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五很快走到了那扇铁门前面,我们的手始终放在腰上的手枪位置,毕竟之前十几分钟,我们在大门口有开枪,不知道这地下的鬼子会不会因为听到枪声而冲上来。

所幸进到铁门后,那条过道上压根就没看到一个人影。小五停顿了一下,接着对我小声说道:“邵德,你有没有觉得,土肥他们这些九日研究所的高级军官,可能已经全部撤出远山了?现在堵截我们的这支鬼子队伍,只是一个小型的作战小队。”

我点了点头,把脚步放轻了一点:“你的意思是现在远山里就只剩下这支来剿灭我们的武装部队?”

小五没有看我,带头走到了那个铁楼梯前:“假如我是土肥,那我也会选择暂时性的放弃这个地下基地的。这雪也下了有几天了,进入远山的道路很快只能封闭。现在远山里已经出现了我们这群不稳定因素,但鬼子因为封山,也不可能集结重兵来围剿我们。并且还有一点可以肯定,鬼子始终忌惮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飞机,不希望往飞机上的人察觉到远山里有部队进行大型战斗的痕迹,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鬼子选择在晚上开始袭击我们的原因。”

我打断了小五:“那些飞机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重庆?延安?”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停下了步子看了我一眼:“邵德,那都是苏联飞机,是苏联红军派过来的侦察机。”

“苏联红军?”我瞪大了眼睛:“他们也对这远山里的神秘现象感兴趣吗?”

小五扭过了头,望向了铁楼梯下方,接着岔开了话题:“邵德,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进入的这一块区域,是只有上面那一个铁门可以出入的。”

我的心思还在他之前提到的苏联人身上,可目前这情况,似乎讨论外围的一些势力也并不是时候。我想了一想:“没错。”

小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那就好办,我们只要过去瞅瞅鬼子在前面的人数,确定下他们的位置就可以了。”

说完小五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

我也紧紧地跟上了,我俩转过了几个拐弯处后,隐隐约约就听到了鬼子兵的说话声,最后,我们在一个新的拐角处偷偷往里一看,果然发现了有几个鬼子兵正站在那里守着。而更多的说话声,就从他们侧面的一堆石堆处传来,石堆背后,就是我们顺利逃离的那个有水潭的房间。

我和小五忙退了回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走原路往回走。我心里暗暗计划着:陆旭他们的背包里应该还有不少的毒气弹,看来要剿灭现在九日里这些鬼子已经不是难事。小五快步跟在我身后,十几分钟后,我们再次爬上了那个铁楼梯,朝过道尽头的铁门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小五轻声说道:“邵德,我们在远山里的发现你已经全部告诉了陆旭吗?”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已经停下了步子,那模样似乎要趁着身边没有其他人,和我私底下说说什么。

我也停了下来,把头探向那架铁楼梯往下望了一眼:“说得很少,只把我们之前的经历很简单地给他描述了一下。”

小五好像松了一口气,接着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便有点奇怪,因为小五之前告诉我,他是延安方面的猎鹰团成员,他的直接领导就是陆家两父子。可他现在这模样,好像又想对陆旭隐瞒些什么似的。

我没有发问,死死地盯着小五,等待着他思考之后会要对我说些什么。小五想了一会,然后对我张嘴说道:“邵德,对你,我不想隐瞒什么,如果连你我都不能信任,那么这世上也没有真正能让我信任的人了。”

我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吭声,小五继续道:“我不是中国人这事你早已经知道了,但我的身体里另外一半却是你的同胞。中国军队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人数上有优势,可教育程度,武器装备这些,和各国列强始终没有可比性。所以呢,邵德,想要彻底消灭掉侵华日军,我们还是需要依赖国外势力。”

“你的意思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我皱着眉头问道。

小五“嗯”了一声:“美国人山高皇帝远,和日本人关系也一直不温不火,指望他们没啥戏,他们还希望通过战争赚钱,多卖出点武器。但苏联不同,苏联和中国交界,不保鬼子军队在侵略完中国后,不会对他们发动战争。还有一点,苏联红军也是无产阶级的队伍,全世界无产阶级本就团结。所以啊,我们现在在东北伪满国的远山境内,与其指望身处大后方的中国军队,还不如指望就在边境以外的苏联人。”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小五把这些话说完,心里却挺不是滋味的。小五始终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一个日军的高级情报人员,却接受了苏联人的政治理念,同时又服从着延安方面的指挥安排进行秘密任务。他对自己国家的背叛可以说是因为对这场毫无意义战争的反抗,可并不能因此就证明了他骨子里完完全全是在为中华民族——这个他的异邦而全身心地付出啊!当下的重庆政府腐败无能,延安始终还不成气候。那……那他所全心全意服务的,岂不就是……岂不就是苏联人?

想到这里,张地主说起的二十几年前那档子事在我心里又一次浮出。当时进入远山杀光了远山村庄的那股子神秘势力,肯定不是鬼子的军队,要不张地主他们也不会被鬼子军官三番五次询问那晚发生的事。而当时在东三省活跃的外国势力,主要就是日本和当时正走向灭亡的沙俄政府。

我隐隐察觉到一些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却尽力装得很平静,最后我抬起头对着小五缓缓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苏联人也知道远山里的情况,并会要全力帮助我们?”

小五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接着略带着兴奋对我说道:“我这一次接触延安方面的人员,并被他们安排进入远山,可以说收获很大,但这些情报目前还没有机会让苏联红军知道。邵德,你想一想,目前这种局势,苏联红军还敢频繁地派遣飞机过来侦察,就说明他们并不惧怕鬼子军队。一旦他们知道了远山里这股奇特力量的巨大作用后,要他们出兵越过边界,直接杀到远山境内,这可不是痴人说梦啊。”

我终于忍不住了,脸一下拉长了很多:“苏联人知道远山里这股神秘力量后,派兵占领远山,对我们中华民族又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小五没有想到我变脸变得这么快,也一下语塞了。他看了我几眼,接着故意扭过脸,不敢看我望向他的目光,沉声说道:“邵德,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掌握的。但我们可以把握的是当下,你我当务之急就是让鬼子在远山里发人深省的暴行被节制。”

我冷哼了一声,因为我自小就在东北长大,以前陆伯伯在大帅手里谋职时候,我就知道各国势力不管披着如何光鲜的外衣,骨子里都是一群豺狼虎豹。自己国家不强大,借助外围势力,就算赶走了小日本,可也不保新进入的势力不会成为新的侵略者。

小五也看出了我的不悦,他叹了口气:“邵德,我说的这些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其实这一切我本可以不对你说的,但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个兄弟看待。”

我再次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身体里的那个中国人还在吗?”

小五愣住了,接着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都算了,只要被我知道了,我就必须要管到底。”

说完我再次望了一眼楼梯下方,下方依然没有动静。然后我没有理睬小五了,对着过道前方的铁门大步地走了过去。

小五没有跟上,他站在原地好像是思考着什么。可能是我多心吧,走了几步后,我突然觉得一种危机感出现在我毫无防备的身后,我扭过头朝他望去,只见小五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奇怪。而他的手,却紧紧地搭在腰部的手枪上面。

见我望向他,小五连忙苦笑了一下,接着他的手离开了手枪,朝着我大步地追了上来。到我身旁后,他叹了口气:“邵德,我们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我没有回答他,再次扭过头,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铁门……

我们走出大门,和大伙汇合,接着剿灭九日研究所里面鬼子的工作进行得特别顺利。陆旭带着十几个人下了一趟底层,脸上缠着湿布投出了毒气弹后快速撤了回来。我们架着机枪在铁门外守了一天,再次潜入到地下时,看到的是一百多具鬼子士兵的尸体。他们全部集中在那个有水潭的房间里,看尸体乱七八糟摆放着的模样,可以推断出他们死前是正在那山洞里仔细地寻找着我们逃出去的路线。

我们仔细地翻了每一个尸体,并没有发现土肥原一郎或者松下幸太郎这些高级官员。其中最高军衔的也只是一个小队长,这进一步印证了小五之前的推断,日军暂时性的放弃了九日研究所,撤出了远山,只留下了这一支作战小队来实施土肥消灭我们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我让杨建带着人把鬼子的尸体都扔出了基地,尸体在大门外很快消失,看来九日研究所里面类似于黑匣子的装置确实也只能辐射基地内部。我们在九日研究所的每一个房间都仔细搜索了一次,没有发现发报机和电话这些通讯工具。小五的推断是土肥并没有把希望寄予在那一两百个鬼子兵身上,这次撤退,不过是为了熬过封山,再重新带重兵过来。当然,通过物质仓库的军粮库存上看来,土肥也没有完全放弃士兵们剿灭我们的可能性。物质没有运走,这让杨建颇感欣喜,派了几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士兵守在了仓库门口,并拉出十几箱厚实的军服让大伙穿上。

说实话,因为有杨建,让我少操了很多心,他带兵如何暂不做评论,可他过日子还是有自己的计划。于是,士兵们很快恢复了元气,郑大兵在大门外围安排了暗哨和明哨,邵统军也在九日研究所深处的那几个我们所知道的通道处,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是暂时安全的,最起码在来年雪融前,鬼子集结军队反攻之前是安全的。

那十几天里,陆旭也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感觉得到他始终想要说服我接受他的一些观念与信仰。终于,在一个傍晚,他跟着另外一个重新蒙上了脸的灰衣人来到了我和阮美云的房间,我以为他又要对我说道那一套同志与主义,可没想到的是,他这次过来却是和我道别。他们这六人小分队决定暂时离开远山。

当时在那房间里的还有小五,他那段时间也时不时来到我这里,和我没有重点地说道九日研究所的情况。他眼角却总是瞟着阮美云,阮美云也每每回报一个蕴含着感激抑或是友情的微笑,不怎么和他说话。

陆旭靠着墙站着,望向我的眼神挺复杂的。我听说他要走,也没说啥,毕竟陆旭是猎鹰团的高级成员,我们现在在远山是属于执行者,而猎鹰团的高层也需要早点知道现在这里的一切情况。这时,站在房间门口的小五却说话了:“邵德,我也跟着陆旭一起走吧!很多情况我一直都是经历者,可以把第一手情况详细给上面反映一下。”

陆旭听着也点头:“小五同志能跟我们一起出去是最好,我们尽量在外围做一些安排与布置,到明年开春大雪融开后,鬼子们的反攻肯定会要开始,凭借我们现在的这些人手明显是不够的。”

我没有吱声,坐在床边抽着杨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包烟。阮美云站在我身后,她现在也没有用布来包裹那满是血痂的皮肤了,身上穿着一套比较宽松的衣裤,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在听到小五说也要离开远山时,阮美云的身子颤了一下,接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我一下。

我当时真没琢磨出她想要暗示的用意,相反的,在我思考几分钟后,我所发表的意见完全是我自己所考虑到的,这点在事后让阮美云很是认可。我吐出一口烟雾后,盯着小五说道:“小五,你还是留在远山吧。”

小五听到后一愣,他完全没想到我会不让他走,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邵德,这几个月远山应该是安全的,多我一个人也没啥用处啊?再说,开春我就会带着人赶过来,我们这么多好兄弟,一起在远山里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可能丢下你们的。”

我微微笑笑,对着他缓缓地摇头。旁边的陆旭也说话了:“就是啊,小五是咱自己人,难道邵德你……”说到这,陆旭一下住口了,扭过了头望向他身后的另一个灰衣人。

因为中间隔着陆旭,我没看清楚那个灰衣人的脸,再说就算看到了,也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但当时他和陆旭身体挨得很紧,我猜测着陆旭的话语中途住口,可能是那灰衣人在下面扯他衣角。

接着那个灰衣人从陆旭身后走了出来,尽管在反攻九日研究所的那一天,他们都卸下了蒙面的黑布,但对于他们的长相,我真没有太多印象了。这灰衣人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小五,接着张嘴说道:“远山里发生的事情,这些天我们也了解得比较透彻了。所以依我看,小五同志跟不跟我们一起

出去,没太多所谓。邵德同志现在任务重,有小五这种帮手在身边,组织上反而放心些。”

这时,小五的脸一下阴了下来,他狠狠地瞪了那灰衣人一眼,接着望向我慢悠悠地说道:“邵德,我怎么觉得你们说这些话里透着什么玄机。之前在那么紧张的形势面前,你我始终无话不说,为什么到现在相对来说,迎来了暂时的安全,反而咱一下生疏了呢?”

小五的话让我有点惭愧,但这一会我所忌惮的,始终也是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上。九日研究所是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弟兄们的生命换回来的,我不希望扯出什么苏联红军之类的势力又介入进来,让这一切更加复杂。相反的,虽然和陆旭在一些观念上有分歧,但陆旭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我们中国自己军队里的重要人物。所以,远山以外的人里面,我真正敢相信的,始终还是陆旭身后的延安方面的共产党军队。甚至可以说,我骨子里对郑大兵、四哥他们所属的重庆政府也都不是太敢苟同。

我不敢看小五火辣辣的眼神,低下头点了支烟。小五可能还是很愤怒,他声音更大了,对着我很不客气地说道:“邵德,你记不记得四哥。你与郑大兵都反感四哥在一些大是大非上的小肚鸡肠,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自然要放下很多心眼。”说到这,他捏起拳头狠狠地对着墙壁打了一拳,接着说出的居然是:“我看啊!你们中国人压根就都和四哥一样。”

小五这话让我听得有点冒火了,我忽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对他瞪大了眼睛:“小五,你先回答我,我到底是应该称呼你为伍月森还是武藏君?又或者这两个名字都不是你真实的名字呢?”

小五却很意外地望了一眼我身后的阮美云:“我叫武藏鬼雄,邵德,好像这一点我没有想过隐瞒你吧。”

我点了点头,接着又对他问道:“那,我的武藏兄弟,你心里的最深处到底是向着我们中国人,还是你的苏联主子呢?”

小五脸色一下就白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接着靠到了身后的墙上,他沉默了一会,继而望了望陆旭说道:“陆兄弟,这个问题我想应该是你来解答吧!”

陆旭没吱声,反而那灰衣人先抢着说话了:“小五同志,你是我们延安的国际友人,你们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非常感激。但邵德同志说得很对,他因为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过,所以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来帮他说吧。小五,远山里这神秘力量,我们……嗯!我们中国人不希望任何外国势力染指进来。”

小五的脸拉得更长了:“苏联红军对中国抗日所持的立场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灰衣人也不示弱,在小五话音没落时,他就已经开口了:“可苏联红军是不是也希望利用远山里这一切来造一支能征服全人类的军队呢?”

灰衣人这话让小五本来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一下僵硬了,灰衣人继续道:“小五同志,像你这样的国际共产主义友人,你们的思想是崇高的,你们争取的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最终胜利,追求的是全世界最终的和平。小五,你和我们一样,厌恶着战争,你虽然是日本人,但你对这场战争有着自己的思考能力,你付出这么多,希望的是结束战争,人民能安居乐业。”

小五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甘心地说道:“苏联红军是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靠他们帮助,才能让中国尽快结束战争。”

灰衣人却摇了摇头:“小五,斯大林是一个伟人,这点不容置疑。可……可斯大林的野心,全世界都知道的。我们现在这些人,都只是这场大战争中的小人物,无法左右世界格局,只能靠我们的付出让各自的政府朝着不同的目的前进。远山里这神秘力量有多么巨大的使用空间,我相信你要比我还清楚百倍。那么,你觉得苏联人染指进来后,会不会马上出现一个更加恐怖与庞大的九日研究所呢?日本人充其量只是豺狼,而苏联人……一旦变脸,那就是真正的虎豹。”

小五张大嘴,似乎还要反驳什么,这灰衣人朝着小五跨前一步,语气也有点重了:“二十六年前,把远山内外两个村子里的居民全部屠杀的罪魁祸首,不用我再告诉你了吧?”

灰衣人的话让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与担忧是正确的。小五也终于不吭声了,他低着头沉默了几分钟,最后抬起头来望向我:“远山里的原住民和张地主那村子的村民,都是俄国人干的。邵德,希望你原谅我一直没把这个情况告诉你,我不想因为以前的沙俄政府犯下的罪行,让你对苏联现在的红色政权产生反感。”

灰衣人冷笑了一下:“那都不过是政权的替换,但二十六年前负责远山事宜,下令屠杀那几百个无辜百姓的鲁道夫,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也已经是少将了吧?”

小五叹了口气:“好吧!不要说这些了,我不走就是,我继续陪着邵德驻守在远山里,总可以了吧。”

灰衣人点了点头,接着他眼中的精光快速熄灭,身子往后退去,再次站到了陆旭身边。

看着小五现在这沮丧的表情,我心里反而有点愧疚起来,但愧疚归愧疚,有些事情始终还是要做的。于是,我朝着小五走了过去,一只手搭在小五肩膀上:“小五,你我是命换命的交情,如果有子弹朝我俩射过来,你我都会毫不犹豫朝着对方身前档去。今天,做兄弟的有个要求希望你答应我。”

小五扭过头来,眼中也和我一眼泛出了情谊,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吧!只要我小五能做到的。”说到这,小五微微笑了:“错了,是只要我武藏鬼雄做得到的,我都会答应你的。”

我点了点头,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除非你我有一个死了,否则,另一个人就永远不能离开对方的身边。”

小五很快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凭借他的身手与本领,如果他真要潜出远山回到苏联去汇报这一切,相信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我这个要求看起来没啥,但实际上就是要他永远留在中国,把这个秘密永远地留在这寸土地上。

于是,小五再次低下了头想了想,最后他抬起头来反问我道:“邵德,你这要求是完全出于你们国家的考虑,还是你个人的考虑?我也希望听实话。”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不希望我的好兄弟做出让我的国家受伤害的事,你懂的!”

小五叹了口气,接着他越过我的脸,望了一眼我身后的阮美云,最后说道:“好!我答应你。不但是因为你,还因为另一个人。你也懂的。”

我也回过了头朝着阮美云望去,这个全身伤痕的女人扭过了头,不敢看我与小五的眼神。最后,我回答道:“我懂!谢谢你,武藏……不,小五兄弟。”

我们的手再次紧紧地握到了一起。这时,站在陆旭身后角落的那灰衣人又说话了:“邵德同志,我和陆旭今天过来还有另外一个事情想要你帮忙。”

因为之前这灰衣人的那番话语,现在的我已经对他刮目相看。我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说吧。”

灰衣人从陆旭身后再次站了出来,望了望我,接着又望了望小五:“邵德同志,今晚,我们能不能再去一次那个有着奇怪机器的房间一趟。”

深夜,我、小五、陆旭以及那个灰衣人,我们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进入到了那个有水潭的房间。因为那块铁板也被鬼子们轰成了碎片,地板下面的水路早就通了,所以水潭的水位并不高。我们带着绳子游到了那个水源的下方,我和小五两个人用手指抠着石壁上凸出的石块,往上爬去。

小五在攀到七八米时候,一脚没踩稳,非常狼狈地摔了下去。我扭头往下看了看,对着落汤鸡般的小五微微笑了笑,接着继续往上爬去。

因为这些天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与营养补充,我当时身体应该达到了最理想的状态。被上方的流水从头往下的淋过后,虽然冷,但全身的肌肉反而缩得紧紧的,感觉整个宇宙都只是静静地存在在我的周围。我,就是这宇宙中能随心所欲的一个生灵。

我的感官因为这冰凉的水而在不断放大,我甚至能清晰地透过流水拍打下方水面的声响,依稀听到小五正在对陆旭说道:“要顶着这激流爬到上方,应该没有人能够做到。”

小五这话反而让我产生一种孩童般的倔强。我手指还是紧紧地抠在石壁上的缝隙里,双脚来回地寻找着能够踩到的支撑点。我闭上眼睛,张大嘴从面部倾泻的流水缝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自己瞳孔地放大。最后,我再次睁开眼睛,朝着上方努力地攀爬起来。

水源处狭窄的山洞越来越近,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一米的距离。我身后的小五、陆旭以及那个灰衣人都没敢吭声,抬头死死地盯着我。我再次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手脚在支撑物上一撑,整个身子往上一挺。

我的双手稳稳地搭在了山洞洞口的岩石上,紧接着我再次往上一挺,手肘用力,钻进了那个山洞。而就在这让我体能冲刺到了极点的瞬间,我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身体趴倒在山洞的地面上。我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不会模糊,一只手抓住了旁边一块突出的大石头。我的脑袋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冰凉的水里。

一串支离破碎的画面再次出现,并很快有序的组合,形成了连贯的记忆画面。这记忆里,我看到了阮美云,看到了黄碧辉,看到了土肥原一郎与松下,还看到了郑大兵与更多更多一下子熟悉起来的面孔。再紧接着,一个声音在我心灵深处呼喊了出来:“我是曹正,我是无力改变世界,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曹正。”

“哗”的一声,我在水中抬起了头来,借着前方那一丝丝白色的光线,我居然对着水面望向了自己的倒影。依然是我自己所熟悉的满脸横肉的邵德,可是,这个邵德的脸又晃动着,紧接着出现一张狰狞恐怖的苍白色的脸庞,这张脸上,有一只眼珠已经离开了眼眶,浮在水面上,那皮肤仿佛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一般的浮肿,甚至透着一丝长着青苔的淡绿色。

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曹正,这是在我身体里除了雷子以外,还蛰伏着的曹正。紧接着,曹正的记忆再次延续,他出现在我们抓获大刀刘的那个下坡处,他挥舞着双手冲向了远处树上的阮美云。再接着,他的身体撞到了我的身上,最后……最后,这一段异常完整与清晰的记忆戛然而止……曹正死在了三年前那悬崖下方的河水中。

难道,我的身体现在是承载着三个人的思想了?但为什么我现在的思维里并没有这第三个人的想法,而只是多了一段记忆呢?

曹正……不死不生地存活在远山里的一幕一幕也一一浮现了。第三种状态……薛定谔之猫实验中的第三种状态——不死不生的那只猫……

我终于明白了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进入远山后处在生的世界里的邵德;处在死的世界里的雷子;以及不死不生游离在不同世界里的身体与意识完全错乱的曹正,现在都已经在我身体里栖身了,只是,曹正三年前就死了的,所以,他经历的一切我能有记忆留下,但是一个死了的人不可能有思维而已。

我再次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几分钟后,下方水潭位置小五和陆旭的大喊声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我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自己现在容身的狭窄山洞,最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扭过了身体,对着瀑布下方扔下了绳子。

小五他们三个很快攀爬了上来,因为空间小,我只需要随意地扭过身体,就能避开他们望向我脸部的眼睛。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这个秘密需不需要告诉他们三个,又或者这一切应该是永远藏在我心底,至死也不告诉任何人。薛定谔之猫实验的结果,是终于让承载着三个人体能的完美战士产生了,但……这结果,只会让更多的野心勃勃的人发动更无休止的抢夺。

我一声不吭地在山洞的最前方爬行着,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再平静……就在这时,爬在我身后的灰衣人咳嗽了几声,接着对我们开口了:“二十六年前远山发生过什么?你们想知道吗?”

陆旭连忙插嘴道:“沈头,不方便就不用说。”

被他称之为沈头的灰衣人“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邵德同志已经是猎鹰团的行动组核心人员了,小五同志本也不是外人,我们也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二十六年前发生的一切了。”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略带磁性的浑厚嗓音在山洞里响起……

二十六年前,当时的东北局势异常混乱,但也都只是各股势力暗中较劲,百姓的生活倒平静,袁世凯要共和还是要复辟,在远离北京的这片黑土地上,似乎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那年夏天的夜晚非常晴朗,抬头可以瞅见漫天的繁星,甚至可以清晰睹见流星从闪烁到殒灭的整个过程。当时沈阳城里就有几个老学究,年纪已经老到半截身子埋进黄土地了。他们自称是星象师,所谓的夜观星象,能拿捏过去未来种种,可纷乱年代,也没几个人喜欢听他们的鬼话

碰巧沙皇当时有个派驻在沈阳的武官,就好这一口。那家伙就是鲁道夫,在中俄边境长大,对中国文化非常熟悉,再加上他当时也还年轻,好奇心强。于是,这鲁道夫便把那几个老学究接到了自己的驻地,他当时的想法是,结合中国传统的星象之术,融合近代西方的强大天文理论,琢磨出自己一套独到的见地,成为西方社会里真正有为的科学家。

很可惜的是,他本身的身份是个军人,俄国国内正在闹着轰轰烈烈的革命,沙皇地位岌岌可危。鲁道夫每天守在中国东北,想出力也爱莫能助,只能每天与这几个老学究研究天文星象度日,尽量不去想那一切。

某天深夜,鲁道夫被急促的敲门声闹醒,他披上衣服起来开门,见门外是自己派给几位老学究的大兵。大兵们说老学究有重要事情要给鲁道夫大人汇报。

鲁道夫便快步往那几个老学究在使馆区的住处走去。路上,喜好天文学的他习惯性地望向天空,猛地看到有好几束特别耀眼的流星正在天空中快速移动。鲁道夫加快了步子,三下两下冲到了老学究们晚上守着的阁楼楼顶。

只见楼顶上四个白须白发的老先生们,正围在一个大方桌前皱眉说着话,桌子中间还摆了一个好像是罗盘一样的东西。见鲁道夫上到天台,其中一个号称是卧龙先生的老头便连忙迎了上来:“鲁道夫先生,将星啊!我们看到了十几道将星下凡。”

鲁道夫因为一直是在中俄边境长大,中文也还不错,他自顾自地抬着头望着天空:“将星?就是能左右战争的非凡天神吗?”

卧龙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天空中又一道闪过的异常明亮的流星对鲁道夫说道:“你仔细看清楚,从同一个方位,不断地往下划落,并且,鲁道夫先生看清楚,那将星是落向了哪里?”

鲁道夫闻言顺着卧龙先生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这次这道流星并不是在夜幕中的天空中殒灭,而是垂直地下降,朝着黑暗中的某处降去。

鲁道夫心里一惊,按照现代天文学理论,面前这情况就是陨石砸向了地球。据目测估算,那一道额外耀眼的光线落下的位置还不远,应该就在沈阳城城外几百里的位置。

这时,卧龙先生缓缓走到了鲁道夫身后:“先生,如此多神兵天降,来到我中华境内,真是我中华之福啊。有这些将星转世,我华夏定会一雪前耻,快速成为宇内崛起大国,真是百姓之福,国家之福啊。”说完这话,老头捋着白胡须微笑着看着其他几个老先生,那几个老先生也都露出喜悦之色。

鲁道夫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刺耳,但他依然微笑看着几位老学究问道:“什么是将星呢?”

卧龙先生正色道:“能带兵叱咤风云,扭转战争乾坤之人,便是将星。鲁道夫先生看过三国吧,诸葛孔明这些人便都是将星转世,辅佐刘备一定江山之人。”

鲁道夫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有无数个能扭转乾坤的人今晚降生在沈阳城外某处?”

卧龙先生点点头:“正是正是。”

鲁道夫瞟了一眼桌子中间那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继续问道:“那依先生们看,这些将星应该是落在哪个方位呢?”

卧龙先生又看了几眼旁边的老汉,那几位老汉也面露犹豫。鲁道夫脸色一变,朝着他们几个人跨过去一步,阴沉着脸说道:“几位先生不会觉得我查不到吧?”

老汉们有点慌乱,最后另外一个老汉小声说道:“应该就是在沈阳城外远山境内。”

话刚落音,从之前闪出那几道流星的位置,再次划出几道……不,是几十道亮光,鲁道夫看得非常真切,这些闪着强光的流星一样的白点,都是从夜幕上同一个点射出的。紧接着,光束迅速地划破夜色,降落的位置和之前的位置依然一样,就是沈阳城外的某处。

当晚,鲁道夫就叫了几个亲兵,要他们连夜赶到远山境内找当地百姓查一下,有没有陨石降落的情况发生。第二天下午亲兵就赶了回来,说压根就没出现过类似于陨石降落的事件,当地人甚至连前晚有那一片奇特流星雨的情况都不知道。不过,亲兵们还带回来一个当地的传闻,说是在远山的原始森林里,可能住着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村庄。传说中说那村子里的村民以打猎为生,男儿都长得异常高大,女性也分外妖娆,是上古留下来的一股子天人后裔。

鲁道夫皱着眉听完了亲兵们的汇报,心里就打上了小九九:如果真如那几个老学究所说,有那么多所谓的将星降世,那这股子带着神话色彩的力量,如果能为我沙皇俄国所用,岂不是一件大好事。再者……鲁道夫眼睛里慢慢放出凶悍的光来:再者,就算这股子力量不能为己所用,也万万不能便宜了中国人。俄国与中国边界相交,难保以后中国强大了,不会成为大俄罗斯的潜在对手。

鲁道夫当晚就差人把那几位老学究带到了使馆后的小山坡上,挖个坑给埋了,然后叫醒了当时的俄国大使,把昨晚的奇事给大使说了。大使沉默了一会,接着也阴着脸对鲁道夫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第二天中午,鲁道夫便带上一百多个俄国大兵,开着几台卡车朝着远山里驶去。

当天深夜,车队便驶进了远山。远山里没有道路,开进去一会后,鲁道夫带着全副武装的大兵下了车,留下几个人看守卡车,其他人跟着鲁道夫继续往山里赶。也是奇怪,冥冥中好像有个指引一般,鲁道夫带着大兵们居然径直找到了远山深处那个正沉睡着的村庄。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血腥,鲁道夫指使着士兵们直接杀入这小村庄,看到成人就扣动扳机,并叮嘱他们只留下孩童的活口。

但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中枪倒地的村民们,尸体在俄国人面前慢慢变浅,接着完全消失了,连身上的衣物也都不见了。大兵们都吓破了胆,鲁道夫自己也心里犯怂,寻思着今晚来的计划本也是能把将星们纳入囊中最好,退一步也不过是让这些所谓的将星消失。再说,全村上下,也并没有发现老学究们所说的新生婴儿。于是,鲁道夫咬了咬牙,对大兵们发出了屠村的命令。

远山里那平静了几百年的小村庄,两百多老小就那样被鲁道夫带着的俄国军人屠杀一空。到第二天凌晨,鲁道夫面对着没剩下一具尸体的村子,松了一口气,再组织士兵在村子里搜索了一整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最后,鲁道夫一招手,带着士兵们在第二天深夜又赶回了沈阳城。

鲁道夫与大使本以为这事到此就算结束,无论老学究他们的将星之论是真是假,结局反正是在萌芽之前就被消灭干净,也算少了个后患。谁知道几天以后,有人来大使馆通报,说传教士彼得领着几个乡下汉子,在城里到处说道这远山里被屠村的事。

大使非常生气,一方面派人盯紧了彼得那几个人的动静,然后把鲁道夫叫去,关着门狠狠骂了一顿,最后大使要鲁道夫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远山外的那张家村也给平了,平就平个彻底,直接让那个多事的村子从这世界上消失去。

于是,远山外的张家村也被心狠手辣的俄国军队从地图上抹掉。当地政府私底下也知道一些,但没人敢出声,鲁道夫做事本就狠毒,没留下任何把柄让人握住。

一个多月后,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传教士彼得被使馆的人逮住,大使以叛国的罪名,派人把彼得带回了国。再接着,就是俄国大革命,国内动荡不安。大使和鲁道夫也都相继回国。

只是,很多年后,当时的武将鲁道夫,又成为了苏维埃政权下的鲁道夫少将。

这个叫沈头的灰衣人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声音不大但条理非常清晰地说完了二十几年前发生的这一段故事。一路上,我努力让自己从之前乱糟糟的思维里走出来,尽量让自己不因为曹正的记忆突然清晰完整,而扰乱了自己本该冷静的思维。

沈头的话落音后,大伙都沉默了起来。当时我们也已经穿过了狭长低矮的山洞,身子都已经能直立起来,弯着腰行走了。我依然走在最前面,头也没回的对着小五质问道:“这一切你以前就知道吧?”

小五没有马上回答我,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接着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邵德,那都是沙俄政府所做的事情,现在的苏联和以前早就不一样了。”

我“嗯”了一声:“可几百个无辜百姓的血债,是不是应该记在沈头说的那鲁道夫身上呢?”

小五没出声了,这时,陆旭插嘴道:“邵德,咱也必须承认,鲁道夫当时还年轻,有些事,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我扭头看了陆旭一眼,虽然心里不接受他这说法,但也不想反驳他,我反而望向了那位叫做沈头的灰衣人:“沈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头愣了一下,接着依然很平静地对我说道:“邵德同志,我是陆旭的战友,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而已。但有一点你放心,我和陆旭除却战友与同志的关系,也是多年来命换命的兄弟。所以,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邵德成为真正的好战友,好同志。”

就这么说着说着,面前那个拐角再次出现了。我们结束了话题,快步绕过拐角,走到了有强光的那堵墙跟前。我习惯性地朝着小五望过去,可这次他没有看我,反而像是刻意地避开着我的目光,自顾自地望着上方的光源。

我苦笑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就要跃起翻上石壁。可是,小五突然喊住了我:“邵德,情况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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