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孔建中都站起来了, 一看方志国:“你要一起去见见老伙计么?”

方志国笑笑:“算啦,我不去招他烦了……”他看了一眼孙晓博:“你去和他好好说说你的故事,他肯定能拍出来你本子里想讲的东西。”

孙晓博还有点懵:“……哦哦, 好啊,我跟着去拜访一下娄导, 可是, 什么预算两百万?”

看着还一脸懵逼不知道自己的稿酬只有一万块的孙晓博,众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方志国一本正经地说:“哦,没什么, 就是小霍他预算做得充足着呢,你甭操心,你们现在赶紧去吧,要没导演, 你有本子也拍不出来。”

孙晓博“哦哦”两声,觉得方导说得有道理,没导演他的本子也拍不了啊, 他稀里糊涂就上了车。

《幻海录》的剧组出来聚餐的人多,场务开的是个商务车, 孔建中、霍琅、颜苏苏、加上孙晓博,孙晓博脑子里面在想着导演的事,就问霍琅:“你觉得娄导真适合我的本子?”

孔建中就笑了。

霍琅没多说什么, 而是打开手机,然后递给了孙晓博, 那是一个用户上传的视频,热度还不错, 明显不知道是从哪部有年代感的国产电视剧里截下来的,颜苏苏也好奇地凑过来, 和孙晓博一起看起来,她还处在学习演员如何站位、如何入镜的阶段,好奇心旺盛。

镜头一开始就是极有年代感的二八自行车轮吱呀吱呀转着,然后是骑着自行车的男子,不论是那偏分的发型、还是身上的大衬衫,无一不透露着时代,随着车子前进,渐渐看清这条街巷的风景,窗台上月季花盆里还支着几根小葱、支着天线的竹竿底下晾晒着床单腊肉、墙上招工启示旁歪歪扭扭的稚嫩粉笔字、道旁喧闹跳格子的红领巾。

男子一路还打着招呼,提着菜篮的老太太、戴着破旧老花镜坐在门口补鞋的老汉……直到自行车骑到一家门脸很小的面店,他才将车停了下来,脚将支架拨了下来支稳车子,进了店里,男子带点口音喊道:“向老板来碗猪蹄面!”

里头很快应道:“哟,苏先生您来了,这就来!”

这些栩栩如生、充满了浓郁生活气息的画面随着自行车的行进,让人仿佛跟着男子回到了那个年代,走进了那条街巷,身临其境。

弹幕上观众们也在讨论:

“啊,这地儿是不是严城啊?我小时候在那里长大的,真是亲切……”

“小时候左邻右舍都可亲了,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地方了,唉。”

“哈哈,我小时候也这么在巷口跳格子!”

专业人士的孙晓博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他只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琅和孔建中:“卧槽!一镜到底!”

颜苏苏不太知道什么叫一镜到底,但她看着这个画面,反向揣测整个拍摄的过程,就知道其中难度。

观众平时看到的许多画面,其实都是几个镜头拼起来的,比如两个主角对话,镜头拍A,A先说一句,然后镜头转B,B再回应一句,实际上,拍摄的时候,这都是分两段拍,分别拍了A和B,再通过后期剪辑“拼”起来的,大部分时候,观众并不会觉察,只感觉好像二人是在流畅对话。

而所谓的一镜到底,是指导演从喊“action”到“cut”,中间不停,镜头不切换,直接一口气拍完,就像这男子从巷口骑车而入、进到面店,中间没有任何剪辑,镜头就是跟着他从巷口一口气拍到了面店这里。

对于弹幕后的观众来说,大概只是觉得跟着男子的视角,十分有画面感,勾起了他们各自不同的回忆而已。

但是对于创作者们来说,要达到这个目的却并不简单,这样长的一段镜头,主角、配角、群演、场面调试、灯光、置景、摄影、轨道所有环节,至少涉及上百个工作人员,在这个镜头里要全部精准地完成动作,任何一个人出差错,这段镜头就作废;

譬如男子骑车和老汉打招呼的这个点,摄像机在轨道上去追随捕捉,男子和自行车、老汉抬头的瞬间、镜头的位置,必须完全不差,才能让观众的视角完完整整地看到男子和老汉打招呼的过程。

但凡自行车速快一点,或者摄像机速度慢一点,镜头可能就只拍到男子的背影;要是老头抬头的速度慢一点,镜头就捕捉不到他的神情;更不要说其他还有灯光、道具、布景的工作人员……所有人任何一个出了岔子,从进巷口、到在面店坐下来这一长段镜头就要全部作废,从头再来重拍,这拍摄难度可想而知。

也正因为一镜到底的拍摄难度极大,这也是国际上许多名导热衷挑战的运镜方式之一,许多影史上的经典都曾以这种方式拍摄。虽然这段镜头只有短短几分钟,但一镜到底的意识却是十分清晰的,这片子可不是现在的作品,在那个资讯不甚发达的年代就能挑战一镜到底,可见导演不是凡人。

这样的镜头,它的优势也是毋庸置疑,观众跟着男子一路走来,潜意识里,已经勾勒出这个男子的环境,这条街巷是那个时代某个城市的一角,像男子和老头打招呼这个片段,足以让观众推测出男子多半也是这条街巷的长住居民,否则他不能跟左邻右舍这么熟悉,因为大量的细节自然而然涌入脑海中,也勾起了观众记忆的共鸣,自然他们也进入了故事的情境。

待到那男子坐下,热腾腾的面条端上了桌,他浇上醋,吸溜一口,弹幕上的一反应都是:

“看饿了……”

“我小学的时候楼下就有一家面店……这种店就是好吃……”

“那当然,能在巷子里开下去,不好吃左邻右舍不会去吃它啊……”

男子夹起一块卤过的猪蹄,镜头特写,更是让人觉得浓油酱赤,他放入嘴中大口咀嚼的满足模样,叫人完全可以想像猪蹄是多么弹韧鲜香。

这大口吃面的镜头,拍得也极好,构图也是十分专业,男子、面碗、小小面店几张桌

椅,有详有略,交待得清清楚楚。

“话说这个分类不是在‘悬疑惊悚’里吗?怎么变成美食频道了?”

“兄dei们,我已经去热猪蹄了哈哈……”

“我为什么要半夜来看……”

待男子动作忽然停下来,镜头打近,观众的注意力一下被抓住,他面上流露出古怪的表情,然后十分生气地伸手去嘴里摸了一样什么东西出来,可男子看清楚那样东西时,蓦然面色一白,扶住桌子转头就吐了,镜头特写一打,那赫然是一枚完整的人指甲。

弹幕刹那爆炸:

“卧槽!!!!”

画面就此戛然而止。

评论区一片大骂:

“上传视频的家伙你出来,我们不打死你!”

“为什么偏偏放这一段!半夜吓死了卧槽!”

“我刚刚在啃猪蹄啊啊啊啊!”

“传就传了,你特么为什么只传个开头!”

“一人血书跪求片名!!!!”

孙晓博长长吁了一口气,把手机递还给霍琅,还有点沉浸在刚刚那段镜头里,他是个编剧,比观众看的更深一层,刚刚的镜头里,导演已经将这个悬疑故事开头的悬念全给编织了出来:

凶案发生了,面里有手指甲;死的人是谁?嫌疑人又是谁?面店老板?小区里的其他人?可这样的小区,大家互相很熟悉,不是一个理想的作案环境……有无数疑问会盘旋在观众心中。

而这些疑问的谜底,全部埋在那个一镜到底之中,留待观众细心挖掘。

如果说编剧是用文字在讲故事,那导演就是用镜头在讲故事;

如果孙晓博自认为能完全胜任用文字讲故事的活计;那毫无疑问,娄禹也是用镜头语言讲故事的大师级人物,至少,一只脚已经踏入大师的人物,因为这是他十年前的作品了。

就算是在星寰,孙晓博也很久没有看到能这么娴熟地使用镜头语言讲悬疑故事的好导演了。

孙晓博一时间对拜访那位娄导充满了热切:“孔导,咱们还有多远?”

孔建中眼中不无感慨,娄禹就是这样的人,出手就让人知道不凡,如果不是那臭脾气,何至于十年无片可拍。

忽然,颜苏苏疑惑地开口道:“好奇怪哦。”她沉思着道:“指甲与甲床一般很难分离的,但是刚刚这个人只吃出了指甲,吐出来的骨头里也没有人类指骨,而且猪蹄以胶原蛋白为主,人手指结缔组织很多啊,口感不一样应该能吃出来吧……”

车里,一时有点静默。

孙晓博:……很好,这个本子应该不用请专门的法医顾问了。

城西南这几年是市政主导的高新开发区,早前这一片还都是农田,现在高楼大街是修起来了,但其他配套还没跟上,也没多少居民,一半是修得漂亮的大楼,白天还好,上班族们进出还算热闹,到了晚上,简直冷清;另一半却是挖得七零八落的工地,开发区嘛,还有大片规划在落实。

车子在孔建中指引下,绕着宽阔但车辆稀少的八车道大街打转,孔建中也十分疑惑:“诶?应该是在这片啊……”

孙晓博:……

不是,这位娄导到底现在是干嘛的,怎么位置这么飘忽?

想到刚刚那视频里的凶案,再看着眼前灯火辉煌但颇为冷清的大街,孙晓博生生渗得打了个寒战。

孔建中拨了电话,那头也没人接听。

车子七转八转,终于在一条大街背后的巷子里看到了热闹的灯火,孔建中一拍大腿:“开进去,是这儿没错了!我靠,居然又换了地方。”

孙晓博简直好奇极了,这位娄导,到底是在干嘛?

车子停住,他们一行人下了车,才看清那些灯火不过是几个临时支起来的塑料凉棚,城市里已经少见的白炽灯拉着长长的电线缠绕在棚顶,在底下一桌桌热闹极了,划拳声、吆喝声十分喧闹,走近了一看,毛豆花生冰啤酒,烤肉炒饭花甲粉,真是一应俱全。

划拳的汉子们大多赤着胳膊,露着长期劳作积累下来的黝黑肌肉……孔建中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孙晓博很纠结,脑海中已经补足了娱乐版头条:惊!昔日名导现在工地搬砖为哪般!

不是,没片子拍也没有必要这么辛苦讨生计吧……

孔建中却越过一桌桌喧嚣的桌面,直奔那位在大火下熟练地颠锅翻勺的人:“老娄!”

娄.前名导.大厨只淡定地抬了抬眼皮瞭他一眼,就漂亮地翻起锅子,勺子一顺,炒饭就全部倒入盘中,没一粒剩在锅里,也没一粒掉在地上,就像他的一镜到底,一气呵成。

然后他从旁边热腾腾的卤汤中捞了一块猪蹄放在炒饭上,一瞥孔建中:“左边那桌。”

孔建中嘴角抽搐。

孙晓博一戳霍琅:“这……这是娄导?”

霍琅点头:“挺好。”

孙晓博:???

昔日名导沦落到路边摊当厨子,哪里好了?

霍琅:“组里不用点外卖了。”

预算……可以重新修正一下,外卖贵。

孙晓博:?!

孔建中面无表情端起那盘加了猪蹄的炒饭朝左边那桌送去,白炽灯下,那块猪蹄闪着诱人的油光,看起来就弹韧鲜香,和刚刚视频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孙晓博:……以后他们敢吃娄大厨做的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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