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库帕即将出没的时期,我们国家挑选的人就会动身去打倒库帕。”

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是一直躺在地上的关系吗?刚这么想,就发现多姆猫不知不觉坐回我的胸口。他先前曾跳下地面,方才还在脸旁跟我说话,现在似乎又转移阵地。

“库帕每年都会出现吗?”

“每年一棵。不晓得该叫一棵或一只,总之,杉林里只有一个会变成库帕。”

“只有一个?”

“虽然有好几个会变成蛹,但真正脱壳——该说脱壳还是脱皮?反正,只有一个会脱下外面那层东西,跑出来作乱。”

“只有一个?”我忍不住重复问。

“是啊。不管有多少个蛹,只有一个能变成库帕。”

众多候补生中,最后仅仅选出一人,其余消灭。是这种机制吗?一棵树独占土地的养分?

“所以,士兵得打倒那唯一的库帕,推落谷底。”

“你提到士兵变透明,是什么意思?库帕的士兵会变透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士兵会变透明。传说,士兵齐心协力把库帕推落谷底后,身体会变透明。”

“身体变透明?会消失吗?”

“摔落谷底的库帕会四分五裂,哗啦啦地喷出类似水的液体,瞬间淹没四周。然后,不小心淋到的人类就会变透明。”

“每个人都会变透明吗?”

“啊,有例外。像是复眼队长,他一直没变透明。”

“复眼队长?”

“负责选出库帕的士兵,带走他们的队长。只有他每年都会回来,不过……”

“不过?”

“唔,很复杂啦。”

“那个队长为何没变透明?”

“我也不清楚。很久以前,顽爷说过很有意思的事。”

“说什么?”

“复眼队长的体质,可能淋到库帕的液体也不容易变透明。”

“体质?”

“复眼队长的职务是由许多人继承下来的,搞不好选的都是那种体质的男人。”

然后,猫讲起“库帕士兵的故事”。这似乎是他们国家的传说。

“这是代代相传的故事,听过大概就能了解库帕士兵是怎么被选上,又是怎么与库帕作战。”

他接着告诉我的内容,近似浓缩简洁版。我怀着儿时听民间故事的心情听着。

不知为何,我不禁想着妻子现下在做什么。“我已从外遇中清醒。当时我被冲昏头,实在是不能自已。我们重新来过吧。”妻子为她的花心忏悔。从几年前起,妻子就借口跟朋友一起学才艺,白天经常外出去找年轻男人。他们好像交往很久,但妻子辩称她会拿钱给对方,比起真实的恋爱,或许更接近玩玩。发现妻子外遇时,我为长期遭到欺骗的事实感到震惊,顿时茫然失措。原来我看到的家庭表象都是幻影?我蓦然醒悟,在为企业的股价忽喜忽忧之际,自家的股价早暴跌谷底。

“可是,你根本不理我,老推托工作忙……”

“我是真的很忙。”公务员下班时间一到就能走人的时代,已是遥远的往事。我听得目瞪口呆,那是哪个时代的观念?我待的部门负责支援市内各地区的自治事务,每天都为了找上门来的各种谘询问题劳心费神,准备各地区的活动之际,还得抽空开会审核新设施。

“你回到家也只顾着看股票,我好寂寞。即使我去找别的男人,在你心中,顶多就像自家公司被其他企业收购吧?”妻子接着说,看不出在真心反省。不过,她的比喻确实很接近我当下的感受。或许我不是震惊于和妻子之间出现裂缝,而是资产不知不觉遭到侵占。

坐在我胸口的猫娓娓道来。

库帕士兵的故事

这一天,我并不害怕,反倒相当开心。我在广场上的的队伍中,与城里的男丁排在一起。几十个人形成的队伍,仿佛在模仿长蛇。圆形广场上聚集着其他民众。我们裸着上半身,没穿分趾袜,打着赤脚。

女人和上了年纪的男人,还有幼小的孩童站在铺石板的广场周围,远远望着我们。直到去年,我都跟母亲站在他们那边,从外头注视队伍,数着人头,心想原来城里十五至二十五岁的男子这么多。打量高矮不一、体格不同的候选男子,我暗暗评论:“长得那么瘦,有办法对抗库帕吗?”“那个大哥哥皮肤好白,没能走到山谷,就会被太阳晒得昏倒吧。”去年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高兴地说:“明年你也要列队其中了。”

“假如明年一下就被选上,肯定很帅。”听到我的回应,母亲答道:“嗯,妈妈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检查完身高、体重及呼吸的强度,还得接受复眼队长的面试,全部合格后,再抽细棒子做成的签,只有二到四人会被选上。这么多人中挑出的两人或四人,将肩负保护城市的使命,前往库帕的山谷,没有更光荣的事。

队伍缓慢地移动。前方,城里的医生以听诊器和体格测定器筛选应征者是否合格、身体能不能胜任战斗。

广场的南边,邻家最小的女孩和父母一起看着这里。她和我同岁,几年前头发还扎成两东,双颊红通通的,十分稚气。不知不觉间,她长大成人,现在头发绑成了一束。

我不禁挺直背脊,夹紧双臂,让胸膛肌肉突出,强调我是适合战斗的男子汉。

队伍停顿一会儿。

仔细一瞧,约十人前的地方,一名男子蹲在地上。那张脸有点陌生,大概是从城外来的。他年纪比我大许多,脸色很不健康,微微俯着头,咬着指甲。他的头发卷翘得厉害,宛如一团松开的毛线。不晓得是排队排得太累,还是太害怕,总之非常窝囊。

后面的人戳戳卷发男,队伍终于前进。

卷发男大我这么多岁,应该排过好几次队。换句话说,他一次都没选上,仍觉得害怕吗?真是意外。这是我第一次排队,我却一点都不害怕。

卷发男走得虚弱无力,是希望医生评断为不合格,好避免被选中吗?

不仅如此,队伍中不乏装模作样地干咳,或摩擦手臂、掩住耳朵的人。和我同年的朋友排在很前面,他也拐着脚,似乎想逃避兵役。

我绝不要那种小手段。比起那些没干劲的人,我更适合当库帕的士兵,也深信自己一定会选上,毫不怀疑。

好不容易来到最前面,却没机会表现我的干劲。“来,这个给你。”“来,到这边。”

“来,坐下。”指示接二连三,我只能努力听从。我有点担心身高,但似乎没构成问题。我依照吩咐,背靠细柱子站着,等一块小板子压到头上,测完身高就结束了。

广场角落有座小帐篷,复眼队长坐镇在内。他戴着据说是羊皮鞣成的帽子,边缘多折,看起来也像一朵花,不过上头以黑墨画着许多眼睛。由于这些眼睛的图案,他才会获得“复眼队长”的称号吧。

复眼队长的任务,便是带领挑选出的士兵去打库帕。

“你……”复眼队长的嗓音比想像中沉稳。从他下巴的胡子、蓬乱的头发、锐利的眼光、大耳朵等外貌看来,我以为他的话声会更有魄力。“今年是第一次?”

我站在桌前,与复眼队长面对面。复眼队长难得现身人前,单单见到他,我就觉得光荣极了。

“是的。”虽然紧张万分,但我坚定地回话。

“你知道库帕吗?”复眼队长帽子上大大小小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从小听着库帕的传说长大。”

“是谁告诉你的?”

我差点脱口“妈妈”,用力咽下后,改答复“家母”。如果被误会太幼稚,很可能惨遭刷掉。“我想打倒库帕。”

库帕在城市西北方,一片遥远的杉林附近,好像位于一座大山谷前。有人说那不是山谷,而是裂缝。大地从一边直裂到另一边的裂缝。

“库帕是我们的四倍到十倍大,你能想像吗?你还年轻,所以跟你比起来,库帕巨大许多。”复眼队长说。

“杉树会动吗?”

“没错。几十棵杉树中,不知哪棵会变成库帕。不过,观察动静便能慢慢分辨出来。”

“你是指会不会变成蛹?”

“不晓得那是不是叫蛹,但会进入类似的状态。外表覆上一层薄皮,树里的水分增加,像水球一样,然后,相当于肚子或腰的部分开始蠕动。大概五到十棵树会变成蛹。”

“其中一棵会变成库帕吧?”我提出一直以来的想法:“趁还是蛹的状态时,全部砍掉如何?那么,库帕就不会出现,也能轻易收拾残局。”

我经常纳闷,大人怎会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终于能把简单有效的作战方式告诉复眼队长。复眼队长肯定会大吃一惊,用力称赞我。

然而,我的期望落空。“要消灭蛹很困难。”复眼队长当场打了回票。“库帕体内的水分具有毒性。”

“咦?”

“蛹含有大量毒水,随便砍伐会溢出,甚至会喷溅,万一淋到非常危险。换句话说,攻击蛹是很不智的行为。当初也有士兵随意刺穿蛹,不幸受伤。”

“原来如此。”

我仿佛被指出跟那个粗心大意的士兵一样,羞愧得面颊抽搐。

“所以,与其在蛹的状态动手,等变成库帕开始活动时,再推下山谷安全得多。”

“那在库帕的蛹形成前,把森林里的杉树全砍掉呢?”

“砍掉全部的杉树?”

“杉树化为乌有,库帕就无法出现。”我期待这次能得到“真是一针见血”的赞赏。

不料,复眼队长的话声中没有惊讶,也没有佩服。“如果失去那片森林,西北季风会将沙尘刮到这座城市,妨碍人们生活。行不通。”

“可是……”

“听说,即使砍掉所有杉树,甚至放火烧了,也会立刻长出来。以前应该试过这个法子吧。”

“库帕的士兵是一去不回的吧?”在这层意义上,不管是何种状态都一样危险。

“你害怕吗?”复眼队长看着我,画在他帽上的许多眼睛也看着我。

“我不怕。”

复眼队长的表情没特别的变化,“好,面试结束,出去吧。”他伸出右手指道。

我僵硬地站起,循复眼队长指示的方向离开。外头的太阳相当刺眼,我顿时察觉帐篷内比想像中阴暗。

“过来。”站在前面的高个子冷冷地呼唤我。我走近,他便说“抽一根”。箱里装着长棒子,我依言挑选一根。那看起来像又粗又长的筷子。高个儿男接过后,扬起一边眉毛,指着另一座白帐篷说:“去那边等。”

在我们的城市,人类的家仿佛围绕着城市中央的圆形广场建造。店铺和人家外侧有一圈环状道路,沿途又有许多人家,然后外侧又有道路。此外,还有小路从中央广场往四面八方延伸,连接那些环状道路。从上方俯瞰,大概就像蜘蛛网。

我也曾听闻,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由于涌出水,便以水源为中心形成城市。之后,牛群踏匀土地,形成环状道路。依离中央由近至远,称为第一条圆道、第二条圆道等等。冠人的家位在第二条圆道上,是由石头工整地砌成,外观相当醒目。

“铁国士兵好像要住在冠人家。”加洛说。

“他们挑中最好的房子。”我十分佩服。“的确,冠人家很大,正好能容纳大批访客。而且,还有仆人照料琐事。”

“不,那些仆人被赶出来了。”

“是吗?”

“仆人全被赶走。可是,酸人似乎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会不会弄反啦?跟酸人住在一起,只会搞得自己心烦。换成是我,就赶走酸人,留下仆人。铁国的人类意外地笨哪。”

“站在敌人的立场,酸人或许有利用价值吧。那家伙已形同铁国的一分子。”加洛吃不消地说。“真希望他们快点在他脸上涂颜色。”

我再次扫视周围。寂静而萧条的广场静默不语,显得颇为悲戚。

不是谁提议,也没互相商量,我们自然地走向冠人的家。我们很好奇铁国的士兵会如何行动。

不一会儿,加洛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步。

加洛直盯着广场的角落。怎么?我驻足原地,放眼望去,立刻瞧出是怎么回事。

稍远的地方有只小灰鼠,长长的尾巴像绳子拖在地面。身体中心一阵颤抖。

加洛压低姿势,脸仿佛贴在地上,摊平身体。不晓得是想尽量避免对方发现,也就是与地面融为一体,还是要减少冲出去时的空气阻力,总之,这是我们的习惯。实际上,我把加洛丢在一边,不知不觉摆出相同的姿势。前脚不安分地抖动,感觉从胸部到腹部,或许延续至胯间,身体内侧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话语自脑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充满火热的空气。

“你们追老鼠时的窝囊相,完全丧失了自我,实在不像话。”库洛洛会怜悯地看着我们,舔着身上的黑毛说。

但库洛洛追老鼠时也是拼死拼活,一样失去自我,一样不像话。

失去自我,这形容再贴切不过。

我的眼中只看得到老鼠,并不是对老鼠有任何憎恶或怒气,也不是嗜虐。依库洛洛的说法,这是“来自太古的指令”,我们的身体和脑袋潜藏着自太古就决定的规则,无法违抗。

“跟人类沉溺于欲望,随时随地都想交尾一样。”听到库洛洛这么说,我不禁反驳:“我们才没那么难看。”

加洛冲出。我同时飞扑上前。

老鼠也有所反应。大概是我和加洛的气息或心跳,透过空气传递过去了。

老鼠吓得一震,拔腿跑得远远的。

阵阵麻痹窜过全身。是欢喜,欢喜的颤抖贯穿追逐老鼠的我体内。我无法思考,只一个劲地亢奋,仿佛化成不定形的液体。

脑袋讴歌着自由与万能。

四肢全力奔驰,身躯伸展至极限。

血液加速循环,快乐渗透到手脚末端。

老鼠沿着广场的圆形高台奔逃。我们当然紧追在后,感觉就像身体融化,化成水在滑行。

渐渐地,能清楚看见老鼠的后背和尾巴。

虽然是一点一滴,但老鼠和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近,我提高速度。老鼠想转换方向,却遭我们识破,我们也追往同一方向。

加洛和我交换位置,也就是加洛往左,我往右,行云流水般交叉前进,加紧冲刺。

与老鼠的距离约剩两条尾巴长,用力伸出前掌应该就能构着。不过一边追赶,很难抓到扑上去的时机。

再一点,再一点,再靠近一点——我在脑中唱诵。冲啊冲啊,追啊追啊。

老鼠突然改变方向,这次朝右方一直线跑去。它顺着包围高台的广场狂奔,我们自然也紧跟在后,仿佛大伙一块绕了一大圈。

不晓得绕到第几圈时,老鼠奔向高台。在我看来,老鼠是全心全意撞上石头堆成的圆形高台侧面般,猛冲过去。我和加洛追赶着,在即将撞上高台的前一刻,不得不紧急煞车。此时,我们总算找回“失去的自我”。

老鼠消失无踪。

我有些往前栽地瞪着高台,加洛也一样。

然后,我发现石头高台有道缝隙。那是一条纵向裂痕,里面黑漆漆的。

“多姆,这是什么?”

“原来是跑进里面了。”我抬起前脚探进缝隙,但趾尖卡住,没办法再深入。我伸出爪子刮刮,抓了个空。

“那老鼠打算一直躲下去吗?”

“搞不好洞中有与别处相连的通道。”我提心吊胆地凑上前。万一老鼠屏息躲藏在缝里,可能会攻击偷窥的我,不过没发生任何事。“或许是老鼠挖的路,有通道便能移动。”

加洛专心地舔起前脚。我们想掩饰失败时,大抵都会这样理毛。一回神,才发觉我也舔着手背,趾缝和爪子舔得尤其仔细。

我们不死心地在高台周围晃了一阵,搜寻老鼠的下落,不知不觉往东穿越第一条圆道,走向第二条。途中,我们丧失搜捕老鼠的动力,变成单纯地散步。

我们在圆道角落的空地看到几只猫聚在一块。

“多姆,加洛。”灰毛的葛雷出声。他的灰跟我有点像,但毛较长,胡须也很长,相当有耐性,总是斯条慢理。他舔舔前脚,擦洗头脸。在他旁边,花斑的西马和黑毛上有醒目云朵状白斑的布奇正跳来跳去。

“你们在干嘛?”加洛凑过去,我也跟上。

“在比赛。”葛雷指着旁边树上垂下的藤蔓,显然高出我们许多。大概是在比谁跳得高,能先打到那条藤蔓吧。

“啊,只差一点。”着地后,布奇叹道。接下来,换西马压低身体,曲膝慢慢储存力量。那“要上喽、要上喽”的踏脚动作,看得我们兴奋不已。只见西马猛然跃起,右前脚一挥,“嗄”地吐气。

挥棒落空。藤蔓一动也不动。西马落地后,便慌忙舔起毛掩饰失败。

“好,换我。我来挑战。”加洛跃跃欲试。

“看起来简单,其实挺难的。”布奇提醒。

“放心,就是用‘一、二、三,跳起来打!’的感觉。”加洛小碎步跑过去,冲刺后喊着“一、二、三”用力蹬地跳起。

“助跑犯规啦!”西马抗议,但为时已晚。加洛高高一跳,打中藤蔓,发出“啪”一声,落地后却煞车不住,冲进旁边的土堆。加洛连连发出“啊”、“噢”怪叫,愈滚愈远。

“啊,那边!”布奇大喊。“危险喔。”葛雷悠哉提醒。

那一带长着“黄色花”。

加洛踩到花,黄色花粉喷出的瞬间,我不禁脱口:“啊,完蛋。”

黄色花是长着黄色花瓣的小小植物,散布在城市各处。花瓣里的胞子,塞着许多花粉。

不小心踏到,胞子会破裂,喷出黄色花粉。

加洛脚下发出空气喷射的声响,黄色粉末笔直喷向天空。

“哇!”加洛吓一跳,差点往后跌。他咳嗽着边抹脸,“伤脑筋,好久没踏到这玩意。”

“加洛也太逊了。”布奇目瞪口呆。

“幸好现在是晚上。”我走近加洛。

“为什么?”

“如果是白天,看到黄色粉末喷向空中,铁国的士兵会大吃一惊吧。”

事实上,这样一小朵花,怎会这么猛烈地朝空中喷射花粉?花粉往上延伸,尽管缓慢,却直线上升,仿佛会一路喷上天空。听说,以前黄色花的花粉曾混进空中,把云朵染黄。当然,花粉很快就会散开,消失不见,但铁国的士兵发现这条黄线,可能会误以为是某种危险武器。

“加洛逊毙了。”西马也很傻眼。

“冒失鬼。”布奇叹息。

“可是加洛打到藤蔓,真有一手。”葛雷一脸佩服。

“他助跑了,犯规。”

“不过,我好像弄散一大堆花粉。”加洛反省道,应该也不算自暴自弃。他全身的白毛已染黄。

“只会添麻烦。”

“我要把整片天空染黄,就像涂上黄色一样。那么,从城外也能看见。”

加洛开心地说,我不晓得怎么回应。包括我在内,其他三只猫一起理起肚子旁的毛。

听完猫讲述的库帕传说,及被选为库帕士兵的年轻人的故事,我脑海不禁浮现疑问:“故事中的‘我’是真有其人吗?”那个年纪轻轻,却迫不及待想成为库帕士兵的“我”是谁,我很想知道。

于是,我向猫提问。他睁着纯真的大眼睛,伸着舌头,一副在确定“你干嘛那么认真?”的表情。我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但对猫生气也没用。“我也不清楚。这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类似父母说给孩子听的民间故事,不晓得是不是真有此人。”

“打倒库帕后,所有士兵都会变透明吗?”

“据说是这样。”

“真个地方太突兀了。”我坦率道出感想。国家每年派遣士兵,去打倒杉树妖怪般的巨人库帕,故事情节本身已很突兀,最后士兵变成透明的部分,更是异常突兀。那么,从蛹变态而成,宛如昆虫的杉树不奇怪吗?当然奇怪。但反过来说,至少在昆虫世界里,这是寻常的现象。相较之下,“生物变成透明”的情况,即使在昆虫世界中,也闻所未闻。

坠落谷底的库帕四分五裂时,体内的水分会喷溅而出。听到这里,我想像的是一棵遭砍断的杉树从高处坠下,树枝折断、叶子飞舞的情景,但碰到喷出的水,人的身躯会消失不见?真有可能吗?

我不禁猜想:“难道是隐喻士兵在与库帕决战中死去吗?”

纵使成功将杉树巨人库帕推落谷底,绝大多数的士兵恐怕都已丧命。会不会是前人认为,与其直接告知“士兵战死”,委婉地说“士兵变透明”比较好?就类似“变成星星”、“回去月亮”的讲法。

“传说中提到,变透明的士兵会住在那里,一旦国家陷入困境,就会前来救援。”

“所以,在战败的这时候,才会认为可能是库帕士兵骑马而来吗?至少人们是如此期待?”

“事实上,有一名铁国的士兵被杀了,稍后我会提到。”

居然杀害前来接管的敌兵,真是不顾后果的鲁莽行动。“是谁干的?”

“不晓得。‘号豪’蒙上嫌疑,但他不是犯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专有名词,不过等会儿就会解释吧。我决定暂时忽视。

“你是指,是透明士兵杀掉敌兵吗?”

“人类似乎是这么想,会不会是透明士兵为了解救国民,除去敌兵?他们觉得,当天迟到的第三只马是透明士兵骑来的。”

附带一提,我原想纠正马的量词是“匹”,而不是“只”,最后打消念头,反正是小问题。连这种小地方都要逐一纠正,不知何时才说得完。

“以往,透明士兵回来过吗?”

“没有。”

“那为什么……”我说到一半,想起才刚听见答案。“这样啊,现在是国家存亡关头。”

“没错。”猫微微点头。

“那库帕士兵变透明,全在等待这个时刻吗?”

“对。”猫又说一次,但随即订正:“只有一个人回来过。”

“只有一个人?”

“十年前,库帕士兵任务结束,只有一个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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