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行,马波的同事都注意到——也是他唯一一件引起他人注意的事——他近来在态度上有了些微变化。他总是一脸愁容,而且很容易看得出来,他经常喝酒。马波所属部门的主管也发现这种现象,可是并没有对马波采行什么过激的措施。马波是副主管,而他的部门主管很高兴有一位缺乏效率的副手,因为一来,他可以更严密将工作掌握在自己手里,二来,他这种一手掌控的作法,才更有依据。再说,对那个带着一脸愁容、双眼忧郁、胡子也悲苦的“可怜的老马波”,他怀有一份怪异的喜爱。韩德森先生衷心喜悦马波显然已挣脱财务困境,几个月来,每到发薪前二个礼拜,马波都会向韩德森告贷。韩德森不明白,在马波似乎没有能力掌握任何良机的松散个性下,他内心某处仍有一股敏锐的心思——就算晚间灌了太多威士忌,这股心智依然锋利如剃刀——以及一份源源不绝的潜能,只要有充分的诱因召唤,这股潜能将可成就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事。当然,几个月前,马波做的那件天衣无缝的事,韩德森先生毫不知情。

在历经痛苦煎熬后,马波尚未找到一心渴望的赚钱机会。然而,钱,一直充斥在马波工作的环境里,这里甚至于比一般银行部门经手的钱还多。在英国康提国家银行,韩德森先生是外汇部的行政主管,马波是首席副主管,外汇交易是这个部门的唯一业务,整天从事的工作就是买卖货币,以美金供应棉织业者,以法郎满足服饰业者,用比塞塔(西班牙货币)给付酒商,并提供美金、法郎、比塞塔、尤其是德国马克,给每位交易或不交易的投机客。在英国,外汇市场的赌博逐渐演变成一种全国性的嗜好,外汇业务的收益,也成为国家银行大部分获利来源。马波将在这里赢取他朝思暮想的钞票。可是对操作外汇,马波太了解了,所以他害怕。以前有几次时机成熟,他曾经进行一英镑或两英镑的买卖,不过次数不多。过去就有许多例子发生,有的人似乎是以最低的价格买进马克,可是后来又看到他们手上原来买进的数千马克,荒谬可笑的贬成了数万马克,这种现象代表的含意是,这些人亏损了十分之九的投资。从事外汇的投机客,聪明人大多数时候会审慎卖出,而不买进。但炒作外汇不可能只卖而不做第一次的买进,除非投机人能够与银行接洽,安排“远期操作”。投资人只有在汇率贬值的时候,出脱手中尚未得到的东西才可获利。没有银行愿意为任何人安排远期操作,除非投资人能出示某些必须进行远汇交易的理由。当然,这种理由被银行认可的情况并不多见,但如果账户里有巨额存款,存款数目比一个户头里仅有六十英镑的银行职员还要多时,可能就可以向银行提示。从事远期操作还有另外一项好处;在这种情形下,只须提交投资总额的百分之十做为保证金,如此,只要投资货币总额的价格上涨百分之五,就意味总投资额实际获利百分之五十——这是指投资人如果运气好,而且是站在买方而言;相对的,万一投资人站在卖方,那便亏损百分之五十。如果投资人提交百分之十的保证金买入外汇,买入货币的价格假设上涨一倍,那么他投资金额的实际获利不是二倍,而是二十倍。马波想到他必须投资的六十英镑,口水都流出来了。

枯燥的日子一周接着一周过,而马波什么事都没有做。汇市似乎已经疯狂。马克跌得只剩几百万,情况就像两年前奥地利的克朗一样;义大利里拉似乎也准备步马克后尘,甚至于连法郎都缓慢走低,战前一美金还可兑换二十五点多法郎;可是现在法郎与美金兑换率已经超过一百,而且还以越来越低的价位慢慢下滑。在纽约汇市,唯独英镑价格缓步扬升,挣扎回到战前价位。马波观察汇市,有些举棋不定。假如法郎和里拉继马克之后狂跌,聪明的投资人事先出脱,根据估算,将可预期有十几倍的获利。每天业务往来中都会和马波用电话联络的外汇交易商,似乎也都认为这种情形很有可能。而在国家银行总行外汇部,所有行员也都抱持同样看法。有的行员靠着有在外汇交易商工作的朋友,谨慎臆测,已经投入小笔金额。他们事先抛售总数不多的投资额,立即匆忙出脱获利了结,事后发现法郎持续走贬,便懊悔不已,诅咒自己懦弱胆小。这一切,马波看在眼里,也受到诱惑。有两次他几乎冒险进场,但每次临到关头,那种敏锐的判断力又制止他冒险,因为感觉上,在某些地方,有些事很不牢靠。

有天早上,机会挟带着财富,来到马波伸手可触及的范围,要求马波紧紧把握以做回报。

时间是上午十点。马波坐在办公桌前,那是离入口最远的一张办公桌,紧邻部门主管韩德森的小房间。在马波面前放着几封已经撕开的信,这几封信是运送部门那边送过来的,马波已照例看过内容,确定没有任何一定得麻烦韩德森甚或更高阶层才可解决的事。这些信件只是一些普通的例行信函,主要是来自于欧陆各个分行的通知函、已经拨发的信用贷款及一些承兑的汇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部门职员差不多就可全部处理。马波挑出四封必须回复的信件,还有两封必须给韩德森过目的信。最后一封信,是所有信件里最不重要的一封,寄自巴黎分行,二个星期来一次,目的在确认已经由电报或电话报告过的业务。马波开始看信,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只是诧异巴黎分行的职员竟然能够完整无误地解译电报。一切事务皆已遵照指示办妥,没有需要拍发急电取消的荒谬失误;没有伪造,也没有什么过失。可是,马波还是把信看完,因为马波认识写这信的人。信是柯林斯写的。在被调往巴黎前,柯林斯曾经在这个特殊部门、在马波手下做过几年,是个话很多的家伙——“饶舌”,马波心里这么形容他——柯林斯的多话显而易见,即使在这封公文信中也不例外,因为在信末,他还另外插上一段话,而依据所有例行信函规则看来,这一段完全不必要;但对柯林斯来说,这段话已属简明。他仅提到:往后可能要注意,法国法郎将更趋稳定,因为谣传法国政府打算干预法郎,也许会采行紧“钉”伦敦汇率的作法。

马波放下手中的信,两眼透过一扇丑陋、满布尘埃的窗户,凝视着排气孔对面另外一扇丑陋、满布尘埃的窗户。柯林斯的话里颇有蹊跷。今天上午法郎涨了,比昨天的收盘价高出一块。他那累积丰富经验的外汇行员头脑告诉他——历经多年训练,过去二年里,马波可以在任何时间说出任何国家两分钟前的汇率——如果受到的充分的激励,自己的表现(虽然这字眼用在他身上有点奇怪)绝对不止如此。如果法国政府进场干预,想要恢复外汇信用,应该采行更多措施,而不仅止于维持法郎的稳定。马波心中突然忆起一个模糊的点子,是关于可能挽救法国法郎汇率的最佳办法,是以前想出来的。他又将这个办法在心里检视一遍。假如法国政府照着他的点子做,法郎可能会以火箭冲天的速度反弹。对英镑的比值,可能轻而易举就到六十,甚至于还会到五十,也许四十也说不定。可是绝对不会再低过四十,马波想,他精确地评估着法郎的汇率变动——想到自己会这样做,他也甚感讶异。法郎最有可能的价位将在六十。

“巴黎市场现在的比值多少,奈特礼?”马波随口问一位经过的部属。

“一百一十九,一百一十七。”奈特礼匆忙回过头回答,心里希望马波未注意到他故意没有在语尾加上“先生”两个字。

马波心里想,还是升了两块。在他脑海闪现的那个直觉式推测,或许还是有些真实性。可是换个角度看,法郎这种微幅上升的现象,也许只是一种周期性的暂时反弹,这种情形很平常,价位随时可能再走贬。假设马波现在进场买进法郎,他会发现自己是在汇市下挫的时候进场,而不是在汇市行情走俏时进场。如果马波打算从事远期操作,提交投资总额百分之十做为保证金,买入法郎——马波心里已有准备这么做的腹案——那么法郎的汇率只要下挫十点,不可避免地将融蚀九成的投资金额。可是,相对的——想到这,马波胸膛的笨心脏又乒乒乓乓猛烈地撞击肋骨——法郎汇率如果上升十点(照马波的预估,很有这种可能),他的获利几乎达到投资总额的一百倍。虽然他的心脏还是像几个月前那个难忘的夜晚一样狂乱跳着,但马波还是刻意保持头脑清明。现在是个机会。马波脑袋过滤所有过去几周内搜集、储存且未印证的情报。现在不仅仅是个机会,根本就是很笃定的事,他清晰的头脑已做出结论。

马波觉得心跳难以忍受,血液已冲上脸颊,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踏出办公室,走向生命里最重要的某个契机。他很紧张,所以步伐显得有些不稳。马波走向门口,途中,两名与他擦身而过的同事,相互用手肘轻撞对方示意。

“老马波一如往常出去了,”同事说。“时间甚至于比平常还早一点。看这个情形,昨天晚上醉得差不多了。”

街角有家酒馆,离针线街有五十码距离,马波在酒馆前驻足。他经常来这家酒馆,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吧台的女孩都认得他,甚至于在马波还没走到吧台时,女孩已经将他的双份威士忌准备好了。可是马波今天却不像以往,一口气干了手里的威士忌,然后再来一杯。今天他只是把酒拿在手上,就桌后一张长椅坐下,坐着等,意志坚决地等,手指指尖感应着心跳冲击的悸动,两手不停抖动。酒馆才刚刚开门,包括号子营业员、银行职员与街上赌马代理商的工作人员等在内的顾客,不停进出酒馆。平日的上午,到这家酒馆喝酒的分子呈现一种奇异的混合。

偶而会碰到马波熟识的人进来喝酒,他们都会对马波点头招呼,可是马波并非那种喜欢取悦别人的人,这个时候,他通常会点头回礼,但在态度上却没有邀请他人同桌一起分享的意思。但是除非万不得已,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愿意接受他这种邀请。马波持续注视着摆动的大门。

随即他的心脏一阵猛烈抽动。因为恐惧,恐惧未来,马波忽然觉得一阵反胃。终于,他的计划具体地呈现在眼前,而不再仅是令人振奋的抽象概念。马波一度矛盾不已,想要逃开、放弃整个计划。他是可以放弃,他清楚。如果不去借助这场看似无望的冒险,他可能得多奋斗好些年。最后,马波还是将这种想法抛到一边,痛苦地决定继续他的计划。酒馆进来一个人,是桑德斯,桑德斯的到来,引起马波心里最后一阵混乱。马波对桑德斯点头示意。

桑德斯手中握着他的酒,向酒馆里的熟人点头致意,同时眼光再在屋里扫一圈,肯定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认识的人。

中等身高的桑德斯是个胖子,肤色红润,一副富富泰泰模样。他和马波的交情不深;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酒馆里,他们两个大概只谈过十二次话。桑德斯知道马波在国家银行工作,也是受雇于他人,对马波他就知道这么多。所以看到马波向他点头招呼,他当然会有点困惑。可是对每一位主动与他交谈的人,桑德斯会特意表现自己友善的态度,主因是他的生活有赖于大众的善意。桑德斯是个书商。在布罗德老街附近五楼的一间小办公室里,桑德斯几乎完全靠电话与午餐时分在街角附近等候的人,来拓展他的业务。

就在马波向他点头示意后,桑德斯手握酒杯走向马波的桌子,没等马波表示,桑德斯就在马波对面坐下,因为从马波的态度看来,他无疑地是要桑德斯坐下。

“嘿,”桑德斯愉快地招呼,“近来好吗?”

“不算太差,”马波说。“偷空出来溜达?”

看这种情形,桑德斯有一点悲哀,因为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马波和他打招呼,只是想要他在银行开立一个信用账户。然而,因为马波的态度并没有这种暗示,所以桑德斯又做出第二个结论——可能要准备听一段“倒霉的故事”。桑德斯持续猜测马波与他闲聊的背后用意,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其他酒客,则除了打赌与借钱之外,没别的事好干。

“你有把钱存在国家银行,是不是?”马波再问。

“你答对了。”

“你也知道我在那里工作?”

“你又答对了。怎么回事?公司要垮了吗?还是我的户头透支了?”

桑德斯是个机伶的家伙;康提国家银行绝不可能暂停付款,而且桑德斯的户头里绝对不会少过四百英镑。可是马波笑都没笑一下。相反地,他将自己黯淡无光的眼睛瞪着桑德斯的一对棕色眼睛。

“不是,”马波回答,接着又慢条斯理的说,“我要做一笔交易,必须要一位银行客户帮忙。你可以帮我的忙,可是当然,如果你不想介入,我就必须找别人。”

“我想,你又说对了。”桑德斯说,他现在说话态度已不再那么轻浮。

困惑不解的他正在思索马波的动机。眼前这个穿着不体面的老头,如果不是脑筋有问题,就是在筹谋什么非法的计划。这两种情形,桑德斯都没有经验,除了唆使别人玩玩赌马之外,他可是一个守法的人。但是,但是……

“你想听听看是什么交易吗?”马波问道,神

情冷酷。

马波现在完全掌握情势,就像当初为吉姆倒那杯威士忌时一样,只是那次的结局却是恐怖的。马波的信心镇服了桑德斯眼里的疑虑。

“好吧,噢,只是听听看,我可没说我要买哟。”桑德斯赶紧补充说明。

“好。可是我要你向我保证,假如不买,你也会保密。”

桑德斯同意。书商的保证,为英国人所信赖。

“我得到一些消息。如果这些消息运用得当,可能会大捞一笔。”

“赛马的消息吗?”

桑德斯的声音里有嘲讽的怀疑:他有一半收入来自于提供赛马消息的人。

“不,是外汇。”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马波说。“很多人不知道。”

“噢,我懂一点,”桑德斯回答,急于表明自己见多识广。“我知道马克的价格怎么会跌得只剩一半,因为,因为……就是那么回事,你知道的。”

不知怎么回事,主客优势却在这几分钟颠倒过来了。马波现在无疑是占了上风,当然,这种改变大部分是因为他们即将讨论的主题马波很在行,而桑德斯却一无所知。但另外一方面也必须承认,所谓“个性”这种见人见智的事,也影响事情的发展。马波动用所有的力量,畅通无阻地左右桑德斯,结果证明他很成功。人在背水一战时,潜力无穷。

“要不了多久,”马波说,无神的双眼像两颗石头,“法郎就要涨了,现在是进场买进的时机。”

机密已经说出来,桑德斯随时都可能出卖马波,但双眼片刻不离桑德斯的马波很笃定,桑德斯不会出卖他。

“我没有说你说的不对,”桑德斯说,“这个游戏到底怎么玩?我什么时候进场?你又在什么时候进场?”

“事情是这样的,”马波说,伸出他的手,神情十分笃定。“直接买进法郎,好处不大。我自己就可以在隔壁买。可是这么做,你赚不了多少钱。这回,你可能可以赚上一倍,可是当然,一倍还不够。”

“当然不够。”桑德斯顺应地说。

“买卖外汇最好的办法是做‘远期操作’,远期操作的意思就是说,你必须提交百分之十的钱。”

“做为保证金。”桑德斯说,颇骄傲于他那一点经常出入酒馆所学得的行话。

“没有错,做为保证金用。象征的意义是,法郎如果上升百分之五,你的获利就上升百分之五十。依据我的推测,法郎这回将会涨一倍,所以你的获利将高达十倍——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块换十块。”马波估算着桑德斯的财力。

桑德斯的样子看来似懂非懂。

“可是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桑德斯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买法郎,自己操作?何以要将这些事告诉别人?”

“因为银行规定,我不可以自己经手从事远汇操作。如果你要从事远汇操作,必须具备一些操作的法定理由。”

“那么,我必须提出什么样的理由?”桑德斯很快就被引入瓮中。

“噢,那个很简单。你应该很容易在法国弄一些生意,是不是?难道你没在法国赌过马吗?”

“我当然赌,而且还常常赌。”

“难道没有汇钱到法国过吗?”

“有,一次、两次。”

“如果这样,那好。如果你告诉康提国家银行,你想买法郎,他们会完全相信你,总而言之,银行里的人会很欢迎你,因为你现在的账户里有很多钱,他们喜欢账户里有很多钱的人。”

桑德斯仍尽力挣扎,试图摆脱开始掌握他、令他难以抗拒的诱惑。

“多告诉我一点有关这种‘远期操作’的诀窍,”桑德斯请求道。

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他知道,不管怎么说,他必须立刻决定;他也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陷入马波的圈套;他更知道,他并不是真正想投入。

“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他说。

马波一丝不苟地仔细对桑德斯解说操作远汇的技巧,接着,马波撒下最后一个饵。他对桑德斯表示,如果投资人在汇市的获利达到本金的五倍时,若能鼓起勇气将本利一起再投入,购买原来的货币,等到货币的比值较购买时再高出二倍,那么最后的利润将不是十倍,而是三十五倍。马波并向桑德斯解说个中原委。

桑德斯狂乱地搔着脑袋。

“喂,你想喝什么?”马波问,同时对酒保挥手示意,随即再倾身向前把整个细节再对桑德斯解说一遍。

马波经由冷静判断,选择他需要的目标:一个靠他人赌博营生的书商。可是即使有许多鲜活例子摆在眼前,他毕竟还是不愿意在非赌马领域的其他事务上放胆一搏。

桑德斯最后绝望一击,希望能从交易里扭动抽身。桑德斯表示,毕竟,他和马波并不熟。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实话?”桑德斯可怜兮兮地问。

“我能瞎掰什么呢,是不是?”马波回答,口气里的傲慢态度,对桑德斯来说是一种额外的鼓舞。“我没有办法偷到你的钱,是不是?钱还是在你的账户里,我说的没有错吧?如果我说的不是事实,我也没有办法从你的户头里得到任何东西。”

马波说完,桑德斯几乎立即明了其中的道理,他向马波道歉。希望在血管里沸腾的马波,态度非常和蔼可亲。

“那么,你希望从这些交易里得到什么呢?”可怜的桑德斯问。

“你获利的一成,”马波坚决地说,“同时,当然,我自己也准备投入一些。”

“多少?”

“六十英镑。”

马波拿出一卷五英镑银行券——“这是他之前小心翼翼去兑换的最后一批银行券。现在,他要放手一搏了。万一有什么人根据这些银行券追查到他,那也是他自己的疏失,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想什么复杂的措施来兑换这些银行券了。”

桑德斯勉强收下这笔钱。

“事实上,”马波说,“我希望砸进更多的钱,可是我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的现金。我可以在明天调到钱,可是等到明天就太迟了。”

看到马波眼里流露的歹毒眼光,再加上手里那些五英镑银行券带来的安全感,除了加入以外,桑德斯也无计可施。

“谢谢,”马波说。“注意听,我告诉你要怎么做。我们总共投入四百英镑,其中二百英镑是你的,而我有六十英镑,你再借我一百四十英镑,那么我们投入的钱就一样多。”

桑德斯无奈地同意。

“没有多少时间了,”马波说,两眼注视着墙壁上的钟。“我们最好赶紧行动。回去的路上,我再把所有要做的事告诉你一次。”

宛如做梦一般,桑德斯从桌前起立,跟着马波出了酒馆。室外的新鲜空气使得桑德斯恢复清醒,他问马波为什么那么有把握法郎一定会升值。

“我就是有把握。”马波随意地说。

他能表现得那么随意,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把握,尤其,对桑德斯更有把握。

桑德斯气馁地屈从于眼前这位具有卓越专业知识的人。对一个在马场投入二百英镑赌注买进熟朋友所中意的马匹的人,桑德斯可能会藐视嘲讽之;可是如果他再听说,这个人为了他的朋友,还要再冒险投入一百四十英镑支持那匹马,那么桑德斯会很愉快地跟进;但是桑德斯现在面临的不是他熟稔的赌马,而是一椿生意,大生意,这让他敬畏与屈服。

当两人来到康提国家银行正门时,马波结束指示。

“进去吧,对柜台的人说你要买法郎,从事远期操作。他们会把你带到我的部门,所以不必担心,有我在那儿。我甚至于可以帮你办这件事。可是我猜你见的人会是韩德森。噢,对了,不要忘记,不管你做什么,今、明二天打两至三通电话给我,要总机接到外汇部直接找我。至于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你只要说——平常你在酒吧里看到其他人都说些什么?‘嗨,老哥,近来如何’?就是这类的话,持续一段时间;如果你想不出要说什么,干脆就说些废话。你这么做仅是赋予我权力,必要的时候移转账户。我说的你都了解吗?那么,好了,再见。”

茫然与困惑的桑德斯虚弱地走进康提国家银行,马波则从侧门进入,在别的部门办理自己投资的部分。汗水大量从他身上流下;在短暂的时间里,马波一度成了另外一个人的主宰,他操控一个精明干练的人执行一件完全无法预测结果的事;他曾经与命运搏斗,结果他赢了;他一度领略成功的狂喜心情。他已经做了一些若非受到急迫冲击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这都是因为几个月前那个风雨夜的轻率之举,可是报应却以骇人的速度上身。拖着无精打采的步伐,马波回到外汇部。马波感觉到不可言喻的疲困,而且他的外表看起来也是如此。当他经过的时候,年轻的办事员再次用手肘互撞对方。

“老马波已经油尽灯枯,几天之内他就会被解雇,走着瞧吧!”

紧张心跳耗尽所有的精力,恐惧带来的疲乏几乎把他累垮,马波拖着蹒跚步履走回办公桌,颓丧地将脸埋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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