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等到傍晚才出发,一是因为前路漫漫,要让身体得到更好的休息,恢复体力才行。二来,白天气温很高,晚上走起来比较容易。这样一来,就得在白天补充睡眠。

候车室里人很多,占着长椅睡觉会有点难为情。我走出后宫町车站,跳进杂草丛生的轨道。那里有空地,上面堆着水泥管和灰色的木材。如果有台风等灾害,这些木材就会堆起来,封住堤坝的出入口。后宫町俗称“台风银座”,自古台风频发。

在孩子眼里,这堤坝如同城堡。

横穿过空地,就能看到矗立的堤坝。我穿过出入口,来到海岸边。广阔的海滨在眼前延伸。小时候我常在这儿玩耍,这里的正式名称好像叫“后宫海滨”,当地人都简称“海滨”。

这片海岸一直延伸到永广家附近,如果要去车站或学校,孩子们通常不会穿过小镇,而是光脚沿着海滨走。

我抬头仰望天空,穹隆直通远方。碧蓝的海浪逐渐靠近彩色玻璃质感的海滨,激起雪白的浪花,很是美丽。让人仿佛感到时间停止的美景。但是……

这里正是案发现场。准确地说,从车站前这片海滨向东几公里,离我家最近的堤坝出入口附近,就是父亲的遗体被发现的地方。

这桩惨剧还将在未来重现,而且就在四天后。不知这么说是否妥当,但我脑中只能冒出“重现”这个词。

必须做点什么才行,我焦躁不已。可具体该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不是没想过再去见父亲,或打电话提醒他,但这些方法都不现实。我到底要提醒他注意什么呢?“你将在四天后被杀,遗体被发现,请当心可疑人物。”要真的这么通知他,他绝不会当真,搞不好我还会被当成可疑人物,被警察以恐吓罪的名义带走。那样一来,我就更加动弹不得了。

总之先找出姐姐。留给我的路只剩这条了。要不要跟她商量父亲的命运,以后再说。别的都放一放,先恢复体力。

我靠在堤坝上,任凭海风吹拂着头发。我用手绢盖住脸,挡住直射的阳光。空地上的阴凉处要多少有多少,可水泥管和木材周围长满了苔藓,湿漉漉的。海岸上虽然有湿木头的臭气,算不得理想,总还是强多了。只可惜肚子饿了,怎么都睡不着。听着波浪的声音,我迷迷糊糊打起盹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见到了姐姐。

二〇〇〇年,姐姐美保四十五岁。我从羽田打给她的电话中,她说母亲明显老了不少,其实姐姐自己这数年间也黯淡得令人痛心。她本来就瘦,配上长了斑又毫无光泽的皮肤,以及凸出的关节,让人根本感觉不到生气。可以说,她正在死去。

从结婚时起,她就放弃了作为人、作为女性应有的东西。她表面上还装作正常,很有朝气,使我越发无地自容。我之所以总以年底工作忙为借口,拖到除夕才回家,除了因为厌倦母亲的说教,尽量不想与那样的姐姐和姐夫碰面也是个不小的原因。

在梦中,我终于得以与一九七七年,即这个世界的姐姐再会。但是姐姐一点都不年轻,还是四十五岁的模样,没有化妆,干枯的头发随便束在脑后,看上去很冷漠。她很有精神地对我露出微笑,我忍不住转过脸。那一刻我猛然醒了,此时的我正盖着外套,把挂包当作枕头垫着,靠在水泥墙上。

突然传来“喵——”的一声。我回过头,只见一只猫安静地蜷缩在身边。身体纤细,毛色发亮,像是带点青色的灰。它抬起两只眼睛望着我。

好像在哪儿见过……我忽然这么觉得。

莫非是天亮时在车站里睡觉的那只猫?那时周围昏暗,毛色和脸都看得不是很清楚。难道又是既视感?

搞不好是那只猫……我猜测着。姐姐曾经不知从哪里捡回一只野猫,想在家里养,却遭到父亲的反对,只好偷偷在外面养。那只猫会不会就是眼前的猫呢?不知怎么的,我强烈地这么觉得,虽然我并没有实际见过姐姐的那只野猫。

姐姐和父亲为了养还是不养大吵一架,应该在这一年的八九年前。我不清楚猫的寿命有多长,也不能断言绝不可能,不过……应该不是吧。

我无意识地把手伸向望着我的猫,它没有要逃的样子,眼睛闭成逆八字,任我搔弄它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姐姐美保喜欢猫,想自己养。小时候因为父亲的反对,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不知现在如何,至少在学生时代,因为女生宿舍的规定,养猫是不可能的。据我所知,姐姐养猫只限于和津门佳人结婚后的短短数年间。

“就把这孩子……当作我们的孩子吧。”姐姐如此说道。

被取名为“小影”的那只黑猫死后,我们家就再没养过猫,至少到二〇〇〇年的除夕为止是如此。

“拜拜,”我的手从猫身上离开,“我差不多该走了。”

猫又“喵”地叫了声,依旧坐在沙滩上一动不动。我回头看了看,它在静静地目送我。我挥挥手,它朝我打了个大哈欠。

我回到后宫町车站,买了两个面包放进挂包。一个五十日元,共花了一百日元。其实想忍着只买一个的,但实在饿了,没控制住。这样一来,就只剩六十四日元了。一旦发生什么紧急事态,就真的手足无措了。我感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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