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大伙大口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只听到傻子还在一边咳嗽一边喊着:“打雷!打雷了!”

我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头顶的泥土不断地打到我身上,这个本就简陋的地洞随时有塌方的危险,我们所有人面临的都将是被活活掩埋。

我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做何思想,是不是像我一样绝望。可就在这时,从小五摔落的井深处,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喊的声音。

我连忙爬了起来,往那边扑去。

果然,从井下方传出小五的叫喊声,声音很小,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以肯定是在井底的某处,但那声音却又不像是在井的正下方。

我张开嘴,对着下面大声地喊道:“是小五吗?”

“是!”小五这个“是”字听得倒挺清楚的,紧接着他又喊了两个字眼,可头顶泥土的塌方此起彼伏,他说了什么还是听不明白。

“好像是要我们下去。”郑大兵探过头来对我说道。他的话音一落,从地洞深处又有一大片泥土砸了下来,窝在那里还期望拖点粮食出来的张地主差一点点就被砸个正着。老家伙连滚带爬地往我们身边跑了过来。

“没时间多想了,留在这只能是死!”邵统军斩钉截铁地说道,接着他看了我一眼,黑暗中只能看清他的眼睛里有着闪闪且热切的光:“邵德,我先下去了!等我喊话。”

说完这话,邵统军便朝前一纵身,往井里跳去。我双手凭空挥舞了一下,似乎想要拉住他,可那动作也并不坚决。父亲说得没错,我们没得选择了。

我们全部人都守在地洞口上,焦急地等着邵统军的回复。一两分钟后,他的声音也从小五之前发出声音的那个方位传了过来,这次听得比较清楚,是在喊:“可以下来。”

我和郑大兵、大刀刘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俩也一纵身,往井里跳了下去。我扭头对着张地主说:“赶紧啊!要不要我扛着你们两个一起跳。”

张地主当时是什么表情看不清楚,他的语气却很镇定:“这个大兄弟,你自己下去吧!带着傻子一起吧!我已经在这土里埋了半辈子了,也是该走到头了,能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也算死得其所吧!”

“少废话!”说完我便张开大手,要把他和愣在旁边的傻子夹住。张地主被我第一时间抓紧了,可我伸向傻子的另外一只手,却被傻子灵敏地挣脱了。奇怪的是,他挣脱我所用的力气非常巨大,完全不是正常男人的力度,反而很像是我和小五这些合体人能使出的力气。难道傻子三年前在远山里也经历了与某人身体重合的一场?

傻子挣脱了我以后大声地喊道:“打死你!打死你!”一边喊着,他一边朝着地洞深处又跑了进去。

由不得我多想,我把张地主对着井下方一扔,朝着傻子追了过去。可我步子才刚迈出两步,从前方再次传来了爆炸声。爆炸的冲击把我撞得往后飞去,径直出了地洞口,往井底飞去。在我的视线离开这个地洞的最后瞬间,我只看到傻子那黑色的背影被上方塌下的泥土吞没。

傻子没了。

我重重地摔入了水里,冰冷的水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双腿一蹬,努力让自己浮出水面。我的手却被另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继而这只大手把我往边上一拉。

我全身湿漉漉地离开了水面,身边和我同时被拉出来的还有张地主。他那满头白发被水弄湿,粘在脸上身上,样子非常滑稽。

我抬头一看,只见拉我出来的是我的父亲邵统军。郑大兵站在他身边,欣喜地看着我。小五正拉着湿漉漉的张地主。他们所站的位置竟然是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我身后的水不过是这地下世界里一条快速流淌的暗河。暗河的正前方甚至还有微软的光线射了过来。

“小五,你什么时候变回来了?”我的眼睛盯住了小五,他身上的鬼子军官的制服已经湿透了,粘在他身上,让我能看清他的身材又变成了之前那个黑瘦的他。小五脸上昨晚溅上的血水也完全没有了,一张脸还特别干净,和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模一样了。

小五微微笑笑:“怎么你们上来的第一句都是问我这话啊?”

我也冲他笑了笑,跨到他面前,伸出手捏他的脸:“你这跟四川的变脸艺人有得一拼啊,说换一个样就换了。”

小五也笑了,伸手指了指我身后在流淌的水:“坂田那张脸皮给冲走了!”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暗暗记住了小五变化容貌后,激烈流淌的水源可以让他回复本来的模样。同时,还有一点让我感觉欣慰,那就是既然他的伪装被冲走后,变回的是我所认识的小五模样,说明这就是他本来的容貌。对于一个精通化装的特务,这是对身边的我们几个完全不设防的表现。

张地主上岸后愣了一下,应该是还没从刚才坠落的惊吓中走出来。到这一会他晃过神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干嚎了起来:“傻子啊!傻子兄弟没了啊!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让我一把老骨头埋在上面不行吗?”

小五这一会心情应该走出了之前经历的一切所带给他的沉痛,现在,他那微带狡黠的坏笑又挂在了脸上,他冲着地上的张地主故意说道:“老哥,人被活埋可不是那么一眨眼就断气哦,先得感觉全身骨头被压碎,上下都是剧痛,接着是窒息,那泥巴缝里可能还有点空气,够你折腾一会,你感受着骨头碎的疼痛,接着承受空气越发稀薄慢慢窒息的罪。当然,张爷您福大命大,弄不好就被压断一条腿,泥巴缝里还有缝让你能够一直有空气呼吸的话。那张爷您还可以在里面活个三五天的。”

张地主被小五这话唬得一张脸雪白,嘴唇哆嗦着:“可……可下到这下面来,最后咱还不是一个死?”

小五的笑僵在脸上,转过身来望向我:“前面有光,这暗河也在流,不至于咱几个大活人活活困死在这里面吧?”

我点点头,再次往四周望去,四周的洞壁都非常光滑,光滑到好像被打磨过:“走吧!我们朝着光射过来的方向去,看看有没有出口。”说完这话,我望向其他人,邵统军和郑大兵也正看着我点头。只有大刀刘却一个人傻愣愣地盯着河水发呆。

“刘兄弟,你没事吧?”我冲他喊道。

大刀刘连忙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瞳孔放大了。但在和我眼光交汇后,又快速地缩小,恢复了正常的瞳孔大小。他莫名其妙地抬手摸了下背后背着的两把大刀,然后对我点了下头,嘴里很含糊地说了个“好”字。

我也没有多想,见他晃过神来,便迈开步子,径直往前面走去。其他人也跟在我身后,沿着暗河边上这块平整的大石头路,往前一步步走去。

小五走在张地主身边,好像没话找话一般的对他说道:“张爷,您刚才说你们村里以前有人掉下来丧命,尸体是怎么找到的?”

张地主显然对小五这调侃他的语气非常不满,但他还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掉到这下面没死难道还能活着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也没找到那人的尸体?”小五语气还是很轻松,可话里慢慢地透出了些正经劲,这让我也尖起耳朵来仔细听上了他们的对话来。

张地主叹了口气:“唉!那都是大清皇帝还在的时候,我们都还留大辫子呢。那是老云头他们家的孩子,大小伙跟个孩子似的,爬着井上面玩,一脚踩空掉了。全村的人都急了,蹲井边折腾了一天,有人说要下井里看看,可村里的老人不肯,说这口井下面是养我们村的水龙王的龙宫。掉下去的人是水龙王瞅着嘴馋了,想开个荤。如果我们再冒冒失失下去,会打扰他老人家啃人,惊动不得的。其他人一听,都是半信半疑,可井下面那娃娃如果没死,总会吱个声啊!我们大吼大叫,也没见他回话。”张地主再次叹了口气:“唉!肯定是死了!难道还用问?”

我停下了脚步,也转过身去:“张爷,那你的意思是那人是死是活你们也并不知道而已咯?”

张地主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嘴里还是嘀咕道:“如果没死,难道不会找回我们村?”

我点了点头,继续往前面走去。

小五可能也觉得在张地主这,问不出这事的结果,便也没继续发问了。反倒是郑大兵吭声了:“邵兄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走去的方向就是远山?”

我心里猛的一惊:远山里的水就是合体人出现的关键,可水的来源却好像不是在山里的某处,目前我们找到的这条暗河,如果真如郑大兵说的一样是朝远山里流淌的,那么……我们的前方不就是远山一切神秘的根源所在。想到这,我精神一震,心里把之前我们在战俘营的方位回忆了一下,还别说,现在我们走向的方向真的就是远山。

我移到父亲邵统军身边:“邵……邵……邵大哥,常遇春他们所住的地方也是在地下吧?他们的营地里有没有暗河或者水源?”

邵统军听完我这称呼微微笑了笑,也没有怪责我的意思,毕竟看上去他比我还要年轻:“邵德,常将军的营地是有水源的,不过是从头顶流下来的。如果按你们现在乐观的分析,暗河连着远山里的水源的话,那这条河岂不是在进入远山后,要往上流淌。远山里再悬乎,也不会悬乎到违背自然规律吧?”

郑大兵哈哈了笑了两声:“邵大哥说得倒是实话,只不过我觉得这远山里,就算出现更加悬乎的事情,我也不会意外了。”

张地主也笑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邵统军身边问道:“邵兄弟,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啊?怎么穿得这么奇奇怪怪,模样也没见老。”

邵统军没接他话,反倒是放大了声音,冲着我们大伙说道:“反正现在咱也不知道前面还要多久走到头,我给你们继续说下二十几年前我们几个兄弟在远山里经历的那些事吧!”

大伙也都连忙止住声,听他娓娓道来,1913年,他们在远山里的一切……

张爷走了之后,我们四虎和毛子传教士彼得沿着那片被压塌的草的方向爬上了山坡。可是上坡后,地上只剩下落叶,没有草了,跟踪的痕迹就难找了很多。所幸古大侠够机灵,眼也贼,以前对于追踪也做过一些研究,所以他能分辨个大楷方向,指引大伙往前赶。

可走了一会,古大侠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啊!”

几个人都停下步子来,狐疑地看着他。古大侠锁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要大伙转身往后看。大伙顺着他指的位置往身后的地上望去,只见大伙来的路上,地上的树叶因为被踩过,明显的紧了很多,和周围蓬松的落叶有很大的区别。

古大侠便说话了:“我们才五个人,脚印都这么明显。可是刚才在山坡看到的草被踩过的痕迹,人数应该不少啊!为什么在到了平地后,反而没有了明显的脚印呢?”

“难道你不是跟着脚印走的吗?”王成好奇地问道。

“我是跟着一些不起眼的痕迹带着大伙走的,可是……”古大侠再次思考起来,半响,他好像自言自语道:“可是我们前面的人脚步非常轻啊!轻到好像是在漂浮着行进的。不像我们似的一步一个坑。”

“大侠,你的意思是对方刻意地为了不被人追踪到,做了一些动作?”邵统军问道。

古大侠眉头锁得更紧了:“也不像,我也说不清,反正我现在追踪着的痕迹都是凭借着这些被踩碎的树叶,但是地上又看不到树叶被踩得压下去的印子,只能看到一些碎片。还是我刚才那话吧!对方像是飘着走了,脚没有狠狠挨地。”

铁头倒笑了:“大侠,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我们追的人是仙女来着,要不就是狐狸精,反正不是正常人。”

这话让大伙都乐了,古大侠自己也笑出声了:“罢了罢了!先追下去再说。”

彼得有没有听明白也没人知道,他也跟着笑了:“对!追下去。”说完他在衣服里掏出个十字架:“有主和我同在,你们不用怕的。”

大伙更加乐了,骂他:“你们毛子的神仙来我们的地头上不见得管用。”

就这么边走边说,一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古大侠带着大伙淌过了一条不宽的河,前面再次出现了陡峭的山路。不过这次古大侠的追踪明显慢了很多,时不时还指着前面说道:“应该是这边!”可走了几步又扭头,带着大伙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我们这一路始终是往大山的顶端前进。因为山路本就难走,再加上是上山,体力消耗就大,期间休息了一次。四虎都还勉强扛得住,可彼得捡了根树枝当拐杖,明显有点吃不消了。

到日头往西边沉下去的光景,五人所追踪的路变成了死胡同。他们的正前方只剩下了一片陡峭的山壁,山壁上爬满着枯藤。而五人所站的位置与这山壁的中间,还凭空出现一条很深的沟,探头往下望去,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深。

“会不会是你带错路了?”铁头对着古大侠

发问道。

“不可能。”古大侠非常肯定地说道,他指了指身后地上的一颗石子:“你瞅瞅,这石头的苔应该是朝上的,也就是说这石头本来是和地面是个整体,现在被翻了个底朝天。这绝对是人走路时候踢翻的。”

邵统军对古大侠的追踪能力还是很有信心,他径直走到深沟前,拿起个小石头往下扔去,石头悄无声息的被这深沟收纳,一点点声响都没有。邵统军左右看了看:“要不我们沿着这深沟左右看看?”

众人都点头。彼得却往后退了几步:“等等,难得我与你们几位来到这天堂美景,你们站成一排,我给你们拍张照片吧?”

四虎也都乐了,要知道那年月的中国人没几个拍过照,拍照可不是一般人有这机会的。四虎追随蔡锷将军多年,也没有正儿八经照过一张合影。四虎忙按照彼得的安排,背对着山壁站成一排,四人异常激动地对住了彼得的镜头。

彼得这大个子又往后退了几步,应该是给面前这四个相对他来说个头矮小很多的中国人取了个全身的景。接着他大喊了一声:“走!”

快门响过,四虎在这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就此定格了下来。

五人再次迈开步子,沿着这条深沟往一边走去。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四虎与彼得一合计,决定就在这深沟边安顿一晚,等明天早上起来,再做打算。

而噩梦也在那晚出现……

前半夜都还风平浪静,铁头和王成站岗守了半宿,叫醒邵统军和古大侠起来换班。邵统军和古大侠卷了两根烟卷,就着生起的篝火点上,两人压低声音,随意地交谈着。邵德还抽空写了封信,塞进了沉睡中的彼得衣服兜里。

冷不丁的,古大侠突然把头往远处的林子里一扭:“统军,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邵统军也警觉起来,朝着古大侠看的方向望去,那片林子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可隐隐约约的,还真好像有些细小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两人忙站了起来,往那边走了过去。山里野物多,没有出现能绝对肯定下来的危险情况,两人也不想轻易叫醒其他人,怕耽误他们的休息。

两人朝那边看了一会,那细小的声音也消失了。两人相对一笑,以为只是山兔什么的经过而已。可正要转身,那个方向再次传来了声响,而且这次声响比之前要大了很多,感觉就在不远处了。

邵统军和古大侠忙摸出身上带着的枪,再次死死地盯住前方。黑暗中,几道红色的光若隐若现地闪了起来,紧接着,这些光越来越亮,就好像是几只红色的手电,朝着邵统军几人所站的方向射了过来。

两人举起枪,往后快速地倒退着,张开嘴大声喊道:“铁头,王成,快起来!彼得,快起来,有危险。”

铁头和王成本就睡得生,听到两人吱声,一骨碌爬了起来。同时也都看见了林子里那些红光,紧张起来,摸出了枪。彼得还傻愣了一下,但也很快看到了那边的红光,吓得拼命的用他们毛子话嘀咕起来。

五个人紧盯着红光,手里的武器都捏得紧紧的。猛地一声“嗷嗷”地叫唤,紧接着这叫唤声连成一片,更多的红光从黑暗中闪现。

王成嘀咕道:“狼!是狼!”

铁头骂道:“你见过红色眼睛的狼吗?”

铁头的话音刚落,那片林子里几个直立的黑影快速地冲了出来。而且这黑影冲向众人不是用的奔跑,反而是跳跃,就像是野兽扑向猎物的跳跃。不同的是野兽是四肢接地,而这些黑影是直立。

“砰砰”的几声枪响,冲在最前方的几个黑影被击中了,血一下喷了出来,身子落到了地上。后面的黑影却没有停步,但也没有前进了,他们居然直接扑向了地上的伙伴身体上,张开大口啃食了起来。

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是近到了手枪可以打到的位置,四虎与彼得可以看清楚这些黑影的模样。只见对方都是浑身长满短毛的人形生物,身材和正常人一样,可四肢要短了很多。四肢的尽头却没有手掌和脚板,替代的是几道发着光的金属般的短刃。

五个人都被面前这一切吓懵了,彼得把胸前的十字架举了起来,嘴里继续用毛子话嘀咕着。被击中的几个人型生物的尸体很快被后面的同伴撕成了碎片,紧接着,几十个这种奇怪的生物抬起头,冲着四虎与彼得怪叫起来,看模样似乎愤怒了起来。

“快跑!”邵统军捡起身边篝火堆里的一支火把,朝着这些怪物扔了过去。五个人转过身,朝着身后撒腿就跑。

背后怪物的叫声此起彼伏,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大伙就要被追上的时候,铁头一把扭过身子,怒吼道:“老子和你们拼了!”

古大侠听到铁头这声大吼后,也放慢了步子,他冲着邵统军和王成喊了一句:“有机会张家村的位置会合!”

说完古大侠也扭过了身子。四虎从小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儿女情长,只有牺牲小我,才能成就身边战友的生存。再者,四人中只有邵统军和王成是已经有了妻室,铁头和古大侠选择断后掩护其他人,本就不是鲁莽之举。

邵统军和王成眼眶一热,但没时间对身后的两个兄弟做任何表示,只能选择继续奔跑。身后枪声响起,接着邵统军、王成、彼得听到了他们最害怕听到的声音,那就是铁头和古大侠的惨叫声,接着是怪物撕咬东西的咆哮声。

不能让伙伴白死,生的欲望促使着邵统军和王成带着彼得更快的往前跑去。

可最让人绝望的情况出现了,前方豁然空旷——是悬崖。

三人终于在这悬崖边转过身来,身后的怪物黑压压的一片,围住了三人。血红色的眼睛让人看得心里发毛。

彼得止住了一路上念叨的毛子话,他站在邵统军和王成身后,轻声地说道:“你们是好人,能上天堂的。我在天堂等你……”说完彼得一纵身,朝着身后的悬崖跳了下去。

邵统军和王成没有回头,彼得的选择是正确的,与其被面前这些人型生物活活撕碎啃食,不如这么死个痛快。王成突然裂开嘴笑了:“统军!下辈子咱四个还是做兄弟呗!”

邵统军也笑了:“呸!还没死呢!”

怪物咆哮着,四肢上的短刃闪闪发光。接着,他们一起朝邵统军和王成扑了过来。

王成身子往后退去,看来他也想跟彼得一样,选择跳下悬崖。邵统军步子跟着他往后移动着,冷不丁的,身边那条深沟映入眼帘:我们追踪的人群是消失在这条深沟前,难道他们是进入了这条深沟。

这念头一浮现,邵统军忙一把抓住了王成的手臂,往旁边的深沟扑去。王成也马上意识到邵统军的想法,两人一起朝着那条深不见底的沟跳了下去。

两人身体往下直坠着,左右山壁的石子把他们身上的肌肤刮开,血是不是挥洒了一路,邵统军已经无从知晓。他的意识模糊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影像是王成突然把自己一推,接着王成的身体在那黑暗中不知道和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着是邵统军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邵统军昏迷了过去。

邵统军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好像做梦般梦见自己和王成落到了一片冰冷的水里,然后他看到水里的王成半个脑袋都已经不见了,后面的一切就不再记得了。

到邵统军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篝火边,身边站满了人,都穿着不合时宜的铠甲和头盔。这些人自然就是之前邵德与众人看到的逝者军团,可是据常遇春他们所说,从水里被他们救起来的只有邵统军一个人,王成,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尸体都没有被发现。

之后,邵统军,也从此和这群人在那条深沟下的山洞里生活了下来。

对于常遇春——这个明朝不败战神为什么出现在1913年的远山的原因,常遇春与他的部下都没有给邵统军提过。邵统军本来也是行伍出生,从小就被清廷灌输了封建王朝的愚民意识,脑子一根筋,觉得有幸跟着这么个伟大的将军也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体现。他认为自己一介武夫,只需要服从,不要太多质疑,便也没有开口问什么。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苏醒后的邵统军发现自己身体的体能,比以前大相径庭,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有了如天神般的力量。他给自己自圆其说的想法是: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而之所以遇到常遇春将军和逝者军团,不过是冥冥中那个主宰给自己安排的宿命,赋予自己和逝者军团的其他人一样,有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圣使命……

我打断了邵统军的话:“你说的那个王成,在之后这些年,你们也没有找过吗?”

邵统军回答道:“找过,可常将军那个山洞里的水源四通八达,可能尸体被冲走了吧?”

“哦!”我点了点头:“邵……爹,王成的出生年月是不是和你一样?”

邵统军皱着眉朝我望过来:“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四个人都是同一天出生的,当时清廷某位大人选上我们也是说那一天出生的孩子,是将星转世。”

我扭头看了看小五,他对我点点头。邵统军之所以成为了合体人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王成的消失。但是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王成的记忆与思维,为什么没有进入到邵统军的身体里。按照邵统军所说的对于王成在自己记忆里最后一个影像,是只剩下了半个头颅,可能是在坠下时候被石头撞没了。那是不是王成和邵统军合体的瞬间,实际上王成已经在频死状态,甚至可能是已经死了,所以他的思维没有进入到邵统军身体里呢?

正想到这,小五说话了:“邵德,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路走过来,又是上坡又是转弯的,可这个不知道要走向哪个方向的洞穴,左右的直径与高度没有过任何变化?”

小五的这个发现让我们所有人都一愣,大伙停了下来,左右上下打量起来。这不看还没觉得,本以为是个天然山洞的这个所在,居然真的如小五所说的,高度与左右的宽度一直是保持一致的。我们甚至发现,如果我们脚下方出现一个凸起石块的话,那么头顶正对的位置,就凹陷了一个大小相同的坑。

小五扭过身子,往我们来的方向走出去几步,挨着洞壁认真地看着:“邵德,还别说呢!这洞壁的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好像是人工打造出来的。设计这洞的人,把整个洞的大小统一得一丝不苟,保证了这个洞不管那一段,宽度和高度都是一致。”

我也点了点头,脑袋却死死地盯着头顶洞壁上那层淡绿色的青苔:“刘兄弟,把你的刀给我用一下。”

大刀刘好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看着旁边。我再次喊道:“刘兄弟,把你的刀给我用一下。”说完这话,我把手伸到他面前挥舞了几下。

大刀刘身子往后灵活地一闪,继而望向我的眼神莫名其妙地充满了警惕。

我寻思着他是因为太入神观察周围了,便冲他笑笑:“要你的刀,紧张啥啊?”

大刀刘才冲我勉强地笑了一下,可也没有吱声,从后背上拿下一把刀递给我。而另外一把,也被他顺势拿到了手里。我注意到他握着那把刀的手上青筋一鼓,好像是那条手臂已经用上了力气。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刀,然后瞄了瞄头顶洞壁边缘的一块青苔。我一咬牙,往前冲了两步,接着纵身跃起,手里的大刀朝着六七米高的洞壁上那块青苔削去。很大一块青苔被我刮了下来,头顶洞壁的石头显现在我们眼前。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那块石头上,一道奇特花纹的直线,朝着我们现在所站的山洞的正前方延伸了出去。我再次跳起,把直线延伸方向的一块青苔又削去。果然,同样的直线花纹继续在向前。

“小五,对这花纹有印象没?”我头也没回地大声问道。

小五犹豫了一下,接着肯定地说道:“九日研究所的洞壁上方也有这种花纹的直线。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另外一边也应该有一条同样的直线。”

他话一落音,大刀刘就已经朝着暗河边冲了过去,好小子!他这一下跳得非常高,都越过了那条有七八米的暗河,手里的大刀朝上一挥,非常准确的在山壁上方与我们看到花纹对称的位置削下了一片青苔。

果然,一模一样的花纹,一模一样的方向。

大刀刘落到水里,继而灵活地游了回来。上岸后站到我身边,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头顶奇怪的花纹。

郑大兵却开口了:“什么意思啊?你们怎么都好像来过这里一样,知道头顶有两条这么一模一样的奇怪直线?”

“这直线,常将军的那个营地里也有,我见过。”邵统军站在我身边说道。

我点点头,对郑大兵说道:“我进过九日内部,在九日研究所深处,头顶的洞壁上也是有这花纹的。”

小五的脸却一下阴沉下来,他突然把站在他身边的张地主往我们这堆人的

身后推了推,紧接着朝着大刀刘沉声说道:“刘兄弟,你又是怎么知道洞壁对称的位置上会有同样的花纹?”

小五的话让我也猛地一惊:大刀刘昨天并没有进入到九日研究所内部,他是应该没看到过上面的这些花纹的。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曾经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光头宪兵……

郑大兵哈哈地大笑起来:“小五兄弟,你想多了吧!三年前我和大刀刘进入过九日研究所内部,可能我没有注意,他小子比我心眼多,看到过吧?”郑大兵一边说着,一边往大刀刘身边走去,并伸出手要搭大刀刘的肩膀。

“别!”我往前一冲,想要把郑大兵从大刀刘身边拉回来。可大刀刘身子也同一时间抓住了郑大兵的手,把完全没有防备的郑大兵拉到了跟前,另外一只手上的大刀架到了郑大兵脖子上。他握刀的手上直接使上了劲,郑大兵脖子上的血,也第一时间滴了出来。

“八嘎!”大刀刘双眼里凶光一闪,继而瞳孔迅速放大,他的声音也变了,换上了沙哑却又生硬的中文:“支那猪,你们……死了死了的干活!”

我和小五都站住了,我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个应该已经被鬼子宪兵重新控制住的大刀刘,咬着牙说道:“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斗得过我们这里三个和你体能一样的人吗?”

大刀刘咧开嘴狞笑道:“我的不要,你们的,趴下!我的,走!”

小五也笑了,换上了日语:“你能走多远呢?你觉得我们追不上吗?”

大刀刘狠狠地看了小五一眼,也用日语回答道:“叛徒,你不用管我能走多远。因为……”说到这,他一条腿突然抬起,冲着郑大兵的脚掌用力踏了上去。郑大兵闷哼了一声,牙关却还是咬得紧紧的,额头上绿豆大的汗滴滑了下来。

大刀刘表情更加狰狞了,他继续用日语叫骂道:“支那猪,你们可以追我。可现在你们一个老的,一个瘸的,你们舍得丢下他俩吗?”

他说话的档,一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地摸到了他身后——是提着那把冷兵器的邵统军!我和小五眉头一皱,小五故意大声骂道:“你还是不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来这么卑鄙的一套。”

大刀刘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道:“很生气吧?”说完他架着郑大兵,往前面小心翼翼地移动起来。

这时,站在我背后的张地主突然冲了上前,表情非常夸张地伸手指着大刀刘身后的上方大声喊道:“有鬼!”

大刀刘被张地主突然这么一出弄得莫名其妙,他不由自主步子一乱,身子甚至往后微微地转了过去。就在这电光火闪的刹那,邵统军出手了,只见他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长柄大刀,嘴里大吼道:“杀!”大刀寒光一闪,大刀刘握着刀架着郑大兵脖子的那条胳膊,被齐着肩削落到了地上。

大刀刘大声地惨叫着,抬起腿,把郑大兵对着我和小五踢了过来。紧接着,他身体腾空对着身后的邵统军扫了一腿过去。邵统军身子往后一弹,大刀刘扫了个空后,剩下的那只手按住喷血的伤口,朝着我们的正前方撒腿就跑。

邵统军和小五一起追了过去,我抱着郑大兵往地上一放,接着转过头,朝着已经跑到十几米外的他俩喊道:“别追了!”

邵统军和小五也没坚持,因为大刀刘求生心切,再加上他自己的身体本就强壮,早就消失在最前方。小五和邵统军垂头丧气地走到我身边,小五对着张地主骂道:“张爷,您刚才抽风啊,看到了啥啊?那么激动。”

张地主看了看我们每个人,见我们都铁青着脸,老头耸耸肩,挤出个笑来:“我……我不过想帮你们个忙,吸引下那个光头坏人的注意力。”

张地主的话让我们都“扑哧”一下笑出声了,包括坐在地上按着自己受伤脚掌的郑大兵也笑骂道:“老家伙,还有一点急智哦。”

张地主谦逊地笑笑,接着对着我们问道:“你们那个光头兄弟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说翻脸就翻脸了?”

郑大兵止住笑,看了看我和小五:“邵兄弟,小五兄弟,是我错了!你们该打该骂就来吧!大刀刘身体里的鬼子突然又回来了,完全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接着我对郑大兵说道:“不能怪你,包括我们也都没有察觉。”

“是因为接触到水吗?”小五轻声地说道。

“很有可能,现在我们应该已经进入到远山的地下了,远山的水源很古怪,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吧?你们这个光头兄弟刚才削洞壁的青苔时,掉下过水。”邵统军张嘴说道。

我却摇了摇头:“不对!大刀刘从张爷那山洞下来时候就有些不对劲,如果说他体内的鬼子苏醒,我觉得应该是在那时候。”

邵统军和小五都点了点头,地上的郑大兵却说道:“邵兄弟,如果老四还在,他一定会说这些现在都不是我们应该分析研究的。大刀刘已经变回了鬼子宪兵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马上往前赶,看能不能弥补什么?”

“是的!四哥如果还在,他一定会这么说的。”我叹了口气,扶起了郑大兵,朝前走去。

小五追到我身边:“邵德,大刀刘在前面逃也有好处,这地下暗河与这地洞透着悬乎,有这家伙在前面开路也好。”

张地主也笑眯眯地追到我身边说道:“是啊!万一水龙王发火,也会先啃掉跑前面的那光头的。”

我们四人哈哈大笑,小五搭着张地主肩膀说:“就是!我们这还有张爷您,水龙王是你们村的熟人,真遇到了,咱还要靠您张爷的面子讨个活路呢?”

张地主自己也笑了。

郑大兵的那只脚伤得不轻,走了一段后他把鞋子脱了,整个脚掌肿的跟个馒头似的。张地主人模人样地帮他看了一会,说伤到了筋骨,但也没坏到无法恢复,只是需要些个日子。郑大兵忍着疼笑道:“也要让我遭点罪,算是对我的惩罚。只是大刀刘兄弟……”说到这,他止住笑,又兀自伤感起来。

我们行进的速度便无法比上之前了,一路上,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滴指向着我们正前方。邵统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这个光头兄弟也够狠,受这么重的伤还玩命地逃,真不知道他能跑多远。”

就这样,我们又走了三四个小时。如果我们行进的方向确实是进入远山地下的话,那我们现在肯定已经进入了那块诡异的丛林深处,山洞的地势却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微微往上,奇怪的是,我们身边的暗河也依然朝前流淌,好像完全没有因为地势的倾斜而放慢速度。我们正前方那微弱的光线,却和我们刚进入这地下通道时一样,没有变强,可也没有变弱,好像那光源也跟着我们在移动。

“前面有东西!”小五说这话的同时,身体已经如离弦的快箭般射了出去。我们其他人也把身子往下微微一弓,朝前望去。

只见小五扑向位置的地上,一团黑色的东西蜷在地上,依稀觉得有点像人。

“是大刀刘!”小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已经到了那黑影身边,正弯下腰看着。

我们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只见地上躺着的真是大刀刘。他一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色,眼珠突出了眼眶,嘴角留出一丝血丝,看样子死了有一小会了。在他断臂的伤口处,血水还在缓缓流着。而让人觉得异常诡异的是他那条剩下的手,是呈鹰爪状的扣在自己的喉结上,喉结周围都是血,也在往外慢慢流着。也就是说,他是自己用这条剩下的手,拧断了自己的脖子。

我们围成一圈,看着地上这具奇怪的尸体。郑大兵蹲到地上,把大刀刘的尸体搂到怀里,接着把自己的脸贴到大刀刘胸膛上,声音带着梗咽地说道:“好兄弟!”

小五站在我身边,低声说道:“他是自己把自己结果的。”

我点了点头。邵统军毕竟不了解大刀刘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他对我问道:“邵德,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他一眼:“爹!大刀刘身体里有两个思想,一个是你们最初看到的那个刘姓的中国军人,还一个就是刚才对兵哥挥刀的小鬼子。可能是他自己本身的意识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邵统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张地主却开口了,声音发颤:“掐死鬼!是掐死鬼把他弄死的!我们……我们完了,远山里的掐死鬼盯上我们了。”

“张爷!”我打断了他的谬论:“不要扯出你神神鬼鬼的那一套吓人了。”

“我没有吓唬你们,远山里真有掐死鬼!”张地主抢白道:“我们村子里以前有人遇上过,大早上起床,自己的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舌头吐得老长,就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当时村里的老人也说过是掐死鬼附身,我爹当年就不信,觉得是那死人的媳妇干的。把那媳妇一审,居然供出她真有个奸夫,我爹和村里的人一合计,把那对狗男女一个坑给埋了。可是……可是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兄弟的死法,和当年那人的死相一模一样。”

我们都没有搭理他,郑大兵把大刀刘的尸体摆直,然后捡起旁边地上的小石子往尸体上盖。我们也没吭声,捧起地上的小石子,把大刀刘浅浅地埋了。大刀刘的那两柄大刀,被我捡起来别在了背上。

大刀刘,走了!很多年前,一个坚毅的男人选择加入了了猎鹰团。很多年后,他的生命画下了句点。历史上没有他的姓名,他,不朽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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