郡的情况吗?”自从那天做梦后,她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梁肃迟疑。

“如果――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我只希望是梁大哥告诉我的,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谣言……”萧源咬了咬下唇,轻声说,“梁大哥,三哥信你,我也只信你!”

听着萧源的话,梁肃一直绷紧的弦松开了,心口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他来不及多想,低头沉吟了一会,认真的说,“萧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我想萧大哥他们在天之灵,不愿见你因伤心而伤身的。”

萧源没回复他的话,不伤心可能吗?

梁肃也知道让她不伤心是不可能的,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萧源,最后只得干巴巴的说:“萧姑娘,你还有练儿要照顾呢。”

“梁大哥,你放心,我有分寸的。”萧源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我知道我的责任。”

梁肃觉得自己似乎又安慰错了方向,心里暗暗懊恼,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萧姑娘,你放心,萧家目前还算不错,你的大哥、外公的……”梁肃将卓大如何收敛萧泽、顾雍等人的尸身,大长公主是因为刺激过度要去世的,而萧老夫人也是因为母亲、丈夫、儿子、孙子的接连去世而承受不了打击过世的。萧源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时候,双目就渐渐的失了神采,入梦的五人已经确定四人去世,那么大母呢?

“大母呢?梁大哥,我大母呢?”萧源犹带一丝期盼的问,“我大母身体一直很好,她没事吧?”

长公主――梁肃见萧源现在这模样,真不敢告诉萧源她的死因。

“梁大哥,你告诉我!告诉我啊!”萧源几乎是喊着追问。

“萧姑娘,你别激动!”梁肃连声安慰,他想了想,长公主如何去世,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的告知她,还不如自己先告诉她呢!“萧大哥过世后,孙阳来灵堂侮辱萧大哥和顾老大人,被长公主怒斥,长公主用匕首――戳伤了孙阳,然后孙阳一脚踢在了长公主的心口――萧姑娘!来人!”梁肃厉声喊道,“去把许先生叫过来!”他焦急的望着摇摇欲坠的萧源,想伸手扶起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双福飞快的奔了过来,扶起萧源,让她靠着自己,焦急的连声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萧源无力的靠在双福身上,长长的乌发流下,衬着她面色越发苍白如雪,连唇色都淡如水色,潋潋的双眸怔怔的看着前方,眼底空茫一片,此时的萧源真如一尊玉像,精致华美但不带丝毫的人气。看得梁肃和双福心都慌起来。

“双福,你把萧姑娘抱到软榻上,小心点。”梁肃焦急的说。

“是。”双福努力的想要抱起萧源,慌乱之下踩了下自己的裙摆,“啊!”

梁肃不假思索,伸手接住了萧源,入手就感到她轻的吓人,梁肃手根本不敢用力,小心的将萧源放在软榻上,半跪着低声说,“萧姑娘,你别伤心,我一定帮你报仇!”

“报仇?”萧源听到“报仇”两个字,眼睛轻轻的眨了下,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要不是梁肃就在她身边,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梁肃见她有反应,立刻说,“对,报仇!武家人、孙家人,一个都不放过!你想他们怎么死都可以!”

死?萧源嘴巴张了张,发不出一个音,不!她不要他们死!她要他们生不如死!但她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阵钻心的疼!

梁肃注意到她神色不对,“萧姑娘,对不起了!”他手刀一落,萧源晕了过去。

“将军?”双福惊骇的望着梁肃。

“她情绪太激动了。”梁肃浓眉紧皱,如果不打晕她,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许先生呢!许先生还没来吗!”

“已经去喊了。”下人颤颤兢兢的说,他们第一次见将军情绪如此激动。

阿言怯生生的提议,“将军,还是将萧姑娘送回房里吧,软榻上终究不如房里舒服。”

梁肃回神,他真是急晕头了,“去叫几个人来!”

阿言将斗篷盖在萧源的身上,顺便遮住了萧源的脸,细心的举动让梁肃侧目望了她一眼,软榻抬到萧源房里后,梁肃连人带着斗篷把她抱上床后,才退出了房间,他可不敢再让丫鬟抱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话说远在军营的许先生喝了几杯酒后,正舒服的在和周公下棋,却不想突然被人从床上揪了起来,“许先生,将军叫你过去!”

“什么?”许先生好悬没被吓死,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一把背了出去,往马车上一丢,“驾!”马鞭一扬,两匹马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徐州的路并不是太平坦,可怜许先生一把老骨头差点都震散了,还没有回神,就被人拖到了内院给萧源看病。

梁肃正焦急的在院子里踱步,见许先生来了,松了一口气,“许先生,你快进去看看萧姑娘吧!”

“萧姑娘怎么了?”许先生还有些头重脚轻,他晃了晃脑袋问。

“她知道所有的事了。”梁肃说,“我看她情绪太激动了,就把她打晕了。”

许先生皱着眉头,房里的双喜、双福正在掉眼泪,布儿呆呆的跪在萧源身边,面无表情,双福见许先生来了,忙扑上去,“许先生,你先看看我们家姑娘吧!”

许先生见萧源惨白的脸色,眉头一皱,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了,再说他年纪也大了,他直接搭在萧源的手腕上,仔细的诊脉,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怒斥道,“这些天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让萧姑娘的身体虚成这样子!”

双喜、双福傻了,布儿打了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惊惶的望着萧源,房里的其她丫鬟一下子全跪了下来,阿言是丫鬟中的老大,逃不掉,硬着头皮说:“许先生,萧姑娘这个月身体一直很好,也没听她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许先生,她怎么了?”梁肃站在门口焦急的问。

“萧姑娘身体本来就弱,加上这些天连续的奔波,心思郁结……” 许先生摇头叹气,“我先开方子让她慢慢养着吧。你们没事多劝劝萧姑娘,让她多笑笑。”

“是。”丫鬟们惊惶的应了。

梁肃迟疑的问:“许先生,要不要让萧姑娘醒过来?”

“让她自己醒过来吧。”许先生说。

梁肃见没自己的事了,心里再不想走,也只能跟着许先生离开。

“郎君,你真是不说则已,一说就全说了,萧姑娘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可能受得了!”许先生见四下无人,才责怪梁肃道。

“我――”梁肃也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我只是不想她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些事――”不然她可能会更受不住,尤其是萧家在长公主薨逝后,纵然有卓大的护着,家里也被孙阳带人洗劫了几次,值钱的东西抢的差不多了,带不走的也被人砸烂了!而她的四姐,还在她继母的做主下,嫁给了左勇毅为妻。唯一庆幸的是,萧家在卓大和左勇毅的保护下,只是被抢劫了几次而已,并没有继续死人。

“幸好她身边还有练儿小郎君。”许先生沉吟了一下问,“郎君,霍二郎君那边有什么消息?”

梁肃说:“霍大人准备‘清君侧’。”

许先生捻须微笑,“看来郎君也要准备了。”

梁肃微微颔首,目光依然停留在萧源的院落里。

许先生心里暗暗叹气,美人乡,英雄冢啊!他婉转的劝道,“萧姑娘如今突遭大难,目前最需要的是安静休养。”

许先生的话让梁肃思忖起来,安静休养,只可惜现在外面太乱了,他不放心让她出城,不然城外到有几处景致颇好的地方,城内的话,听说徐州有户姓王的人家照着吴郡的别院修了自家的院落,或者让萧姑娘去那里住段时间……

“而此时正是郎君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等郎君功成名就了,再向萧家提亲,萧家定不会拒绝的。”

许先生的话,打断的梁肃的胡思乱想,提亲?梁肃怔了怔,望着许先生的目光有些迷茫,提亲?他能娶萧姑娘?这是他从来不曾也不敢想过的事!他有可能娶到萧姑娘?梁肃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对!提亲!”许先生肯定的说,“自古美人配英雄,如今郎君能成就一番功业,将来位极人臣,何愁娶不了萧姑娘!”

梁肃的目光渐渐的坚定,不管如何,如今在这个乱世,如果自己不成就一番功业,又怎么能保护她呢!她的身体肯定经不起再次的打击了!“许先生,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许先生微微一笑,同梁肃一起朝书房走去。

萧源房里,布儿忍着泪望着晕睡的萧源,“我去熬药,你们照顾下姑娘。”

“好。”双福知道布儿的哥哥是三郎君的贴身僮儿,如果三郎君都遭遇不幸了,那她的哥哥也肯定凶多吉少了,“布儿,你小心身体。”双福担忧的说。

布儿勉强笑了笑,“放心,我不会病的,我还有姑娘要照顾呢!”说着转身去了偏房。

“练儿小郎君,你走慢些。”阿言的声音传来。

双喜双福回头,就见一个小肉球从门外滚了进来,阿言跟在身后解释说:“我想姑娘醒来,一定会想见练儿小郎君的,所以就把他领来了。”

双福说道:“阿言姐,你果然比我们想的周道。”

“你们也是关心则乱。”阿言笑了笑,不敢居功。刚刚管家把她们都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双福三人他却不曾呵斥一声,明知道地位不同,她心里还是挺委屈的,萧姑娘平时除了和练儿小郎君话多一点外,和她们一向很少说话,也从来没说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们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知道呢?不过这种不满她也不敢表露,再怎么说,萧姑娘性子宽厚良善,在她身边伺候,总比哪天随便配了一个粗鲁的军士强。

“姑姑,你醒了!”练儿欣喜的趴在了萧源床榻前,见萧源醒了,小肥手扒拉着努力的要往萧源怀里扑。

萧源睁着眼怔怔的望着远处不说话,“姑姑?”练儿得不到姑姑的回应,心里委屈,扯着萧源的袖子。

“姑娘,你醒了!”双喜双福欣喜的冲了上去,见萧源挣扎着要起来,双福忙扶她起身,“姑娘,许先生说你身子虚,需要好好调养,布儿去给你熬药了。”

阿言也忍不住轻声说:“萧姑娘,你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千万要和我们说,不然小病就成大病了。”

“嗯,让大家受累了。”萧源歉然的笑笑,她这么一来,怕是害她们被骂了吧?事实上萧源除了浑身无力外,并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她生病了吗?

阿言听到萧源这话,心头委屈就消散了大半,她红着脸呐呐的说:“我们伺候是姑娘是应该的。”

“姑姑,你生病了吗?”练儿小脸凑了上来,焦急的问,“是不是要吃苦苦的药?”他小脸皱成了一团。

“是啊,要吃很苦很苦的药呢……”萧源喃喃的说。

“那――练儿帮姑姑吃!”练儿纠结了颇久,眼睛一闭,勇敢的大声说。

“好,练儿真勇敢!”萧源见练儿可爱的样子,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头轻轻靠在练儿软软的小身体上。

双福见萧源这模样,心头一酸,头匆匆的扭了过去,擦掉了流下的眼泪,她想过姑娘醒来后各种举动,就不想她会如此云淡风轻,萧源越是这样,她心头越是难受,但练儿小郎君在,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说:“一会姑娘可要多吃点东西。”

“好。”

之后养病的日子,下人端来什么,萧源就吃什么,许先生随着梁肃出征了,梁肃请了城里三个出名的大夫,轮流住在家里,给萧源一日三次的诊脉,无论大夫开再苦的药,她都一声不吭吃下去,异常配合的态度让伺候的下人松了一口大气。而萧源的病也在下人和大夫的精心照料下,渐渐的好了。

因为萧源已经吴郡和通州发生的事了,梁肃也不限她的门禁了,临走时还吩咐侍卫们,只要不是出城,萧源想出门就让她出门,权当散心也好,可萧源身体好的差不多后,也没有出门,反正把从萧家带来的家仆唤过来。

“贵叔,这件事你多去打听下。”萧源说,“房子不用太大,只要住得下我们这些人就可以了。”

贵叔恭敬的说:“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尽早办好这件事的。”贵叔是萧家的世仆,以前不知道三郎君已经失踪了,他也没反对姑娘住在梁府,但现在三郎君已经不在了,吴郡又暂时回不去,姑娘一个未嫁的小娘子,当然不能住在陌生男人的家里,就算那男人基本不在家也不行。

“贵叔也不用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萧源淡淡的一笑,“只可惜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不然买上几亩地,暂时在这里歇下也不错。”

“要说地倒是有,徐州这边有梁将军在,还是挺太平的,就是单凭我们,怕是买不到好地。”贵叔说。

“这样啊,让我再想想。”萧源说。

“是。”贵叔见萧源没什么吩咐就退下了。

等贵叔走后,布儿给萧源换了茶,吃惊的问:“姑娘,你要离开这里?”

“嗯,我住了这么多天,又生了这么一场病,已经够麻烦梁将军了,怎么再好意思住下去呢?再说这里我也不适合住下了。”萧源说。

布儿想了想,觉得萧源的话也对,姑娘还没嫁人呢!无依无靠的住在一个陌生男人府上的确不好,“就是如果不住在这里,外面会很危险吧?”

“傻丫头,我们住在城里,又不是住在城外。”萧源低头望着手中的茶盏,城里肯定没有梁府那么守卫森严,但基本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姑娘,我们不回吴郡了吗?”布儿悄声问,姑娘还想在这里买地,难道想留在徐州了?

“回!当然要回!”萧源说,“但不是现在。”吴郡这么乱,可以庇护她和练儿的人都不在了,她回去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还不如待在徐州!萧源握着茶盏的手都发白了,她恨武家恨得做梦都希望他们一个个都生不如死,但她明白,自己现在最主要的任务,不是报仇也不是回吴郡,而是好好的照顾教育练儿长大。大哥死了,三哥不见了,不知道爹爹如今在秦州如何了……萧源目光有些迷离,爹爹,元儿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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