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都为找到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藏身之处而兴奋着,很快大伙身上的衣服都烘干了。抬头冲有光线的洞口一瞅,似乎天也要暗下来了,便围着那堆火,舒舒服服地躺下说话,说着说着也各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一觉睡得很死,可以说是我那被俘后几年里睡得最沉的一晚。还是被振振的叫声吵醒的,一看天还是暗的。扭头过去瞅见振振和吴球两人,都只穿了条底裤站在水里,两人提着一条有一尺长的鱼,乐得像俩疯子一般。四哥和海波哥站在岸边,微笑着看着水里的两位。哑巴和死老头早已坐在那堆火边,手里的树枝上插着一条小一点儿的鱼,烤得贼香。见我醒来,死老头乐呵呵地对我说道:“雷子,咱这是找到了孙猴子的水帘洞了,水里还有鱼呢。”

我也笑了,爬起来站在岸边接过水里的振振和吴球递上来的那条大鱼。四哥在旁边说道:“进这林子里两三天了,总算看见活物了,也好!能吃顿荤的了。”

大伙似乎都很高兴,之前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大鸟的死,都在这一刻暂时被忘却了。振振和吴球在水里玩得快活,又逮到一条鱼后,死老头这边就喊上了:“够了够了!差不多了,这里可以开始吃了!”

吴球三步并作两步地抢着跑上岸,衣裤都没穿便从死老头手里抢那条烤好的鱼,一边说道:“我可不管你们了,反正今儿个都能混个大饱,我就先吃了,你们吃后面的得了!”说完狠狠地一口咬上了。

大伙也没和他计较,哑巴把后面两条鱼用刺刀剥了,切成整齐的几块,死老头找不到合适的树枝,干脆用其他几把枪的刺刀把鱼给串好,架在火上烤。

弟兄们又围坐在火堆边,盯着死老头手里的鱼吞口水。很快,一人一大块鱼肉都烤好了,各自端着狼吞虎咽地吃着。吴球最先吃完,摸着肚皮说:“可惜咱没有油盐,这烤鱼如果撒点儿盐花,多香啊!”

说到这儿,吴球扭头又去看我们头顶的那个洞,然后回过头来说:“四哥,要不咱现在摸出去到那村子里看看?如果小鬼子不在,咱给偷点儿盐回来。”

振振听吴球这鬼主意,立马来了劲儿,对四哥说:“就是啊!要不就我和吴球过去一趟就是了,你们等着。反正进到这林子后,时间好像额外慢些,现在天还没亮,我就像已经睡了一整晚,一身的劲儿了。”

四哥微微笑了笑,扭头过去看哑巴。哑巴嘴角也上扬着,似乎心情挺不错的,冲四哥点了点头。四哥便冲振振说:“也成,你和吴球两个过去瞅瞅,不过一定给我放机灵点儿,情况不对就赶快回来。”说到这儿,四哥眉毛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我和哑巴过去吧,你们两个毛手毛脚的,我们可不放心。”

海波哥也吱声了:“你和哑巴过去我也不放心,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吴球那孙子自己提出这建议,却一声不吭,之前振振说要他一起去,他还变了脸色,应该又在那犯怂。振振却不依不饶:“我可不管,反正我是要去的,要不……要不你们谁去我都不放心。”

死老头呵呵笑着,没有插话。我把手里啃光的那根鱼骨头扔了出去,扭头看着自告奋勇想出去偷盐的几个人。四哥正对着振振的胸口捶去,呵呵笑着说:“行了,知道你身板够棒,可这偷鸡摸狗的事,你还真不适合。你跟着死老头、吴球、雷子留下来呗!这洞里万一有个啥事,你也还能出点儿力。嗯!你实在有力气没处使,和吴球再去弄点儿鱼上来,咱真弄了盐回来,到时候又没了鱼,那才叫急人呢!”

振振也笑了,说:“行吧!四哥,都听你的,你们仨也小心点儿。”

四哥点点头,吴球说话了:“四哥,如果还有粥啊啥的,端一锅回来呗,反正跟小鬼子也已经杠上了,也不怕他们知道是咱偷的。”

四哥扭头笑着说:“行!等着四哥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说完,他们三个各自拿起一杆枪,站到水边准备下水。

我坐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四哥和哑巴是有着不可告人的计划的,现在这么爽快地答应海波哥跟着他们一起去,并没有说出“海波你有伤留下吧”之类的话,难道他们就不介意海波哥跟他俩一起出去?此刻半夜出去,岂不正是实施他们那所谓的计划的最好机会?

我心里一下多了两个结论:一个是也许海波也对四哥和哑巴的计划知情,只是我没有察觉出来;另一个结论就是,我有点儿不敢想下去,难道四哥和哑巴带着海波哥一起出去,然后把海波哥……

我忙把自己的思路端正过来,第二种可能应该不太现实,毕竟我们一干人,冒着生命危险才救出海波哥。如果四哥和哑巴想对海波哥不利,那直接把海波扔在那村子里不就成了。于是乎,第一个可能在不断地放大。

终于,我站了起来,对着四哥他们走过去,说道:“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吧,毕竟那村子里我摸下去了两次,也算熟悉。”

四哥和哑巴的表情果然变了变,但海波哥却似乎没什么不对劲儿,扭头笑着对我说:“也成!有雷子在,咱也算多个诸葛亮,不怕没啥鬼点子。”

四哥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我没有等到他说话,便跳到了水里,并回头装作很随意地冲他说道:“走呗!早点儿去,赶在天亮前看能不能摸回来。”

说完我就长吸一口气,先下了水。身后的水里也“哗哗”响了,应该是他们仨跟了上来,我凭借着记忆很快就摸到了那个洞口,率先游了出去。紧接着一个个探出水面的自然是四哥、海波哥和哑巴。只是四哥和哑巴的神色不是很好看。

我们出了山洞,外面是一个很亮堂的月夜。不得不承认四哥也是个心里能藏住事的人,一出山洞,他之前表情流露出来对我跟着的不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们胡乱地说着话,由哑巴在前面带着,往那村子方向走了去。

离那村子越近,之前那放松的心情消失得也越快,似乎一股血腥味的现实在迎面扑来,压得人越发地喘不过气来。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四哥抬起头来望天,声音却已经压低了:“这夜晚也古怪啊,似乎没有要天亮的迹象。”说完顿了顿,四哥继续道:“也好,这一宿没算浪费,还可以做点儿正事。”

我一把逮着四哥这话的尾巴:“四哥,你有啥正事啊?”

四哥和哑巴同时扭过头来看我,眼神中发出慑人的光来,看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毛,甚至为自己这句阴阳怪气的问话后悔,但神色间应该还是没流露出什么。我淡淡笑笑,冲着他俩说:“不就是偷点儿盐巴,让吴球和振振解个馋,算不上啥正事啊!”

这时四哥和哑巴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各自回过头去,但也都没理睬我了。海波哥却说上了:“老四,你这两天打进到这林子开始,就一直奇奇怪怪的,雷子随便一句玩笑话,你好端端的就激动干吗呢?”

四哥冲海波哥笑笑,说:“我没激动啊!我瞪雷子意思是说他声音太大了,咱离那村子现在不远了,是得少点儿动静了。”说完四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对吧?雷子,四哥我没说错吧?”

我忙点头,说:“确实是我没注意。”

说话间,前面似乎就到了那个下坡。我们四个都趴了下来,朝那边慢慢悠悠地爬了过去。远远地看着那村子如我们第一次瞅见时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有人的迹象。我们一声不吭地躺在草堆里,盯着下面观察着。看了有一会儿,四哥低声说道:“应该还是没人。海波哥,你跟雷子在这上面盯着,我和哑巴两个下去吧!”

没等海波哥说话,我就插嘴进来:“我和你下去吧,哑巴不能说话,有个啥事你们没法交流免得哑巴干着急。”

海波哥说:“雷子说得没错!老四,让雷子跟你下去吧。”

四哥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也行吧。”说完便往山下爬去。

我在他后面跟着,看他自顾自地往前爬,我便寻思着四哥心里应该对我这般多事很生气,所以才这么不理睬我。爬到一半时,四哥扭过头来,很关切地对我说:“小心点儿,跟不上喊我一声。”

我心里稍稍地放宽了点儿,“嗯”了一声。

很快,我们便到了那村子旁边的草堆里。那晚上月亮很亮,村子里啥都能看个清清楚楚。我们猫在那草丛里观察了很久,觉得村子里应该还是没有人。

四哥先爬了起来,冲着距离我们最近的房子跑了上去,我自然是紧跟着他。我俩蹲在一扇窗户下,偷偷往里瞄了一会儿,只见里面的炕上,果然又是空的。

我便放下心了,四哥站在墙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冲着那房子的大门直挺挺地走了过去。我在后面小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哥出去并没有发生危险,也跟了过去。

四哥直接去了灶台边上,在那些瓶瓶罐罐里一个个伸手指进去尝味道。我却没有去厨房,径直进到里屋,仔细地四处看,想找找这群鬼子是否有啥能让咱发现的线索。可里屋就那么大,摆设也很简单,我到处翻了个遍,也没找出啥不对来。正准备出这里屋,突然间看到炕下面的角落里,似乎是有人故意多撒了一层土,让那个角落比其他的地面要高出一些。

我蹲了下去,用手抚开那层土。果然,土下面的地和周围的地是同样平的,泥铺得紧紧的,而这层土确实是故意要掩盖着什么。

可是毕竟是半夜,就算外面月光很亮,可到了这里屋的角落,自然还是有点黑。我正在那儿傻看着,身后的步子便传了过来。我扭头见四哥走了进来,见我蹲在那角落,四哥就问道:“怎么了?有啥发现?”

我点点头,指着地上说:“这泥上应该有啥古怪,可太暗了,看不清楚。”

四哥“嗯”了一声,手就伸到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来,三下两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蜡烛和一盒火柴来。四哥把蜡烛点上,然后抬头迎着我疑惑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晚点儿给你说这蜡烛和火柴的事,先看看这地儿再说。”

我点点头,从四哥手里接过蜡烛,照到地上。只见那块地上的泥土颜色要比周围的颜色深很多,顺着这微微有点儿深的斑点,我把蜡烛缓缓地往上移动,发现那炕边也有似乎被刮过的痕迹。怎么说呢?感觉是从炕上流了深色的东西下来,流过炕边,最后到了这角落的泥巴地上。

四哥皱着眉看着,伸出手指在那泥巴上抠了一点点泥,放在嘴里品了品。然后吐到地上,扭头对我说道:“是有血哦,难不成这床上有人受过伤,血从床上流到了这地上。”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吧,然后鬼子把炕沿给刮了一遍,地上应该也是用这点儿土盖住了。小鬼子爱干净吧!”

四哥说:“我看不是这样。”说完四哥站起来朝外面走去,我顶着那蜡烛跟了出去,见他径直朝旁边的房子走了去,推开门去了里屋,对着那炕和地面的角落蹲了下去。

我也在他身边蹲下,顶着蜡烛横着慢慢移动。果然,这次是在炕的中间部位,同样的,血流过的痕迹依稀显现了出来,但这个炕流下来的血似乎要比之前那房子里的多,地上弄脏的面积也要大很多。当然,这些痕迹也是被加工了的,似乎不想让人发现。

我俩对视着看了一眼,再去第三个房间、第四个房间……奇怪的是,炕上或多或少都有血流过的痕迹,只是多与少的问题。甚至在一个房间里,我们还发现墙上也有喷射状的血迹,虽然也被处理过,不是很仔细的话看不出来。

四哥一直没说话,眉头锁得紧紧的。我也没敢吭声,寻思着会不会是这村子本来居住的百姓就是被鬼子们半夜全部杀死在炕上的。

四哥招呼我:“咱先上去吧,免得海波哥和哑巴担心。”

我点点头,跟着他背后往村外走去。还没走到那上坡,四哥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道:“雷子,答应四哥一件事!”

我好奇地看着他。四哥继续说道:“发现这血迹的事先不要对他们说。”顿了顿,四哥又说:“我不想弄得大伙越发觉得这林子里古怪事太多,一个个提心吊胆。”

我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一咬牙,我对四哥说道:“四哥,这事我答应你,但其他的很多事,我也希望你不要瞒我太多。”

四哥站定下来,冷冷地看着我:“雷子,你的意思是四哥我瞒着你的事有不少哦?”

我想着反正已经挑开了,干脆豁出去得了:“四哥,我雷子别的没啥强的,但总想得清楚一些事。命我可以交给你,反正四哥你总是要对付鬼子的。我只求到我眼睛一闭,双手一撒的时候,不是死个稀里糊涂就成了。”

四哥听了我这话,低下头来,半晌,四哥抬头紧紧地盯着我眼睛,说道:“雷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要相信你,但是有一点你放心心就是了,四哥所做的事情,如果随便换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是会这么做的。雷子,等四哥一会儿吧!

四哥答应你,到我有把握了,第一时间让你知情。”

说完四哥扭头过去:“并且,很多事情,其实你们越少知道越好……”

我默默地听了四哥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掏心窝的话,没有吭声。四哥却已经大踏步地往山坡上爬去了,我把火柴和蜡烛用油纸重新包好,塞到口袋里,跟着他往上走去。

很快我们就到了海波哥和哑巴猫着的地方,海波哥急切地问道:“下面也没啥古怪吧?”

四哥点点头说:“鬼子确实到了晚上就不在这村里,应该是下到地底下去了吧!”

海波哥又扭头看我:“刚才我在上面还看见雷子你点了根蜡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哪来的蜡烛啊?”

我冲他笑笑,说:“就是在下面的灶台上拿的。”

四哥赞许地瞟了我一眼,奇怪的是,哑巴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四哥和哑巴那秘密里的同伙,甚至于有一种因为收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产生的骄傲感。我赶紧打消了自己的这种兴奋,因为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四哥和哑巴的秘密我并不知情,只是知道点儿皮毛,这样是很危险,也最容易被他们利用的。况且,我还是相信大鸟临死前的话——我们中间有日本人。所以,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让我完全信任。

海波哥自然是没有起疑,又问道:“盐找到了没?可惜今晚都过了大半,要不咱真要在下面好好地巡视一下,看小鬼子到底在玩什么名堂。”

四哥拍拍裤子口袋,说:“好大一包呢!我还找了油纸包好了,希望等会儿在水里不会给弄湿。”

海波哥点点头,说:“那倒不怕,有油纸等会儿咱包好,含在嘴里游过去就是了,大不了让他们几个兔崽子吃点儿咱的口水。”

我们便都笑了,朝着山洞方向走去。我察觉四哥好像故意走在后面,便也放下步子来,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走。很快,我俩就和哑巴、海波哥落下七八米的距离来。果然,四哥压低声音对我说上了:“雷子,那蜡烛和火柴是在山洞里找到的,而且本来就是用油纸给包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洞里应该有过人的原因。”

我听着一愣:“那岂不是那山洞也并不安全?”

四哥点点头,声音还是很低沉:“之所以不告诉大伙,是怕大伙又都提心吊胆,睡不安稳。这一路上也都够遭罪的,能让大伙放宽点儿心总好点儿吧。所以你们睡了后我和哑巴都熬着一直在值班盯着,怕有啥不对。”

我心头一热,便没控制住自己地说道:“这是你和哑巴商量好了的吧?”

四哥停下步子来,歪着头看着我,显然我说到的“商量”一词让他察觉到了啥:“雷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四哥好心里有个数。”

我一下清醒过来,迎着四哥阴沉沉的眼神说:“我啥都不知道啊!四哥,难道你们还有很多事瞒着我吗?”

四哥还是死盯着我,意外地突然问道:“雷子,你是北平哪个学校的?”

我心里有点儿慌,毫不犹豫地说道:“清华的,怎么了?有啥问题吗?”

四哥语速很快地问道:“教你们中文的教授是谁?”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说:“是古卫夫老先生啊!”

四哥因为我的停顿,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凶光来:“古卫夫先生的夫人是不是姓邓?”

我摇头:“古卫夫的夫人姓赵,在苏联留学时加入过共产党,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怎么了?有问题吗?”

四哥眼神中那道慑人的光才黯淡下来:“没啥,我就是问问。”

我心里才明白过来,四哥这一席话是在试探我。可是这试探似乎是在怀疑我当兵前的历史,难道四哥是怀疑我压根儿就不是清华的学生?也就是说,他在怀疑我不是抗日青年?

想明白这些,我觉得似乎不应该隐瞒啥了,我跟上四哥又往前迈的步子,冲他说道:“四哥,你在怀疑我是队伍里的奸细?”

四哥没回头说道:“我可没说,你自个儿多想的吧?”

“大鸟在你背上时也对你说了啥?”我追问道。

四哥又停了下来,扭头瞪着我:“大鸟跟你说了啥?”

我顿住了,看着四哥虎视眈眈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说道:“大鸟临死前说咱队伍里有日本人。”

四哥连忙问道:“他说了怀疑谁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日本人就是四哥,那我现在这样冒失说出来的话,岂不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我忙往前面看,哑巴和海波哥似乎并没有注意我和四哥在背后的谈话,正大踏步地朝前走着。我隐隐地害怕起来,四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压低声音说道:“雷子,你放心,四哥我绝对不是队伍里的细作,古卫夫的夫人赵美云是我堂姐,他们的孩子跟着咱老赵家姓赵,没有跟着古卫夫姓古。相信这个只有少数人知道吧,勉强可以证明我赵老四不是个鬼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他,但是他说的倒是事实,古先生中年得子,没有跟着姓古这回事,倒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

我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四哥说道:“大鸟没有说是谁,只是说了队伍里有日本人,就开枪了。”

四哥叹了口气:“这傻孩子,唉!”四哥顿了顿,又往前迈开了步子:“雷子,其实我一早就怀疑我们号房里有日本人的奸细。当然,咱只是怀疑,不能肯定,到进了这林子哑巴才告诉我,队伍里有鬼子是肯定的。”

“那哑巴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插嘴道。

四哥摇摇头:“兄弟,四哥现在还不能给你说,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事牵涉得太多了,关系到整个战事。”

我更加好奇了,但声音还是不敢放大:“四哥,你给我说点儿吧!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们什么。”

四哥又叹气了:“雷子,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咱身后关系着四万万同胞的存亡,你原谅四哥不和你说的苦衷吧!成不?”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四哥见我似乎有点儿不痛快,便岔开话题,问道:“你小子贼,依你看,如果咱这些人中间真有鬼子,你觉得最可能是谁?我和哑巴是肯定没问题的。”

我摇摇头:“四哥,我真看不出,小鬼子要混在我们中间,应该早就露出马脚来,都天南地北的方言,如果是鬼子,怎么可能会说方言味那么重的官话呢?”

“那倒不见得。”四哥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哑巴和海波哥,“听说过土肥原一郎吗?”

我点点头:“就是那臭名昭著的日军特务头子啊!和阎锡山阎长官在日本还是同学的那位?”

“就是他。”四哥顿了顿说,“我在北平时见过他一次,那家伙会十几种咱中国的方言,咱中国人自己都学不会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那家伙都说得很溜。所以说,和小日本斗上后,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就研究过咱中国,甚至比咱中国人还研究得透彻。咱中国人自己呢?你打我,我打你,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战爆发了,蒋委员长还天天吼着先要干掉共军分子。唉!”

我听着四哥的话,心缓缓地往下沉着。如果国家强大团结,列强的铁骑有机会染指吗?各地军阀混战,本就给了小日本可乘之机。东三省丢了,国民政府压根儿就没当回事,一味地镇压国内。到日军骑到脖子上拉屎了,才组织起来抗战,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当年咱一干学子所不忿的。

想到这些,我也重重叹了口气,说:“确实,日本人为这战争做了很多准备,一衣带水,要掌握咱的方言并不是太难。”

四哥的表情有些伤感:“雷子,总之你也帮四哥留心吧!我和哑巴总站在大伙的前面,就算有谁做小动作,我也看不到。你有啥发现就偷偷提醒我一下。”

我点点头,说:“成!”

说完便都沉默了起来,往前默默地走着。冷不丁地,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四哥,咱战俘营关的战俘都是青壮年,好像死老头这种年纪的老头倒真不多呢。”

四哥自然是听懂了我这话的意思,扭头过来说:“你的意思是……嗯!你还别说,我怎么一直没往这块想呢?咱这战俘营的战俘每隔段时间就被拉出去一批,到底是被鬼子用去干吗咱不知道。但还好像真没几个他这种年纪的,而且,也就只有他不是正规部队的,说自己的过去时吹得自己像个侠盗一样,看那身手也不可能是能飞檐走壁杀汉奸的人物啊。”

听四哥这么分析,我却打从心里为自己的怀疑内疚。死老头在号房里就和我关系好,和别人聊天,大家都对他冷嘲热讽,所以他总觉得只有我跟他亲,有好处总惦记着我。而我第一个怀疑的,却是他,我似乎太过……

我不敢往下想,我不可能因为某人对我的好而不怀疑他,毕竟对方真是日本人的话,那他给我的好都是假象罢了。想到这儿,我阴沉地说道:“四哥,等会儿回去,我们拿些事试试他。”

四哥点点头,说:“行!到时候你看着办就是。”

说到这儿,前面的峭壁已经很近了,天边也微微亮了点儿。哑巴和海波哥在前面扭头,海波哥喊道:“你俩快点儿啊!跟上!”

我和四哥应了声,互相看了一眼,朝前追去。

很快,我们又找到了那山洞。在洞门口四哥拿出个油纸包来,海波哥冲我们几个人看了看,然后哈哈笑着说:“我看还只有我嘴巴大点儿,来!给我放嘴里,到时候都吃我口水吧。”

我和四哥、哑巴都笑了,给海波哥七手八脚地塞了进去,海波哥的嘴唇勉强合上,鼻子里“嗯嗯”地哼了两声,似乎是想告诉我们没问题。然后我们又进了山洞,这次是海波哥先潜了下去。我拿着海波哥那杆枪,和四哥、哑巴故意游在后面,心里其实都是怕海波哥又给卡住啥的。

我们很顺利地穿过那溶洞,浮出了水面。可让我们都变了脸色的是——洞里空无一人,那火堆的火还在,包括火堆上面,一条不小的鱼都已经烤成了焦炭。可振振和吴球、死老头却都不见了,那杆留下来的枪也没了踪影。

我们忙爬上岸,都变了脸色,四处看有没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四哥一边巡视一边说道:“不对啊!如果是被小鬼子盯上逮走了,振振他们还有杆枪,不至于这么窝囊吧!总应该有点儿搏斗的血迹留下来啊!可这到处都整整齐齐的,难道是他们自己走了?”

海波哥也在四处边看边说:“就是啊,你说振振和吴球两个愣头愣脑的,死老头总是个明白人,不会由着他俩自己出去的。难道是出去找我们了?”

我没有说话,弯腰在石头地上细心地寻找着。哑巴也探着头四处看着,冷不丁地,哑巴重重地拍手,示意我们过去。我和四哥、海波跑了过去,只见哑巴指着地上两个湿漉漉的脚印,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们。只见那是个很小的脚印,似乎水都有点儿干了,依稀能分辨出有着五个脚趾的痕迹。

海波哥愣了下,说:“难道是那些鬼娃娃进来了?”

哑巴点点头,并指了指头顶,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看去,只见那上方几条粗壮的藤从我们头顶的山洞蔓延过来。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应该是那些能上树下地的玩意儿,从那洞外爬了进来。”

“可振振手里有枪啊?他总不会犯怂,一枪都不打就跟着吴球他们跑了啊?”海波哥摇着头,“就算是跑了,也只可能出这山洞啊?他们不会傻到不知道在外面等我们吧?”

四哥皱着眉,一直没吭声。大伙大眼瞪小眼地站了一会儿,四哥才开口:“看看这洞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就算是真被那鬼娃娃吞了,总该有尸体吧!他们仨应该只是跑了,没有丢命。”

我们都点点头,在山洞周围仔细地寻找,尤其留意被水草和藤遮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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