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书房内的争吵。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铺着羊毛地毯的走廊外,异常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悬挂在旋转楼梯口的水晶灯,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皱着刀裁一般锋利的眉,似是极为不悦,双目仿如鹰隼,正直勾勾地看过来,薄唇紧抿,神色冷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他缓步走进书房,脱掉牛皮手套,头也不回地递给管家,坐在单独摆放在一旁的一张沙发上,沉声说道:“都坐下吧。你们对庄理有什么不满可以当着我的面说,我来帮你们做这个仲裁者。”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位仲裁者。

身为华国的首席行政官,他拥有立法权、修法权和裁决权。他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法律、道德与秩序。

他是庄金城一辈子都碰不到的那种人,位高权重,一言九鼎。

庄金城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立刻拧出一抹卑微的笑容,冲男人点头哈腰,频频问好,看上去像个滑稽的小丑。

廖秀晶早已通过儿子了解到这位刚上任的行政官是什么人,只能低着头,掩盖自己怨毒的表情。邵老头子已经化成了灰,却还给庄理留下这样一个大靠山!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唯独庄寒表现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冲男人礼貌地打招呼:“宗政叔叔,您回来了,这一趟辛不辛苦?”

宗政叔叔?庄理上上下下打量自家爱人,表情有些微妙。平白无故,他竟然矮了一辈?

宗政冥根本就没搭理庄寒,目光越过庄金城,锁定庄理,指着自己对面的沙发,威严冷沉的嗓音略微柔和了一些:“坐吧。”

庄理慢慢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殷红似血的薄唇勾出一点真心实意的弧度。看见这个人,他的心情总算好多了。

宗政冥盯着庄理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瞥向庄金城,满脸都是冷肃的不耐,“你刚才不是有很多话想说吗?我现在给你一个控诉的机会,你怎么不张口?”

庄金城哪里敢在宗政冥面前说那些贬低庄理的话?

谁都知道这位行政官大人幼时受过邵老先生的恩惠,这些年因为工作原因,不怎么与邵家来往,却还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

他亲口承认自己是邵老先生留下的人脉,其中的含义就很微妙。

于是庄金城什么都明白了。宗政冥哪里是来当什么仲裁者的,他分明是想帮庄理摁死庄家其他人。邵老先生虽然不在了,他却会取代对方的位置,继续当庄理的保护神。

庄金城惹不起宗政冥,只能咬着牙齿鞠躬道歉,姿态实在是卑微。

庄寒苦笑道:“宗政先生,您误会了,我们原本并不想与大哥起冲突。大哥受了刺激,情绪有些不稳定,麻烦您帮我们安慰安慰他。那些弄死我的话,以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再说了,让人传到外面对大哥也不好。宗政先生,我们就先走了。大哥,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需要的时候一定会站在你身边。”

说完这些话,他略一颔首,然后便拉着庄金城不紧不慢地走了,全程没有慌乱,更没有卑躬屈膝。

与他的翩翩风度比起来,庄金城就像个暴躁无知的小丑。

庄理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庄家人,只管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爱人。

宗政冥也在打量他,只不过目光更为深沉,情绪更为隐晦。

平日里,他会经常给邵老先生打电话,两人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庄理昨天闯了什么祸,今天惹了什么人,明天不知道又会留下什么烂摊子。

因为这个顽劣不堪的外孙,邵老先生没少头疼。

久而久之,宗政冥对庄理的印象就跌到了谷底。

若非早已答应邵老先生会照拂庄理,这一趟他根本不会来。在他的构想中,庄理是个口无遮拦的莽货,是个私生活糜烂的浪荡子,是个没有头脑却爱逞能的蠢材,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然而等他真正见到这个人,所有的负面印象却又顷刻间颠覆。

没错,庄理的确口无遮拦,但在极度悲愤之下,宗政冥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外公死得那么可疑仓促,他还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他就白白辜负了外公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由此可见他是一个率真的人,把感情看得很重,只是性格还有些冲动,需要打磨。

庄理的长相也让宗政冥大感意外。他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皮肤苍白,两眼青黑,被女色耗掉过多精气而显得萎靡不振的青年。

但真正的庄理却一点儿都不颓废,与新闻版面上的他几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五官还是那个五官,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狭长上挑的眼尾染着一抹绯色,像是刚刚哭过,瞳孔却亮得惊人,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很柔和,却又勾勒出一张冷清的脸庞。

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矛盾体,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难怪他换了那么多女朋友,却原来是这张脸惹的祸。

想到这里,宗政冥锋利的眉头又皱紧了一些,沉声告诫:“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不要说出来。你外公不在了,以后你行事最好收敛一点。”

“我不收敛又怎样?”庄理扬起下颌,似笑非笑地开口。

当他摆出倨傲的神态时,这张冷清的脸庞竟陡然间变得艳丽无比。

宗政冥的视线凝固了一瞬,却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耐心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邵家只剩你一个人了,庄家的人又靠不住,你必须尽快学会独立。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更要锁住你的嘴。不能说的话,你要把它们藏起来;不想说却必须说的话,你要学会把它们包装得漂亮。成年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你要学会妥协、退让、隐忍,也要学会坚强、勇敢、果断。”

宗政冥冷声道:“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会教你。”

庄理把手肘磕在膝头,十指交握,身体前倾,凑得极近地去看宗政冥,语气咄咄逼人:“你怎么教我?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模样?像你一样,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不露一点真心?像你一样,明明喜欢却要表现得冷漠,然后把想要的那个人越推越远?”

“很抱歉,这些我都学不会,也不想学。”庄理缓缓摇头,然后坐直身体。

这个世界的爱人早已爬上权力的巅峰,习惯了政坛的尔虞我诈,所以性格非常内敛,行事也很谨慎。初次见面,他竟一点情绪都不露,叫庄理看不出他到底对自己还有没有感觉。

不过没关系,他就算是逼也要把这个人的真面目逼出来。

“不要试图改造我,我不会听你的。知道吗——”

庄理站起身,慢慢走上前,两只手撑着宗政冥的沙发扶手,将对方纳入自己的阴影,低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会大声地告诉他;我想要一个人会伸出手去拥抱他。我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不会压抑,也不会伪装。别想把我变得和你一样。”

他的眼眸很黑,很深,很亮,有点点的光在虹膜里流动,像是暗藏了一片辽阔的宇宙。他的确很神秘,但是在需要的时候,他却拥有惊人的坦率。

宗政冥不知不觉就被这片宇宙摄取了心神,陷入无法思考的境地。

他终于明白邵老先生为什么会对这个顽劣的外孙如此溺爱。他的浪荡,他的莽撞,他的疯狂,事实上都是再强大不过的本真的力量。

他与这个人人都戴着假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那么耀眼,那么特别。

宗政冥沉稳的心跳忽然之间就全乱了。

他压抑着嗓音说道:“如果你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早晚会在商场上吃大亏。几百亿家产落到一个无能的纨绔手里,你猜外面那些狼群会怎么想?我不是在贬低你,但你留给别人的印象就是这样。面对一个没有能力反抗的人,商场上那些老油条绝不会心慈手软,只会群起攻之。你给我坐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

最后这句话带上了满满的燥意。

庄理坐了回去,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微眯起狭长的双目,仿佛在思量,目光却始终缠绕在宗政冥身上。

宗政冥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包香烟,点燃之后用力抽吸一口,紧皱的浓眉自始至终都没松开过。

他以为自己三两下就能搞定庄理,却没料对方是如此难缠的人物。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性格,这样的魅力,难怪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庄理的花边新闻。

宗政冥越想越烦躁,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然后隔着烟雾看向对面。缭绕雾气模糊了视线之后,他急促的心跳才终于平复了一些。

庄理却忽然轻笑起来,“宗政叔叔,据说当一个男人在公众场合忽然产生性冲动时,他会用抽烟来压抑和缓解这种情绪。”

正用力抽吸香烟的宗政冥:“……”

若不是见惯了大风大浪,适应了各种场面,他可能会被烟雾呛入气管,咳得惊天动地。

宗政冥狠狠把燃烧的香烟杵进烟灰缸,沉声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话。你一个小辈这样调侃长辈合适吗?”

“这话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说的,跟我没有关系。”庄理摊了摊手,满脸无辜。

“你如果管不好这张嘴,迟早会把人得罪光。”宗政冥站起身,语气十分无奈:“既然你听不进我的话,那就算了。”

他原本想说以后我不会再管你,话到嘴边却又换成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你对你外公还有感情,就好好守护他留给你的东西,别再不务正业。警察局那边我会打招呼,让他们继续调查你和你外公的案子,一定帮你把凶手找出来。”

把名片放在烟灰缸旁边,宗政冥转身就走,临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沉声告诫:“别再乱.交女朋友,想要对付你的人可能会从这方面下手。把弱点摆在明处是最危险也最愚蠢的事。多找几个保镖,出入不要落单,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管家弯着腰奉上一双黑色手套。

宗政冥戴好手套,顺着旋转楼梯走下去,没有再回头。

庄理趴在栏杆上目送他,笑着说道:“宗政叔叔,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尤其是像你这样高大威猛的男人。”

宗政冥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便加快速度离开了。

7480小心翼翼地说道:“主人,这个世界的神灵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呢?”

庄理笑得更为兴致盎然:“你不懂,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我喜欢把正经人逼疯。”

7480:“……”

好的吧,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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