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洪钧来到县委汽车队。这是一排高大的房子。那些绿色的大铁门有的开着,有的关着,还有的门里传出时高时低的机器声。

洪钧在这排车库外面碰见一位身穿工作服的老师傅,便问他刘永胜在什么地方。那个老师傅指了指前面开着门的一间车库。

洪钧走进车库,见里面停着一辆吉普车,但没有人。他转了一圈,才发现在车前面的底下伸出两条腿。

大概是为了协调上肢的动作,那两条腿还在有规律地扭动着。

洪钧叫了两声“刘师傅”,但那两条腿仍无动于衷地继续扭动着,可能是隔壁发动机的轰鸣淹没了他的声音。他想了想,便走上前去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那扭动着的腿。这一来,那两条腿立即停止了扭动,并向旁边挪了挪,随后从车底下伸出一张满是油污的脸。那张脸看清洪钧,便又缩了回去,接着就见那两条腿一直一屈地挪动两次那个人仰面朝天地从车底下倒着爬了出来。

这个人正是司机大刘。他站起身来,问道:“洪律师,你咋还没回北京啊?”

“事儿没完。你这车又坏啦?”

“嗨,这种老北京吉普,咋也不成!才跑了三万多公里,就三天两头趴窝。没个整!那天我见人家开来一辆切诺基,那是啥劲头?没法比!”

“什么毛病?用帮忙吗?”

“小毛病。油底的纸垫坏了,有点儿漏油,一会儿就换上。你找我有啥事儿?”

“你们最近还去打猎吗?我给谷书记打电话,没找着。自从上次跟你们去打猎,我还真有点儿上瘾了!”

大刘乐了,“打围这事,你只要去一次,保证上瘾。我老婆老跟我说,打围有啥好?又受累又花钱还耽误功夫。真不如花俩钱儿上街买只鸡回来炖着吃呢!我说,你是没去过,只要你去一次,保证还想去。她说,有那功夫我还在家看电视呢!你说说,这老娘们儿就是懒!”

“兴趣不同。”

“自打上次在黑熊岭遇上那事儿之后,谷书记就再也没提打围的事儿。我看他像是有点儿受刺激了。要不然,哪天我开车拉着你,咱俩去玩儿一天。”

“你自己也可以把车开出来?”

“那当然!把方向盘的再没这点儿权力就得了!”

“那你替我出趟车行么?”

“去啥地方?”

“远道,去哈尔。我给报酬!”

“哈尔……太远了点儿,那得跑一整天哪!路也不好走。你干啥不坐火车去?”

“坐火车的时间不合适,而且路上我还想办点儿事儿。”

大刘想了想说:“洪律师,我不是不给你帮这个忙。我们这儿管车的人忒死性!没有特批,不让开车去哈尔。要是近地方,咱一踩油门就去了。可要跑长途就不那么简单了。你知道,前儿天谷书记去哈尔都是坐火车去的,我给他送的站。”

“他回来也是你去接的?”

“嗯哪!”

“他坐的哪趟火车?要是早上那趟,你很早就得起来吧?”

“可不咋的!那火车是早上五点来钟到站。我四点半就爬起来了!干咱们这差事,就得听喝儿!让你啥时出车,你就得啥时出。啥吃饭睡觉?甭扯!”

“真够辛苦!那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洪律师,你要是真想找车去哈尔,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是跟公安局的郝局长挺熟吗你去找找他,他们的车跑案子,也去过哈尔宾,兴许能给你跑一趟。”

“那我就去试试,谢谢!”洪钧转身走出车库。他没走出多远,大刘又从车库追出来,冲他喊道,“洪律师,那打围的事儿呢?”

“再说吧!”洪钧此时的心思已经不在打猎上了。

晚饭后,郑建中和朱丽来到洪钧的房间。他们第二天早上就要回北京,特意来向洪钧告别。郑建中希望洪钧能尽快让他兄弟走出监狱的大门。他对洪钧说:“这次路过哈尔,我又到监狱去看了我兄弟。他挺信得过你,觉着你能给他翻过来。不过,他也挺着急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看着兄弟在大狱里受苦,我这当哥的真恨不能去把他给替换出来!”

朱丽在一旁对郑建中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但她只是撇撇嘴,并没有说什么。临分手时,她对洪钧说,希望以后在北京还能有机会与洪钧共舞。

送走郑建中和朱丽之后不久,门铃又响了,来人是楚卫华。

楚卫华进屋后,洪钧关好门,有些急不可待地问:“查出来了吗?”

“我媳妇给做了,但是没能做出来。她说那个抽烟的人可能是啥……非分泌型,不好做。也许是她的技术不成,因为她以前从来没用烟头做过血型。”

楚卫华略带歉意。

“非分泌型?”洪钧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楚卫华说:“洪老师,我不想问这个烟头是谁的。不过请你相信我,在必要的时候,我也敢顶着雷干!”

“卫华,谢谢你!”洪钧诚恳地说。

“没啥,这也是我的工作。”楚卫华见洪钧看上去很疲劳,便告辞了。

楚卫华走后,洪钧看了看手表,估计肖雪已经下班回家,就来到一楼的电话间,给肖雪打电话。

肖雪正在等着洪钧的电话。当她从话筒里听到洪钧的声音之后便有些急不可待地说:“洪钧,你说的那两个人我已经查过了。不知道你怀疑他们的理由是什么,但我认为他们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上午找了李处长。他说星期二下午来找他的那两个人确实是谷春山和吴鸿飞。他和谷是老朋友。谷和吴找他是为了一件案子的事。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外面吃的饭,然后送谷到三棵树车站上了火车。”

“那吴呢?”

“送走谷之后,老李把吴送到市局招待所。虽然吴住的双人房间就他一个人,无从查对,但是门口值夜班的人说没看见他出去。更重要的是招待所晚上十点半就锁门了。他办完住宿手续已经10点多了。他从招待所赶到李青山的住处,干完事儿再返回招待所,就算他行动快,也得12点,他进不了招待所的门啊!所以,我说你就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

“那些人的话可靠吗?”

“我说洪钧,你可不能瞎猜疑人!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们的话!”

“对不起!我已经习惯对任何人的话都要先打个问号了。”

“那你对我的话也得打个问号了?”

“我……”

“洪钧,这正是我最担心的!我知道你这个人挺自信。自己认准的事儿就非要干到底。可你也有判断错误的时候啊!我不是就被你冤枉了那么多年嘛!洪钧,我今天老有些心神不定,生怕你出点儿什么差错。你这些年在国外,对国内的事情不熟悉。那两个人都是地方上的实权人物!你别觉着你是个洋博士,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这事儿整准了还行。如果整得不准,那后果不堪设想!我不是吓唬你。这地方上可不比首都,出啥事儿的可能性都有!真的,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听了肖雪的话,洪钧觉得感动,觉得幸福。他说:“谢谢你的忠告。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我们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个可疑的人,原来也是北农场的。”

“叫什么?”

“郑建中。”

“为什么怀疑他?”

“我们找到被害人李青山的女儿,她提供了一个情况。就在李青山被害的前一天,这个姓郑的找过她,要走了李青山的地址。你认识这个郑建中吗?”

“我没有跟你提过吗?他就是我的委托人,那个被关进监狱的人的哥哥。”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个案子还真够复杂的。”

“确实很复杂。不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差点儿忘了。”

“啥好消息?”

“我相信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哥哥!”

“啥?你说啥?”

“我找到肖雄了!”

“你找到我哥了?”

“对!他就是我上次跟你讲过的那个大老包!”

“那个打猎的你别逗我了!”

“没逗你,这是真的!我今天跟他谈过话。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但我相信我这次的判断没错。对了,你们家有亲戚在景县么?”

“河北景县?”

“对!”

“那是我父亲的老家。不过,我从来没回去过,也没联系过,不知老家还有啥人。”

“这就对了!”

“啥就对了?”

“我是说,这就更能肯定大老包是肖雄了。”

“他在哪儿?”

“在公安局的看守所里。”

“我得去北!我得去看他!”肖雪的声音非常激动,“我有好多话要问他。他还好吗?”

“他还好,肖雪,你别着急!”

“可是我那么多年没见到他了!”

“肖雪,你别哭啊!肖雪,我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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