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初梁大姑娘吩咐梁三姑娘去换衣服,同时遣走梁六娘后,梁家的郎君们见内院没其他外男,也就都散了,只留下梁肃、梁六郎和梁六郎的姨娘方氏。

“姨娘,你没事吧。”等众人都散了后,六郎君扶着自己的姨娘轻声问,“我给你上药。”

“我没事,六郎你二哥难得回来,你和他好好聊聊,我先去伺候夫人了。”方姨娘柔声说。

“姨娘――”六郎还想说话,但方姨娘推开了他,匆匆赶去独孤夫人那里伺候。

“可恶!”六郎恨恨的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

“六郎,你跟我来。”梁肃转身往外院走去。

“二哥,你找我有事?”六郎跟着梁肃径直来到梁肃的院子,见院子里空无一人,门口亲兵侍立,不由有些忐忑,他最近没做错什么事吧?二哥难得回来看自己一次,总不至于让见面就骂自己吧?

梁肃见六郎一脸做错事的心虚,皱了皱眉头,先吩咐僮儿说:“你给那个丫鬟送点能祛疤的伤药。”

“是。”僮儿心里暗暗疑惑,什么时候郎君关心这种小事了?还特地指出去疤痕的伤药?

“我问你,前几天长康公主的花宴上,你是不是大出风头,还让圣上夸奖你了?”梁肃没注意僮儿的小心思,他有重要的事和梁六郎说。

“二哥,你也知道这件事了?”六郎一听这事,不免有些洋洋自得,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以梁家郎君的身份参加这么重要的花宴。宴席上长康公主出题,让在场郎君和姑娘们写诗,别人都在埋头苦思的时候,他却七步成诗,原本只想引起长康公主的注意而已,却没想到圣上也在,还夸了自己,真是意外之喜!

“听说大哥当时并没有把诗做出来?”梁肃问,“一直给他捉刀的僮儿,那时正好被人关在更衣处里出不来。”

“我不知道――”六郎心虚的说,但在梁肃幽深的黑眸注视下,他低下头,悄声说,“我也是为了大哥好,那次之后大哥就被父亲关在书房里,读了好多天书呢!连先生都夸大哥学问长进了些!”六郎一开始说的还有些心虚,后来越说越理直气壮。

“自作聪明!”梁肃见他洋洋自得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训斥,“别以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是天下第一,在场这么多人都不出风头,就你冲上去摆显!”

六郎被梁肃一骂,涨红了脸说:“什么叫自作聪明!别人不出风头,那是因为他们没才华!我有才华,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这算什么摆显!”

梁肃道:“有才华是用在这里的吗?你当真别人夸你才比子建,你就真是曹子建了?他们是把你当伎人看,看你怎么耍把戏!我怎么跟你说的,在家怎么闹都行,到了外面,兄弟就是兄弟!你倒好,踩着大哥上位,把我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你知不知道――”

六郎被梁肃骂得眼眶都红了,“是,我知道,他是嫡,我是庶,我一辈子都比不过他!但凭什么他蠢了,就要逼得我们跟他一样蠢!我也不稀罕梁家这份家业,让他继承好了!等我有了本事,我等着他来求我!”

梁肃见六郎这副模样,皱着眉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长不大呢?甚至想法都比以前更偏激了!他缓和了口气,“六郎,大哥是嫡长子,将来梁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怎么可能来求你?你当然不用装傻子,也可以让自己有出息,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踩着大哥成就自己!你要知道夫人她――”

“你要巴着他们嫡系的大腿不放,就巴着好了,别来逼我!我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打我姨娘的!”六郎等不及梁肃劝完,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看你是早忘了何姨娘是怎么死的了!”六郎是气急了,口不择言,话音一落,就立刻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了。

他最后的声音极大,那句话连守在门口的亲兵都听到了,大家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听到了六郎的话,梁肃并没有勃然大怒,甚至没有说一句训斥他的话,只静静的望着他,但六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张嘴想道歉,但脖子似乎被人掐住了,他就像离水的鱼儿,嘴巴一张一合,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外的亲兵也吓得浑身哆嗦,这个小祖宗什么话不好说,偏偏说出郎君最忌讳的事,真是不要命了!郎君虽是骂他,可是为他好啊!孤独夫人哪是省油的灯啊!六郎君这是自寻死路啊!

梁肃漠然的望着吓得浑身发抖的六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自己的院子,梁肃一离开,六郎顿时瘫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亲兵们也松了一口气,“六郎君,你也太不知好歹了!郎君劝你也是为你好,你倒好!这么伤郎君的心!”一人忍不住骂道。

六郎白着脸说:“我想道歉的,可刚刚一句话都说不出!”明明二哥一句话都没说!

“郎君没一刀砍死你,算你小子走运!”亲兵冷哼,他们打了这么多仗,一次次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若非郎君平时是有意收敛那身杀气,就是寻常习武人都不一定受得住,更别说是他们这种娇嫩的公子哥了!

“你们说怎么办!”一人捅捅同伴,“跟上去?”

“能怎么办!当然是跟上去!”同伴无奈的说,大家心里都在哀嚎,目前时机不对,郎君不会拿他们怎么办,可等回了军营,郎君肯定会借口操练,把他们打得半活的!这就是当将军的好处啊,心里不舒服了,可以拿小兵出气!

梁肃走出自己院子后,快步往练武场去,他现在急需发、泄,不然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会把那不知死活、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活活打死!刚到练武场,就见一群下人站在练武场门口,里面时不时的传来阵阵娇笑声,一见梁肃,家人忙上前行礼,“二郎君。”

“怎么回事?”梁肃淡声问。

“是――是姑娘们在里面射箭――”下人颤颤兢兢的答道,答完后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恨不得把头埋在土地里,今天的二郎君好奇怪啊!

梁肃听完后,面无表情的望着练武场,双拳握的紧紧的。

“梁大――梁大人?”萧源从里面走出来,含笑同他打招呼。

梁肃恍若未闻,怔怔的望着萧源,不,应该说他的目光似乎没有焦距,只是望着前面而已,萧源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梁大人?”她又担忧喊了一声,“你没事吧?”她在里面就觉得梁肃脸色不对,特地出来看他的。

“我――没事。”梁肃嘴角僵硬的挑了挑,算是笑了,“五姑娘,你怎么出来了?不进去射箭吗?”

“投壶我还行,射箭的话,我连弓弦都拉不动,就不留着出丑了。”不过梁大哥真得没事吗?他刚刚的脸色好难看!

察觉到萧源担忧的目光,梁肃心头莫名的一松,紧绷的脸皮也放松了,这下是真得笑了,“射箭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记得家里请了几个会变戏法的伎人,我让他们过来给五姑娘变戏法吧。”

“不用了,我回里面坐一会,一会就该回去了。”说完后,萧源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倦意,她很少一下子应付那么多人。

梁肃立刻吩咐下人准备软轿,“不用了!”萧源连忙摆手,“我不累!梁大哥,我先走了,回见。”开什么玩笑,在自己家里就算了,这可是别人家里!她可不想这么招摇!

梁肃见她身体依然挺得直直的,心里暗道,果然是兄妹,萧泽和阿盛也是,再累都不肯失风度,“好,萧姑娘慢走。”他知道萧源肯定不会答应坐软轿回去的,也不和她多说话了,省得累到她了!

“郎君?”身后跟上来的亲兵迟疑的唤着梁肃,目光若有所思的望着萧源的背影。

“什么事?”梁肃问,语气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亲兵松了一口气,“霍二郎君让您过去。”

“二哥?”梁肃这才想起自己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阿砖,你去哪里了?”霍行允一见梁肃,立刻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过来陪我喝酒,阿茂都没酒量!”说着斜睨了萧泽一眼。

梁肃见在场的众人满身酒气,就知道大家都有点喝高了。

萧泽原本白皙的俊脸已经因为酒意而泛着红色,仿佛一块透着红晕的羊脂白玉,听了霍行允的话后,他苦笑着说,“二哥,你酒量太好,小弟甘拜下风。”说着他放松了身体,闲适的靠在身边的扶手上,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目光也多了一丝迷离,长袖曳地,风华绝代。

原本带着几分醉意众人,见萧泽如此,不由咽了咽口水,果然是萧家玉郎啊!梁肃心里暗叹,真是一家子祸水!霍行允也看得有些呆了,他难得见一向正经的萧泽有如此放松闲适的一面。他兴致勃勃的提议,“一会我们去汤山泡汤泉如何?喝完酒再泡汤泉,乃人间极乐。”

梁敬一拍大腿,附和笑道:“好,我们骑马去!”想起喝酒后骑马的畅快,他不由眯起来眼睛,“好久没好好骑上一场马了!”

萧泽并没有醉,只是有几分酒意而已,他同萧沂对视了一眼,想起了元儿和霍宝珍,摇了摇头,“霍二哥,我们还有女眷呢。”

霍行允道:“又不是让你丢下阿鸾和元儿,我们等送了她们回家后,一路快马赶往汤山如何?喝完酒后骑马最痛快了!”

萧沂听得眼睛都亮了,萧泽也有些心动,梁敬忙说,“二哥,阿鸾她们,我可以吩咐家人送她们回家!”

“不用!”萧泽和萧沂同时摇头,人是他们带出来的,自然也要他们送回去,霍行允也不放心梁家人送自己妹妹,“反正时间还早,不急。”

内院里,萧源和霍宝珍听说他们要去跑汤泉,霍宝珍有些羡慕,“真好!”

萧源有些担心,喝酒后骑马?这算不算酒后驾车?但众人都骑马,她也不好扫了大哥、三哥的兴头,她对前来回报的僮儿说:“郎君喝了酒,难免头重脚轻,一会郎君的骑马的时候,让家丁看着点!”

“是。”僮儿应了,又赔笑说:“姑娘,郎君没喝醉呢!”

“我也没说郎君喝醉了,只让你们小心些,这些话你同大郎君和三郎君提一声就是了。”萧源语气柔和,笑容甜美,却让僮儿敛息恭敬的应了,低着头慢慢的退了出去。

霍宝珍怔怔的望着萧源,萧源偏头,“三嫂,你怎么了?”

“没什么。”霍宝珍回神一笑,“元儿,你以后一定是一个贤妻良母!”

萧源知道霍宝珍在打趣自己,也没脸红,轻笑说:“我哪里知道以后的事?不过你现在已经是贤妻了!”

霍宝珍红着脸拧她,“你这鬼丫头!”

萧泽、萧沂和霍行允等人,在汤山疯玩了三天才尽兴而归,这时也差不多到了萧沂该去通州的时候了,而霍行允和梁肃也接到了圣上的调令,霍行允驻守太原,梁肃被派到了徐州,萧泽则留在应天。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日在相见了。”萧泽感慨。

霍行允大笑,“人生不散之筵席,最多三年,大家回京叙职,不就能再次相见了吗?阿茂你一向洒脱,这次怎么看不开了?”

萧泽微微一笑,望着的晚霞笑道,“许是这景色太美了吧?”

霍行允轻拍他的肩膀,“等下回见面,我们再来喝酒,看看你酒量是不是长进了。”

“好。”萧泽朗朗一笑,剑眉飞扬,在晚霞的映衬下,星目流光溢彩。

萧泽和萧沂回萧府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一件喜事。皇上给大长公主、长公主和萧源都加了食邑!其实照着长公主的辈分,早就该晋封大长公主了,但因为真定大长公主健在,所以她婉拒了肃宗的加封,肃宗就给她加了食邑作为补偿,同时长公主都加了食邑,那么大长公主也要加食邑的,之后就形成了既定的规矩,先帝登基后,就照肃宗旧例行事的。

故今上登基,会继续给两位公主加食邑不奇怪,但给萧源加食邑就比较奇怪了,本来萧源册封县主,就是肃宗和昭穆皇后的偏爱,现在皇帝给萧源加食邑,就更惹人注意了,虽然这次皇家的公主、县主们都加了食邑(大秦制,郡主为太子之女,故目前大秦没有郡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除了皇帝的亲妹梦泽长公主加的汤沐邑略超过萧源外,其她人都是象征性增加的。

萧氏一门三主一同受封,让前来恭喜的人络绎不绝,大长公主笑着搂着萧源说,“我的乖乖,这下你的嫁妆又多了!等到了婆家就不怕婆家人给你脸色看了!”

萧源笑嘻嘻的说:“谁敢欺负我,我就回家,反正我有汤沐邑!”

大长公主大笑,“对!这才是我的乖孙孙!”

长公主和萧哭笑不得,不过心里也是认同的,他们萧家的女儿,哪需要受婆家的气!

热闹过后,萧沂带着霍宝珍回通州,霍宝珍是早想回去了,因为她的母亲龚氏生病了,萧源后来才知道,霍宝珍为什么看万氏不爽,就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母亲病了,而万氏在应天却活的那么滋润,她心里很不开心。

万氏却不知道霍宝珍心里的话,在霍宝珍去告别父兄的时候,不顾自己的身份,居然劝慰了霍宝珍几句,其实她也是好心,想让霍宝珍和萧沂好好相处,可这下却戳中了霍宝珍最大的疼处!她娘不过是生个小病而已,她一个贱婢就敢教训起自己来了,霍宝珍深刻觉得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是尊卑。

要是照着以前,霍姑娘早一巴掌扇上去了,可在萧家这么多天,她也学会迂回行事了,让人拖万氏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又让她在青石板上跪了一夜。要不是霍家两个庶女,冒险偷偷喊了疾医来治疗,这次万氏不死也残废了。

霍渊对此事不发表任何意见,直接出去住了两天,反而是霍行允教训了妹妹一顿,骂她一个大家贵女去和一个侍妾计较,也不嫌丢份!霍宝珍被哥哥训了一顿,红着眼乖乖回去写悔过书了。发誓以后就算要教训人,也不让别人看出,她是有意找麻烦的!同时再也不会自降身份和下人怄气了!

这事霍家想瞒也瞒不了,大长公主听了笑着对长公主说:“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的!知道心疼自己娘。”

长公主道:“实心眼也好,不会动歪心思!”不过她也够闲得!一个小妾而已,有必要费那么多心思吗?吩咐一句下去,还怕没人教训她?不过软刀子虽杀人不见血,但总不够痛快,小孙媳妇这样快意恩仇,也挺痛快的!而且她人是憨了一点,直了一点,但至少不会瞎折腾,也知道分寸,这点就够了。

萧源也被自家三嫂彪悍的行事给震到了,果然是阿鸾,做什么都是不走寻常路!这万姨娘够倒霉的,简直是飞来横祸,打了一顿,还在青石板上跪一夜……那要多疼啊!阿鸾这口气出的,果然够简洁明了……只是她倒没想到,霍二哥居然有耐心指点妹妹这种内宅之事,也是个疼妹妹的好哥哥啊!

萧沂、霍宝珍走后,陆神光收拾行李,准备回祖宅生孩子,大长公主、长公主年纪大了,待惯了吴郡,就嫌应天太吵,跟着陆神光一起回去了,应天只剩下了萧和萧泽,大长公主生怕萧源委屈,就让小曾孙女跟着自己一起回去了。

留在应天的萧,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上书请求朝廷延后第二次攻打高句丽的时间,为了这件事,他屡次在朝堂上同冀王争执,皇上和顾太后左右为难。最后高句丽还是没打成,因为河南有乱民造反了,李将军被紧急派往前往河南镇压乱民,高句丽的事就被这么压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

朝堂的事,萧源不清楚,家里也没人和她说,可在回吴郡的第三个月,也就是九月份的时候,萧家就又出了一桩大喜事,陆神光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喜得长公主和大长公主整天笑嘻嘻的合不拢嘴,萧和萧泽连夜从应天赶回吴郡,萧泽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笑得就跟傻子一样。

萧源更是每天请安后第一件事,就去看自家小胖侄子。萧家人每天都在为小胖墩的小名争论不休,最后长公主定名为练儿,灵感来源于她时常翻阅的佛教典籍《大宝积经》第八十二卷:“阿练儿:梵语虏质不妙,旧云阿兰,唐云寂静处也。”萧家世代信佛,听了这个小名都说好,就定下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秋去冬来,二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萧源也从十二岁的大女孩,变成了十四岁的小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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