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希尔顿酒店大门,大堂里人满为患。有个外国旅行团刚到,搞得大堂人潮涌动,行李箱、行李袋密密麻麻地摆在门口、脚边,前台排起长龙。

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有个咖啡厅,那里也有很多客人,角就在楼梯后侧。而六本木俱乐部女公关阴山真子则被角与另一名男子夹在中间,左看看,又看看。他们斜对面是孤身一人的塔下。

而鲛岛则躲在前台里头。西新宿的大多数酒店前台都认识警局的人。不过,除非有事,否则他们是不会跟对方打招呼的,这便是接待客人的酒店员工与刑警之间的默契。

对那些在新宿设有事务所的黑帮而言,酒店大堂与咖啡厅是绝佳的“商谈”之地。等候地方上来的“交易对象”露面,再带他们去自己的地盘。为布下天罗地网,刑警们会频繁造访酒店,自然就和酒店前台混熟了。话虽如此,酒店并不会轻易向警方提供客人的信息。只要客人不直接威胁到酒店,酒店就有义务为他保密,即便他是黑道中人也不例外。

鲛岛正蹲在前台内侧,正好是角难以看见的地方。对排在前台的客人而言,那定是一幅奇昇的光景。可鲛岛管不了那么多了。角认识鲛岛,绝不可轻易接近。

喝着冰咖啡的塔下站起身,背对着角一行人,朝前台走来。

他在柜台外侧站定,距离鲛岛有几米距离。女员工正要走过去,只见塔下摇摇头,看着其他地方说道:“我想去打个电话,通知我们的人,我身上没带无线电对讲机……”

“左边有公用电话。他们三个的情况如何?”鲛岛问道。

“很平静。那女人看上去不像被害者,有点紧张,但还在说笑。”

鲛岛朝角他们望去。由于距离较远,还有其他客人挡着,让他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变化。

“你知道原田的长相吗?”

“知道,看过地方上送来的照片……”

“你们可真不容易啊……”一位前台员工从鲛岛身后走过,不禁感叹。

“对不起啊。”

“不碍事。”心里明明怨声载道,可脸上还是带着微笑。

鲛岛在塔下斜下方抬起头:“要是原田来了怎么办?现场逮捕吗?”

塔下犹豫了:“最好别在这儿动手。”

鲛岛点点头。客人太多了,贸然出手恐危及无辜。话虽如此,要是原田与角等人分头行动,那就很难掌握证据了。原田定不会把“冰棍”带到这儿来。

“人到齐了他们应该会换地方,那时动手最好。”

塔下轻轻点头:“我让我们的人候在停车场。”

塔下离开前台,朝公用电话走去。

鲛岛将视线转回角。塔下说得没错,三人的神情举止的确出乎意料。阴山真子不像是被角强行带来的,否则他就不会选择酒店大堂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了,即使来酒店,也会开个房。

莫非真子为了某种目的,与角共同行动?那她为何要与角窝在“国王公寓”里?

可能性只有一个——真子背叛了原田,转投角的怀抱。为帮助角实现教训原田的计划,她和角一起演了出戏,让原田担心不已。

角与真子显然在等人。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原田。

然而,原田若不是受到威胁,真子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

恐怕他以为真子成了角的“人质”。

鲛岛心想,当原田发现真子背叛他时,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角太小瞧原田了。要是原田与角同属黑帮,他定不会采取如此危险的方法。

角企图夺走原田的一切。“冰棍”生意的主导权自不用说,连他的女人也不放过,他彻头彻尾地取笑着原田。

角要折断原田的牙齿,把他变成自己的傀儡。即使原田出身豪门,有权力阶级撑腰,他也无法独自和黑帮作对。

鲛岛发现,角是个有脑子的黑帮。普通人单枪匹马与黑帮作对,绝无胜算。

角定会彻底打垮原田,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将他踩在脚下,让他沦为笑柄。原田会意识到自己身为普通人的弱点,臣服在角的脚下。等候着原田的是无尽的地狱,进是地狱,退也是地狱。即使想从“冰棍”生意中抽身,角也绝不会允许。

黑道中人认为服刑是工作的一部分,可普通人觉得前科就等于社会生命的终结。当两种人涉足同一种犯罪时,代价自然会天差地别。

无论原田做“冰棍”生意的动机为何,他定不会想到这件事会让他失去尊贵的社会地位。他唯一的愿望便是避免以罪犯的身份站上法庭。从这一点看,原田绝无法战胜角。此前的角总会给原田面子,装出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甚至还会装疯卖傻,假扮一个被利用了还蒙在鼓里的、单纯的黑帮混混。

然而,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所布下的棋子。角的嘲笑令原田怒不可遏,只要他说出“我们法庭上见”,胜负便会揭晓。

借用黑帮的说法,原田已经“被杀”了。要扭转他与角的立场,必须动用他手中的所有权力。

可他无法想象那意味着多大的牺牲。他也许会像塔下所担心的那样,向厚生省施压,封住毒品取缔官事务所的行动,下一步就是警方。一片漆黑之中,权力阶级与权力阶级进行着交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经意的一句话、不自然的资金流向总会被人发现。政治家与官僚最恐惧的并非服刑,而是超越噩梦之上的噩梦一“流言蜚语”,以及所谓的“嫌疑”。一旦与案件有关的流言传开,他们便不得不放弃首相的宝座,或是远离政界,放弃政务次官的位子。政治家与官僚是野心的集合体,对他们而言,流言就意味着“死亡”。

当然,鲛岛并不准备让他们停留在精神层面上的“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犯了罪,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他们东窗事发,葬送了前程,所受的伤害超乎常人所想。但鲛岛觉得那样还不够。社会责任越大,所接受的惩罚也应该越重,因为他们背叛了自己应负的社会责任。

用刑罚让人们产生畏惧,以减少犯罪——这是司法界人士常会落入的陷阱,而有些人则胸有成竹地想,反正那法律是我定的,让他们戴上自己编制的荆棘头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塔下打好电话,回到了咖啡厅。

咖啡厅收银台的内线电话响了,身着背心的工作人员拿起听筒,转而跟身着长裙的女服务员说了几句话。

“先生,角先生……”服务员在桌子间穿行,喊着角的名字。

角起身离开真子与另一名男子,走去收银台,拿起听筒,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没说两句就把电话挂了。他向留下的那个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与真子一同起身。

塔下的联络怕是赶不上了。角一行人一旦离开,鲛岛就必须先行一步赶去停车场,因为塔下不能立刻走人。

角前往奥迪所在的地下停车场的概率为百分之五十。要是他们去了其他地方,塔下定能跟上。鲛岛迅速作出判断,溜出前台。为防止被角撞见,他走的是员工专用楼梯——埋伏在酒店时,他们都会使用员工专用出入口,知道它们的大致位置。

角的那辆奥迪停在电梯口附近的一角,而鲛岛把宝马停在出口附近。

先走一步的鲛岛从员工出口来到地下停车场,撒腿就跑,边跑边看电梯间,防止和角撞个正着。最好先把宝马开出去。

上了车,插好钥匙,又看了电梯间一眼。有个男人站在电梯口。

他穿着皮夹克和粗花呢西装裤。鲛岛脑中一闪。他虽然背对着鲛岛,可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有所企图,背上有种奇妙的紧张感。鲛岛松开手中的钥匙。男子戒备十足,回头张望——是个皮肤白皙、五官俊朗的男子。但鲛岛立刻意识到——他发狂了。男子眼中带着瘾君子所特有的疯狂。

为什么瘾君子会跑到这儿来——没等鲛岛想出个头绪,电梯门便开了。角带着真子和另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抽出夹克口袋中的手。下一秒,地下停车场响起女人高亢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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