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人合伙将菩提镜塞给唐攸后便回到了冥界。

他们家族大,旁支多,一般族人到了婚配的年纪,都是由父母和比较近的几位亲人陪伴,但殷展的情况太特殊,所以来的人尤其多,这时回来便凑在一起吃了顿饭。殷父的同辈人感慨万千:“小展的姻缘总算开始了,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回头我们来喝喜酒。”

殷父连忙应声,目送他们离开,叫上几个儿子进了书房,越想越不安:“你们试着找找小展,看看他们现在在哪。”

“可我们去哪找啊?”几人头疼。

他们殷家人虽然会被菩提镜吸进空间,但去的却不是虚构的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

在冥界与人界的交汇处有无数空间,菩提镜每次都会选一个最合适的扔进去,等到时机成熟再让人回来。

以前也有对婚事反应激烈的殷家子孙,家人同样担心地找过,可空间太多,每个世界又太大,无异于是在宇宙里搜一根针,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几人安慰:“没事的爹,不用担心。”

殷父说:“小展的事你们又不是不清楚,当年要不是冥主去得及时,他早就自爆了。”

几人蓦地沉默下来。

殷父背着手在书房踱步:“后来他被封了法力,又坐了百年的大牢,出-狱后倒是看不出还有那个心思了,但性情大变,喜怒不定,这还不如以前傲气的模样呢。”

这倒是!

几人无比赞同。

若以前的殷展是精英贵族型,如今的便是颓废懒散型,整天吊儿郎当的,并伴有一定的间歇性抽风,上次他们路过竟然听到他在唱神曲,差点吓得集体灵魂出窍。

殷父问:“你们谁能看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几人摇头叹气,之前他们还能猜出几分殷展的心思,现在却真的什么都看不出了,像是所有浓烈的感情和疯狂的念头都被他压在了灵魂深处,只剩漫不经心的假象。

他们沉默一阵:“但小展本性不坏,绝不会加害那孩子。”

“这我知道,我就怕他坑人家。”殷父不放心地道。

他们虽然自小就被灌输命定之人的思想,但他觉得只要儿子能幸福,什么都无所谓,所以在小展的事情上他不强求,可小展不愿意便罢,最起码不能坑人。

几人劝说:“不会的,菩提镜每次不都会分出一缕神识关注那个世界么,再说它这次化成机器跟在那孩子身边呢,肯定会保护他。”

“也是……”殷父想起菩提镜千年来第一次破例,又想起没有殷家人能不对命定之人动心,忽然觉得小展的事兴许有转机。

他喃喃:“搞不好回来真能成婚,是不是该买点请帖了?”

几人:“……”

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喂!

不过殷父虽是那样说,还是命儿子试着找找看。几人没有违背,点了点头。

此刻被他们讨论的殷展并没坑人,反而被坑得还在往悬崖下掉,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他看一眼黑乎乎的崖底,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唐攸是被雷声惊醒的。

他一直活得很知足,除去上学时成绩不理想外,这些年顺风顺水的,没什么烦心事,因此睡得特别踏实。植物对外界的感知本来就低,所以殷展被冲下去的时候他还在睡,直到现在才醒。

“哥,这雨怎么越下越大……嗯?”他环视一周,只见电闪雷鸣,旁边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空了,第一反应便是他哥或许要修成人,招来了天劫,但紧接着注意到周围有很多泥,泥石流三个字顿时跃入脑海。

他吓了一跳,刚要冲下面喊几声,却察觉地面传来一阵颤动,又一波泥石流呼啸地涌了来。不远处的树被卷倒,扯动崖边的土地,两秒后轰然坍塌,附近几棵包括他几乎同时下坠。

“啊啊啊啊啊!”

他瞬间叫出声,一边想树的根都扎得很深,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冲走,一边想掉下去是不是会死,那他会回到原世界么?

砰!

他重重摔在崖底,身上刹那间糊了一层泥水,又快速被雨冲掉了。

他吓得闭住呼吸,片刻后才意识到树木没有神经系统,并不疼,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只听黑暗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也下来了?”

这声音仍透着平日的懒散,像是对目前的状况满不在乎,唐攸忐忑的心莫名安定,嗯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修成人了,在渡天劫。”

殷展问:“……我跌下去你没看见?”

唐攸说:“没,我那时还在睡觉。”

殷展说:“睡得真死。”

“……我一向这样,”唐攸不好意思说,关心问,“对了哥,你怎么样?”

殷展悠悠答:“没事,挺爽的。”

唐攸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问道:“你能突破一下变成人么?”

“看心情吧,”殷展说,“你怎么样?”

唐攸这才自查,发现根已经脱离地面,明白是活不久了——这是他短短几分钟内第二次面对死亡,顿时茫然,在黑暗潮湿的泥地躺了一会儿,听见殷展喊了他一声,立刻大叫:“哥!”

殷展被他一惊一乍弄得无奈,但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根本看不见他,只能应声:“到底怎么了?害怕?无聊?撞鬼了?”

“都不是,”唐攸忽然有点想哭,深吸一口气喊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是穿越来的,我叫唐攸,以前是人不是树,对不起,骗了你!”

殷展说:“……没关系。”

唐攸说:“但我真把你当朋友的,谢谢你给我讲了那么多好玩的故事,还陪我说话,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嗯,你唱的歌有点跑调了,我之前没敢说。”

“……”殷展说,“哦。”

“我可能要死了,我也不清楚会去哪,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做朋友,我是孤儿,没多少朋友……”唐攸的声音带了哭腔,他还有许多话想说,可惜尚未说完,意识便模糊了。

他知道树木哪怕断了根也不会立刻就死,但却阻挡不了这股源源不断的困意。

彻底昏迷前,脑中的画面突然像海底的沙粒被无形的漩涡卷起,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许多陈旧的片段,却完全记不住细节,就在头疼得快炸开时,一粒细沙撞入脑海,视野刹那间清晰。

只见天空暗沉,尸横遍野,空中满是血腥味,他抬起眼,四面八方模糊的影子畏惧地对他跪了下去,颤抖地趴伏在地上。

——这是哪?

他的念头一闪而逝,只觉天旋地转,再次睁眼便回到了公寓,机器上仍是那几个字:对不起,系统崩溃中……

回来了,我的快递!他立刻要往外冲,但刚刚动了一下手指,熟悉的吸力便猛地传来,他使不出半点力气,几乎没做抵抗便又晕了。

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在一个暖暖的草窝里,周围有三只圆滚滚软乎乎的白色毛球,与他挤在一起,啾啾地叫着。

唐攸:“……”

他简直惊呆了,半天才回神:“你们是什么东西?”

三只毛球:“啾啾啾!”

唐攸问:“听不懂么?”

三只毛球:“啾啾啾!”

唐攸见没办法沟通,便来到洞口好奇地张望,紧接着吸了一口气,只见枝叶遮天蔽日,满世界的绿意,枝干如同三个足球场一般平铺在面前,两旁是横七竖八向前延伸的树叶,像错乱搭建的高楼大厦,组成了这座巨大恢弘的绿色城市。

他不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太小,还是树太大,才会给他这种错觉,但以目前这个比例看,实在是很震撼。

他跨出草窝,站在宽阔的枝干广场向上仰望,光柱斜斜打下,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彩色光晕,如绝美的动漫画面,几乎有些不真实。

“天呐……”

他呆滞了一阵,这才开始打量四周,发现不只他们一个窝,旁边还有好几个,排成了一排,有些洞口外也站着白色毛球。

他的视线很快转到其中一只身上,这只刚才进了一个窝,现在出来又进了旁边一个,他等了等,见它再次出现并溜达进了别的窝,总觉得气势很强的样子,暗道不会是老大吧?

他急忙回去,等了片刻,果然见它到了他们的窝。

毛球问:“谁会说话?”

唐攸很惊喜:“我我我!”

殷展如愤怒的小鸟,二话不说冲过来按着他就揍了一顿。

老子堂堂冥界殷五爷、落魂殿殿主,如今竟成了这副蠢样,死孩子,你选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唐攸尖叫:“啾——!啾——!”

三只毛球:“啾啾啾——!”

殷展停下:“说人话。”

唐攸不答,跑到那三只毛球身后藏着,抖着爪子团了团。

殷展气笑了,扑过去把他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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