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

“顽爷的孙子……”

“幼阳吗?”

“嗯,没错,是幼阳被选为库帕士兵的那年。其他还有两人,我领着他们三人到荒野,打算一如往常,假装带他们去铁国,让他们逃往避难的村庄。但是,那家伙也不是傻子。”

“冠人吗?”

“他终于——唔,或许该说总算,总之,他察觉我有所隐瞒。”

“冠人察觉你放过士兵?”

“他骑马追上我们。稍早之前,他为其他事情去见铁国国王时,得知库帕士兵并未送去。在铁国国王眼中应该不是大问题,冠人却吓得面色惨白。他逼问:‘你按规矩把人带去了吗?’至今,我的这只眼睛仍烙印着,当时他既焦急又愤怒,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的脸色。”复眼队长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向他解释,铁国根本不需要库帕士兵,所以我在铁国放走他们。”

“在铁国放走?不是带去小村子吗?”医医雄确认。

“告诉冠人我让所有士兵躲在某个村子,他一定会命令我带路,到时事态会更棘手。那是我情急之下的判断,但连我都佩服自己真是做对了。嗳,反正,冠人听完我的解释……”

“怎样?”

“动手想杀掉我们。”

“咦?”“他居然那么做?”号豪等三人难掩惊讶。

“他手中有枪,一眨眼就射中在场的三个人,并瞄准我。那家伙天生就喜欢凌虐别人。人类里面,有些人是完全不会、也无法对其他人的痛苦产生共鸣的。别人的痛苦就是他们的快乐,那家伙也是如此。”

“这要是酸人我懂。”号豪低喃。“原来冠人也没两样吗?”医医雄低喃。

“连我都忍不住猜想,或许他们家族都是这副德性。”复眼队长忿忿道。

“跟多姆说的一样。”加洛一派轻松。“你猜中了,冠人真的有枪。”“是啊,冠人有枪。”

复眼队长接着说:“那家伙满脸欢喜地举枪对准三人。他想故意折磨、凌虐后再残杀他们,根本已忘记原本的目的。或许是遭到欺骗的愤怒与不安,令他丧失理智。我试图阻止,那家伙却反讥:‘你自以为很了不起吗?’并朝我开枪。于是,我的这只眼睛……”他触摸覆盖右眼的布。

“就是那时候失去的吗?”

“一开始我觉得刺眼,接着发热。那种时候真的搞不清究竟出什么事,我完全没想到是眼球被打破。由于血流不止,虽然很没出息,但我认定自己没救了,就要死在那里。”他看起来也像在为自己的没用感到羞耻。“不料,地面突然发出一道闪光。”

“地面?”

“发出一道闪光?”

“地面发出闪光”这句话,我觉得似曾相识。

“我以为双眼都瞎了,但并非如此。一个人脚边的某物发射出强光,或许是石头。冠人吓得跌坐在地,我立刻扑上去殴打他。”

“明明一只眼睛已被打瞎……”

“当时,我还不是很明确地理解自己有一只眼睛被击中。我拼上老命,很快地,那家伙也开始应战。他开枪射我,我打不过,只好逃走。我流着血,连滚带爬地前进,总算逃到那座村子。没想到让大家避难的地方,竟成为自己的避难所。”

“幼阳也是。”号豪说。

“幼阳?”

“幼阳也逃走了。”号豪露出身体疼痛般的表情。“他回到城里。”

“咦?”复眼队长倾身向前,“什么意思?”

“幼阳遍体鳞伤地回到城里。”

“真的吗?”

“我何必向你撒谎?对吧,医医雄?”

“就像号豪说的,幼阳是唯一回到城里的库帕士兵。”

“不可能。”复眼队长要扭断眉毛似地,皱眉瞪着弦等人。

“为什么?”

“你们不晓得,但冠人射伤我和幼阳等库帕士兵的地点非常遥远。即使还活着,也不是能负伤走回来的距离。”

我的脑中倏地浮现美璃的话。幼阳说他是“被库帕带回来的”,美璃这么告诉弦。

难道那是真的?复眼队长说世上没有库帕,会不会其实有其他类似的生物?

“幼阳虽然回来,但已遍体鳞伤,且精神错乱。”号豪说明。我赫然想到,据说幼阳的身体被库帕射出的果实穿出许多洞,那会不会是枪伤?弦也讲出同样的话:“幼阳身上那些坑坑洞洞的伤……”

“是子弹射穿的伤口吧。如果是真的,那家伙内心肯定也不平静。”复眼队长应道。

“你是指冠人?”

“没错,他试图杀掉的幼阳居然活着回来。他想必很怕幼阳说出不该说的话。他去探望过幼阳许多次吧。”

“或许吧。”号豪回溯记忆,“顽爷提过,冠人担心幼阳,经常造访。”

“瞧瞧。”复眼队长没为猜中而得意,反倒不愉快地叹道。“嗳,总之,库帕士兵的制度就在十年前告终。因为我也不在了,那家伙应该会编造一个库帕被打倒的故事。”

“没错。冠人告诉城里的人,库帕不会再出现。隔年起,即使没派遣库帕士兵,库帕也没现身。”

“感觉他的确会编出那种故事。”复眼队长说。“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拼命安排出合理的情节。”

“没多久,我们国家就和铁国开战,那是怎么回事?”弦问。

“我也不知道。”复眼队长回答。“大概是冠人想制造一个库帕以外的敌人吧。”

“库帕以外的敌人?”

“刚才我讲过,冠人的统治方法一成不变。在国外塑造出可怕的敌人,然后安抚民众:‘放心,我会保护你们。’”

“原来根本没有战争吗?”

“百年以前,与铁国的战争便已结束。我们一直受到铁国支配。”语毕,复眼队长伸了个懒腰。

“好,”复眼队长一派轻松,“差不多该走了。”

“咦,走?走去哪里?”弦问。

“刚才我提过,铁国的士兵已到这个国家附近。他们是正牌的铁国士兵,跟我们不一样,威胁性十足。”他微笑道。

“怎么回事?铁国的士兵为何会来?”弦颇为困惑。医医雄一如往常,沉稳地提出疑点:“这么说来,你们怎会伪装成铁国士兵进城?”

“多姆,为什么?”加洛问。我的尾巴摇晃,尖端指向旁边的复眼队长,仿佛在表示:“喏,他要开始解释了。”

“那座围绕这座城市的高墙,应该是那家伙为了防备我,才加以补强的。”复眼队长开口。

“是吗?”弦确认道。

“十年前,我遭冠人击中眼睛,浑身是血地逃走。话虽如此,没人发现我的尸体。那家伙或许是害怕,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听到你们的谈话,我才晓得幼阳虽然遍体鳞伤,仍回到城里,那家伙自然会猜想我也可能回去。”

“那座墙是要防止你进城而加高的吗?”

“大概。甚至加上毒刺,严密到家。几年前有人试图爬墙,惨遭毒死吧?”

号豪和医医雄互望一眼。“嗯,我想起有几个铁国士兵中了墙上的毒。”加洛抢着开口。

“印象中是铁国的士兵试图翻墙进来,却被墙上的刺毒死。”

“不是的。”

“不是吗?”

“反正,一定是冠人这么告诉你们的吧?”

“唔,是啊。冠人在广场向大家宣布。”医医雄答道。

“你们看到那些士兵的尸体了吗?”

“咦?”弦望向号豪,号豪则观察着医医雄的神色。“我们看到尸体下葬的场面。”

“但你们并未看到尸体的脸吧?冠人八成已处理掉。听好,那些试图爬墙而死的,并非铁国的人。”

“咦?”

“冠人应该知道,那些是跟我们一起生活的库帕士兵。”

“他们为何要爬墙?”号豪问。

“我们住在村子里,渐渐地,有四个人无论如何都想回家。声称会带他们回去的我,一点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们受不了吧。我了解他们的心情,也无法阻止他们。来到这座城外,他们爬上城墙,被发现时毒性已发作。三个人倒下,一个人见状,惊讶地逃回村子,告诉我们事情经过,我们才知道那座墙变得如此危险,更是回不来了。即使没有毒,爬墙原就不简单。如果在城墙旁停留太久,冠人一定会立刻采取对策吧。纵使想到方法翻越城墙,那家伙还有个杀手锏。”

“杀手锏?骑马逃走吗?”号豪指出。“哦,对,还有那一招。”复眼队长有些惊讶,苦笑道:“很多事我都没想到。我想到的是,那家伙可能会拿城里的人当挡箭牌。”

“挡箭牌?”号豪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医医雄不愧是聪明人,一下就想通。“原来如此。确实,冠人能利用城里的人威胁你们。”

听到这话,我喃喃道:“人质作战吗?”荒野遇到的人类提过,以人做为挡箭牌,威胁敌人的方法。冠人或许会采取那种策略。

“追本溯源,在场的士兵全是这座城的居民。他们只是被选为库帕士兵带走,在这座城里也有家人。如果那些家人被持枪瞄准,我们就动弹不得。”

我望向士兵们。不知疲累还是自制,他们默默地、极力克制地伫立。这座城里还有他们的家人与朋友吗?经过十年以上,好不容易复返,却无法表明身分,只能假装成铁国士兵。他们的心情如何?

“所以,我们在某部分死了心。”

“对什么死了心?”

“对于回到故国。我不能害他们或他们的家人陷入险境,坚持要回来。保住一命,已值得庆幸。我们继续在那座村子种植粮食,如有需要,就潜进铁国调度物资。”

“你们能进去铁国吗?”

“可以。铁国原本就允许行商出入,低调一点就不会有问题。铁国非常大,大到对小事不太计较。仔细想想,那段日子其实不算坏。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差。至少小命还在。”

“但你们还是回来了。”

“没错。”

“你们改变心意?”号豪问。

复眼队长吐出一口气,他是在笑。“改变的是国王,铁国又换国王。”

“换国王?”

“我不是解释过?随着为政者更迭,国家的方针会轻易改变。铁国会定期改朝换代,而新登基的铁国国王,似乎是这么想:‘那个小国一点用处也没有,赶快正式出兵消灭,确实支配管理吧。’”复眼队长回答。

“那……”号豪开口。

“是指这个国家吗?”医医雄接过话。

“什么赶快消灭,说得那么神气。”我不屑道,但加洛理所当然地说:“嗳,从力量差距来看,就是这样的关系吧。”

“简而言之,国王陛下认为,放任这个国家自治的时代已结束。”复眼队长语气有些夸张。“铁国将派兵过来。这并不是秘密,一踏进铁国,很快就听到这个传闻。我们也知道铁国在召兵买马,于是想到一个点子。”

“什么点子?”弦纳闷地偏着头。

“只要伪装成铁国士兵,就能进城。”

“冠人很卑鄙。”复眼队长说。

“真的吗?”号豪似乎仍无法相信,冠人是老奸巨猾的双面人。

“他一接到铁国国王要派兵过来的消息,立刻采取行动,以确保自身安全。”

“他做了什么?”

“他策马出城,与铁国国王谈判。不,那不是谈判,而是恳求。他恳求国王,说铁国怎么处置这里的人民都行,但务必放过他。铁国的人都在传:‘那个从不知名的小国来的家伙,竟然不要脸地哭求国王。’传得那么难听,我听到差点掉泪。不过,多亏冠人的窝囊,我们才能够成功进城。”

“那天,为了迎接铁国士兵,冠人打开城门。”号豪或许是在回想,几天前来到广场的复眼队长军队。

“没错。所以,我们才能轻易通过城墙。冠人已和铁国决定好流程,他乖乖遵从安排。”

“那真正的铁国士兵呢?你们怎么冒充的?”医医雄问。

复眼队长敛起下巴,答道:“要前来这个国家,铁国的士兵会穿越荒野,经过我们居住的村子附近。那是国境旁,且有水源,方便绕道歇息。于是,我们趁机袭击。”

“袭击持有武器的士兵?你们打赢了?”号豪这么问,应该不是瞧不起复眼队长他们。

“我们准备万全:心态也完全不同。他们只是朝目的地移动,我们却是全力埋伏,这样的结果也是当然的吧?我们还用植物的藤蔓制成大网子,扔向士兵,让他们无法动弹。他们带着马,大网子罩住他们便会引发混乱。然后,我们

趁机夺走武器,把士兵绑起来。”

“多姆,喂,他们用藤蔓做网子。”加洛低语。“跟你被老鼠算计的情形一样。”

反正,我就是掉进老鼠圈套的笨猫啦——虽然想闹别扭,又忽然忆起:“啊,原来是那个时候吗?”加洛搔着身体问:“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有只远方来的老鼠,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跳上马的。”

据“远方来的老鼠”说,人类打成一团,所以他逃跑,钻进马上的行李袋。大概是复眼队长他们偷袭铁国士兵的时候吧。简而言之,“远方来的老鼠”以前住的地方,就是复眼队长他们生活的村子。

“那么,多姆,‘远方来的老鼠’或许是目击到那个场面,才想到能用藤蔓做网子。”我觉得加洛的推测非常合理。“哦,所以他才会告诉这边的老鼠吧。他目击到复眼队长的手法,认为能做网子捉猫,便模仿设下陷阱。”“然后,多姆完全中计。”加洛又调侃我,但我没理他。

“我们抢走铁国士兵的衣物,在脸上涂颜色,以免被认出,接着返回故国。”复眼队长继续道。

“真正的铁国士兵呢?你们杀了他们吗?”号豪轻描淡写地吐出可怕的话。

“不,只是绑起来。不过,应该有几个人受伤。”

“那些士兵重获自由后,很可能追上来吗?”医医雄接着道。

“没错。”复眼队长重重点头,“你真聪明。”

“别调侃我了。”

“不,我是认真的。你的推论没错,士兵已追上来。”不知是否太过达观,复眼队长的语气颇悠哉。“不过,即使当场杀光所有人,迟早也会被发现。到时后果更不堪设想,只会加深铁国的愤怒。”

说到这里,复眼队长像从头走过自己的人生,并回顾结束一般,任务完成似地深深叹口气。“我们回来,已达成目的。我们除掉玩弄同胞的冠人。”

“然后呢?”号豪催促道。

“就这样了。”

“其实,我原打算在台上射杀那家伙后,立刻表明身分。因为我没想太多,一方面也是雪清怨恨,已获得满足。”

复眼队长心中怀抱的,应该是历经十年未曾淡薄的感情,但我无法理解那能不能称为“怨恨”,也无法判断冠人需不需要死。

“你没当场表明身分,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独眼兵长说,凡事都有理由。“那时不是来了一匹马?只有一匹马晚到。”

“是啊。”号豪点头。

“的确!”我跟加洛同时应道。因为那只马,城里的人才会期待透明的士兵来拯救他们。

“那匹马出现,我不禁有些犹豫。”

“你怀疑真正的铁国士兵追上来?”

“我们这些人里面,会骑马的只有两个而已。所以,我们仅带两匹铁国士兵骑的马,其余都留在村子里。那时我猜想,是铁国士兵设法解开身上束缚的藤蔓,骑剩下的马追过来。”

“可是,那匹马上不是没有人吗?”弦颇在意细节。

“或许是在广场前下马,藏身某处。总之,我认为当时表明身分太冒险。”

“为什么?”

“听好,我们害怕的是这种情形:假设我们表明身分,说‘我们是库帕的士兵,原本是这个城市的人’,便能与家人团聚吧。但躲在暗处的铁国士兵偷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样?那家伙可能会捉住城里的人,威胁‘不乖乖就范,小心你们的亲人没命’。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大。”

哦,说穿了,这也是人质作战嘛。

“简而言之,一表明我们原本是这里的人,或许会立刻让城里的人陷入险境。”

“原来复眼队长想得这么深。”加洛一脸佩服,我也有同感。无人的马来到广场时,复眼队长——那时对我来说还是独眼兵长,总之,他思考半晌后,吩咐一名士兵“最好提防一下”。那一瞬间,他原要表明他们的身分,却临时打消念头,改变方针。

“我们决定在确保绝对安全前,先隐瞒身分,找出躲藏的铁国士兵。好不容易回家,却只能隐瞒身分,坦白讲,非常挫折。你们一定不了解那种徒劳感和失望吧。不过……”

“不过?”

“不过,既然都忍耐至此,也只能坚持到底。由于不知铁国的士兵躲在哪里,我们决定搜遍全城每户人家。”

“我一直以为,那匹马是透明士兵骑来的。”弦是老实人,毫不隐瞒地说。

复眼队长一开始应该不懂弦在说什么,沉默不语。“这么一提,上次你还在这里大叫‘透明的士兵’。透明的士兵是指什么?”他讲到一半,似乎恍然大悟,提高音量:“啊,是库帕士兵打倒库帕后,会变透明的传说吗?”

弦点点头。“我以为是变成透明的库帕士兵,骑着马来救我们。”

复眼队长闻言,嘴巴张得大大的,像让空气爆发似地叹一口气。他的左眼眯起,眼角挤出皱纹,显然是在大笑。是感到太意外吗?复眼队长笑了好一阵子。我四下张望,其他站着的士兵也都在笑。

“你是认真那么想的吗?”复眼队长笑道。

“你是在笑我们?”号豪十分不高兴。不光是弦,城里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透明士兵身上。

“不,只是觉得好玩。”复眼队长回答。我觉得那是真心话,在这里笑着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幸福。“这样啊。”他调整呼吸,接着道:“你们以为那是透明士兵骑来的马。”

“是的。”

“但事实上,是铁国士兵骑马来追我们。”

“那家伙在哪里?现下还在城里吗?”加洛在一旁吵闹。

复眼队长神情紧绷。“听好,那家伙恐怕是在广场前下马,躲藏在城里的仓库后面或工具室,我们找到躲藏的痕迹。那人躲藏一阵子,在水井附近被我们发现,于是他举枪反抗。”

“对你们抵抗?”

“那名士兵告诉我: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铁国士兵前来,你们别以为能全身而退。那不是恐吓,他的同伴应该已回铁国求援。”

“铁国士兵知道你们的真实身分吗?”

“不知道。或许他们以为,我们是在荒野突袭旅客的盗贼。这些盗贼穿上铁国士兵的衣服,准备为非作歹。如同我们期待的,士兵压根没想到我们居然是这座城的人。这也是当然的,我们采取的行动,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国家的友方。”

“而且,你们还杀害冠人。”号豪苦笑。

“对。不过那时候对方举枪,准备射击我们的同伴。”

“射击?”

“他嚷嚷着挥舞枪只,非常危险。情急之下,我才开枪。”复眼队长一顿,叹口气。“换句话说,我杀死那名士兵。现在想想,我实在太鲁莽,但木已成舟。”

“那尸体怎么处理?”号豪问。

“不是给你们看过吗?”

“咦?”“给我们看?”“什么时候?”

“我不是在台上亮出铁国士兵的尸体,逼问你们:这是谁干的!”

“是那件事啊!”号豪一脸惊讶。

“那件事……”弦呆呆地张口。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医医雄也睁大眼睛,呻吟似地说。

我和加洛的反应也差不多。“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原来那家伙是正牌的铁国士兵吗?”我们两只猫交换意见。

“不过,为何你要把我们全部召去,逼我们招出是谁干的?从你刚刚的的话听来,人分明就是你杀的。”

“是啊。”复眼队长愉快地点点头。“尽管知道是自己干的好事,却大叫:‘是谁干的!’我可是卯足劲才憋住笑。”

“我们都快吓死了。”

“不好意思。总之,我决定利用那具尸体,透过逼问,把你们其中一个拉拢为同伴。”

拉拢为同伴?什么意思?

“铁国的士兵就要攻打过来,我认为应该对城里的人做出适当的说明。真正的铁国士兵突然出现,这个国家的人却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将完全无法应对,必须事前说明一番。但由我们说明,城里的人不太可能相信。因为那时我仍是敌方的队长,不是教人畏怯,便是惹来猜疑。事到如今,表明我们的真实身分,只会徒然引起混乱吧。那么,最好让这个国家最受信任的人统率。”

我蓦地想起,独眼兵长在台上扯着喉咙大叫“是谁杀害这名士兵”的场面。当时,广场上的号豪明确回答“不是我干的”。

“所以,你才选择号豪吗?”弦问。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失去冷静,只顾着慌张,唯独他沉着地掌握状况,主张自身的清白。简单地说,他很能干。”

“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说明?不用那么粗暴地拖来也行吧?”

“抱歉用了那么粗暴的手段。不过,恭敬地请他来,可能会引起城里的人怀疑。”

“怀疑号豪吗?”

“他怎会跟铁国的人变得那么熟?他是不是投效敌方?大伙肯定会议论纷纷,或胡乱猜测他遭到收买。粗暴地带他来才好,还能引起同情。”

“万一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或许我会背叛你们。”

“到时候再严加应对就是。”复眼队长的话声冰冷,气魄十足。“不过,我并不担心。”

“为什么?”

“你以为我是谁?”

“谁?”

“我可是复眼队长。”

“你是复眼队长又怎样?”

“我挑选库帕士兵多少年了?”

“所以呢?”

“我有识人之明。”复眼队长的左眉扬起。

以前曾听闻,总是面无表情的复眼队长,只有在心情好时会扬起左边的眉毛。号豪也注意到这一点,以其他人类听不见的音量低喃:“未免太难看出来了吧。”

在场士兵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是啊,我们都是他选中的。”或许他们想起事情的开端,自己变成这样的最初原委。

“之后我也被带来了,这又是为什么?”弦问。

复眼队长闻言,咧开嘴巴,环绕嘴唇的胡子相当醒目。“得问这家伙。”他以下巴示意号豪。

“问号豪?”弦移动目光,号豪皱起眉应道:“我说出你和医医雄的名字。”

“为什么?”

“复眼队长问我,还有其他能信任的人吗?然后他表示,若想把情况告诉国民,并率领群众,一个人可能太勉强,需要其他人协助。所以,我说出你和医医雄的名字。”

“我们决定带你们过来。然而,我刚要解释,其中一个就骑马意图逃亡。”

弦“唔”一声,满脸通红。一下苍白、一下胀红,真是忙碌。他八成是想起拼命逃亡,试图跳上马的自己。“原来那个时候我不必逃。”他低喃。

“没错。你当时的行动,实在教我没辙。我压根没想到你会逃得那么拼命。倘若你要做出更乱来的事,我原打算射马让你停下。因为铁国的士兵已来到荒野某处,可能会惹出祸端。不过,在我动手前,马单独跑出城。”

不只是马!我好想大叫。我也一起出城了!

“净是些意料之外的状况。这下换城里的人吵闹起来,逼迫我谈判。”

“是丸壶他们。”医医雄向弦说明。“在不同于弦的意义上,丸壶也是个单纯的家伙。他一感情用事,便会立刻采取行动。”

“也因如此,我稍微改变方针,决定让你和酸人决斗。”

“为何要刻意那样做?”弦问。对于毫无解释就被丢进莫名其妙的决斗,他也不感到生气。

“那个酸人太碍眼。不管怎么看,他都跟冠人一个样,是自私自利的家伙。”

“在我们眼中,过去的冠人是个好人。”

“冠人表里不一,是个擅长伪装成好人的聪明人。在这层意义上,表里如一的酸人明了易懂,或许还算好的。总之,那样轻易向我们屈服的酸人太恶心,我看不顺眼。”

“不晓得酸人知道多少?”医医雄提出疑问。

“知道多少?”弦有些困惑。

“这个国家的秘密。比方,这个国家其实并不是国家,只是铁国的领土之一,而冠人一族纯粹是听从铁国国王的命令管理这里。还有,实际上没发生战争,那是捏造来操纵这个国家人民的虚构威胁。冠人告诉过酸人这些事吗?”

“这一点我也很介意。”复眼队长答道。“如果冠人打算让酸人继承王位,非把国家的秘密告诉酸人不可。但就我看来,那家伙——酸人,几乎是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冠人没告诉他?”

“冠人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儿子不中用吧。对欲望太忠实,不懂忍耐。把秘密告诉他,很可能转眼传遍全城。”

“那他不打算让儿子继承吗?”弦不解地偏着头。

“冠人觉得那是很远的事吧。”复眼队长鼻孔翕张。“他自认能活得长久。不管怎样,酸人都是无可救药的人渣。父亲惨遭杀害,他却对杀父仇人哈腰谄媚,甚至满不在乎地背叛你们。我实在看不下去,想给他吃一点苦头。”

“所以才提出决斗?”

“不好意思,吓到你。”复眼队长向弦赔罪。“这不是借口,但若是你,一定足以和酸人决斗。”

“那么重大的任务,我不可能胜任。”

“不,你试图骑马出城的坚强我很欣赏。”复眼队长一本正经,接着说:“啊,对了,我还有事要向你道歉。”

“向我道歉?”弦指着自己。

“没错,当时我惹你生气了。”

“这是在讲哪桩?”

“我们归来的那天晚上,一名士兵去了城里的女人家。”

哦——我马上想起。

“多姆,那是在说什么?”

“是枇枇家。那天有个士兵去枇枇家,想侵犯枇枇。”

“性欲啊。”加洛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所以我也答道:“是性欲吧。”“人类这种生物,即使对方不愿意,也会想硬逼对方做这种事。”“百分之百准确。那时弦闯进去,阻止士兵。”

“哦,那件事。”弦似乎也想起,“那是什么情况?为何要侵犯枇枇?”

“若说是侵犯,也算是侵犯。”复眼队长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嗳,那家伙也是忍耐不住了吧。”他苦笑着望向墙边的士兵们。“因为总算能见到心爱的女人。”

“心爱的女人?”弦反问。医医雄脑袋动得快,“是以前跟枇枇住在一起的男人吗?”

“没错。我交代他们,在我允许之前,不能表白身分。当初拟定计划时,我再三警告,那家伙却一下就违反规定。男女之情实在不能小觑。”

“请别再提那件事。”墙边一名士兵出声。脸上虽然涂着颜料,但看得出肤色变深,或许是羞得脸红。

“枇枇知道吗?”医医雄问。

“两人面对面,一会儿就认出来。即使脸涂得花花绿绿也不妨碍,爱情的力量着实伟大。”

“队长,不要再笑我啦。”

“在感动的重逢后,这家伙叮嘱情人‘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为了发泄欢喜和欲望,彼此拥抱。此时你却……”复眼队长噗哧一笑,“拿着棍子破门而入。”

“啊,原来是那样吗?”弦手足无措,困惑不已。老实说,我也哑口无言。

“原来不是强逼人家,而是两情相悦。”加洛低声苦笑,我应道:“好像是呢,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弦阻碍人家的情路。”号豪出声调侃。

住场的士兵都开心大笑,仿佛有道轻盈的空气穿过屋内,连我们猫都感受到一股暖意。热辣辣的紧张氛围顿时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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