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咳了声:“怎么贴?”

“包起来,胶带缠上去,裹几圈……应该是这样。”

两人穿上衣服,到片场再脱下,在清场的环境下准备妥当。

在庄钦的印象中,这部片子最出彩的,除了精彩到每一帧都可以截图下来做壁纸的帅气动作戏,就是简单而传神的光影了。

室内的光影用得堪称出神入化,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阴暗的小人物们的对抗,在各式各样的打光下形成反差,光是离他们最近的,又是离他们最遥远的。

刚开始剧本里给的动作是面对面侧躺,毯子搭在人的腰间,只完全遮住重点部位,腿和脚要露一些,因为在关键部位全遮盖的情况下,看的就是其他动作,和其他部位的肢体语言了。

庄钦躺下后,深呼吸,凝神静气,努力把紧张的情绪压下去。

李慕和他躺在一起,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别紧张,我尽力一条过,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庄钦点头,应道:“我努力配合,争取一条过,过了就结束了。”

只要是拍戏,庄钦认为就都没关系。

郭宝箴先是确认了机位,这场戏有三个机位,一个固定机位,一个是摆臂从上至下地拍庄钦的表情特写,另一个摄像机沿着轨道滑到餐桌后面,剪切接下一个转场镜头。郭宝箴本来还要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钻到床底摇床,免得不够真实,被李慕以太神经病为由拒绝了。

郭宝箴就让他稍微用点力,床动了就好。

他确认没问题后,走到布景的床边,说了两句:“你们都没拍过这种戏,不用真的那样,观众觉得真实就行了。庄老师……虽然不是真的,但你的面部表情,要像真的一样,得夸张点,好像你们真的很用力在做一样。不过我们是文艺片,这个镜头就那么两三秒,加一个特写,拍得时候得辛苦两位老师牺牲了。”

剧本阉割到这个地步,郭宝箴只求通过拍摄李慕的腿部动作,和庄钦的表情来力求真实感了。再小的镜头,他也希望能拍出极致的美感来。

“嗯,我知道了。”庄钦懵懵懂懂地应了,看起来像真做一样,是什么表情?闭眼享受?还是哭?剧本里这场戏没有多少关于他表情的细节描写,只说憋不住叫了几声,至于要怎么叫,庄钦是提前研究过的,也不知道……研究得对不对。

他蹙眉,开始回想以前研究过的那些床-戏。

接着,郭宝箴又给李慕讲了几句细节,随后离开,给了他们几分钟时间去入戏。

人一多,庄钦就很难放松下来,他和李慕挨得太近了,身上的体温都能互相感觉到。庄钦很快在脑海里回顾了剧本,站在了角色的内心,和他融为了一体。

“准备好了吗?”郭宝箴用导筒喊话。

这边说好了,那边开始倒计时,郭导打板:“A!”

短暂的接吻,李慕的吻落在他的脖颈处,庄钦手掌放在李慕的后背上,打光板布置出的、夕阳的光芒落在他的脸庞上,李慕掐着他劲瘦的腰。床头顶部的放着几个大箱子,都是布景的空箱子,在床晃动的时候,箱子也晃动。

郭宝箴喊了卡,过来讲戏:“庄老师,您的表情还不够,”这回郭宝箴没有用抽象的形容词,说,“您如果找不到我说的感觉,可以咬李慕。”

“哦……”庄钦点了下头,“咬哪里?”

趴在他身侧,已经发现胶带开始起作用,被束缚得感觉到痛苦的李慕抬起头来看庄钦。

郭宝箴:“咬他肩膀,耳朵,或者您想亲他也行,床-戏嘛,本身也没个一言一行的固定要求,大致按照剧本走就行了。”有些演员的技巧很娴熟,如果郭宝箴这样提醒,庄钦就会分神去做这个动作,而不是去想该怎么演戏,演得自然。

因为本身要求演员表演得自然,就已经是不真实的、不自然的。毕竟在生活当中的大多数时刻,人其实都在自我的控制下面对他人演戏。所以人的自然里也包括着不自然。

郭宝箴一边拍摄这部电影,一边理解了很多从其他采访过的导演身上吸取来的经验。

他继续对李慕说:“就是您最后那一下,可以是侧着身体,或趴在他身上,紧紧拥抱,但是是放松下来的,大腿微微痉挛。”

把“演戏真实自然”,换成具体的动作,领悟力高的演员一下就能理解并应用。

“《藏心》第189场,一镜,二次,A!”

尽管李慕痛苦,但表情上没有表现出来丝毫。

他侧过头去,忽略掉顶上的镜头,一手抚摸他的后颈,然后吻他的脸庞、嘴唇和鼻子。

庄钦也有动作,他抬腿环住李慕,李慕身体起伏着,身上有汗液滴落,庄钦听了郭宝箴的,没有想着怎么去演,而是通过动作去表达,他咬李慕的肩膀,双腿随着李慕的假动作而晃动。

整个床都在摆动。

庄钦因为表演得太投入,头顶甚至在堆积的箱子上重重撞了一下。

李慕立刻伸手,把手放在了他的头顶,庄钦感觉到了细心的体贴,没说话,仰着头咬了他的耳垂,被打湿的睫毛乱颤,发出哼声。

那声音挨得特别近,就在耳旁,李慕整个人神经一跳,分明是假动作,却如此卖力,明明是这么的痛苦,感觉异常的真实,好像真的是相爱的,现实和戏剧无法区分。

摄像机从轨道推近,再次推远,李慕把握住时机,像郭宝箴说的那样,力求观众能看见真实的痉挛。

两人拥抱着,李慕垂着头,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尖。

庄钦觉得痒,忍不住就笑了一下,他心想完了,笑场了,是不是得重来了。

他也不敢动,李慕就那么很近地注视着他,摸他的耳朵。这都是剧本里没有的小动作。

镜头拉得远了,落在被夕阳光芒抚=摸的两个演员身上。

直到郭宝箴喊了“Cut”、“过了”,李慕被束缚的疼痛才有些憋不住了,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庄钦身旁,身上汗水涔涔。

庄钦通常是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来抽离的,李慕身上散发的荷尔蒙气味就那么传过来。剧本里形容江琢,是浓烈的烟草味,麝香似的汗味,以及常年爱好的某个香皂的味道。

李慕身上没有那股皂香,而是淡淡的香水气味,一会儿闻着像很弱的玫瑰气,一会儿有些甜,像泡泡糖,过了会儿又变得苦而醇厚,庄钦经常在他身上闻到,越闻越喜欢,仿佛已经习惯了。

两人躺着休息几分钟,李慕手伸下去慢慢撕开胶带,很疼,非常疼,他直接流了汗珠,整个人忍得非常辛苦才没叫。

郭宝箴暂时清了场,让他们换衣服再出来。

房间里没人后,打光设备也关掉了,庄钦先跟他道歉,摸了下他肩膀上的牙印,心虚地擦上面自己留下的口水印记:“挺疼的吧,不好意思啊慕哥。”

李慕说不疼。

咬的时候还挺……来劲的。

两个人就那么背对背坐着,开始撕胶带。

庄钦:“嘶。”

李慕:“你也疼?”

“当然疼了。”

李慕知道如果没反应是不会这么疼的,看来庄钦是正常的,不至于拍这种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他背着问:“刚才胶带裹着,刺到你皮肤没有?”

胶带在前端会形成类似刀片的卷口。

庄钦是感觉到了几次,胶带蹭得又快又疼,但忍过去了,这会儿李慕问,他就说没刺到。

现在他很放松,拍完这一场,后面就没什么了。

两人正要换衣服,庄钦才发现衣服不知道放哪去了。

只好一人裹着半边毯子,李慕喊郭宝箴,进来了一个刚才在场拍摄的摄影师,特别不好意思,也不敢看他俩,尴尬道:“衣服好像放这边柜子里了……我来找。”

那摄影师绕了一圈到床背后,衣服就挂在床后的衣柜里,他打开柜门,柜门弹回去重重关上,顶上,一个方才就摇摇晃晃的箱子终于在这一下后向下滑动——

李慕常年在外极限运动。

有时候他手攀着一块岩石,那块岩石不稳,他在岩块塌掉的前一秒,就会有本能的危机感。这种好比猛兽般的直觉,救了他很多次性命。

那箱子不大,是空的——摄影师也是惊呆,惊慌失措的一个箭步上去,保护摄像机。

但他速度显然不够快,箱子砸在摆臂摄像机上缓冲了下,给了李慕翻身过去把庄钦抱开的时间。

他瞳孔一缩,一下扑过去,庄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李慕整个按在怀里,李慕弯着腰,用身躯保护着他的周全。

“咚!”

庄钦听见了很重的、连着两声巨响。

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有好几秒,庄钦都说不出话,只听见李慕的心跳声特别快。

摄影师极其痛苦地惨叫了一声。

庄钦吓坏了,手摸到李慕的后背,是湿润的。他以为是血,整个人都不好了:“慕哥,你,你……你受伤了吗?郭、郭导,我找手机,我叫救护车……”他语无伦次,以为李慕被道具砸成了重伤。

“没事。”

他的声音带动了胸腔共鸣,很沉稳,掷地有声地落在庄钦耳朵里。

“你……你没事吧?”庄钦说话声音都在抖,拍戏出意外,是一辈子都不想遇见的事。

更何况刚才李慕动作很迅速地把自己护在了怀里。

听见他颤抖的声音,李慕稍一起身,光亮落在庄钦的脸庞上,李慕看见他脸上的神态,微愣。

眼睛里怎么有水花?

“真的没事。”李慕抬手摸了下他的耳朵,刚才拍戏的时候意外摸了下,特别软,就忍不住摸了第二回,心里认为是回报庄钦咬他耳朵那一下,“箱子没砸我身上,我把你抱开了,箱子刚好就落在那旁边。”

其实有挨着一下,因为他用手臂挡了才没砸在身上,现在手臂还是麻的。

“那……”庄钦想问工作人员惨叫什么吗,那声惨叫可没把他吓死,以为李慕血肉模糊。

紧接着,就看见摄影师抱着被砸下来的机器痛哭流涕。

庄钦:“……”

庄钦听见似乎有人进来了,就从地上捡起衣服,两人同时穿裤子,李慕一条手臂疼痛难忍,动作不太方便,庄钦看见了,就急着问:“你真的没事?别骗我。”

“没事。”李慕让他不要担心,“倒是你,床戏那么用力都没把你弄哭,怎么刚才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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