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人,听到吴球那一声惨叫后,一起跳了起来,朝着他们消失的那片林子跑了过去。林子里黑糊糊的,我们都各自摸出之前用小棍子、石头磨成的锐器,乱吼着狂奔过去。远远地看见一块空地,两个光着膀子的人影站在那儿,依稀分辨出应该是四哥和哑巴,而地上一团黑影在滚动着,不时地发出低吼声。

大伙跑了上去,见四哥和哑巴,正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黑影。黑影自然是吴球,也光着膀子。我一把抱起吴球,只见吴球满脸的血,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见是我,吴球一手捂着左边的耳朵,喊道:“雷子!有怪物!地下面有怪物!”

我们见他们三个都还活着,便舒了一口气。我仔细地看了看吴球的头,只是他的左边脸上不知道被什么给撕了一把,耳朵掉在了旁边。身边散了一地的是一些红红的果子,看来之前是用衣服包着的。

这时四哥说话了:“我和哑巴也刚跑过来,找了些果子准备带回去,可太多了。要吴球先背着这一包去找你们,然后就听见了他的叫声,我俩才赶过来。”

海波哥“嗯”了一声,一把握住吴球的手,说:“球啊!没事吧!是怎么回事,快说说!”

吴球见弟兄们都到了身边,自己一摸脸,发现似乎也没有很大的伤口,情绪稳定了一点儿,只是疼得直龇牙。他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盘腿坐了起来,指着地上说:“这下面有东西。”

我们几个便都用脚在他指的位置上胡乱地踩,可并没有什么发现。吴球便开始述说他刚才的经历:

吴球跟着四哥摸黑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就看见哑巴正在几棵树下站着,抬头望着天。见吴球跟着四哥过来了,哑巴指了指地上一堆红色的果子,示意吴球吃。吴球自然没客气,抓起一个就啃了下去,也分不清是什么味道,只是有点儿涩涩的。

然后四哥要吴球把衣服脱下来,包了很多果子,要吴球先背过去,说:“我和哑巴再去树上弄点儿下来,哥儿几个应该都饿得有点儿发毛了。你先背着这点儿回去。”

吴球没多想,脱了衣服就包果子,准备往回走。到吴球转身的一刹那,背后的四哥突然喊了一声:“球啊!”

吴球一扭头,只见面前一块石头便砸了过来,没啥力度,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在吴球那光着的额头上砸了一下。吴球当时就蒙了,见对自己动手的居然是四哥,忙吼道:“四哥!你干吗?”

四哥咧着嘴笑了,说:“刚才有个啥玩意儿掉到你头上,哥没反应过来,只想着给你弄掉,忘记了手里是块石头,球啊!没事吧!”

因为那块石头上也没带啥力度,吴球便也没多想,呵呵地一笑,说:“没啥事!”并用手在额头上一抹,湿湿的,还破了点儿皮,流出了一点儿血。

四哥很不好意思地拍拍吴球的肩膀,说:“没事就好,得!球,你先过去吧!我和哑巴随后就过来。”

吴球“嗯”了一声,拎着那一袋果子往回走去。前面依稀还能看到我们生的那团火的光线,吴球便自个儿走着,走到了这出事的草坪。

吴球一只手正抓着果子啃,一边大跨步地往前走。冷不丁地,寂静的四周发出一声类似人的喘气声。吴球停下来,喊道:“谁啊?”

四周没有任何回应,吴球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又甩开步子往前走,谁知道又一声喘气声传到了吴球耳朵里。吴球当时心里便有点儿犯怂了,大声喊道:“谁啊?是四哥吗?别吓我哦!”

依然没有回应,吴球四处都看了个遍,然后突然乐了,喊道:“是哑巴你这孙子吧!出来,少在你球哥背后猫着吓人!”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吴球便有点儿发毛了,把手里的果子往后背上一甩,对着我们待的方向跑了起来。与此同时,脚下的枯树叶“哗哗”地响了,吴球再次站住,只见地上的枯树叶从远处往自己脚边翻滚了过来。吴球的手忙松了果子,一个箭步往后一跨,死死盯着地上。猛然间,地上那一团黑影对着吴球迎面扑了上来,吴球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张五官齐全的脸对着自己正狰狞地张大着嘴,一口尖牙白白的,那条血红的舌头直接向吴球额头上的血舔去。

吴球是个矮壮的老兵,虽然有时候有点儿犯怂,但也在刀头舔血过日子,尽管一颗胆吓得都快没了,身手也还算灵活,对着那张狰狞的脸,就是一拳头砸了上去。

那鬼影在空中一扭头,原本对着吴球头和脖子扑上来的一张血盆大口,也灵活地一闪,躲过了吴球的拳头,紧接着身子也已经扑了过来,一双手对着吴球抓上去。吴球一个侧身,鬼影扑了个空,但鬼影右手却没闲着,照着吴球的左边脸狠狠地抓了过去。吴球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在脸上火辣辣地划过,抓住了自己的耳朵,一把撕了下去。

吴球一声惨叫,于是传到了远处的我们耳边。地上那团黑影并没有闲着,一扭头在地上对着吴球“哈哈”地喘气,似乎又要扑上来。吴球心里想道:这回怕完了,要了结在这玩意儿手里了。

就在那黑影准备再次扑向吴球时,黑影背后的四哥猫着腰,手里举着一大块石头,冷不丁地出现,对着那黑影砸了上去。黑影也机灵,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躲过了四哥的袭击,然后一低头,往枯树叶下又蹿了进去,在树叶里一阵翻腾,朝草坪另外一个方向的林子里逃去。

就在黑影逃跑的方向,哑巴像天神般地突然出现,手里提着那把刺刀,照着地上翻滚的树叶,一个大跳就跳了上去,手里的刀朝下,狠狠地一刀就往那团树叶插了下去。

树叶下一声怪叫,黑影用更快的速度从哑巴的双腿之间移了过去,瞬间消失在林子深处。

哑巴和四哥对着那黑影逃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速度,只好停了下来。再然后就是我们几个吆喝着跑了过来。整个吴球的离奇遭遇便到此告一段落,丢了个耳朵。

听完吴球说的,哥儿几个心里也都紧张起来。死老头蹲在吴球身边,把吴球那个掉了的耳朵塞进吴球的口袋,然后抓了一把土往吴球伤口上糊。振振便在旁边说:“老鬼,你这还折腾球哥干吗?”

死老头冲振振瞪眼,说:“你懂个屁,现在咱还有其他能止血的东西吗?先用土压着,晚点儿再整点儿炭灰。”说完死老头在自己衣服上撕了一长条布下来,给吴球胡乱地先绑了一下。

吴球这会儿也不横了,坐在那里像小花猫一样任由死老头折腾。四哥和哑巴站在旁边,啥都没说。海波哥便抬头问四哥:“你们应该也看见了那玩意儿吧?是啥啊!听球这么一说怪瘆人的。”

四哥扭头看了一眼哑巴,然后说道:“也没看仔细,应该是个啥猴啊什么的吧!我们也是听见球在这边叫才赶过来的。”

“哦!”海波哥听了便搭着吴球的肩膀说,“球啊!是猴吧!你小子给吓破胆了看迷糊了,怎么可能有个你说的那么一张人脸呢?猴脸吧?”

吴球有点儿急了:“哥!我吴球虽然平时有点儿不靠谱,可说瞎话咱还是没有过吧!真的是一张人脸,猴脸有毛啊!那玩意儿整个脑袋上都没毛。”

死老头还在给吴球缠伤口,嘴巴嘀咕道:“是哦是哦!你没瞎话,我看咱四号房就你是个大瞎话。”

吴球冲死老头瘪瘪嘴:“老鬼!这次我真没瞎说!你说,都那么近了我会看错吗?”

大鸟和振振站在旁边咧嘴笑上了。我没有和他们去嘻哈,在海波哥身边站着,半晌,我抬头问四哥:“四哥!吴球刚才是一个人给我们送果子吗?”

四哥点点头。

我听完没吭声。四哥便问我:“雷子!你有啥问题就直接问啊?咋说一半留一半呢?”

我看了四哥一眼,海波哥也正扭头瞅着我。我咬咬牙:“四哥,那你刚过去叫吴球时为啥没拎一包果子先过去呢?”

四哥脸色有点儿变了,眼睛鼓了起来:“雷子!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让球一个人背着这包果子往回走的吗?”

我没敢看四哥的眼睛,头微微低了低,但眼神却盯上了站在四哥旁边的哑巴。果然,哑巴听了我这话后,神色也变了,抓着刀的手上似乎用了点儿力气。

我忙笑了笑,说:“四哥!我没啥别的意思!我就问问!”

海波哥扭头对四哥说道:“老四!人家雷子问得也没错啊!冲他发啥脾气呢?”

四哥白了我一眼,对海波哥说:“我过去叫吴球那一会儿哑巴还在树上趴着,一个个往下面扔,要不怎么吴球过去时有那么一堆呢?”

海波哥“哦”了一声,扭头对我说道:“雷子!你也别想那么多,都是自己的兄弟!得!哑巴,你那一刀有没有捅到那玩意儿啊?”

哑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可能也觉得自己这表达上有问题,自个儿又笑笑,走到旁边一个地方,指着地上的枯叶。

我们几个便都走了过去,把树叶都拨拉开,只见那黑泥上有一个刺刀扎进去的印子。但天也黑,泥也是黑的,看不出有没有血。振振趴到地上,伸出舌头在地上舔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海波哥和四哥说:“是血哦!哑巴应该是扎中了那玩意儿,不过可能只是破了皮。”

海波哥便骂道:“什么狗屁玩意儿啊!白天撞到的那树上的鬼叫,到现在老子心里都没给想明白,现在还整出个地下面爬的。黄皮子成精了吧?出来折腾一下,然后钻洞里去了?”

四哥在海波背后说道:“地下面没洞!我和哑巴已经看过了!”

“那……那这玩意儿怎么在这树叶下跑的呢?”海波哥扭头望向我,好像我知道这答案一般。

我也扭过头去,问身后的吴球:“球啊!你说那玩意儿是人脸,那身子是啥呢?”

吴球还是坐在地上:“身子自然也是人身子咯!难不成你还以为是个人脸猪身不成?”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玩意儿应该个儿不大吧!个儿大怎么能在这树叶下钻呢?”

吴球想了想,说:“具体多高倒不知道,跳起来就是弯着的,落到地上也是双手着地的,蜷成一团……”他又顿了顿。“不过应该是挺瘦小的,力气倒不小!”

我应了声,低着头发呆。四哥便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雷子!刚才哥瞪你别往心里去,哥这性子你也知道的!就你读书多点儿,你估摸着是什么在作怪?”

我抬头,发现全部人都在盯着我,好像我这一会儿就是个无所不知的活神仙了。我冲大伙笑笑,说:“我还觉得是猴子,只是这猴子挺灵活,这树叶这么厚,它真习惯了在树叶下爬着跑动的话,久了速度自然就快咯。”

吴球便插嘴了:“雷子!我发誓!真的是个人,绝对不是猴子!只是……只是个头和猴子差不多。”

我笑了。“吴球,和猴子个头差不多的那岂不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哦!两三岁的孩子也都不止猴的个头。”

吴球脸色变了:“雷子!你还别说,就是个孩子……不……压根儿就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振振在旁边插上一句:“球啊!你开始不是说那玩意儿还对你龇牙了吗?婴儿有牙的吗?”

吴球脸色完全白了,应该是清醒了一点儿,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怪玩意儿的模样整个地回味了出来:“对啊!是有牙,而且还白森森的,吓死老子了。可……可他就是个婴儿,一个有牙的婴儿。”

大伙都没了声音,黑暗中静到似乎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能彼此听到,而且都很急促。

四哥最先开口:“都别瞎想了,振振,大鸟,你俩把地上的果子整一下,先到火堆那边去,免得这么越说心里就越慌了!”

说完,四哥便往旁边地上的一个用他的衣服包着的那堆果子走了过去。振振和大鸟弯腰去捡地上被吴球丢了一地的果子。其他几个人也扶起吴球,准备往火堆走去。我偷偷地注意了下哑巴,也是去提一个用他自己衣服包的一袋果子,只是,他那袋果子不是放在四哥的果子一起,而是在离四哥的果子十几米的一个地方,并且……并且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方向。

我心里猛地一沉:难道哑巴和四哥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赶到吴球出事的这个草坪的?又或者,哑巴和四哥在那怪玩意儿攻击吴球之前,就已经分好了两个方向准备夹击那怪玩意儿?

我们扯着吴球,带着那点儿果子回到了火堆边。把那果子对着光一照,觉得有点儿像苹果,可苹果树都矮,远山里压根儿就没矮树。哑巴指手画脚意思是说不用害怕,可以吃。再说也都瞅着已经吃了几个的四哥和哑巴,还有吴球,也没捂住肚子结结巴巴说“有毒”之类的话。便一人抓了几个,啃了起来。

大家困意全没了,心里都有点儿发毛,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乱搭着话,又都刻意不提那鬼玩意儿的事。直到果核啃了一地,海波哥找四哥坐在角落说了几句话,然后走

了过来,说:“分个班吧!都好好睡一会儿,这次值班改每趟四个人吧!这林子里有点儿古怪,还是小心点儿好!”

大伙都点头,说没问题。然后海波哥和振振、大鸟以及吴球一班。之所以把吴球也分了进去,因为吴球说:“老子反正也疼得睡不着,就不偷懒,还是排上班呗!”

四哥、哑巴以及我和死老头分了下一班。具体多久换班大家也都没个准,海波哥说:“一会儿我看着办吧!我们实在撑不住了就叫醒你们就是了。”

于是我和四哥那一伙不值班的,就围了火堆躺下。本来我以为今天这一天遇到这么多古怪,应该会失眠的。可脑袋一放下去,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呼呼地睡了过去。

那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以后,我突然被人推醒了,一睁眼,是吴球在喊:“行了!换我们睡了!困死老子了!”

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发现四哥和哑巴已经站在旁边了,死老头盘腿坐着,冲吴球在骂:“球啊!你不疼了?现在知道困了!”

吴球呵呵笑笑,说:“难道我还要一边忍住疼,一边熬上一宿,那明天你们轮流背我出这林子吗?”

哥儿几个便都笑了,骂吴球想得美。海波哥他们四个眼睛红红的,躺了下去,似乎很快就睡了过去。我和死老头靠着旁边一棵树坐着,四哥和哑巴站在火堆前面,都伸出手烤着。两个人都没声响,站在那里像两根铁柱一样,远远地看着,给人感觉很有安全感。

可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毛,可能也是我自个儿小心眼吧!总觉得有些细节上,四哥和哑巴透着点儿邪气。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过了好久,四哥扭头过来对我和死老头说:“雷子,你和老鬼坐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和哑巴四周走走,看有什么情况没?”

我冲四哥点点头。四哥和哑巴两个人便往旁边走去,死老头见他俩走远,又压低声音说道:“雷子!你察觉到啥没?”

我摇摇头,说:“又怎么了?有啥就说啥!别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死老头便笑笑,说道:“行了!雷子,我看你比谁都精,只是都憋在肚子里不吭声罢了,你没觉得四哥和哑巴不对劲儿吗?刚才在那边你说四哥的话,总不是胡乱说的吧?”

我冲他淡淡笑笑,说:“老鬼,咱想得太多了吧?”

死老头摇摇头:“雷子,出了战俘营到现在,我们表面看上去是在逃,实际上一直都是四哥在带着我们赶路,我就寻思了,大伙都没方向,可只有他好像是计划好了的。到他和哑巴搭上后,表面看上去还是他在带路,可实际上都是哑巴指挥,他俩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咱也是这么瞎跟着哦!”

我心里对死老头的话是肯定的,但嘴巴上还是没有附和:“老鬼,这小溪可是海波哥发现的,你可别把海波哥也怀疑上咯。”

死老头点点头说:“如果那时候海波哥发现了这小溪,四哥说咱不跟着小溪走,难道又有谁能拿出个主意来不成?还不是都听四哥的,弄不好是海波哥的发现,正好顺着四哥和哑巴的意呢。”

我没答理他,死老头讨了个没趣,说:“得!你就啥都放自个儿心里窝着吧!到时候真有个差错,别说老哥哥我没提醒你。”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死老头呵呵笑笑。“行!行!老哥哥你说的啥我都给记着就是了。”说完我甩了甩腿说,“我也走两步,顺便撒泡尿去。”

死老头便也笑了:“别走远了,小心撒个尿遇到那鬼东西,把你那玩意儿给啃了。”

我笑着甩着手往旁边走去,假装随意地朝四哥和哑巴走的方向走了过去。

四哥和哑巴并没走远,我才走了十几米,就远远地看见他俩在远处背对着我站着。我找了棵树,掏出东西便尿了起来,还边回头看了看死老头。死老头也正看着我,笑得贼贼的。

放完水,我提了提裤子,扭头又瞅了瞅四哥和哑巴,两个人站得笔直的,还在那地方杵着。我正准备往回走,冷不丁地想起哑巴是不能说话的,他和四哥两个站那傻愣着,也不动弹,那是在干吗呢?

想到这儿,我便往四哥和哑巴那边走去。林子里死静死静的,到我走得隔他们只有几米了,我小心地把脚步放轻下来,慢慢地过去,想要瞅瞅他俩站那一动不动的,在干些啥?

四哥和哑巴没有注意到我到了他们身边,我找了棵树,在那树后面猫着,隐隐地,听到四哥在说话。四哥说道:“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吧!上峰觉得周围要有水源,可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是没发现什么,会不会是走反了?”

听四哥说的这几句话,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之前觉得似乎不对劲儿,但总没根据,可听他这话,似乎这背后还真有个不小的阴谋。接下来我听到的声音更加让我毛骨悚然,我在那死静死静的环境里,清晰地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对四哥说:“不管了!等他们再睡会儿就叫起来,我们再往前面走会儿,如果还没发现就先回死水潭,只要留意着别再遇到那鬼玩意儿就是了。”

我一身冷汗瞬间就冒了上来,这声音应该是哑巴发出来的。突然我想起个事,哑巴睡觉老是喜欢往嘴巴里塞个啥东西,木头啊甚至石块之类的。以前我们以为这孙子有磨牙的习惯,故意咬个东西,怕磨牙吵着弟兄们睡觉。现在看来,哑巴会说话,那他咬东西睡觉自然就是怕自己半夜说梦话,被我们发现他不是哑巴的事情。

听到这儿,我觉得我要赶紧往回走,万一四哥和哑巴发现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我还真想象不出他俩会怎么对我。正要往回走,前面的四哥和哑巴就动弹了,一起扭过头来,我忙猫在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哑巴又说道:“老四,总之还是要保证弟兄们都别出事,像刚才让吴球那么来一出,还真不能再那样干了。”

四哥“嗯”了一声,说道:“哥,我心里有分寸的,你放心就是了,除非是我先死,照顾不了大伙了。只要我老四还有口气在,就总要让大伙都安全的。”

哑巴叹口气:“唉!四哥,谁叫咱在这么个年代呢?又谁让咱是中国人呢?嗯!不说了,过去吧。”

说完两人便往火堆那边去了。

我站在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他俩走到火堆那儿了。说实话,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对林子里无法解释的一些东西很是害怕,但相比较起四哥和哑巴的对话,似乎都算不了什么。毕竟林子里的古怪,咱最多一腔子血溅了上去,在战场上和鬼子玩儿命时,那么多兄弟瞬间就没了,总之也血性过了。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一切背后,还有着很多不为我们所知的内情在左右着,自然格外地恐慌起来,一种对接下去要发生什么、又要遇到什么、经历什么的未知的恐慌。

我躲在树后发了会儿愣,不禁想到:四哥和哑巴并没有发现我听到了他们说话,也就是说他们最后说的怎么样都要保住弟兄们的安全这话,不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那么,我也不应该那么多小心眼。虽然不是一个队伍走出来的汉子,而是五湖四海困在远山战俘营这鬼地方,可始终在这大时代里,我们还是一个战壕的兄弟,还是一群有血有肉的汉子。我想:就算真有天大的阴谋,总不会比日本人给我们的伤害大吧!

想到这儿,我拍了拍自个儿的额头,把裤子故意松了松,朝旁边先走了十几米,然后才转身往火堆走去。

四哥和哑巴还是站在火堆边,看着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我,眼神挺复杂的。四哥说:“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跑黑地方去干吗?别出个啥差错哦。”

我笑笑,说:“吃那果子吃得有点儿拉肚子,死老头又喜欢看着我咧嘴笑,尿个尿他都笑得色迷迷的,这拉屎总不能让他看着拉吧!”

死老头听着便骂道:“谁色迷迷的了?老子年纪是大了,可总是条汉子,你小子是猫到没人的地方,玩自己那玩意儿去了吧?”

四哥和哑巴都咧嘴笑了,见他俩笑了,眼神中发出的光和以往我们一起窝在战俘营里苦中作乐的时候相同,我的警惕也就全部扔到九霄云外了。毕竟,我们依然是一个战壕的兄弟。男人,粗线条一点儿还是好点儿吧!

我靠在死老头身边坐了下来,四哥和哑巴又傻杵在那一会儿,也坐了下来。这林子,依然死静死静的。没有什么活物半夜啼叫,也没有任何声响来证明某些老鼠啊、兔子啊经过。我们四个人就那么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熬了有三四个小时吧,反正没星星没月亮的,分不出时间的长短。我们四个也累了,便又叫醒海波哥他们几个,换着轮流又睡了两个来回。也就是说每一班都睡了两回,每一回睡下三四个小时,应该加起来都有六七个小时的睡眠。换句话说,这一宿,不睡时守着值班的时间,也有这六七个小时。如果照这样算,这一宿便是十几个小时过去了。

到我们都坐在火堆旁,啃着果子说似乎也都睡得差不多的那会儿,天还没有一丝要亮的痕迹。他们几个人是否和我一样算过时间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心里确实是很纳闷的。当然,转念一想,可能也是我多心。坐那看着别人睡,自个儿发呆的时间本来就难熬,弄不好只值了半个小时班,就觉得是耗过了两个小时。就像以前在部队当新兵时,站一宿岗,瞅着那太阳总不出来,千盼万盼,也是这么觉得时间过得慢,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大家啃了点儿果子,背回来的那三包玩意儿被我们消灭了个精光。吴球从兜里掏出他自己那个耳朵,喃喃地说:“唉!父母给我的身体毛发,我就这样给丢了一块,是不是也算不孝啊?”

振振在旁边呵呵笑道:“球啊!别在这感慨了,兄弟我吃了这两顿果子,肚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下去点儿荤的,要不你把你这丢了的一块给我填肚子算了。”

大鸟也笑了:“就是!球哥,咱这没锅,要不拿你这半个耳朵炖个汤,大伙喝了也算都补了点儿荤。”

吴球翻着白眼,说:“都疯了是吧?球哥我不发威,你们都还想蹬鼻子上脸了?”

大伙都笑了。四哥挥挥手:“也好,一晚上都没睡完就都精神了,抓紧赶路吧!最起码今儿个一天下来,虽然有点儿古怪,但也还算顺畅,坚持几天下来,看有没有个头?”

听四哥这么一说,大伙也都兴奋起来,似乎距离美好的明天又近了一步。可是谁又能知道,我们几个,注定了就是没有明天的一群人。

跑步是海波哥提议的。灭了火堆,都甩开膀子顺着小溪走,海波哥便说道:“排个队形咱跑跑吧!一边还唱唱歌,吼掉点儿晦气,找回点儿当年在队伍里的感觉呗!”

大伙都觉得不错。四哥也为这建议兴奋,说道:“不过小声点儿,但哥儿几个小声归小声,底气都还是要足哦!不要搞得像娘子军一样。”

四哥和海波哥便排到了最前,哑巴和振振在最后,一字排开,四哥在前面喊道:“立正!稍息!”

大伙表情便都凝重起来,很是肃穆一般。然后四哥喊道:“起步!跑!”大伙便“左,右,左”地跑上了,队伍出奇地整齐,每个人都很是用心地跑着。

四哥清了清嗓子,压低着声音唱起了战俘营一个延安小兄弟教我们的一首大伙都很喜欢的歌:“风在吼,马在叫,预备!起!”

大伙便都压低着声音,但也很是用力地齐声唱道: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岗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

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长枪洋枪。

挥动着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唱着唱着,大家都哽咽了,步伐却还是一致,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这八个人贴得越来越紧了,甚至包括和吴球那么个之前不屑与之来往的家伙。

正一个个激动着,前面的四哥突然举起了手,站住了。

我们也都立马静了下来,四哥举着的手,手掌往下按了按,然后自个儿蹲下,再慢慢地趴到了地上。我们寻思着,四哥这模样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便也都匍匐下来,往四哥一声不吭注视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紧张,只见我们前面是个小坡,而坡下面,远远地看着,夜色下一个小小的村庄显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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