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从洛杉矶开到圣特雷莎,需要花费两个小时。当我到达辛普森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太阳正坠向大海,阳光透过逐渐散去的云朵,在阳台上投下移动的影子。费利克斯让我进门去,然后,他带我穿过房间来到客厅。

客厅非常宽敞,以至于里面厚重的家具,都显得甚是稀疏。面对大海的墙壁,由一整块玻璃制成,两端是用玻璃丝编织的窗帘,看上去仿佛是光束。辛普森夫人坐在巨大的玻璃窗户旁边的,一张软垫椅子上,像一个真人大小的洋娃娃,被支在那里。她穿着柠檬绿色的丝质运动衫,衣着整齐。她的双足放在脚凳上,脚上穿着金光闪闪的鞋子。她的头发一丝不乱。门边上放着那张金属轮椅。

辛普森夫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这幅场景近乎荒谬。我忍耐了一会儿,终于说:“很好,你在找我。”

“你可是一点儿都不着急。”那红木雕像的脸愤怒地说道。

“我没有办法跟你道歉。我在非常努力地办你的案子,也给了你建议。你有没有照着做?”

“只有部分吧。过来,靠近一点,卢·阿彻先生。”辛普森夫人冲我挥了挥手,“过来坐下。我一点都不会伤害到你,真的。”

她示意我坐到她对面的那张椅子上。我穿过房间走过去。

“哪一部分你答应了?”

“听着,我的每一部分,都是无害的。”辛普森夫人说,脸上又露出那凶残的微笑。

“我的毒针已经被拔掉了。当然,我明白你指的是你的建议。阿尔伯特·格雷夫斯正在准备钱。”

“他有没有报警?”

“还没有。我想跟你谈一谈。但是,你先读一读这封信。”

辛普森夫人说着,从身边的咖啡桌上,捡起了一个信封扔给了我。我拿出在艾斯塔布鲁克太太家抽屉里,找到的空信封与之比较。信封的大小、材质还有地址的笔迹,看起来都不一样,唯一的相似之处,只是圣玛利亚的邮戳。拉尔夫·辛普森的信,是寄给辛普森夫人的,是前一天下午四点三十分收寄的。

“你是什么时候拿到信的?”

“大约昨天晚上九点钟。正如你看到的,是快递。”辛普森夫人做了个手势说,“你读一下吧。”

那是一张普通的白色信纸,一边写满了潦草的蓝色字迹:

亲爱的伊莱恩:

我突然遇到一桩紧急交易,急需现金。在美国银行,我们的共有保险箱里,有一些债券。阿尔伯特,格雷夫斯可以把可交易的债券兑现。

我需要十万美元的现金,钞票面值不要超过五十美元和一百美元。不要让银行标记、或者记录钞票的编号,因为这笔交易是重要机密。

在我再次跟你联系以前,请你把钱存在家里,放在我的保险箱里。我会很快跟你联系,或者我会让一个持我亲笔信的信使与你联系。

你要信任阿尔伯特·格雷夫斯,但是,请你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除格雷夫斯以外的任何其他人,这一点非常重要。

如果你这样做了,我很可能会损失很多钱,并面临法律的制裁。必须绝对保守秘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为我准备钱,而不是直接去银行。我会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这笔交易,然后很快和你见面。

爱你,勿挂

拉尔夫·辛普森

“干得很仔细,”我看完信后点头说,“但是,却不够令人信服。他给出的‘不该本人亲自去银行’的理由太牵强。格雷夫斯怎么想?”

“他也这么认为,他认为这是个骗局。”辛普森夫人点头说道,“但是,他说应该由我来做决定。”

“你非常肯定,这就是你丈夫的笔迹?”

“毫无疑问。你有没有注意到‘非常’这个单词的拼法?这是他最爱用的字眼之一,但是他总是拼错。他甚至念不对。拉尔夫不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问题是,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辛普森夫人一对呆滞的蓝眼睛转向我,里面是不悦的神情。

“卢·阿彻先生,你真的认为,事态会如此严重吗?”

“他不经常做这种交易,不是吗?”

“我对他的交易一无所知。”辛普森夫人摇头说,“事实上,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退休了。战争期间,他买卖了几个农场,但是,他没有透露细节给我。”

“他的交易有没有非法的?”

“我真的不知道。”辛普森夫人激动地连连摇头,“他完全可以不让我知道,对此我无能为力。”

“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

“我不信任他,我无法知道他的意图。”辛普森夫人淡淡地摇头说,“他要用那些钱,也许他在计划一次环球旅行,或者他要离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微笑着摇头说,“但是我的猜想是,你丈夫现在是被索要赎金。他是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来写这封信的。如果真是一桩交易,他没有理由写信给你。格雷夫斯是他的律师,他可以代替他行使权力。但是,绑架者喜欢与受害人的妻子打交道。这对他们比较简单。”

“我该怎么做?”辛普森夫人紧张地说。

“按照信上的指示去做,但是,你需要让警方知道。不要太明显或用公开的方式,要让警方静观事态发展。”我言辞认真地告诫她,“辛普森夫人,你知道,绑架者在拿到钱之后,处理受害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开枪打爆他的脑袋,然后将他扔掉。必须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找到他,而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

“看起来,你很肯定他是被绑架了。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告诉我?”

“有不少呢。”我苦笑着拍手说,“但是,所有这些消息得出的结论,就是你的丈夫结交了不该结交的朋友。”

“我知道的。”辛普森夫人点了点头,脸上一瞬间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喜欢给人顾家男人,以及是一个好父亲的形象,但是,他从来骗不了我。”

“他结交了非常坏的朋友,”我沉重地说,“是洛杉矶最坏最坏的人。”

“他有结交劣等人的嗜好!……”辛普森夫人说着,突然停住声音,抬眼看着我身后的门。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正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灰色的宽松长衫,这显得她身材更加高挑。她那头古铜色的头发挽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昨天我遇到的,那个米兰达的姐姐。

但是,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眼睛里怒火中烧,她急迫地喊道:“你胆敢说我父亲的坏话!他可能都快要死了,你却只是关心,如何跟他作对。”

“亲爱的,你以为那是我关心的一切?”

那张棕色的脸又恢复了漠然。只有苍白的眼睛和精心涂抹过的双唇在移动。

“畜生,不要叫我‘亲爱的’。”米兰达·辛普森小姐走了过来。即使在盛怒之下,她的身体仍然带着一种猫的优雅。她露出了爪子。

“你关心的只有你自己。伊莱恩,你是我见过的最自恋的人。你虛荣死了,你化妆、烫头发、雇佣专门的美发师、节食……”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尖利地声音大声嚷嚷着,“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不是吗?这样你可以继续去爱你自己,因为你不指望任何其他人来爱你。”

“我当然不指望你,”年长的女人冷静地说,“你这样认为,让我很难过。但是,亲爱的,你又在乎什么呢?也许是艾伦·塔格特?我想你昨天晚上,跟他在一起了,米兰达。”

“我没有。你在说谎。”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背对着我,站在她的继母面前。

我感到十分尴尬,但是,我选择待着不动,一面摆弄着椅子的边缘,寻找着平衡。我不只一次地见过女人先是吵架,后来动起手来。

“艾伦又失约了?他打算什么时候娶你呀?”辛普森夫人冷嘲热讽地说。

“永远不会!我才不要他。”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声音变了。她太年轻脆弱了,打不了持久战。

“取笑我对你来说,简直太容易了。你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你是一个冷酷的人。”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愤怒地大吼,“如果你爱我的父亲,他现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你让他背井离乡来到加州,远离他所有的朋友。现在你又将他逼出了家门。”

“婊子养的,简直一派胡言!……”辛普森夫人也有些着急了,“米兰达,你说话要慎重一些。你从一开始就怨恨我,不论我是对是错。你哥哥对我比较公平……”

“不要把鲍勃扯进来。我知道你能够掌控他,但是,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激动万分地嚷嚷着,“让你的继子关心你,这很满足你的虛荣心对不对?”

“够了!……”辛普森夫人怒声说道,“出去,你真是可悲!……”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没有动,但是,她沉默下来了。

我转动椅子,朝窗外看出去。在阶梯草坪下,一条石头小路通向远处的凉亭。凉亭修在悬崖边上,俯瞰着大海。凉亭小巧玲珑,呈八角形,有着圆锥形的顶子,和玻璃制成的围墙。透过玻璃围墙,我看到了远处大海变幻的色彩:近处的碧浪夹杂着白色浪花,远处长满海藻的区域,呈现出一派褐色,再远处是海天交界的一片深蓝色。

我看到海浪起伏区域的外面,有异常的东西在移动。一个小小的黑色碟状物掠过水面,从一个浪尖跃到另一个浪尖,然后消失不见了。片刻之后,另一个小小的黑色碟状物跟着出现了。我看不见它们的来源,它们太靠近岸边了,被陡峭的悬崖遮住了。六、七个小黑碟子掠过以后,就不再有更多的出现。

我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望着寂静的室内。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仍然站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椅子前,但是,她的姿态发生了改变。她的身体柔软下来。她向继母伸出一只手,并不愤怒。

“对不起,伊莱恩。”她说,我看不见她的脸。

我看得到辛普森夫人的脸——坚定而狡猾。

“你伤害了我,”她说,“你不能希望我原谅你。”

“你也伤害了我,”辛普森小姐抽泣着,“你不该拿艾伦来刺激我。”

“那么,你就不要对他那样趋之若鹜。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了解的。”辛普森夫人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嫁给他,你愿意的,对不对?”

“对,但是,你知道父亲的看法,更别提艾伦了。”

“你来对付艾伦,”辛普森夫人几乎是高兴地说,“我来对付你的父亲。”

“噢,你真会这样做吗?”

“我向你保证。现在请你出去吧,米兰达。我非常累。”她瞥了我一眼,“这些对阿彻先生来说,一定很开眼界了。”

“对不起,”我苦笑着摇头说,“我刚才正在欣赏您窗外的景色。”

“很美,对吗?”辛普森夫人冲着正走出房间的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喊道,“亲爱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留下来。我上楼去了。”

辛普森夫人说着,拿起了身边桌子上的银制手铃,突然的声响,仿佛宣告拳击比赛的一轮战事刚刚结束。

米兰达·辛普森小姐在房子另一端的角落里坐了下来,脸扭向一侧。

“你看到了我们的不堪,”辛普森夫人对我说,“请不要以此来评价我们。我决定照你说的做。”

“要我去报警吗?”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会去做的。”辛普森夫人摇头说,“他跟圣特雷莎警方的人都很熟。他马上就到。”

管家克罗姆伯格夫人走进房间,推着一个橡胶轮子的轮椅,从地楼上走了过来。她几乎毫不费力地,就用胳膊抱起了辛普森夫人,将她放在了轮椅上。她们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某处传来电动马达的低鸣,好像辛普森夫人已经升入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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