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谢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结婚离婚都牵涉到许多问题,想到谢柏言和老爷子,叶谙犹豫片刻,点头应道:“好。”

谈完,整个房间陷入沉寂中,气氛也变得低迷。

谢朔站立数秒,大步出了屋。

叶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几天后,谢柏言出院,叶谙终于松了口气,不用再每天去医院探望照料。

空闲下来,她回到工作室,打算找项泉给她接几个角色,重新回归事业。

谁知,她一进工作室,众人就毕恭毕敬地来了句:“总裁夫人好。”

叶谙:“……”

你们有毒吧?

大伙儿嘻嘻哈哈,殷勤地端茶递水,还有凑过来八卦的,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她没结婚的时候。

项泉得知她要接活儿,也挑了挑眉,忍不住打趣:“你这都嫁入豪门,成总裁夫人了,不在家里呆着享清福,还出来干什么?”

叶谙将包往桌上一放,瞥他一眼:“你要接不到本子就直说,咱们工作室也不用再开了,趁早倒闭吧。”

项泉观察着她的脸色,总觉得她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忙去给她挑剧本了。

一直到春节之前,叶谙都扎在录音棚里,每天早出晚归,把自己忙成了陀螺,完全没时间思考其他问题。

谢朔同样也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有心想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然而却乏术,找不到机会。

转眼就到了春节,年三十晚上,叶谙陪着谢朔回老爷子那边吃团圆饭。

车停在院子里,叶谙下车,正准备往前走,谢朔忽然停下,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叶谙:“?”

叶谙疑惑,等看到他抬起的手肘,才反应过来,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

两人穿过碎石小径往前,俨然夫妻恩爱的模样。

离得近,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干净气息,忍不住看了眼他的侧脸,心口再次涌起复杂情绪。

谢朔复明,老爷子高兴,精神也好了不少,坐在客厅里,被一众晚辈们簇拥着,满脸笑容。

叶谙和谢朔过去跟他问好,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当然,话题仍旧离不开催生这一环。

叶谙面上带笑,心下腹谤:都要离婚了,还生孩子,跟空气生吧?

宾客满堂,欢笑声阵阵,吃过晚饭,叶谙突然接到了夏瑾的电话。

四周嘈杂一片,她听不清,拿着手机,一个人去了外面的院子里。

“谙谙,你今年还回来过年吗?”

夏瑾问。

叶谙迟疑了两秒,说:“我刚接了几个角色,年后要赶工,可能回不去了。

等下个月忙完,我再回去,多呆一段时间。”

到下个月,她和谢朔的事情应该能解决了,到时候她想休个长假调整一下。

电话这头,夏瑾欲言又止,想问她跟谢朔的事,但又拉不下面子开口,毕竟上次过来,她没给什么好脸。

“好,你在外面注意身体,别只顾着工作……”

客厅内,谢朔放下手中茶盏,一扭头,发现不见了叶谙的身影。

以前他看不见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很少有抛下他一个人的时候。

谢朔摩挲着白瓷杯壁,眼神微黯,过了一会儿,起身往楼上走。

二楼有一个专门藏酒的小房间,红木为柜,古色古香。

他还没走近,就见谢予然拿着一瓶酒,站在门口,看神情已经微醺。

“哥,喝酒吗?”

谢朔没回答,径直走过去,同他一起进了房间。

两人在靠窗的小桌子前坐下,一人倒了一杯酒。

谢朔抬起手肘端着酒杯,紧贴杯壁的指骨修长。

他看向谢予然,淡淡问:“有话要说?”

谢予然喝了一口酒,笑了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记得高中那会儿,有一次我们俩偷偷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差点跟人打架,被大伯逮住,挨了好一顿骂……”

谢朔像是也回忆起了往事,面上露出温和神情。

其实年少的时候,两兄弟的关系还算亲近,谢予然总爱跟在他这个哥哥身后,偶尔闯祸了,不敢告诉别人,只敢偷偷找他帮忙,收拾烂摊子。

等到年岁渐长,谢朔开始接手家业,两人才渐渐疏远了。

原因很简单,无非是为了避嫌,谢予然这样的身份,养在谢柏言膝下,要承受的猜疑自然不少,尤其是谢朔出事之后。

酒香弥漫,醉意渐浓。

谢朔跟他碰了下杯子,问:“你公司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谢予然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司,虽然比不得君明,但也算谢家的产业。

谢予然笑说:“还好。”

将近两年的猜疑隔阂,在这一刻,总算彻底烟消云散。

窗外夜色渐深,墨青色的天幕上,星子寥寥。

谢朔渐渐醉了,修长手指撑着额角,眉宇间透出几分怅然。

谢予然问:“哥有烦心事?”

谢朔抬眼,目光微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他一个连老婆都没有的人,告诉他也没什么用。

谢朔放下酒杯,起身:“我去看看你嫂子。”

叶谙跟夏瑾通完电话,回到客厅,下意识想找谢朔,逡巡一圈,却没见到他的人影。

刚好他的两位姑姑看见她一个人,热心地走过来,拉着她去打牌,叶谙不好推拒,想着谢朔现在眼睛看得见,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情,便过去玩了几局。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叶谙的手气出奇地差,把把都输,到最后,谢朔的姑姑忍不住笑:“哎哎,你们别太过分了,回头让阿朔知道你们这么欺负他的媳妇儿,小心他找你们算账!”

“那我下把不胡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叶谙也只能跟着微微一笑,心里却火大得很。

她倒不是心疼钱,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就是老这么输,太伤自尊了,再好的脾气都顶不住。

正说笑着,一个身影突然靠了过来,裹挟着淡淡的酒香。

叶谙抬头,就见谢朔靠在自己椅子旁边,两条长腿斜倚着,面色泛红,眼神不似平常清明,看起来喝了不少酒。

他俯身,灼热的气息拂过颈间,嗓音低沉:“输了?”

叶谙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下意识皱眉:“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谢朔没答,伸手替她摸了一张牌。

旁边,谢朔的姑姑打趣道:“看,我就说阿朔要来找你们算账吧?”

叶谙闻言,耳根微微一热,她手气太差,已经没心情玩了,起身让座:“你要玩吗?

我让给你。”

谢朔抬手搭在她肩头,将她按了回去:“你坐。”

说着,靠在她身侧,一手搭在她肩头,一手伸至桌上摸牌。

他的手生得漂亮,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摸个牌都格外赏心悦目。

自从他出现,牌桌上的其他人包括旁边围观的人都安静了不少,很显然,谢大少爷在一众亲戚们面前,威慑力也不低。

他接手后,这一局叶谙的牌明显好了很多,叶谙重拾信心,满怀期待地盯着牌桌,两眼发亮。

眼看对面打出一张牌,正是叶谙要胡的那张,她激动地扬起一个笑,抬手去推牌面,结果刚推倒,上首的堂妹突然也兴奋地将牌面一推:“胡了!”

叶谙:“……”

谢朔:“……”

北风呼啸而过,落叶飘零。

堂妹感觉身后冒起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旁边谢朔的姑姑先是一愣,随后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其他人也跟着忍俊不禁。

谢朔一张俊脸从红变成黑,沉得能滴出水来。

堂妹对上他难看的脸色,小心脏抖了抖,将牌又一张一张扶起来:“那个,我不胡……也可以……”

叶谙愣怔片刻,瞥一眼头顶阴沉沉的男人,也忍不住噗嗤一乐。

两人今晚没有在老宅留宿,回家的路上,想到先前的场面,叶谙还在乐。

原本以为他能大杀四方,替自己撑场子,没想到翻车翻得这么彻底。

看来谢大少爷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震慑全场的。

谢朔瞥见她脸上粲然的笑,面色渐渐缓和下来,他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她这样笑过了。

酒劲上头,他脑袋有些昏沉,靠着椅背,阖上了眼。

车内安静无声,稀薄的灯光照在眉眼间,如笼了一层雾。

叶谙乐完了,转过头,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心口微动,忍不住伸手去碰。

手抬到一半,她想起什么,又顿住,收了回来,唇角的笑意也淡了。

到家时,已经转钟。

新的一年到来,夜幕下烟火盛放,一簇一簇绽开。

谢朔醉得不轻,叶谙扶着他上楼,替他收拾衣服洗澡。

边收拾边忍不住皱眉:“你的眼睛才好没多久,药都还没断,以后少喝点酒,万一又出问题怎么办?”

谢朔在一旁眯眼看着她,熟悉的淡香随着她的身影若即若离,视线内轮廓模糊。

叶谙收拾好衣服,转过身,伸手扶他出去,冷不防他没站稳,一个踉跄,往前一栽,顺势将她压在了衣橱上。

头顶灯光洒落,她惊愣地仰起脸,白皙的面庞浸在辉泽中,眼底光亮被暗影覆住。

灼热的酒气扑面而来,她背抵着衣橱隔板,对上男人醉意沉沉的眸子,手中睡衣差点掉落。

谢朔压着她,神情恍惚,似乎在辨认什么,顿了一会儿,才低头吻下。

夜深人静,方寸之间只听得见呼吸起伏声,良久,身上的压制终于松开,谢朔直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叶谙看着他的背影,怔忡片刻,跟了出去。

翌日,大年初一,一整天都在拜年和被拜年当中度过,等到晚上,叶谙筋疲力尽,洗完澡倒床就睡。

谢朔忽然问她:“明天去你妈妈那边,还是去叶家?”

叶谙艰难地撑起眼皮,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思忖片刻,说:“回叶家吧。”

虽然她很不待见叶远年,也不想再踏入叶家,但毕竟当初是借的叶家的名头结的婚,再不回去看看,他只怕要直接杀上门了。

叶谙说完,疲倦地耷拉下眼皮,沉沉睡去。

谢朔望着她沉静的睡颜,眸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过了许久,才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两人拎着礼盒去了叶家。

叶远年见到他们,有些激动,中年发福的脸上堆满了笑。

叶谙没什么兴致跟他表演父女情深,拜了个年之后就开始坐着安静地喝茶,不过叶远年今天的关注点也不在她身上,而在谢朔身上,拉着谢朔说个不停。

谢朔平常那么清冷寡言的一个人,这时候竟然有耐心应对叶远年的废话连篇,时不时还语气温和地搭两句话。

聊到后面,叶谙因为茶水喝太多,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刚好听见叶远年在和谢朔说一个投资项目的事,大意是希望他能帮忙。

叶谙眼神一冷,在谢朔回答之前走过去,打断了两人:“我肚子不太舒服,要不我们先回家?”

话是冲谢朔说的,谢朔闻言看向她。

叶远年忙关切问:“谙谙,怎么了,肚子怎么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着凉了。”

叶谙微微一笑,直接拉着谢朔的胳膊起身,“改天我们再来看您。”

叶远年还想挽留,可看她这样,只得作罢,送两人出屋。

一离开叶家,叶谙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转头问谢朔:“他是不是让你投资他的项目?”

谢朔没否认,“嗯”了一声:“他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资金填补漏洞。”

叶谙立马道:“不许帮他!”

谢朔看着她,似乎有点意外。

叶谙语气冷讽:“我就知道,你的眼睛一旦好了,他肯定就会迫不及待地来占便宜。

当初尝过一次甜头,现在还想尝第二次吗?”

谢朔默然,她跟叶远年关系冷淡,他大概也知晓,但却没想到冷淡到这种地步。

见他不说话,叶谙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过?”

她扭过脸,望向车窗外,神情恍惚,语调低下来。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这就再也没办法挽回和弥补,我欠他的,已经还了,多余的,我给不了,也不想给。”

当初她嫁进谢家,叶远年通过这桩婚事换了多少利益,她虽然没问过,但心里大致也有数。

从那一刻起,她就彻底跟他两清了。

谢朔看着她白皙的侧脸,须臾,握住她搁在腿上的手,说:“你不想我帮,那我就不帮。”

叶谙眼睫微动,低眸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心里有些怪。

她动了动手指,想将手抽出,迟疑了两秒,最后还是由他去了。

她抬头看他一眼,心想,等离婚了,叶远年就算再想扒着他吸血,也没机会了。

春节很快过去,假期结束之后,叶谙重新回归了早出晚归跑录音棚的棚虫生活。

年前她录的那档配音节目已经趁着春节假期播出,反响和热度都相当不错,她也因为在节目中的表现人气再度飙升,微博涨了不少粉丝。

节目播出期间,她还上过一次热搜,连带她是君明集团总裁夫人的身份又被扒了一遍,底下嗷嗷声一片。

休息的空档,叶谙看着微博铺天盖地的私信和评论,以及超话里的表白,忍不住想:情场失意,事业得意,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至于谢朔,他似乎比她还要忙碌,收假没几天就直接飞去了海城出差。

这一走,就是整整一个星期。

下午四点半,林立的高楼间日光斜照,玻璃墙上流光溢彩。

谢朔开完最后一场会议,回到酒店,坐在落地窗边闭目养神。

钟覆煮了一杯咖啡,搁在旁边的茶几上。

谢朔仰面靠着沙发,双目未睁,问他:“机票订好了吗?”

钟覆道:“订好了,晚上九点半。”

谢朔“嗯”了声,继续闭目养神。

钟覆见状,也没打扰,转身去了旁边的房间。

日头渐渐偏西,谢朔养了会儿神,突然觉得双目酸涩,甚至有痛意蔓延。

他下意识抬手撑住额角,睁开眼,眼前出现了模糊的暗影,起先只是小小的一团,随后一点一点扩散,最终铺天盖地,遮住了所有光亮,像是夜幕陡然降临。

谢朔一贯从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他努力睁大眼,然而眼前仍旧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

复明之后,他虽然偶尔也会出现有暗影掠过眼前的情况,但通常都是稍纵即逝,只要暂停用眼,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严重过。

他重新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

约莫十来分钟后,他再度睁开……黑晕并未消失,只能隐约窥见一丝微弱的光。

久违的恐惧涌上心头,眼底酸痛感越来越强烈,慌乱中,他伸出手,冷白修长的指骨摸索到茶几边缘,紧紧扣住,手背上青筋毕露,额角也隐隐沁出汗意。

蓦地,手不小心碰到茶几上的咖啡,杯子翻倒,滚落在地,重重的一声响,倒出的咖啡沿着茶几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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